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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大传

_7 杨帆 (现代)
“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张啸林看着杜月笙,大为困惑。
“差不多。”杜月笙神秘地一笑说,“你说去不去吧?”
“去,难得你有如此雅兴,为兄的能不陪你去!”
“好!”杜月笙满心欢喜。
杜月笙想去舞厅,并不是对跳舞来了兴趣,而是对舞厅里的舞小姐来了兴趣。他晓得舞厅里除了一些职业舞女外,还有一些家庭困难的女学生晚上到舞厅伴舞。他自家不识字,就想讨个识字的女子做二房,舞厅里的女学生正好是最佳人选。
当晚,两人便去了位于麦特赫司特路306号的丽都花园舞厅。丽都花园舞厅是杜月笙的“小八股党”之一高鑫宝开办的,里面除了舞厅,还有游泳池,以及精舍包厢若干间;酒饭鸦片,莺莺燕燕,无美不备,无丽不臻。
杜月笙和张啸林进舞厅,可谓派头十足,跟班保镖一大队,前呼后拥。老板又是自家弟兄,场子里尽是熟面孔,不等高鑫宝这大老板出来,茶房大班便都围拢过来,挪地方拼台子,先请两位坐下,舞小姐们更是蝶飞燕舞,翩翩而来,都一心盼望着能与杜先生搭两句腔,跳一支舞。
西洋乐队一见杜月笙来了,立即停止正在演奏的舞曲,马上改奏中国调子。因为大家晓得,杜先生除开中国调子以外,其他一概跳不来。
舞曲一换调,写字间里的高鑫宝晓得杜月笙到了,立刻奔了出来。杜月笙到舞场是十分难得的,比不得张啸林常来常往,高鑫宝生怕有所怠慢。
“大帅,月笙哥,你们来了!”高鑫宝见两位同时来到,兴致勃勃,“先下舞池还是……”
高鑫宝的意思是先跳舞还是先吃酒,或者是吸食鸦片。张啸林早已等不及了,早与一位熟悉的舞女眉来眼去了。
“月笙,你自便,我要单独活动了。”张啸林不等杜月笙答应,拉起那位舞女便下了舞池。
“月笙哥,你呢?”高鑫宝凑过来问。
“我是要跳一支曲子,你给我找个好舞伴。”杜月笙压低声音对高鑫宝说。
高鑫宝看看围在身边那一大群舞女,不晓得杜月笙说的“好舞伴”是个什么标准。
“月笙哥,你是不是想找个当红的,挂头牌的?”
“不是。”杜月笙摇摇头。
当时的人们不兴交女朋友,却可以吃花酒,逛堂子,下舞厅,跟妓女、舞女结为相好,或者娶为姨太太。舞女与妓女又所有不同,堂子里的花魁是纯粹的职业妓女,舞女则是以伴舞为生,多数卖身,也有的不卖身,其间不乏有文化的女子。杜月笙下堂子嫖妓是行家里手,但要娶回家,他却不同于当时许多豪门富贾社会名流,那些人纳妾都喜欢独占花魁,以花国总统、当红舞女装点门面,他要的却是雏,他不喜欢吃被人嚼剩的东西。
见高鑫宝疑惑不解,杜月笙微微一笑说:
“找一个念过点书的,识几个字的,没开苞过的,女学生最佳。”
高鑫宝惊异地瞪大眼睛看了杜月笙半晌,心想:月笙哥玩女人换口味了,要玩处女了!想到此情不自禁地“嘿嘿嘿”一阵坏笑。
“你笑啥?”
“没啥,我马上去给你找。”
高鑫宝起身离去,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便带着一排五六个女孩走过来,排成一队站在杜月笙面前。原先围在身边的那一群舞女,只好让开地方,气嘟嘟地离去。
杜月笙抬眼看去,这几个女孩倒是水灵清秀,羞答答地确实都是雏,和方才那些风骚张扬的舞女完全不同。其中一位姿容艳丽,令他眼前一亮。他几乎没有比对,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过去拉起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受宠若惊,显得十分紧张和慌乱,这一点足以证明不曾接触许多男人,杜月笙十分满意。
杜月笙拉着女孩下了舞池,舞场的曲子立刻慢了下来,因为乐队都晓得他跳舞的习惯,肩膀耸耸,下巴伸伸,两手和舞小姐轻轻一搭,他睥睨群雄,独步全场。
其他的舞客,不约而同退到舞池边上。倒不是担心撞到了杜月笙或者唯恐躲之不急被撞到,而是为了欣赏杜月笙那独一无二、难得一见的舞姿。
乐队的曲子,为了配合杜月笙的舞步,渐渐变成“声声慢”,慢之再慢。而杜月笙的步法,则兼采平剧老生和旗人八字之所长,加上他一袭罗衫,仙袂飘飘,老布底鞋,稳如泰山,故所以徜徉舞场,倒像极了漫步花丛。
一乐终了,杜月笙挽着舞小姐,回桌落座,于是掌声四起,欢声雷动。等下一曲响起的时候,杜月笙挽着舞小姐去了后边的精舍包厢。
高鑫宝早已吩咐茶房将吃的喝的用的全部准备好,待两人进到里面,便从外面轻轻将房门带上了。舞小姐一看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房门紧闭,一下子紧张起来。
“先生,对不起,我只是陪舞,不卖身。”
“哪个叫你卖身了?”
“那……”舞小姐愣住了,疑惑地望着杜月笙,“那,到这里……”
“到这里说话方便。”杜月笙直截了当地说,“晓得我是哪个吗?”
“杜老板。”舞小姐点点头说,
“叫我杜先生。”杜月笙严肃地说。
舞小姐又愣了一下,在她看来,“老板”和“先生”似乎没有太多差别,便嗫嚅地说:
“是,杜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陈帼英。”
“今年几岁?”
“15岁,上初二。”
陈帼英来自苏州。因为家里穷,晚上到舞厅伴舞,挣些钱养活自己。杜月笙选中陈帼英,倒不是因为她站在那几个女孩中多么出色,而是和沈月英相比,陈帼英不仅容貌出色,而且看上去温良贤淑,更重要的是沈月英那副大风可以刮倒的纤弱身躯,使杜月笙一见陈帼英那既亭亭玉立而又相对结实的身段,便立刻心有所动。
摸清了陈帼英的出身背景,杜月笙很满意,当下问:
“我要把你娶回家,做我的二房太太,你可以愿意?”
当时许多舞女都想找个有钱人家做太太或者做姨太,陈帼英虽说不是职业舞女,却也是想选个好人家嫁了,给杜大亨做姨太也是许多舞女求之不得的。但杜月笙如此直来直去地问,陈帼英一个女孩子怎好直接表态。杜月笙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更有办法得到明确答案。
杜月笙拿起茶几上的香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给陈帼英。
一杯酒喝下去,陈帼英娇羞的脸上越发红润。杜月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陈帼英没有拒绝。当杜月笙一边与她耳鬓厮磨,一边为她宽衣解带的时候,陈帼英已经娇喘吁吁,完全没有了拒绝的力量。
占有了陈帼英,杜月笙高兴极了,吩咐高鑫宝派车将陈帼英送回原住所。
回到钧培里杜公馆后,杜月笙喊来万墨林准备彩礼,第二天便派人上门提亲。陈帼英的父母羡慕杜月笙的财势,当即应允了这门婚事。钧培里的房子住不开了,便另设一座杜公馆,地点在民国路民国里,因为民国里里面也有几家老朋友,顾掌生、松江阿大王阿庆都住在民国里。
一切准备停当,民国里张灯结彩,贺客盈门,杜月笙大摆宴席,大张旗鼓地把陈帼英娶进了门。
婚后,杜月笙与陈帼英如鱼得水,十分恩爱。陈帼英默默地接管了杜月笙身边的琐事,但是决不过问外间事务。杜月笙见陈帼英识大体,渐渐对她倚重起来。凡有重要事体都去钧培里的杜公馆处理,晚上便留宿民国里。
秋天来到的时候,陈帼英怀孕了。杜月笙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到此时他膝下只有一子,沈月英第二胎生下一个女儿,不幸夭折,以后便再也没有生育。
朋友见杜月笙已经开了纳妾之门,又见二太太怀孕,而大太太沈月英的卧房杜月笙已极少光顾,为了帮他排解空虚,又悄悄给他物色了一个孙小姐孙佩豪。
孙佩豪也是15岁,也是来自苏州,也是初中文化。与陈帼英不同的是,孙佩豪在书寓里做“先生”,卖艺不卖身。这一帮朋友觉得孙佩豪配得上杜月笙,可以娶回杜公馆做三房太太,于是大力介绍,极力撮合。
杜月笙一想,反正已经娶了两房了,何妨再接再厉。于是,跟随朋友们来到书寓。一见孙佩豪,小家碧玉,楚楚可人,立马打心底喜欢上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在陈帼英进门的同一年秋天,杜月笙在民国里再设一座杜公馆,大摆宴席,将孙佩豪娶进了门。二太太陈氏和三太太孙氏同在一条弄堂,中间隔了两家,杜月笙来往非常方便。在二太太怀孕的那段日子,杜月笙便天天留宿在三太太的公馆。
这一年,即1918年,杜月笙30岁。
杜月笙连娶两房太太,将正房夫人沈月英完全晾到了一边。此时的沈月英,可谓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整天除了一榻横陈吸食鸦片,便是喋喋不休地念叨当初杜月笙是如何如何上赶着娶她,如今发达了便忘恩负义把她甩到了一边。其实她恰恰不了解,杜月笙有了身家之后,各式各样的女人见得多了,论相貌、论性格、论文化、论理家,在沈月英之上的大有人在。而他对沈月英的敬重,也正是因为沈月英嫁给他的时候,他还不曾如此发达。但沈月英每每以此说事,在他看来未免太托大,是他最最不能容忍的。故她越是如此,杜月笙对她越是厌恶。
从此以后,沈月英沉溺于鸦片烟中再也无法自拔了。
女戏子引爆恶战
杜月笙连娶两房姨太,公馆设了三处。相比之下,倒是黄金荣守着一个结发妻子,看上去“本分”了许多。想不到这个时候,黄金荣却因为一个女人捅了大娄子。
有天晚上,杜月笙留宿孙夫人的公馆,半夜里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赶紧披衣下床,拿起话筒一听,是黄老板打来的。
“月笙,你快过来,出了大事体!”
一听黄老板急切的声音,杜月笙心里“咯噔”一下。如今上海滩是黄、张、杜的天下,有啥事摆不平把老板急成这样?
杜月笙赶到钧培里黄公馆的时候,张啸林已经提前到了。为了不惊动桂生姐,三个人躲进会客室旁边的密室里。
“今晚在共舞台,卢筱嘉给露兰春喝倒彩,我们的人把他打了。”黄金荣垂头丧气地说。
杜月笙和张啸林一听,都倒抽一口凉气。
卢筱嘉是皖系实力派、权倾东南的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民国十年间有名的四公子之一。第一次直奉战争之后,直系军阀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与在广州的孙中山暗中联系,结成孙、段、张三角联盟,共同对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居间联络的是: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公子”。
四公子个个风流倜傥,靠山硬扎,风月场上,有哪个敢与他们叫板?何况上海滩是浙江军阀的天下,三鑫公司的业务也是和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心腹部下何丰林合作的。得罪了“四公子”之一的卢筱嘉,就是得罪了卢永祥、何丰林,势必会影响到三鑫公司的业务,倘若如此,三鑫公司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岂不前功尽弃!
“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杜月笙大为不解。
“哎,说来话长,还不是为了露兰春……”
露兰春是最早在上海登台的坤伶,自幼被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译张师领为养女。张师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两人又同在法捕房任职,露兰春小时候便常到黄公馆玩。小时候的露兰春皮肤雪白,小脸圆圆,非常讨人喜欢,黄公馆上下都称她为“粢毛团”。
杜月笙进黄公馆当差的时候见到过露兰春,她当时只有六七岁,称黄老板为“公公”,称桂生姐为“奶奶”。
“粢毛团”稍稍大一点的时候,常到黄家公公开设的几爿戏院里去看戏,回家便常常学着哼几句,居然有板有眼。养父见她有唱戏的天分,又相貌脱俗,就专门请了师傅来教她。谁知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当时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就学唱生角,练刀马功夫。几年下来,竟然学会十几出老生戏,同时兼工青衣。
张师夫妇想让露兰春登台亮相,就带着她来到钧培里,登门拜访黄老板。
几年不见,那个可爱的“粢毛团”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当露兰春站在黄金荣面前的时候,黄金荣的眼睛都看直了。
杨柳细腰,樱桃小口,蛾眉弯弯,美目娇羞,幼年时雪白的皮肤如今透出了粉红,细嫩得仿佛一掐出水。特别那一袭藕荷色滚着红边的旗袍,更把一个刚刚长成的娇嫩躯体包裹出迷人的曲线……
“黄家公公好!”
露兰春一声娇滴滴的问候,把黄老板从梦幻中惊醒。从那一刻起,露兰春在黄老板心里扎下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黄老板与张师夫妇商议,让露兰春到到开设于郑家木桥南堍的老共舞台粉墨登场,挂头牌,与另外两位坤伶粉菊花、小金铃搭档。张师夫妇求之不得,欣然应允。
于是,黄老板不惜斥重资,聘名师,为露兰春排演连台好戏《宏碧缘》。由于露兰春艺貌俱佳,首场即火,唱得老共舞台场场爆满,上海的有闲阶层简直为露兰春着魔,人人争说露兰春。黄老板又在报纸上为露兰春刊登戏目广告,“露兰春”三个字足有鸭蛋那么大。露兰春最红的时候,声势不在后来的伶王梅兰芳之下。而由露兰春唱红的那部《宏碧缘》,十多年来风行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露兰春不但为黄老板赚足了钞票,更让这位54岁的大亨返老还童,春心萌动。黄老板对露兰春的体贴爱护,可谓无微不至。不但给露兰春派了专车、保镖,每日包接包送。他本人无论多忙,更是每晚必去老共舞台,亲自为露兰春捧场、压阵。黄老板为露兰春撑腰,上海白相人地界无人不知,没有人敢动露兰春的念头。
但有一个人不买黄老板的账,这个人就是卢筱嘉。
卢筱嘉年方22岁,风流俊雅,卓荦不羁,尤其喜欢看戏,对上海滩的京剧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他便慕名前往观看。
不曾想,这一看便看上了瘾。露兰春不仅戏唱得好,人长得更是出众。虽然唱的是生角,但唱念做打、一板一眼中,无不透着一种诱人的娇媚。从此,卢筱嘉展开了攻势,频频送花、约会。
然而,露兰春晓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黄老板给的,更晓得黄老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老共舞台是黄老板自家的戏院,到处都有黄老板的耳目,黄老板本人又每晚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黄老板的掌控之中。所以,对所有人的追求、献殷勤,她都不予理睬。
而卢筱嘉自恃财势绝伦,他倒要看看,是堂堂的民国“四公子”之一够派,还是那个法租界弹丸之地的黄麻皮厉害!
于是,卢筱嘉一袭青衫,轻车简从,带了两个随从,再次前往老共舞台看戏。
此时,戏院里人已经坐满了人。绅士、名媛、太太、小姐,以及票友白相人,都在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窃窃聊天,等着好戏开场。
卢筱嘉在预定的包厢里坐下来,将一张名帖交给随从。
“给露小姐送去,让她见识见识本公子的身份,看她还敢不敢拒绝!”
露兰春正在后台化装,看到卢筱嘉的名帖吓了一跳。堂堂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有权有势,更是得罪不起。偏偏这两天黄金荣开始逼婚,已经找露兰春的养父谈过,要讨露兰春做小。露兰春从小叫着“黄家公公”长大,现在让他嫁给这位比养父年长的老头子,她心里根本转不过这个弯。何况黄金荣那一脸的浅麻子和五短的身材,让她想想心里都不舒服。
本来正心绪烦乱,又收到卢筱嘉的名帖。既不敢得罪,又不敢赴约,让她左右为难。眼看演出时间已到,露兰春来不及多想,只要收起名帖,想冷静想想再作打算。
露兰春此举,在卢筱嘉看来,无疑是碰了个软钉子,当即便憋了一肚子火。
这晚,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镇潭州》。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本不该出差错。怎奈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不意中将一段戏文唱走了板。
当时台下也有观众听出来了,但慑于黄老板的声势,没人敢吱声。卢筱嘉精通音律,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报仇的机会来了!
“吱——”一声呼哨在戏院中猛然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怪叫,“好腔哟!好腔!调都找不到,下去啵!下去啵!哇——哈哈!”
“下去啵!哇——哈哈!”卢筱嘉的两个随从也跟着喊起来。
露兰春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心里一酸,眼泪簌簌而下。总算哭哭啼啼把戏唱完,赶紧跑回后台,号啕大哭。
黄老板正在台下坐镇,一听有人喝倒彩,肺都气炸了。
“给我打!”
黄老板一声令下,几个打手蜂拥而上,直朝卢筱嘉扑去。
卢筱嘉根本没把这几个打手放在眼里,他晓得只要报上名号,这一干人都得吓得趴下!不曾想,几个狗仗人势的打手“不容分辩”,揪起他的衣领,“噼啪”就是两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用力够猛,打得卢筱嘉两眼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拖到了黄老板面前。
黄老板满脸怒气,正要呵斥,突然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大军阀李永祥的儿子卢筱嘉!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时,戏院里几百双眼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两人的一言一行都有千钧分量。
黄老板有心道歉,可想到平日里卢公子气焰之高,如今当众受辱,岂能三言两语善罢干休?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筱嘉要是不给面子,岂不让自己塌台?想到此只好装作不认识,脸上依旧阴云密布,对左右随从冷冷地说:
“放他走路!”
黄老板的意思是说:你喝了我的角儿倒彩,我手底下请你吃了耳光,双方扯平,两不相欠。现在放你走路,我黄老板做得够宽容。
“好极!”卢筱嘉按捺住怒火,咬牙切齿地说,“咱们走着瞧!”
说完,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老共舞台。
黄老板讲完大体经过,一脸沮丧地说:
“哪晓得今晚会触霉头,早知这样,那个老共舞台就不会去。”
“事已至此,唯有尽快想办法补救,以免晚一步发生意外。”杜月笙说。
“对,对。问题是,怎么个补救法?”黄金荣紧接着问。
“唯有找个够身份的人出面调解,这桩公案才好了结。”杜月笙思忖着说,“这个人必须牌头更大,字号更响亮。他一站出来,双方都会服服帖帖,整个上海滩的人都会说:喏,某某出来说话了,黄老板和卢少帅不能不买账,化干戈为玉帛了。”
“到哪里去找这一个人呢?”
“莫急,一准会找到。”杜月笙说,“我们都静下心来想想。”
张啸林一直没有开口。他的火暴性子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他历来天不怕,地不怕,开口便是“妈×个×”。滋事打架、杀人放火这类事最对他胃口。偏偏黄老板出了事,他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了。黄老板觉得他没有肩胛,不够朋友,心里很是不满。
其实张啸林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这一肚子火都是冲着黄老板来的,对黄老板以一个50多岁的老翁,如此不顾后果,不识大体,充满了鄙夷与唾弃。他不开口还好,倘若开口,黄、张必定会爆发一场大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救老板别出心裁
回到民国路孙夫人处,杜月笙一夜未曾合眼,终于想到一个可以摆平这桩公案的大人物——海格路上范园里的张老太爷张镜湖。张镜湖既是青帮“大”字辈人物,又做过通海镇守使,威望颇高。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黄老板,黄老板表示同意。杜月笙是“悟”字辈,比张镜湖小了两辈,自然说不上话,只好请张镜湖的开山门弟子——“通”字辈的吴营长吴昆山出面斡旋。
黄老板对杜月笙的办事能力历来信赖有加,见杜月笙已经着手办理这件事,便又悠哉游哉地去了老共舞台,看露兰春演出。不曾想这一去,竟然出了大事。
卢筱嘉在老共舞台受辱后,气急败坏地回到龙华护军使署,直接找到何丰林,要求调军队开进法租界,活捉黄金荣,非要挖掉黄金荣的两只眼睛,惩罚他有眼不识泰山之罪。何丰林以为不妥,华界军队进入法租界抓人,弄不好会引起国际纷争。但卢筱嘉受辱,这口气还会要给他出的。最后商量决定,改用便衣,进入法租界老共舞台,活捉黄金荣。
原本还担心黄老板会躲在公馆里避风头,结果老共舞台的戏还没开场,黄老板便驱车而至。黄老板一下汽车,便被埋伏在路边的便衣抓个正着,塞进汽车。等黄老板的保镖反应过来,汽车早一溜烟地开走了。
这下黄公馆炸窝了。桂生姐晓得了事情的经过,也顾不上再吃醋,赶紧找来杜月笙和张啸林商量对策。杜月笙一听黄老板被抓,头一下就大了。这边张镜湖还没联系上,又出了这么大事,万一黄老板有个好歹,那才真叫麻烦大了!
张啸林则气得破口大骂:
“妈×个×!妈×个×!”不晓得他在骂卢筱嘉还是在骂黄金荣。
“要赶紧想个办法,卢公子年轻气盛,真要挖了老板眼睛,那就不得了啦!”桂生姐一时急得六神无主。
“应该不会。”杜月笙肯定地说,“无论是他老子卢永祥,还是何丰林,他们都从三鑫公司分润。为了这个利益,也不会让卢筱嘉胡来。”
“对的,对的。”张啸林附和说。
“不过,事不宜迟,救人要紧。”杜月笙说,“啸林哥,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去找你的亲家俞叶封,他是何将军的部下,好歹能说上话。我去找张镜湖老先生出来说话。”
从黄公馆出来,张啸林直接去了龙华护军使衙门,杜月笙却绕了一圈回了杜公馆。他没有去找吴营长,现在看来这个不重要了,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杜月笙忽然意识到,对他来说,黄老板被抓并非坏事。黄老板“跌霸”,是上天送给他杜月笙取而代之的良机。只有黄老板自己跌倒,他杜月笙才有机会站起来。虽说杜月笙已经是法租界亨字辈人物,但终究还是站在黄老板身后。他岂能甘心!
如今报纸上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什么黄老板跌霸,什么黄老板、卢公子火并……全上海人都在看着这场纷争的发展。
杜月笙决定只身闯虎穴,单刀赴会。他要让上海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杜月笙一个人救出了黄老板!他要全上海人都晓得,他杜月笙够仗义、有实力、担得起肩胛,只有他杜月笙才配做上海滩第一大亨!
不过,只身入虎穴,要掂掂自己的身价和分量,在何丰林、卢筱嘉眼里够不够重。
他思考着踱步到那只保险箱前,打开保险箱,取出十根金条,封成一封;又取十根,再封一封。看着这两封金条,他笑了——这就是他的身价、分量,对何丰林、卢筱嘉来说应该足够重!
翌日傍晚,一辆黑色轿车从杜公馆悄然开出,直驶龙华护军使衙门。
这边,黄老板已经抓来,何丰林也算为上司的爱子出了口气。可卢筱嘉非要挖掉黄金荣的双眼,这让何丰林颇费踌躇。兹事体大,来不得半点疏忽。就算抛开共同的烟土利益不说,黄门弟子一千之众,黄老板在上海滩根深蒂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了一时负气非要拼一下,怕是得不偿失。
可是风已经放出去了,上海各界闻人纷纷出面为黄老板说话。眼睛是挖不得,人更放不得,局面就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杜月笙来了。
与林桂生托的那些说客不同的是,杜月笙不是来说,而是来“做”。他带来的不是一张嘴,而是实实在在的谈判“条件”。
与张啸林更是不同。张啸林在亲家俞叶封的陪同下,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只会哇啦哇啦大叫。杜月笙却是低调出场,深藏不露,一句话砸出一个坑。
轿车抵达何公馆时,杜月笙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由司机将两只红丝缎锦盒和一张名帖交给卫兵,送进了何公馆。
锦盒里是分别封好的一式十根的金条。何丰林打开锦盒,见到黄灿灿的金条,就晓得打破僵局的人到了。
在何丰林的书房里,杜月笙和何丰林、卢筱嘉三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既不像“吃讲茶”,也不像谈判,更像是老朋友谈聚会。
“请二位见谅,杜某此番专为黄老板的事而来。”寒暄过后,杜月笙开门见山,“只要能为卢公子消气,卢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杜某能做到,一定尽力。只请卢公子对黄老板手下留情,当然,如能尽快让老板回家是最好的。”
“既然杜先生这样说,想必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何丰林见杜月笙如此畅快,就想尽快促成双方和解。
“不行!”卢筱嘉仍然余怒未消,“不让黄麻皮吃点苦头,这事不能算完!”
杜月笙点点头,表示理解,这让卢筱嘉的火气多少消了一些。因为在杜月笙心里,只要不挖眼睛,多关几天无妨,时间越长,黄老板的霸气也就越消减,出来以后也就雄风难振了。这对他自家当上青帮第一霸主大有好处。
“杜某确实想了几个方案,现在提出来请二位斟酌。只要卢公子能消气,一切都好说。”见何丰林点头,卢筱嘉默许,杜月笙接着说,“露兰春一个戏子,又是残花败柳,卢公子何必为她劳心费神?我可以把稻香楼里的头牌小木兰送给公子,做夫人做小妾还是做丫头,公子自己随意。稻香楼虽然是长三堂子,可小木兰卖艺不卖身,还是黄花闺女。”
“你敢保证?”卢筱嘉来了精神。
杜月笙点点头。
“不怕二位见笑,上海滩的‘长三’,没有我杜某人不熟悉的。黄老板喜欢捧角,我杜某人更喜欢捧花魁。”
杜月笙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第二条,老共舞台的那些保镖,其中有几个还是我的徒弟。这些人都是在上海滩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他们也都不认得卢公子,既然是误会,不如让他们在稻香楼为公子摆酒压惊,当面道歉。求公子放他们一马,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自然是言语一句。”
这一条,卢公子也点头答应了。
“第三条,是我杜某诚邀卢督军和何将军赏光的。我和黄老板、张啸林筹集了1000万资金,准备开一爿”聚丰贸易公司“,专门从事烟土生意。如果卢督军和何将军同意加入,我们可以按五支股份,平均分红。”
何丰林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的收获,立刻凑上来问:
“一股要多少洋钿?”
“有督军与将军的名望与财运,这就足够了。”杜月笙说,“只需两位在运销上向部下打个招呼,在浙江各地,‘聚丰’的货畅行无阻就行。”
民国时期,各军阀对烟土均有染指,但一般不会直接甚至常年走私贩卖烟土。位于租界边上的淞沪护军,尽管近水楼台,除了盘剥榨取土商的赋税外,最多也就是参与分肥。像和三鑫公司的联手,从卢永祥、何丰林到俞叶封以及手下诸人,均以不同的形式收取报酬,或抽成,或暗里吃一份俸禄,或拿红包。直接参股分成,特别是不需出股金,对卢永祥和何丰林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何丰林当即拍板。对这样无本万利的生意,卢筱嘉也替他的父亲卢永祥表示同意。
公司说着就成立了。既然大家都是股东,那么,黄老板也就该放回去了。和“聚丰”的股东相比,卢筱嘉和黄老板的龃龉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了。但黄老板也是雄霸法租界,威名赫赫的一大亨,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放回去,杜月笙无法对黄老板交代。
“不如这样,由我出面,在法租界摆酒,请青帮大字辈张镜湖老先生做调停人,大家握手言和,卢公子和黄老板都不塌台。”
何丰林和卢筱嘉都表示同意。
大功告成,杜月笙先去了黄公馆,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桂生姐。
听说黄金荣安然无恙,桂生姐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我先把小木兰的事办妥,再去联系张镜湖老先生。”
一听说用小木兰代替露兰春送给卢公子,桂生姐心里的结又打上了。
“都是因为这个露兰春!留下这个扫把星,还不晓得会出啥事体。”
“露兰春是老板捧红的角,桂生姐不必多心。”
杜月笙当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露兰春竟改变了桂生姐后半生的命运,也成为了黄金荣命中的克星。
由于桂生姐催得急,杜月笙把小木兰送进卢公馆,交到卢筱嘉手上之后,便悄悄接回了黄金荣。这时,黄金荣已在护军使衙门的地牢里,度过了六天之久。
“请金荣哥暂时不要露面,现在还没法收场,还差一个漂亮结局。”杜月笙对黄老板依旧是恭恭敬敬。
黄老板看着杜月笙,感慨万千:黄门弟子千人之多,怎么一遇到事体,一个个都成了酒囊饭袋!只有这个杜月笙,自己没看走眼。
就在杜月笙准备联系张镜湖老先生的时候,何丰林来电话告知,有了一个更漂亮的结局:卢永祥要“辕门斩子”。
由于近日卢、黄这一公案在各大报纸上愈演愈烈,卢筱嘉动用军队抓捕黄老板,也就越来越引人注目地成为了贻人口实之举;加上为黄老板说话与打抱不平的文章也频频见诸报端,卢永祥有些坐不住了。
早在四年前的1917年,卢永祥在淞沪护军使任上时,曾聘任黄老板为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考虑到这一层关系,又考虑到三鑫公司的共同利益,和聚丰公司的开业在即,卢永祥觉得,应该有点行动,给黄老板一个面子。
于是,卢永祥赶到上海龙华,不问卢筱嘉挨打之事,只借口卢筱嘉无权调兵,违反军纪,命人将卢筱嘉捆绑到官署门外,他要严肃军纪,大义灭亲。
何丰林立刻率领文武官员,请求卢永祥网开一面,宽恕卢筱嘉。
而杜月笙得到何丰林通知后,立刻电话联系上海滩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往龙华护军使衙门。这些原来为黄老板说情的社会闻人,统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开始为卢筱嘉说情。
但卢永祥故作姿态,仍然要辕门斩子。
现在该黄老板出场了。这个天大的面子就是留给黄老板的。
黄老板按照杜月笙的安排,带着当时发生冲突时的一干保镖,赶往护军使衙门负荆请罪。
在护军使衙门的会议厅里,黄金荣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给卢永祥施了一礼,然后说:
“都是黄某对手下管教不严,冒犯了卢公子,卢公子实属无辜。请督军赏给黄某一个面子,收回成命。”
几个保镖早已跪在门口,这时也一起请罪,为卢筱嘉求情。
卢永祥见火候已到,沉吟一下说:
“既然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黄金荣先生出面为卢筱嘉开罪,那就暂且饶过卢筱嘉……”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早已有何丰林的部下跑出会议厅,去官署门外为卢筱嘉松绑。
卢永祥这场新“辕门斩子”的表演,不仅使报纸纷纷表彰他的大义灭亲,改变了他教子不严的形象,也给黄老板做足了面子。
黄、卢之争圆满解决,得到实惠最多的应该是杜月笙。只身救老板,已经有了和黄老板相提并论的资本,超越黄老板指日可待。同时,拉近了他与何、卢之间的关系,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交情。在随后共同经营烟土生意的过程中,杜月笙通过何丰林,结交了一部分军阀,打开了一条走私贩卖烟土的新渠道。当时仅与北方一个军阀成交的土生意,一年便达几百万元之巨。何丰林原先设在江南造船厂附近的仓库,以及直接充作仓库的淞沪护军使署的部分房屋,也都成为了聚丰公司以及三鑫公司的仓库,分别囤积了大量烟土。
桂生姐发妻下堂
从龙华护军使衙门回到黄公馆,黄老板的心情有了些好转。桂生姐为了宽慰黄老板,使他尽快走出这次事件造成的阴影,特设家宴,为黄老板压惊,并请来黄老板的几员心腹大将杜月笙、金廷荪、张啸林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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