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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玛雅神秘面纱:废墟

_4 吕贝克·斯特夫 等(美)
  “求你了,埃里克!”
  “其他人呢?那些考古队员呢?”
  斯泰茜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膝盖:“别说了,行吗?别说了!”
  杰夫和马西阿斯向他们走回来。马西阿斯的手悬空地往前伸着,像是上面有油漆,生怕沾到衣服上去一样。等到他们到了跟前,斯泰茜才发现他的手和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生猪肉那样的红色口子,看起来是受伤了。
  “怎么了?”埃里克问。
  杰夫和马西阿斯在他们旁边蹲下。杰夫拿出水壶,往马西阿斯手上滴了一点,马西阿斯用衣服擦拭着,表情痛苦。
  “植物的汁液里有什么酸性的东西,刚才马西阿斯拨开藤条的时候被灼伤了。”
  他们都过来看马西阿斯的手。杰夫把水壶还给斯泰茜。她解下大头巾,开始往上面洒水,心想凉的布可能会让大脑冷静一点。杰夫制止了她。
  “别,我们得省着点用。”
  “省着点?”她已经被热昏头了,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废墟》18(2)
  他点点头。“我们没有那么多水。每人每天最起码半加仑,总共就是三加仑。我们得想个办法接雨水。”他抬头望望天,像在寻找云朵,但一丝都没有。他们来到墨西哥以后天天下雨,今天需要它时却没了踪影。“我们得规划一下,趁现在脑子还清醒。”
  其他人都不解地望着他。
  “没有食物我们还能坚持几天,没有水可不行。我们不能总待在太阳底下,要尽可能地躲到帐篷里去。”
  这话斯泰茜可不愿意听。听杰夫的意思,他们好像要在这儿困上十天半月了,这让她惶恐不安。她想用手捂住耳朵,想让他住嘴。“我们不能在天黑时溜走吗?埃里克说过可以的。”斯泰茜说。
  杰夫摇摇头,他指指对面他和马西阿斯站过的山顶边缘说:“又有人过来了,都带着武器,光头安排他们分散在空地上。我们被包围了。”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们呢?”埃里克问。
  “不知道,可能跟这座山有关。一旦上了山就下不去了,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他们自己不会上来,但既然我们上来了,就不允许我们下去了。如果我们一意孤行,他们就会杀死我们。所以在有人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得设法活下来。”
  “谁会来找我们?”
  杰夫耸耸肩:“最快也许是希腊人。我们没回家,我们的爸爸妈妈也会……”
  “我们没打算再待一个星期的。”艾米说。
  杰夫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会过来找我们。”
  杰夫又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说,一个月?”
  他耸耸肩:“也许吧。”
  艾米听了很惊恐,嗓音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八度:“我们没法在这儿活上一个月,杰夫。”
  “如果我们想跑,他们就会杀了我们,这是目前最确定的事。”杰夫说。
  “那我们吃什么呢?我们怎么……”
  “也许希腊人会找过来,”杰夫说,“我们知道,他们明天就会过来。”
  “然后呢?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儿。”
  杰夫摇摇头:“我们可以派个人守在山下提醒他们,让他们离开。”
  “但那些玛雅人不会让我们这么干的。他们会命令他们……”
  杰夫又摇摇头说:“我觉得不会,在你踩到空地外边之前他们并没有强迫我们上山。一开始,他们不过想把我们赶走。我想他们也会阻止希腊人爬山的。我们得想个办法跟希腊人沟通,让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样他们就可以去搬救兵了。”
  “帕伯罗!”埃里克说。
  杰夫点点头:“如果我们跟他讲明白了,他就能让他的同伴们远离这险境了。”
  他们都回过头去看帕伯罗。他已经从蓝帐篷里走出来,在山上闲逛了。他轻声嘀咕着,手插在裤兜里,耸着肩膀,没有察觉大家都注视着他。
  “也许会有飞机飞过。”杰夫说,“我们可以找些明显一点的信号向他们求助,或者拔些藤条,晒晒干,点个火堆,把三堆火摆放成三角形就是求助的意思了。”
  他不再说话,暂时没了主意。斯泰茜和其他人也想不出新的点子,所以大家就干坐了一会儿。就在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斯泰茜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滴滴—滴滴—滴滴”,声音持续不断,音量刚刚能听见。她开始以为是鸟叫声,立马又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其他人似乎对这个声音浑然不觉。正当她想一探究竟的时候,帕伯罗大声叫了起来。他在矿井旁上窜下跳,兴奋地指指洞里面。
  “他在干嘛?”艾米不解地问。
  斯泰茜看到他一会儿把手放到头上,一会儿又放到耳朵上,像是在模仿打电话的动作,她赶紧跳起来,向他跑过去。“快!快!”她让其他人跟着她,她已经想到那个一直在叫的东西是什么了——真是神奇得难以置信——洞底有一个手机。
《废墟》19(1)
  艾米根本不相信。她听到了洞底传来的声音,和大家一样,她也承认那听起来像手机,但她还是不相信。来墨西哥旅行前,杰夫告诉她不要带手机,因为异地漫游费非常昂贵。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儿就没有本地通讯网,就是,为什么不可能呢?也许他们听到的那个就是与本地网连接的呢。没什么不可能的——艾米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点。但是没有用。内心深处,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这种类似呜咽的声音无法把她从困境中拉出来。况且当她向洞内张望的时候,她想到的不是一只手机,而是一只嗷嗷待哺的鸟宝宝——“滴滴—滴滴—滴滴”,那声音更像是在索取而不是给予。
  但是其他人都很兴奋,艾米无处寻求解答。她不吭声,装作和大家一样充满希望。
  帕伯罗已经解下了滑轮上并不长的绳子,绕在自己身上,想打一个结。看来他想让大家把他送到通风井下面去。
  “他没法接电话,”埃里克说,“我们得让一个会说英语的人下去。”他想把绳子拉过来,但帕伯罗不松手。他把绳子绕在胸口打了一个又一个大而松散的结,麻绳潦潦草草地纠结在一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他拿上来以后再拨打。”杰夫说。
  “滴滴”声停了下来,他们围在洞口耐心地等着它再次响起来。过了很久,终于又发出了那种声音。大家互相会心一笑,帕伯罗已站在井边摩拳擦掌地想下去了。繁花密布的藤条缠绕在滑轮上、绳子上、轮轴上、曲柄上和小小的轮子上,杰夫扯掉了一大半,小心翼翼地避免让汁液沾到手上。马西阿斯走进蓝帐篷,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盏油灯和一盒火柴。他把灯放在洞口边的地上,划着了一根火柴,小心地点燃了灯芯,然后把灯递给帕伯罗。
  滑轮装置非常简陋,看得出是草草做成的,很不结实。一块小小的钢片固定在井边岩石一样坚硬的泥土里,滑轮就安在钢片上。轮轴上的滚轴锈迹斑斑,显然需要上油了。曲柄上没有刹车,如果要在半当中停下来,非得费蛮劲不可。艾米不相信就这玩意儿能撑得住帕伯罗的体重,她觉得他会很轻易地就跌入洞中,整个机械装置便随之崩溃,他会跌入黑暗中,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从此他们再也见不到他了。经过众多手势的交流和赞扬鼓励之后,帕伯罗终于开始了“下降之旅”,滑轮“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推曲柄的杰夫和埃里克越使劲,它发出的“吱嘎”声愈加响亮,把希腊人缓缓地送到了通风井下面。
  很管用。艾米的心不能自已地“砰砰”直跳。也许真的是个手机呢。帕伯罗会在黑暗的洞底找到它,他们把他吊上来,然后给警察、给美国大使馆、给父母打求助电话。“滴滴”声又一次停止了,没有再响起,不过没有关系,它就躺在下面。艾米开始相信,她想让自己相信,容许自己相信他们就要获救了。她站在洞旁往下看,斯泰茜在她右边,马西阿斯在对面,看着帕伯罗一点点地接近地面。他的油灯照亮了通风井的岩壁,起先是留有岩石撞击凹痕的黑土,往下则渐渐变成了褐色、棕色和深橙色。悬空的帕伯罗还不忘朝他们笑笑,一面用手抵着岩壁以保持平衡。艾米和斯泰茜向他招招手,但马西阿斯没有,马西阿斯在察看渐渐打开的盘绳。
  突然他大喝一声:“停!!”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推曲柄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杰夫和埃里克都已大汗淋漓,头发都粘在了额头上。艾米看到杰夫的脖子肌肉突起、静脉曲张,这让她感觉到了绳子的极度紧张状态,重力正使劲把希腊人往下拽。
  马西阿斯快急疯了,大吼着:“快把他拉上来!快!快!”
  杰夫和埃里克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什么?”埃里克傻乎乎地冲他眨巴着眼睛。
  “藤!绳子!”马西阿斯的叫声十万火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把帕伯罗拉上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虽然杰夫把藤条扯掉了大半,但不是全部。那些没处理干净的藤条卷须已经钻进了盘绳中,滚动的滑轮碾碎了它们,乳白色的汁液正渗出来腐蚀着绳子。
《废墟》19(2)
  帕伯罗用希腊语叫了一声,是个很不解的问句,艾米匆匆瞥了他一眼。他手拿油灯,正在二十五英尺以下的地方前后晃悠。艾米赶紧和斯泰茜及马西阿斯冲到曲柄处帮忙,手忙脚乱地全力相救。汁液已经很明显地在吞噬绳子了,速度快得让他们无法补救。帕伯罗刚开始挣扎着上来,绳子就“咔”地一声,笔直地掉了下去,他们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在他们身后,已无任何负荷的滑轮正飞快地打着转。——长长的沉默——太长太长——然后他们感到而不是听到了一声重重的撞击声,脚下的地震了一下,接着是油灯碎裂的声音。他们爬到洞口,使劲往里看,但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沉默。
  “帕伯罗?”埃里克试探地叫了一下,井里传来他声音的回声。
  这时,从非常遥远的,但又似乎非常切近——近得让人窒息,就像来自艾米自己身上——的地方,传来了希腊人尖厉而痛楚的叫声。
《废墟》20(1)
  尖叫声让埃里克惊慌失措。帕伯罗正在漆黑的洞底下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埃里克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向谁求助、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情况有所好转。他们得设法把帕伯罗救出来,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必须马上行动,马上!然而救援并没有开始,没法开始。他们得先计划一下,但似乎谁都不知该如何着手。斯泰茜就在滑轮旁,咬着手指头睁大了眼睛。艾米望着井下,“帕伯罗?帕伯罗?”喊个不停,但帕伯罗的尖叫声还是淹没了她的喊声。那是怎样的一种尖叫啊?拒绝停止,继续着继续着,不减弱也不停歇。
  马西阿斯转身冲进橙色帐篷。杰夫把绳子从通风井拉回来,又解下滑轮上残存的那部分,在有限的空地上松散地围成一个个圈。然后他开始丈量长度,小心地拿去藤条的细枝末叶,一步步检查哪几段被汁液腐蚀了。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他以一种极为有条不紊的方式进行着,似乎一点也不急,似乎根本听不见希腊人的嚎叫。站在他旁边的埃里克已完全被这突发事件吓呆了,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帮忙。但是埃里克觉得自己在体内却全力奔跑着、迅猛而失控地飞驰着——他的心脏在肋骨后面隐隐约约地跳动着。帕伯罗的尖叫声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去看看有没有小刀。”杰夫对埃里克说。
  “小刀?”埃里克不解地低下头看杰夫,“小刀”像个外语单词一样一动不动地挂在他脑子里。上哪儿去找小刀呢?
  “去帐篷里看看。”杰夫提醒道。他只顾埋头干活,蹲在地上盯着绳子,寻找着被腐蚀的地方。
  埃里克拉开蓝帐篷门帘上的拉链钻了进去。帐篷内的空气热乎乎的,像在阁楼里一样散发着霉味儿。阳光因为蓝色尼龙的过滤而柔和了许多,一切都笼上了梦幻般流水似的色调。四个睡袋中有三个是敞开着的,好像它们的主人刚从中钻出来不久。“死喽。”埃里克的脑子里蹦出这个词,又想把它往边上推。那儿有只半导体收音机,埃里克很想试试能不能用,或许能调到一个音乐台盖过帕伯罗的尖叫声,但最后还是忍着没去碰它。还有两只登山包,一只墨绿色一只黑色。埃里克蹲在墨绿色背包旁边翻找起来,感觉像在做贼。翻陌生人的东西总让他有一种犯罪感,这是一种生来就有的直觉。“死喽。”这次想这个词是想让自己翻得更理直气壮些,但还是不奏效,反而滋生了另外一种冒犯别人的感觉。看起来墨绿色登山包的主人是个男人,黑色登山包则是一个女人的。他能闻到男人T恤上的烟味儿和女人T恤上的香水味儿。埃里克开始寻思:这个女人是否就是马西阿斯的弟弟在海滩上碰到的那个呢?就是因为她,他们才会被困在这儿,说不定还会葬身此地。
  有些东西上长着藤条——绿色的细细的卷须、淡红的近乎粉色的花朵,在女人的登山包上长得更多一些,缠绕着她的棉布衬衫、袜子和沾了污泥的牛仔裤。埃里克在男人的包里找到一件灰色风衣,袖子上的蓝色条纹比他自己那件宽一倍。他那件现在正挂在爸妈家的衣柜里,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呢。“小刀。”他提醒自己,把注意力从这团乱糟糟的衣服中转向各个口袋,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地上:一个相机,还装着胶卷;半打活页笔记本——看起来像日记,上面写满男人歪歪扭扭的笔迹,有用蓝墨水写的,也有用黑墨水写的,有些地方还是红的,但都是用一种埃里克看不懂甚至根本不认识的文字写的,也许是荷兰语,总之是属于斯堪的那维亚语系的;一副纸牌;一只急救包;一个飞盘;一管防晒霜;一副折叠起来的金属框眼镜;一瓶维生素片;一只空的军用水壶;一只手电筒。就是没有小刀。
  埃里克拿着手电筒走出帐篷,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不过从令人窒息的帐篷中出来倒人豁然开朗。他打开手电,发现已经坏了,晃了晃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用。帕伯罗的尖叫停而复始,中间隔了差不多两次深呼吸的时间。埃里克觉得沉默和尖叫一样糟糕,转而一想,沉默更糟。他把手电筒丢在地上,看到马西阿斯又从橙色帐篷里拿出一盏油灯,还有一把大刀和一个急救包。他和杰夫正忙着割掉绳子上被腐蚀了的部分,互不说话,像个配合默契的团队一样高效。马西阿斯割断坏掉的部分,杰夫马上重新接上,边打结边皱眉。埃里克站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很傻,应该把蓝帐篷里的急救包拿出来,至少应该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根本就没用脑子。他想帮忙,想让帕伯罗停止尖叫,但是他又笨又没用而且这些都无药可救。他明明知道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却仍然傻站着呆看。斯泰茜和艾米也和他一样情绪失控、焦虑不安、不知所措。他们都看着杰夫和马西阿斯在忙忙碌碌地割绳、打结、拉紧,这个过程太漫长了。
《废墟》20(2)
  “我下去吧。”埃里克脱口而出,他很想为加速进展而出一份力。“我下去把他救上来。”
  杰夫抬起头,惊讶地看看他:“没事,我下去就行了。”
  杰夫的声音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到让人惊诧的地步。一开始埃里克没听明白,好像得把这话先翻译到自己恐慌的语境中来才行。埃里克摇摇头:“我更轻,而且更了解帕伯罗。”
  杰夫掂量着这两个理由,觉察到其中的合理性,于是耸耸肩说:“我们先给帕伯罗做个吊环,你帮他套进去,把他拉上来后再拉你上来。”
  埃里克点点头,这个方案听起来简单利落。他试着想去相信就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没能完全说服自己。他再次感觉到了实际行动的紧迫性,但唯一的表现只是伸长下巴。
  帕伯罗暂停了尖叫,换一口气、两口气、三口气,接着又开始了。
  “艾米,跟他说说话。”杰夫说。
  这个任务让艾米惶恐,她怯生生地问:“跟他说话?”
  杰夫指指洞口:“你趴在上面,让他看见你就行了,让他知道我们不会对他弃之不管的。”
  “我该说些什么?”艾米还是一脸惊恐。
  “什么都行,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就行。反正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他听到你的声音才是关键。”
  艾米趴在洞边,探出身子:“帕伯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我们就要把你救上来了,我们在准备绳子,过一会儿埃里克就下去帮你。”
  她就这样描述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把他们将怎样把他套在吊环里、拉他上来等步骤一一说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帕伯罗就不叫了。杰夫和马西阿斯已基本完成了任务,就差最后一截了。杰夫打上最后一个结,然后和马西阿斯各拉起一端,像拔河比赛一样使出全身力气拉了一下绳子,把打的结拉实,看看它牢不牢。这时绳子上已经打了五个结了,看起来并不牢固,但埃里克试着不去注意这些。成为下到井里去、拿出实际行动的那个人感觉很好,如果考虑太多结牢不牢、绳子脆弱不脆弱之类的问题,他担心自己最后会改变主意。
  马西阿斯把绳子重新绕在轱辘上,又检查了一下打结的地方,把绳子末端穿过固定在木架上的小金属轮子上。杰夫把绳子的另一端打了个活结,从埃里克头上套进去,在他的腋窝下打了一个服帖的结。
  “帕伯罗,很快就没事了。”艾米喊道,“埃里克这就下去,他就站在洞口边上了。”
  斯泰茜蹲在地上点燃油灯,然后交给埃里克,微弱的火焰在玻璃灯罩内跳动。
  埃里克站在洞边往下望,洞底下黑黢黢一片。马西阿斯和杰夫在曲柄旁站定,推着把手,绳子已经绷直,一切就绪。最难的是迈向井口的那一步,要试一下绳子是否绑结实了,有那么一会儿埃里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这么做。但他马上意识到临阵脱逃已经不可能了,当他把绳套套进脖子里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在行动了,这会儿已经不可能再停下来了。他一脚踩空,悬在支架上,绳子掐进胳肢窝。轱辘开始“嘎吱嘎吱”地转起来,每转一圈就震动一下,埃里克开始下降了。
  往下降了十英尺以后,温度骤降,皮肤上的汗珠开始变凉,埃里克的身心都感到一阵凉意。他再也不想下去了,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一英尺一英尺地在往下降。他开始害怕,开始后悔,早知道就让杰夫下来了。通风井的壁上有用来支撑的木片,以随意而奇怪的角度支撑着土壁。它们看起来像古老的枕木浸泡在用于防护木料的杂酚油里。埃里克看不出它们的分布有任何事先规划的迹象。在离地面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他惊讶地发现井壁上横向又有一个通道,跟他现在下降着的这个呈垂直状态。他举起油灯想看得清楚些,通道中有两条锈迹斑斑的铁轨,在非常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一个凹瘪的桶靠在其中的一条铁轨上。通风井向左拐了个弯,隐没在土中。一股冷气源源不断地从中冒出来,浓厚潮湿,使得油灯的火焰突然亮了起来,而后又摇摆不定,差点熄灭。
《废墟》20(3)
  “这里还有一个通风井。”他朝上面的人喊了一句,但是没有回音,只有持续不断的“嘎吱”声把他送入更深的黑暗中。井壁上嵌着头颅骨模样的石头,灰不溜秋的,几乎像玻璃一样平滑。藤条连这儿都有,爬在几个用于支撑的木片上,叶子和花的颜色比山坡上的淡多了,几乎是半透明的。他抬起头,看到斯泰茜和艾米正趴在洞口望着他,她们置身与长方形天空的背景中,自己每颤颤巍巍地下降一英尺,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就会小一点。绳子开始像钟摆一样微微摇晃起来,灯也是,摇动的灯光使井壁看起来也令人目眩地晃动起来。埃里克感到一阵恶心,只好低下头来平息这呕吐感。他听到帕伯罗在下面的某个地方呻吟,但很长一段时间帕伯罗都隐没在黑暗中。埃里克不知道自己已经降了多深,也许五十英尺吧。就在底部已若隐若现,能看到帕伯罗蜷作一团的身子和他的白色网球鞋、浅蓝色T恤的时候,绳子不动了。
  “埃里克?”埃里克听到杰夫的声音。
  “怎么了?”
  “绳子只有这么长了。”
  “可我还没到洞底。”
  “能看到他吗?”
  “基本上能。”
  “他还行吗?”
  “不知道。”
  “离他有多远?”
  埃里克往下看,想估计一下自己和井底的距离,但他不擅长这种事,只能随口报个数。这就像猜某人兜里有几个硬币一样,没有用。就算猜对,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大概二十英尺吧。”他说。
  “他在动吗?”
  埃里克再次低头去看希腊人笨拙的身体。看得越久,看到的东西越多。不光是鞋子和T恤,还有他的手臂、脸和脖子,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淡光。油灯照到了他身边的碎片,那是碎了的那盏灯。“他没有动,只是躺在那儿。”埃里克喊道。
  没有回音。埃里克抬起头,洞口的脸已经不见了。他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但只听到声音,听不出到底在说什么,东拉西扯,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他们听起来比实际更远,埃里克很慌,担心他们会撇下自己一走了之。
  他往下看的时候,正好帕伯罗举起手向他伸过来,动作缓慢得就像发生在水底,要完成这么小的动作都很难。
  “他举起手了!”埃里克喊道。
  “什么?——”杰夫的声音,他的头又出现在洞口,然后是斯泰茜的、艾米的和马西阿斯的。没有人把着轱辘,埃里克意识到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在绳子的最末端了。”埃里克心想。他忍不住这么想着,这些词就在他脑子里,一个玩笑,可惜一点都不好笑。
  “他抬起手了!”埃里克又叫了一遍。
  “我们这就把你拉上来!”杰夫喊道,洞口边的四个脑袋又一次齐刷刷地消失了。
  “等等!”埃里克叫喊着。
  杰夫把脸探过来,然后是斯泰茜和艾米。在天空的背景下,他们看起来是那么渺小。埃里克看不清他们具体的身影,但大致能分辨出谁是谁。“我们得想办法把绳子接长一点儿。”杰夫说。
  埃里克摇摇头:“我想陪着帕伯罗,我这就跳下去。”
  上面又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他们大概在商量什么。然后杰夫的声音顺着通风井传下来:“别,我们先拉你上来!”
  “为什么?”
  “要是我们想不出把绳子接长的办法,连你也会困在下面的。”
  埃里克一时语塞。帕伯罗已经躺在那儿了,如果没办法把绳子接长……那就是说……他没敢再往下想。
  “埃里克?”杰夫又叫了一声。
  “干嘛?”
  “我们这就把你拉上来!”
  脑袋不见了,绳子立马就因为轱辘的转动直愣愣地伸缩了一下。埃里克的灯摇晃了一下,他低下头,虽然看得不很真切,但却觉得帕伯罗正盯着自己,刚才抬起的手已经垂下去了。埃里克开始使劲去拉绳子,一边蹬着腿。他什么也不管了,他就是傻,这个他有自知之明。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把帕伯罗丢在那儿不管,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忍受伤痛。他抬起左胳膊,头上正在上升的绳子蹭破了他的皮肤,身体因为另一只胳膊仍套在绳子里而继续慢慢上升着。井底一片漆黑,他得换个手拿灯才行。然后他松开绳子掉了下去,油灯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了。
《废墟》20(4)
  到井底的距离比他想像的要远,但井底还是来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眼前就已一片漆黑。他喘着粗气,脚底一软就落到了帕伯罗的左边——灯熄灭前他已经瞅准这地方了——但刚着地那一会儿他还是没能保持住平衡。他重重地摔下去,又被弹了回来,压在了帕伯罗的胸口上。帕伯罗在他身下挣扎,“哇哇”大叫。埃里克挣扎着爬起来,但在黑暗中很难找到方向。没有东西在它看起来该在的地方。他伸出手摸索起来,想找到地面,一堵墙也行,但伸手所及全是空气。“对不起!”他说,“哦!天哪!上帝!看我都做了什么!”帕伯罗在他身体下面尖叫,有只胳膊使劲乱舞着,但下半身却纹丝不动,这架势把埃里克吓坏了,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埃里克总算站了起来,马上又不得不蹲下。身后有一堵墙,一半在左一半在右,从这儿往帕伯罗那头望去,能看到一个敞开的空间,那是另外一个通风井,是从山底下开凿过去的。井外又灌进来一股冷空气,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虎视眈眈的压力。埃里克在黑暗中查找了一番,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潜伏在此,当然一无所获。他拼命说服自己:没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害怕产生了幻觉,以为有什么幽灵呢。
  埃里克听到杰夫喊了什么,抬头往洞口看。洞口离他更远了,不过是天空的一扇小窗了。绳子在井中来回晃悠,杰夫又在喊他了,但埃里克什么也听不清,因为帕伯罗仍在尖叫。他的叫声在通风井的土壁上产生回声,两重、三重,听起来似乎不止一个帕伯罗躺在那儿,埃里克感觉自己就像被围困在满是尖叫者的洞中。
  “我—没—事——”他向上头嘶喊了一声,担心他们听不到。
  他真的没事吗?为了验证这个判断,他对自己做了番检查,计算着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处。下巴肯定是磕坏了,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后背下面部分也在这次下坠中留下了烙印。但最严重的还是右腿,膝盖下有一种紧绷的撕裂感,还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潮湿感。埃里克伸手一摸才发现有块玻璃嵌在里面了,有纸牌那么大,形状像凹面的花瓣,齐齐地割穿了牛仔裤,足足有半英寸嵌进了肉中。埃里克想起这是帕伯罗那盏灯的碎片,他跳下来时肯定摔在那上面了。他作好准备、咬紧牙关,狠狠心把玻璃拔了出来,冰冰凉的血从小腿上流下来,一会儿就把袜子浸透了。
  “我割破腿了!”他叫了一声,然后等回音,但听不出来。
  “没事儿,会好的。”他安慰自己。小孩子才会这么自欺欺人,但埃里克还是不断对自己重复着。太黑了,还有冷空气裹挟着那种盯梢的感觉从横向通风井中涌进来。右脚上的鞋子已经灌满了血,帕伯罗的尖叫声还是没有停止。“我的末日到了。”埃里克想,然后又宽慰自己:“没事儿,会好的。”他的脑袋里只充斥着这样的词。
  埃里克左手仍拿着灯,刚才那一跳竟然没把灯打破,真是奇迹。他把灯放在地上,伸出手揽住希腊人的腰,然后蹲在黑暗中安慰他:“嘘—嘘—,好了,我在这儿呢,我就在这儿。”像是在等着帕伯罗停止尖叫。
《废墟》21(1)
  他们听到了埃里克的叫声,但听不清内容,因为帕伯罗的尖叫声盖过了它。杰夫知道希腊人最后总会累得闭上嘴的,然后他们就能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埃里克到底是跳下去的还是掉下去的,还有他有没有受伤。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绳子。要是他们没法把它接长,井下的两个就都没救了。
  杰夫先想到的是衣服。他们可以把考古队员留下的衣服从背包中拿出来、打上结——裤子、汗衫和外套——做成一条临时代用的绳子。他知道这个主意并不好,但在最初的几分钟里,这就是他能想到的全部了。他需要二十英尺,甚至更长,也许三十英尺,那就需要很多衣服,不是吗?但是它们能承受一个人的体重吗?那些结能结实吗?
  三十英尺。
  杰夫和马西阿斯站在轱辘旁,两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对策,他们都没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没有解决方案可以分享。艾米和斯泰茜趴在井口往下望,斯泰茜不时地喊着埃里克的名字,他有时也会回应一下,但希腊人的尖叫盖过了他。
  “在两顶帐篷中选一个。”杰夫终于开口,“我们可以把它拆卸下来,把尼龙裁成长条。”
  马西阿斯回头看看蓝帐篷,考虑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够结实吗?”
  “三条一股地把尼龙条编起来,然后再把几段打上结连起来!”杰夫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喜悦和兴奋,面对一连串打击,他们终于有转机了——被困在这小山上、缺水少食、其中两个还被困在够不着的井底,至少有一个重伤了,但这会儿,这些都不是问题了。他们想出了一个有用的计划,这重新激起了杰夫的生机和乐观劲儿,促使他们迅速行动起来。马西阿斯和他开始清空蓝帐篷,先把睡袋拖到那一小块空地上,然后是登山包、笔记本和收音机、相机和急救包、飞盘和空的军用水壶,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被堆放在一起。然后他们开始拆帐篷,拔出帐篷桩、拆掉细细的铝杆。马西阿斯负责裁尼龙。他们就条子的宽度稍稍争论了片刻,最后决定裁为四英寸。刀很轻易就把尼龙划开了,马西阿斯的动作迅速有力,一下子就为杰夫备好了一部分尼龙条,足够编上十英尺长的绳子。帕伯罗停止尖叫的时候,杰夫已经编了五英尺,他不急不躁,活儿干得很细致。
  “埃里克?”斯泰茜叫了一声。
  埃里克的声音终于传上来了:“我在这儿!”他喊道。
  “你掉下去了?”
  “我是跳下去的。”
  “没事吧?”
  “膝盖割破了。”
  “严重吗?”
  “鞋子里都是血。”
  杰夫撇下尼龙条,跑到井边,朝底下喊:“摁住伤口!”
  “什么?”
  “脱掉汗衫,叠起来摁在伤口上,使劲摁!”
  “太冷了。”
  “冷?”杰夫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正浑身冒汗。
  “旁边还有一个通风井,冷气从那儿直灌进来。”
  “你等着!”杰夫转身跑到从蓝帐篷里清理出来的那堆东西前,扒拉出急救包。里面没多少有用的东西,杰夫也说不上来自己希望找到什么,不管是什么,反正这儿没有。有一盒邦迪,但对埃里克的伤口来说肯定不顶事。还有一管万用软膏,把他拉上来以后倒是可以派上用场。还有几瓶阿司匹林和肠胃药,几颗盐丸、一支温度计和一把小剪刀。
  杰夫带着阿司匹林回到洞口,脱下汗衫,问:“灯呢?”
  “灭了。”
  “我把我的汗衫扔下来,里面裹着一瓶阿司匹林和一盒火柴!”
  “好的!”
  杰夫把阿司匹林和火柴卷进汗衫,伸到洞口说:“接好喽!”
  “好!”
  他扔下汗衫,看着它消失在黑暗中,过了很久才到洞底,发出轻轻的声响。
  “接到了!”
  马西阿斯裁完后又接手做起了杰夫的编织活儿。杰夫转身对仍趴在洞口的艾米和说斯泰茜:“我们过去帮忙吧。”他们一起向马西阿斯走去。马西阿斯示范给他们看该怎么编,然后分头行动。
《废墟》21(2)
  井底出现微弱的光,慢慢变亮,埃里克已经点燃了灯,现在杰夫能看到他了。他蹲在帕伯罗旁边,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渺小。
  “他怎么样?”
  埃里克没有马上回答,他弯着腰举着灯检查了一下帕伯罗的身体,然后抬起头冲着杰夫说:“我想他的背断了。”
  杰夫回转身看其他人,大家也都停下手中的活去看他。斯泰茜用手捂着嘴巴,看样子又要号啕大哭了。艾米走到杰夫旁边,一起朝洞里望去。
  “我想他可能,那个……”埃里克停顿了一下,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最后说,“他好像把屎拉在自己身上了。”
  杰夫和艾米面面相觑。“看看他的脚。”艾米小声说。
  “他的胳膊在动,但腿一动不动。”
  “他的脚!”艾米又小声说了一遍,推推杰夫想引起他的注意。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大声叫喊。
  “埃里克?”杰夫喊道。
  “怎么了?”。
  “脱掉他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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