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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大传

_6 杨帆 (现代)
“好,我们马上行动,给他准备这张纸。”
收买禁烟大员
几天后,张一鹏如期而至。
正如杜月笙所料,张一鹏一到上海,就被租界、华界的头头脑脑包围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大八股党”的头目沈杏山。无休止地宴请,没完没了地奉承,当然,还有塞不完的铜钿。也正如杜月笙所料,这铜钿对张一鹏来说有些烫手,中外各界都在看着,送铜钿的这帮人暗中都在较着劲,一个闹不好就会让他翻船。
事实也正是如此,每当他打听鸦片走私、贩运、贩卖等一系列情况时,那帮人便三缄其口,一个个成了闷葫芦。
几天过去了,张一鹏除了吃了一肚子的好杂碎,禁烟的事毫无进展,甚至他连一点烟土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晓得周围的人都在瞒他、骗他,欺负他两眼一抹黑,有劲使不出。这让他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无处发泄。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围着他转的这些人里竟然没有法租界的人!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不仅黄金荣牌子叫得响,就连他手下一步蹿红的杜月笙,对张一鹏来说也是如雷贯耳。这对师徒历来各界通吃,谁都不得罪,为什么对北洋政府的张一鹏就不理不睬呢?
正当张一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张印制精美的请柬,送到了张一鹏的面前。
与其他讨好张一鹏的人不同,杜月笙宴请张一鹏,选在了一品香旅社的一个高级套房里。一品香旅馆是建于清道光年间的一家老式旅馆,叫堂差的牌子响,都是一水的秀丽婀娜的江南美女,从而使一品香在花界颇有声誉。
事先杜月笙已经打听到这位钦差大人的嗜好——不亲烟赌,好美人。于是投其所好,选在了一品香。
张一鹏应邀赴宴,一进高级套房,见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个人,不觉略略一惊。这个看上去不到30岁的瘦高个年轻人,想必就是杜月笙了。他原以为黄老板会带着一帮心腹大员在此恭候呢!
杜月笙起身迎上去。
“杜某在此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望张专员海涵。”
在杜月笙寒暄的时候,早有江南秀女服侍张一鹏脱掉大衣,引领到沙发前落座。
“敝人久仰杜先生大名,理应登门拜访,不意杜先生破费,实在不敢当。”
“哪里哪里,张专员乃总统钦差,公务在身。杜某本想请专员光临寒舍,又觉多有不便,就包了这个房间,如若张专员不嫌弃,在沪执行公务期间,不妨在此下榻散心。”
张一鹏已见识过这家旅馆进进出出的江南秀女,闻听此言,立刻明白杜月笙的用意。看着坐在对面这个沉着冷静、谈笑自如、恭敬而又不失身份的年轻人,张一鹏心想:杜月笙果然非同一般!既然是两个人的宴会,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
果然,酒菜上齐之后,两人边吃边聊,杜月笙开门见山:
“恕杜某直言,张专员赴沪禁烟,怕是不会一帆风顺吧?”
“是的。”杜月笙的一句话勾起了张一鹏的烦心事,“不怕杜先生笑话,敝人到沪数日,还不曾见到鸦片烟的影子。请问杜先生有何见教?”
“在上海做烟土生意的,但凡没点实力,没点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专员找来了解情况的那些人,恐怕对烟土多少都有染指。所以……”
张一鹏默默听着,不明白杜月笙此话什么意思。杜月笙未必没有发过烟土之财,特别那个响当当的三鑫公司,他对此还是有所耳闻的。岂料,杜月笙就像晓得张一鹏脑瓜里转的什么念头一样,话锋一转,朗声说:
“不错,我杜某人也发过烟土之财。当着明人不说假话,专员此次执行公务,绝不愿空手而归。我可以交100箱大土给专员处置。”
杜月笙的直截了当,让张一鹏又一次深感意外。
“租界烟土行多得很,杜某人做得绝不是最大的。和公共租界的土行相比,杜某人的三鑫公司实在是九牛一毛。”
看似无意中,杜月笙点出了英租界的土行,而英租界土行的保护神沈杏山,也就顺理成章地快要被抛出了。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或许对专员此行有所帮助。”杜月笙说着,递上了他和金廷荪商议之后,又请黄老板过目圈定的那张单子。
张一鹏看着这张单子,不得不对杜月笙暗暗佩服。正如杜月笙所说,“在上海做烟土生意的,但凡没点实力,没点靠山,怕是一天都混不下去。”这些土行的靠山自然有大有小,有他管得了的,也有他管不了的。杜月笙的精明就在于,他所列出的名单,都是他这个小专员管得了的。对于那些势力通天的大土行,那些碰一下便会惹一身麻烦的买卖,杜月笙都巧妙地略掉了。
当然,张一鹏一眼就看出,这张单子里,没有一家是与三鑫公司有关系的公司。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
还有一点,是张一鹏端详很久才发现的,被列入名单的,大多数是英租界的土行,而在保护人的条目下,英租界华捕探长沈杏山的大名赫然醒目,屡屡出现。
“万国禁烟会就要在英租界召开,就算作秀,也是事半功倍,功德圆满。”
杜月笙不愧精明,他所点的句句在理,这何尝不是他张一鹏想要的结果!
“好!只是这个秀,总要有人去做个铺垫。”张一鹏望着杜月笙说。
“这不难,只要专员信得过我,我会请黄金荣探长出面,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听到杜月笙这个话,张一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好几天摸不着头绪的事体,如今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一切商定,杜月笙该退场了。重金请下的江南美女适时推开门,款款走进来。
“杜先生,刚才府上来电话,家里来了客人,催您回去。”
“哦,今晚约了朋友,我倒忘了。”杜月笙站起来,对张一鹏说,“抱歉,杜某先告辞了。”
张一鹏满意地点点头。
“酒菜凉了,麻烦张小姐通知大厨撤掉,根据专员口味,另摆一桌。”杜月笙对那位江南美女说,“替我好好招待专员。”
杜月笙说完,转身离去,随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算计竞争对手
当杜月笙来到黄公馆的时候,黄老板和金廷荪已经等候多时了。听说按原计划办妥,三个人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请君入瓮。
“乘禁烟会东风,借张一鹏之名,不怕这次扳不倒沈杏山。”杜月笙胸有成竹,“只是宜快,不宜拖。”
“是的,要在禁烟会期间把这些土商迁过来。不然,禁烟会过后,谁敢说那些贪财的英国佬不会变卦。”金廷荪紧跟着说。
“英租界那些大土商与‘大八股党’合作已久,如果沈杏山不肯松手,这个事情办起来就会有些麻烦。”黄老板老成持重,不无担忧。
“张一鹏那里已经给他挂了号,就算他不肯松手,英租界那些土商也未必会听他的。”杜月笙分析说,“国际社会禁烟令一来,北洋政府一施加压力,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海,哪个不是先顾自家?”
“有道理。”金廷荪赶紧对黄老板说,“不如把他请出来,先探探口风。”
“好!”黄老板一口答应。
第二天晚上,在公共租界四马路倚虹楼,沈杏山果然如约而至。
倚虹楼坐落在四马路会乐里口,以中国厨师烧的西洋大菜而著称。由于地处英租界,属于沈杏山的势力范围,所以沈杏山没有任何顾虑。
黄老板带了四个人,除了他的心腹哼哈二将杜月笙和金廷荪外,还有专门冲锋陷阵充当保镖打手的顾掌生和马祥生。
尽管“小八股党”抢土使沈杏山心里很是不爽,但双方并没有撕破脸面。特别是沈杏山和黄老板,两人见面依旧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谈笑风生。
但沈杏山此番前来,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以为国际社会禁烟,不过是开个会而已,会议过后,在英租界的地盘上,自然还是英国人说了算。英国人在租界大发烟土财,绝不会把自己嘴边的肥肉拱手送给旁人。而北洋政府禁烟,说到底更是做做样子,在租界地盘上北洋政府的话哪里作数?何况沈杏山已经功夫做到家,还怕他张一鹏不给面子?
既然如此,他此番赴会是什么目的呢?
那就是以防万一。万一大英租界抵不住国际社会的呼声,那么他沈杏山就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到法租界避避风头,或者就在法租界扎根,继续吃他的保护费。由于法租界是黄老板的地盘,所以他想借此机会给黄老板打个招呼。
酒过三巡,金廷荪首先开口:
“听说英租界马上就要开国际禁烟会了,那些大小土行要想生存,只有搬家。要搬,就只有搬到法租界,华界是去不了的。这就叫三百年http://house.ifeng.com/home/jjfs/list_0/0.shtml
风水轮流转,这个保护的差使,也该我们来做做了。”
沈杏山一听这话,火气噌地蹿上了房顶。
“笑话!英国人禁烟,只是应付差事,天底下没人不晓得!”
“这次要是来真的呢?”金廷荪紧追一句。
“没那种便宜事!”沈杏山急切地一口咬定。
“看来你还真不相信?”杜月笙斜眼看着沈杏山,不动声色地问。
“相信怎样,不相信又怎样?开会的人还没来呢,你们急个啥?”沈杏山急得要动肝火了。
“我们急着接管那些土商呢!”杜月笙依旧慢条斯理地说。
“接管?好大的口气!”沈杏山冷笑着,“天下是哪个打下来的,他们自会跟牢哪个,旁的人休想插手!”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明白了,那就是土商走到哪里,他就会跟着保护到哪里!这也是他此番赴会的目的。
“沈老板的意思,不会是跟着那些土商到法租界,继续吃保护费吧?”杜月笙的话软中带硬。
“没什么不会?”沈杏山被激火了,“局面是我姓沈的打下来的,财路是我姓沈的开通的,这个财香,别人接不过去!”
“那要看在谁的地盘上!”杜月笙的口气也硬起来。
顾掌生和马祥生早已怫然变色,虎视眈眈。房间里顿时剑拔弩张。
此间,黄老板一直如老僧入定,半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如今见双方顶了火,就睁开眼睛,想缓和一下这个气氛,他还不想和沈杏山闹崩。
“杏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英租界这回动荡不小,几家大土行都在准备撤出,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吧?你早点把保护权放手,我也好给他们安排场子。你我是老朋友,将来怎么样拆账都好说。”
沈杏山直到这时才明白,黄金荣今晚设的是鸿门宴!他是带着一帮打手要保护权来了!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
“金荣哥,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保护权我还没打算放呢!”
“哦?”黄老板一听心里也来了火,口气也跟着硬了起来,“难不成你真要到我的地盘上收保护费?”
沈杏山心里也清楚,没有黄老板点头,这个保护费他也收不顺当。火并,他也未必是对手。可让他一手交出去,他压根没生个这个念头。联想以前“小八股党”下手硬抢,让他在土商面前坍台;居然又用抢来的“土”开公司,让他和土商始终无法操纵市场土价,真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窝火,再张嘴便有了十足的火药味。
“金荣哥,你吃着捕房的饭,做着无本生意,何必要什么保护权呢?你干脆弄个船队直接去吴淞口接货算了!”
沈杏山这几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杜月笙和金廷荪勃然变色,顾掌生和马祥生霍然站起,一步跨到沈杏山的两侧,拉开架势,只等黄老板点一下头,立刻动手。
黄老板铁青着脸,死死盯牢沈杏山,一言不发。沈杏山被盯得心里直发毛。
忽然间,黄老板倏地站起,伸出巨灵掌,对牢沈杏山的脸,左右开弓,“啪!啪!”两掌,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沈杏山的脸上,一边一个大手掌印,迅速变红,凸起。
沈杏山吓傻了。
马祥生、顾掌生一见老板动了手,立刻就要扑过去。
“莫动手,莫动手,有话好说!”沈杏山吓得大叫。
沈杏山这一告饶,气氛方始缓和下来。于是,由金廷荪开口提条件,沈杏山不得不一一应允。
其实,就算沈杏山不让步,“大八股党”中另外七人也未必愿意继续为他卖命。一方面“大八股党”发足土财,有了身家,锐气消减,早已迥异当年。另一方面,由于八人之间素有嫌隙,各有各的小算盘,若经历一场变故,很难再拧在一起。而“小八股党”年轻气盛,充满锐气,势头正强劲,而且人心归一,又有黄老板做靠山,绝非“大八股党”可比。因此,无论从哪方面讲,沈杏山都败局已定。
几天后,在万国禁烟会议上,张一鹏宣布了他对上海烟土贩卖情况的调查与查禁结果。并特别指出,英租界巡捕房探长沈杏山,利用职务之便,在英租界大肆保护烟土运输、倒运贩卖烟土,要求英租界工部局尽快做出调查处理,给国际社会以及中国社会各界做出明确答复。
同时,张一鹏又宣布了他在英租界查禁的土行名单。而这些土行,正是沈杏山放弃保护权后,在杜月笙的安排下,由英租界悄悄迁往法租界的。
张一鹏此次禁烟之行的另一个功劳,就是销毁了封存在上海海关的鸦片。
那是1915年袁世凯派清末担任过上海道台的蔡乃煌,任苏赣粤三省禁烟特派员,赴沪查烟。后因蔡乃煌在袁世凯授意下大肆从中渔利,查烟以丑剧收场,而那批剩下的鸦片就封存在上海海关。张一鹏命人将这1000多箱鸦片搬出,当众点火焚烧,使国际社会以及上海各界,都看到了北洋政府禁烟的决心。
这一次,张一鹏在杜月笙的帮助下,可谓功德圆满,载誉而归。
被杜月笙抛出去的沈杏山,这次彻底塌台。以往沈杏山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英租界官方的默许或授意下进行的。但张一鹏的报告一出,事关英国的国际声誉,英方一面极力否认,一面表示彻查此事。很快,沈杏山被严重警告,撤销探长职务,并象征性地处罚3000银洋。沈杏山从此退出了烟土生意的竞争之列。
拿到一张王牌
扳倒沈杏山,“大八股党”彻底被“小八股党”吃掉,三鑫公司独揽了上海滩土行的保护权,经营状况突飞猛进。但是,在他们面前,还有一道瓶颈无法突破。
自吴淞口到龙华而入租界,这条长长的烟土入港必经之路,都是淞沪护军使衙门的天下,水警营、缉私营、警察厅也都虎视眈眈,哪一炷香烧不到,或者烧得不好,都会受到钳制。这个关节打不通,运输方面说不定还要走“水里抛、顺江流”的老路。那样的话,抢土事件会卷土重来,不但对土商不好交代,更会使到手财香大打折扣。唯有打通关节,攀上淞沪护军使,方可以财运亨通,利市三倍。
那么,怎样才能打进淞沪护军使衙门呢?
就在这个时候,转机出现了。
说杜月笙运道太好,此言自有道理。自从跟了黄金荣,机遇总是频频出现。自从开办三鑫公司,独占了法租界的烟土市场,正发愁在“大八股党”控制下不得翻身机会,偏巧吉星高照,英租界宣布禁烟。拿到了土商的保护权,正发愁运输不畅通,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出现了,这个人物就是张啸林。
张啸林1877年出生于杭州,原名“小林”,发迹后,改名为张啸林,取“猛虎啸于林”之意。这一点,倒是和杜月笙有异曲同工之处。张啸林幼年时读过书,后来考入浙江武备学堂,与后来在浙江路军中称为“武备派”的军阀周凤歧、夏超、张载阳等是同学,并在同学期间结为密友。在此期间,张啸林学得一口京腔和十足官派。
进武备学堂前,张啸林曾在杭州机房学过手艺,当过绸缎织造工,由于经常纠众滋事,寻衅打架,各机房的老板暗中串通,谁也不招他做工。从武备学堂辍学后,在杭州开过茶馆,此间拜青帮“大”字辈流氓樊瑾为老头子,于沪杭一带收了不少徒弟,成为杭州有名的流氓白相人。由于善打好斗,辛亥革命以前,在茶馆里为争座位,跟旗人大打出手,几乎酿成命案。怕官府捉拿,逃出杭州,后来案子不了了之,才又堂而皇之地回到杭州,继续独霸一方。岂料回到杭州不久,再次出手伤人,致人死命,只好逃往上海。
就是那次在上海,张啸林与杜月笙在保护锡箔的生意中相识,结成生死之交。当张啸林得罪“金狮狗”离去再次踏上上海滩的时候,当年的“水果月笙”已经成为黄金荣身边的红人,操纵烟土走私的亨字辈人物。
在三鑫公司的大写字间里,两兄弟久别重逢。
“月笙,多年不见,你这一晌出息了!”张啸林拍着杜月笙的肩膀,哈哈大笑。
“啸林哥,此次来沪,有什么打算?”
“初来乍到,暂时还没看好做啥营生。”
杜月笙听后,灵机一动,他晓得张啸林在武备学堂的几个要好同学,如今都成了气候,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念头,何不来个“一杠通天”的惊人之笔,利用张啸林,一把香烧上“阎罗殿”?有“土”才有财,有钱大家赚,还怕阎罗殿里的阎王小鬼嫌洋钿烫手?
当时上海属于浙江军阀的势力范围圈。1919年8月浙江督军杨善德病故后,北洋第三镇出身的浙江皖系军阀卢永祥,由淞沪护军使升任浙江督军,卢系大将何丰林继任护军使。何丰林及手下军警头目俞叶封以及其他军警要人,均为浙江籍。而浙江省省长张载阳是张啸林在浙江武备学堂的铁党。
言谈中,杜月笙得知,张啸林与以上人等均有往来。如果由张啸林出面和俞叶封、何丰林,甚至卢永祥拉拉交情,套套近乎,念念生意经,彼此必有合作机会。帮会、租界、军阀三位一体,从此瓶颈突破,鸦片烟土进上海,接驳护运化暗为明,军警法捕房联合护土,上海滩的烟土生意,岂不任凭杜某玩转?
于是,杜月笙向张啸林发出邀请。
“啸林哥,有没有打算加盟三鑫,我们弟兄一起干?”
“不敢有这个打算哦!”不想,一向直来直去的张啸林一声长叹。
“为啥?”
“不瞒你说,上次来沪,就有洪帮大哥介绍我到黄公馆,见过了黄老板。可黄老板摆着一副晚娘脸,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杜月笙一听,大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张啸林中等身材,圆头大耳,长着一对豹子眼,看上去颇有些杀气。加上目高于顶,傲气凌人,又脾气火暴,一语不合,张口便是“妈×个×”,稍有不如意,便拳脚相向。因此,一般人很难跟他合得来。唯有杜月笙能与他相处融洽,后来张啸林加入三鑫公司,两人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成为极亲密的好搭档。尽管黄老板并不见得比张啸林高雅,但杜月笙晓得,他不喜欢张啸林这副流氓痞子相。
“只要啸林哥有这个意思,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杜月笙拍着胸脯说。
“你有把握?”
“嗯。”杜月笙点点头,“此一时,彼一时嘛!”
“我晓得你在黄老板面前说得上话,不过……”
“黄老板无须看我的面子。”杜月笙坦诚相告,“他看的是啸林哥手里的王牌!”
“哦?”张啸林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月笙,难怪人家说你绝顶聪明。”
当天下午,杜月笙来到黄公馆。黄老板正和几个朋友玩“铜旗”,杜月笙便在一旁候着。
“铜旗”和“挖花”一样,也是纸牌的一种,是黄金荣毕生唯一的嗜好,五六十年来乐此不疲。
牌局散了之后,杜月笙把张啸林的事告诉了黄老板。果然如张啸林所料,黄老板一听“张啸林”这三个字便连连摇头。
“这个人我晓得,没的谈!”
“他手里有一张王牌。”
“啥王牌?”
于是,杜月笙把张啸林浙江武备学堂的背景,和他那些在军界成了气候的同学,一一告诉了黄老板。
“就算张啸林和卢永祥、何丰林这一干人没有私交,通过他的同学张载阳,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杜月笙说,“攻下淞沪护军使,岂不比‘大八股党’的化暗为明来势更大!”
“真看不出,这个痞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黄老板思量着问,“可他那副做派,在这些军界官场人物中,能行得通吗?”
“这个不妨事。他自家读过浙江武备学堂,又会说普通话,和那班官场上的同学也常往来。到了正式场合,那也是官派十足呢!对于官场交际应酬,有他自家摸出的一套办法,用不着搭架子。”
“好,就依你。”黄老板终于拍板。
第二天,得到杜月笙的消息后,张啸林便专程到黄公馆拜码头。拜见了黄老板,张啸林正式加盟三鑫公司,成为三鑫公司打入军界的一张王牌。张啸林从杜月笙那里领了交际费,将上下行头掉换一新,然后腰缠万贯,打着满口杭谚,走进了浙江军政高层、淞沪护军使衙门,自上而下,自外而内,宴请挥霍,一掷千金。而此时,俞叶封、何丰林早已敞开大门恭候多时了。
当年的军阀,大多以鸦片烟为主要经济来源。而上海又是走私烟土集散地,淞沪护军使衙门每天看着一船船烟土从吴淞口源源不断运往租界,岂能不眼馋、不动心?在租界经营鸦片,有百利而无一弊,何丰林、俞叶封何尝不想插一手,分享这股财香?只因为地位悬殊关系搭不上,不得不以水陆查缉得一点小财。
如今,张啸林上门,双方一拍即合。
于是帮会、租界、军阀,结成了三位一体的鸦片走私联盟,瓶颈突破,局面豁然开朗,三鑫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杜月笙更是踌躇满志,宏图大展。
此时,英租界各大土行已经全都搬到了法租界。而三鑫公司比“大八股党”更进一步,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鸦片保险公司”。一方面,它是一个专门从事鸦片包运的机构,即保护土商的鸦片运输安全,按价抽取保险费。当然,如果鸦片被抢,三鑫公司也会照价赔偿。同时,三鑫公司又是一个包销的大土行。凡是运销上海租界和华界的鸦片,都得有三鑫公司在鸦片烟土上盖戳才能入市。各鸦片烟馆售卖的鸦片,也只能从三鑫公司进货。因此,三鑫公司几乎把整个上海滩的烟土纳入了它的掌控之中,操纵控制着烟土的进出与价格的涨落。
三鑫公司成为了上海滩烟土走私的龙头老大后,人们干脆以“大公司”相称。渐渐地,三鑫公司的名字越叫越响,成为了上海滩包括普通市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公司。
原配夫人叫板
三鑫公司飞黄腾达,法国人吃足了烟土税,又个个有红包拿,黄老板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干脆由幕后站到了前台。法捕房的安南巡捕也成了三鑫公司押运、保护烟土的一支力量。但除非有大事,杜月笙等人找上门来商量,一般情况下,黄老板仍做他的甩手掌柜。
金廷荪总揽三鑫公司内部业务,开支预算,精打细算。杜月笙和张啸林负责外务,交际联络,上下相融。但整个公司运营拍板的,是杜月笙。
“小八股党”也个个旧貌换新颜,早已换下短打,穿起长衫,各自在大公司里担任职务。杜月笙从小要好的朋友袁珊宝也被拉了来,做了大公司的职员,吃了一份俸禄。
口袋里有钱了,排场自然就大了,同孚里的房子也就显出了窄吧。这时候,黄金荣一家已经搬到了钧培里。同时又在钧福里置业,买下钧福里整条弄堂,分给他的手下住,每家只象征性地拿四五块钱房租,意思意思而已。
杜月笙迁入了钧福里,是两上两下的弄堂房子,要比同孚里的房子大了一倍,勉强敷衍杜月笙当时的场面。
杜月笙的生活也逐渐形成规律。他通常上午九点至十点起床,盥洗之后,用过早餐,便到三鑫公司去转一转,然后便是见客、拜客、饭局和赌局,有时深夜两三点钟才回府,有时也会到长三堂子留宿,捧捧哪个中意的花国女魁。
只要杜月笙晚上在家,钧福里的杜公馆必定车水马龙。由于杜月笙和他的一帮手下称兄道弟,平起平坐,所以杜公馆的热闹场面和黄公馆宾客盈门的氛围完全不同。弟兄们一到,或者大摆筵席,或者拉开桌子豪赌。这一赌,往往要到下半夜或者通宵,而且晚餐和宵夜都要准备酒席。
应付这样豪奢的场面,杜公馆的女主人沈月英显得力不从心。沈月英性格恬静,不喜欢热闹。虽然具体事情都是下人去做,但她作为女主人总要应酬一下,背后就免不了发发牢骚。这让杜月笙心里很是不愉快。
就在这个时候,杜月笙的表姑母万老太太来了。
万老太太在高桥听说杜月笙成了上海有名的大阔佬,就想让他提携一下自己的儿子万墨林。因此不辞千辛万苦,再次迈着小脚来到上海,找到法租界钧福里。
当时杜月笙不在家,沈月英听说万老太太登门,哪敢怠慢,赶紧下楼迎接。万老太太说明来意,沈月英一口应承下来。
原来沈月英有自己的盘算,她原先带入杜公馆的华巧生是贴身服侍她的下人,现在经常跑外,她正需要一个听使唤的小囝留在身边,服侍她吸食鸦片。她不但无心料理偌大的杜公馆,同时还染上了阿芙蓉癖,一经躺在楼上喷云吐雾,任凭杜公馆天塌下来都与她不生关系。杜月笙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难免窝火。
沈老太太见沈月英一口答应,就把万墨林带到了杜公馆。
当时万墨林19岁,身体健硕,衣着朴素,在上海住了十来年,还是乡下孩子的憨厚相。杜月笙一见到他,就打心眼里喜欢。一来是自家亲戚,二来万墨林面相上诚实可靠,自然要提携一下。杜月笙看人,如同桂生姐,一生中看走眼的时候很少。
“好,让他留下来,先在家里打打杂,熟悉一下,看看以后适合做什么。三鑫公司那边,先给他挂个名,吃份俸禄。”
“好!好!”万老太太一听,自是满心欢喜。
沈月英见杜月笙留下万墨林打杂,正合她的心意,也就没说什么,直接带万墨林到楼上,给她烧烟泡去了。
万墨林跟在沈月英身后,诚惶诚恐地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卧室。只见屋里布置得美轮美奂,靠墙一张贵妃软榻,更是精致得不得了。
万墨林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称呼沈月英。按说他和杜月笙是姑表兄弟,属于同辈,可他已经和杜月笙堂兄的女儿订了亲。这样,杜月笙又成了他的叔岳父,比他高出了一辈。
“婶娘。”万墨林想了半天,还是给自己降了一辈。以后对杜月笙,也只好称呼“爷叔”。好在以前见面不多,也没正经叫过他表哥,如今喊“爷叔”也还顺口。
见沈月英躺在贵妃软榻上,端起了烟枪,万墨林站在屋子中央,顿时手足无措。他在十六铺学的是铜匠,很少走出那家铺子的大门。虽然也见过人家吸食鸦片,但让他烧烟泡,确实有点拙手笨脚。
正好华巧生有事进来回复,沈月英就叫住了他。
“墨林,你过来好生看着。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巧生。”
万墨林虽然身体高大,但心灵手巧,很快就烧得一手好烟泡,很讨沈月英喜欢。沈月英让万墨林做了贴身佣人,杜月笙心里很不高兴。好在万墨林有眼神,往往服侍完婶娘,又下楼去料理其他事务。接待客人,迎来送往,渐渐地担起了大半个家的杂务。
杜月笙考虑到沈月英懒得管家,就提升万墨林做了杜公馆的总管。万墨林果然不负杜月笙厚望,不仅把杜公馆一切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三鑫公司分派俸禄的事,也都按照杜月笙的意思料理得头头是道。
但杜月笙还是觉得有些欠缺,那就是欠缺一位贤内助。他不指望沈月英像桂生姐那么能干,但起码,管管钱柜的事体应该做得来。
为了便于保管财物,杜月笙买了一只保险箱,还有几个大铁柜。一大串钥匙挂在裤腰带上沉甸甸的,很不方便。他想把这串钥匙交给沈月英保管。
“你晓得我们家有多少洋钿吗?”有一天,杜月笙突然问沈月英。
沈月英摇摇头。她只晓得自己的男人很有钱,至于有多少,她想不出。嫁给杜月笙的时候,沈老太太一直担心女婿家底薄,将来会跟着饿肚子。后来见杜月笙生意越做越大,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她教给沈月英的,就是看好杜月笙,别让其他女人抢了去。
杜月笙把沈月英带到保险柜和铁柜前面,打开保险柜,里面有金银元宝、金条、金叶子、珍珠宝石、一叠叠的钞票和银行存折……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沈月英看呆了。
“这里有公司的钱,也有我们自家的钱。公司的钱是大家信得过我,交给我开销用的。”杜月笙解释说,“光棍财香,四海有份。有的朋友要长期接济,有的朋友要不时送礼。墨林那里有张单子,你看看就晓得了,有许多人按月指着这只保险柜里的铜钿吃饭呢!”
沈月英怔怔地看着杜月笙,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
“账目有账房管,分派俸禄有墨林管,这些铜钿我们要自家管。”杜月笙说着,把一大串钥匙交给沈月英。
沈月英接过钥匙,心里一阵高兴。她记得姆妈说过:如果他肯把钱柜的钥匙交给你掌管,就证明他没有外心。男人去堂子里找女人没啥,要紧的是别娶到家来争名分。
沈月英高高兴兴收起钥匙,当时还在想把杜家的洋钿管好。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就被这一大串钥匙拖累得心烦意乱了。
本来,在这间宽敞舒适的卧室里,除了杜月笙,没有其他人可以随意进来打扰她。就连侍奉她吸烟的小囝、贴身老妈子和小丫头,没有她的允许也不能随意进来。可自从接了这一串钥匙,自从那个保险柜和铁柜子抬进这间屋子,她就再也不得安宁。一会儿华巧生进来了,要铜钿去买什么物品;一会儿杜月笙的亲随马阿五来了,奉命来给杜月笙取铜钿;一会儿万墨林又跑来,扯着大嗓门哇啦哇啦地喊:“婶娘,要开保险箱,拿铜钿。”
起床,下地,开保险箱,开铁柜,取铜钿,锁保险箱……钥匙又重,保险箱又难开。等再回到床上,端起烟枪,还没吸两口,外面又喊上了……
一天下来,光那张床就不知爬上爬下多少次,她简直快被逼疯了。
“给,钥匙还你。”沈月英下了决心,不再当这个管家婆。
“哦,为啥?”
“一日十来趟,上上下下,我应付不来。”
“我没指望你像桂生姐那么能干,可也没想到,你连管管钥匙的营生都干不来!”杜月笙显然动气了。
“又是桂生姐!就连做梦都想着你的桂生姐!”沈月英也来了气,又把杜月笙醉酒后说的“知我者桂生姐也”的旧事重提,“既然你桂生姐那么好,你何不娶了她做老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如今杜月笙身价大增,桂生姐也是白相人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又是干亲,这种话岂能乱讲?何况在杜月笙心里,对桂生姐的敬重与热爱远远超过了儿女情长。
杜月笙被激怒,几乎想都没想便抡起胳膊,“啪”的一声脆响,给了沈月英一个大耳光。
这是杜月笙第一次打老婆,沈月英被这一个耳光打愣了,仿佛天塌地陷,“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杜月笙是极要面子的人,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也不愿让下人看到自己塌台。
“你敢再号一声,我立马休了你!”杜月笙定定地看着沈月英,狠狠地说。
也许是沈月英真的怕被休掉,也许是见杜月笙动了肝火,沈月英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要去讨两房小,给我做起管家婆!”
杜月笙这个话又给了沈月英莫大刺激,但她不敢再嚷,只好嘟哝着:
“当初是哪个追着赶着上门,瞒着骗着把我娶过来,这会儿发达了,要讨小……”
杜月笙不再理她,转身下楼。
“你回来!你要把话说清楚!”沈月英最怕的就是别的女人进门,与她争名分。
“好,既然这样,我再告诉你,你听好!”杜月笙站住,回过身,一板一眼地说,“我要讨的不是姨太太,在我杜月笙的家里,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就算我讨三房五房,同样都是正房夫人!”
杜月笙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沈月英呆愣半晌,扑到床上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娶了两房姨太
杜月笙说到做到,第二日就在三鑫公司约张啸林去舞厅跳舞。张啸林当时颇感意外,他晓得杜月笙喜欢平剧,喜欢捧角;喜欢去长三堂子吃花酒,捧花魁,唯独不喜欢跳舞,不喜欢那些个洋玩意,以往每次去舞厅都是他和王晓籁生拉硬拽把他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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