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三毛传

_5 陸士清 /楊幼力/孫永超 (现代)
结婚以后,小俩口苦干成家。看到荷西在炎日下,默默地拉锯和劈斧,
三毛觉得他真像一尊力神一样。他们一起攒钱,买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 汽车尽情享受着爱情的欢乐。
有人问三毛,是不是因为沙漠生活艰苦,太寂寞了,才使她和荷西相濡 以沫呢?
三毛否认。她反问:苦和寂寞,为什么没有使他们彼此争吵、闹翻,以 至离开沙漠,飞鸟各投林呢?

三毛对自己爱情幸福的解释,除了“感情投合”以外,还有“开放的婚 姻”论、“包容”论等等。
可是,三毛在大谈她的爱情的时候,却忘了她自己说过的一句名言:“爱 情有若佛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三毛谈她的爱情,也总 是一说就错。
“开放的婚姻”论。三毛在《大胡子与我》一文里,有详尽的阐述。那 就是:俩人在婚后,彼此保持独立性,互不约束,即开放对方的行动和心灵。
“大胡子,婚前交女友没有什么负担,婚后一样自由自在,吹吹口哨, 吃吃饭,两肩不驼,双眼闪亮。”她还说,荷西的反抗心特重,若果三毛让
他去东,他一定去西,请他穿红,他一定着绿。后来三毛看出了这一点,有 什么要求,就用相反的说法去激他,荷西就不知不觉地中了她的计。
三毛违反自己的名言,这样滔滔不绝地说“禅”,在这里当然要劝她打 住。信手拈来一个例子,就可以证明她“一说就错”。
邻居有一个长得非常美的少女,叫蜜娜。蜜娜喜欢上了荷西。只要荷西
在家,她就会打扮很清洁很花哨地来三毛家坐着。后来,她发觉有三毛在场, 没什么意思,有时还讨些没趣。就找各种理由,让荷西去她家里。
按照当地的风俗,一个男子可以娶四个妻子。三毛看出了蜜娜的目的。 但她实在不愿意和蜜娜共享一个丈夫。
一天,他们正在吃饭,蜜娜在窗外唤荷西。荷西听见,放下叉子就想站 起来。三毛见状,大喝一声:“不许去,继续吃饭。”蜜娜不走,在窗前默
默地站着。荷西不忍,看了窗户一眼,三毛又厉声道:“不要再看了,当她 是海市蜃楼。”荷西不敢再看。
按照三毛的“开放婚姻”论。荷西站起来,不许;看一眼的权力,也被 剥夺。大胡子哪里有什么“自由自在”可言。三毛说荷西是一个反抗心特重
的丈夫。那么,太太不许他站起来,他理当立即站起来;不许看,他应当看 她一个够才是。荷西特重的反抗心,跑到哪里去了?
三毛的相反激将法,就更值得怀疑。三毛不许荷西站起来,不许他看蜜 娜,这难道都是反激将法吗。三毛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推理!
例是三毛的另一段理论,说得实实在在:“一个做太太的,先拿了丈夫 的心,再拿他的薪水,控制他的胃,再将他的脚绑上一条细细的长线放在她
视力所及的地方走走。她以爱心做理由,像蜘蛛一样的织好了一张甜蜜的网, 她要丈夫在她的网里唯命是从。她的家也就是她的城堡,而城堡外面的那座
吊桥,却再也不肯放下来了。”
三毛的开放,是城堡里的开放;三毛的包容,是城堡里的包容。
第四节 沙哈拉威人
“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三毛《白手成家》

三毛在马德里上学时期,对旅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到撒哈拉之前, 她去过法国、意大利、丹麦、荷兰、德国、捷克、波兰、南斯拉夫、美国、
英国等许多欧美国家。对旅行的爱好,她保持了终身。据有人统计,她一生 到过五十多个国家。三毛自称“万水千山走遍”,恐怕不是虚言。
三毛旅行,游山玩水而外,更多的是把兴趣放在民情民俗上。三毛说, 她“喜欢人”。
在撒哈拉,她喜欢那里的土著回教居民——沙哈拉威人。 三毛有一架很不错的相机,并备有长焦、广角镜头和三角架。她到沙漠
来的最大的雄心之一,就是想用照相机,拍下那些在极荒僻地区游牧民族的 生活状态。这个动机,似乎比一般的观光客,也强不到哪里去。
结婚前,荷西玩命地挣钱。三毛则寻找一切机会深入沙漠,挎着相机, 去实现她的雄心。
三毛对什么都好奇。沙漠人走路、吃饭、服装、手势、婚姻、宗教信仰 甚至沙哈拉威男人跪着小便的习惯,她也想把它摄入珍贵的镜头。
在文明发达的地方,照相对于人,尤其是女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 是,身拖蓝袍、终年住在帐篷里的沙哈拉威人,却很害怕照相机,把它看做 是某种收魂的邪器。
有一天,三毛走进一个家庭里,拍几个很有沙漠味的年轻女人。突然, 一个男人闯了进来。他是她们的丈夫。那丈夫认为,三毛收走了他妻子们的
灵魂,追着三毛咒骂,要把她的相机砸掉。三毛害怕,只好把相机打开,拿 曝了光的白色胶片给那男人看,说明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他妻子们的灵魂。
照相差一点闯大祸,还是在结婚之后。 一天,三毛偶然发现,长年甚至结婚也不洗澡的沙哈拉威人,居然有一
座浴池。她不惜花了四十块钱,到那座肮脏的泉水浴池观光。这还不够,她 打听到勃哈多海湾,还有洗身体里面的。于是就撺辍丈夫带她到那里去看一
看。荷西听话。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到那里。他俩趴在礁石后面,看见许 多女人,光着身子,将海水通过管子灌进肛门里,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肠子。
三毛端着照相机,在石头后面贪婪地大拍特拍。当一个灌过肠子的女人,蹲 在那里,一连泻了十几堆大便,一边泻一边快乐地放声歌唱时,三毛终于忍
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这一笑暴露了目标。一旁的沙哈拉威男人,急红了眼, 发了疯似地向礁石这边奔来。荷西拉着三毛,撒腿便跑。他们明白,如果被
追上来的人抓住,绝对没命。强列的求生欲望,竟然使他们比沙哈拉威人还 敏捷地攀上了岩崖。后面的人眼看着就要抓住三毛的衣服,荷西紧拉一把,
将他拽上车。荷西猛踩油门,车身像子弹般地弹了出去。那些沙哈拉威男人 们对着远去的汽车,拼命地咒骂。三毛夫妇,总算捡回了两条小命。
那一次拍下的照片,三毛一直没有发表。原因是什么,不得而知。

三毛在沙漠里闯祸,不是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的。她也有吃亏的时候。
1974 年夏,回教“拉麻丹”斋月就要结束。一天,三毛发现,家门前有 一个奇怪的项链:一条麻绳,穿着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果核和一块铜片。
拾荒成癖的三毛,如获至室,把它拣回家又是洗,又是擦,热望还能化腐朽 为神奇。
然而,那铜片所触之处,出现的种种“神奇”,却让三毛有些吃不消。 优美的音乐突然顿住,录音机里的磁带缠绕成一团;车刹失灵,车技熟
练的荷西,险些让大卡车撞翻了车;车门跷蹊,把三毛的两根手指夹得鲜血 直流;咖啡壶浇灭了火苗,两口子差一点煤气中毒。更要命的,是三毛所有
的病症,在一天之内并发: 过敏性鼻炎,她一连打了一百多个喷嚏,鼻血喷涌如泉; 头晕,眼前冒金星,天旋地转,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胃痛,“像全身的内脏都要呕出来似的疯狂地折磨我,吐完了中午吃的
东西,开始呕清水,吐黄色的苦胆,吐完了苦水,没有东西再吐了,我就不 能控制地大声干呕”;
最糟糕的是下体出血。三毛一躺下,就觉得下体好似啪一下被撞开了, 血像泉水一样冲了出来。
沙漠医院,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济于事。只好把她送了回来,嘱咐她 好好静养。三毛的病,哪里是静养得好的。
最后是邻居发现了病因,是项链!那是沙哈拉威人最恶毒的符咒!邻居 请来了当地回教长老——山栋。山栋略施法术,镇住了那个铜片。三毛立即
转危为安,那种种病痛像约好了似的,渐渐地都消失了。
三毛领教了沙哈拉威人的厉害。 三毛还经常吃他们的小亏。家里的水桶、拖把,成了邻居们的公共财产。
往往从早晨传到黄昏,也轮不到她用。随时都有来借灯泡、洋葱、汽油、棉 花、电线的,美其名曰“借”,其实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有一阵子,
三毛连门都不敢出,一跨出门坎,就会围上来一群孩子,伸着小脏手,向她 要钱、要口香糖、要饼干
沙哈拉威人的羊,也很通人性。常常跑到三毛家,来沾些便宜。那些羊, 喜欢跑到屋顶平台上找食。荷西用很漂亮的黄色玻璃,给自家屋顶盖了二个
天窗。一次,不知是谁家的羊,纵身上了屋顶,一脚踏破了荷西的漂亮天窗。 玻璃碎落如雨,那羊从天而降,正砸在荷西的头上。羊也被摔得不轻,和荷
西一道躺在地上呻吟。
荷西和三毛都是君子,这些小亏,都忍了。

荷西在公司里,是一级职员,不是主管。他的薪水,住不起公司高级职 员宿舍,只能把可爱的太太,安排在镇外的平民区,和沙哈拉威人杂居合处。
好在三毛并不觉得委屈。 和高级职员的太太们在一起,三毛倒觉得不自在。那是一些骄傲的白人
太太,沙哈拉威人在她们的眼里,几乎就不能算是人。
白人太太对三毛和霭可亲,但是三毛与沙哈拉威人住在一起。三毛受不 了她们那和蔼可亲的背后藏着的怜悯。
她绝少和她们来往。 来沙漠之前,三毛的人道主义就过剩得厉害。和这些在白人太太们看来
不算人的土人们在一起,三毛并无明珠暗投之感,相反,她倒是越活越像个 沙哈拉威人。
她爱上了他们。吃骆驼肉,不再使她恶心。沙哈拉威人的体臭,也不那 么难闻得可怕了。
她把邻居的女人们,召集在一起,办学习班。教她们一些简单的算术, 使她们会起码的数钱算帐(当然,按三毛的数学水平,太深的她也教不了)。
仗着胆子大、小聪明,和久病成医悟出来的一点医道,她居然敢给当地 人治起病来。荷西怕她闯祸,坚决反对。三毛就在他上班以后,义务行诊。
令荷西意想不到的是,他聪明的太太,竟然还治病弄出了一点小名气。 邻居十岁的少女姑卡,快要结婚了,大腿内却长了一个核桃大的疔子。
土人们不愿去医院,就请三毛想办法。三毛眉头一皱,就有了主意。她从家
里抓了些黄豆,捣碎磨细,敷在疔子上。没过几天,疔子就没有了。 除了治病,她还爱管些别的闲事。给一个小伙子当过红娘,为人家传递
书信。甚至要改造当地的一些习俗。沙哈拉威贵族蓄奴,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三毛看不惯,愤愤地跑到法院抗议。还倾其所有,给了一个哑巴奴隶很多资 助。
总之,除了丈夫不能给蜜娜以外,三毛确确实实,尽了一个好邻居的种 种美德。
她结交了不少沙哈拉威人朋友。邻居罕地,和他的儿子巴新、女儿姑卡。 罕地为她识别毒咒,请来山栋施法,救了她一命。巴新到沙漠里卖水,一路
给三毛当翻译,扛照相器材。还有杂货店管店沙仑、财主的弟弟阿里当然, 还有可怜的蜜娜。
生死之交的朋友,恐怕要算警察奥菲鲁阿,他的哥哥巴西里和嫂子沙伊 达。巴西里是撒哈拉威游击队的领袖,沙伊达是三毛最欣赏的高雅脱俗的土
著姑娘。这三个朋友,惨死在西撒哈拉的民族战争中。那是 1975 年 10 月, 三毛诀别撒哈拉沙漠的日子。

三毛留学欧美,又旅行四方。但最使她眷恋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 两度治愈她爱情创伤的马德里;另一个则是她的前世乡愁——撒哈拉沙漠。
在沙漠里,她的心境如渺渺清空,浩浩大海,平静,安详,淡泊。苍白的三 毛,变成了一个对凡事有爱、有信、有望的女人。
撒哈拉沙漠,是一块有魔力的地方。 三毛在少女时代,一场羞辱,曾使她跌入生命的谷底。七年自闭,这可
怜的女孩像卡夫卡《变形记》里的主人公一般,社会压力使她变成了一条甲 虫,心灵惨苦到了极点。后来,她远走他乡,经过十多年数不清的旅程,无
尽的流浪和情感的坎坷,她来到了撒哈拉。经年不雨,黄沙漫漫的沙漠上, 再也不见那位悲苦、忧郁、迷惘、空灵的少女的影子。
雨季,真的不再来了。
三毛在这一时期成名,同时也成了千千万万少男少女的青春偶像。健康, 明朗,诙谐,洒脱,这个可爱的形象,当然不是三毛到黄沙上摇身一变变出
来的。其中的原因,心理学家们大概可以写出一本专著。
首先,她拥有了爱情。那是一个西班牙男子如山如海、感人至深的爱情。 三毛被他磐石般的爱情所感动、征服。随着岁月的增长,她也到了能欣赏一
个平野大汉的年龄。
她和荷西,白手建成了一个家庭。从此,爱情和家庭,几乎成了她生活 的全部。
没有职业竞争,没有学业压力。她的职业是煮饭。她的“沙漠中的饭店” 颇受欢迎,丈夫和丈夫的同事、上司统统被她的烹饪所倾倒。
尤使三毛兴奋不已的是,她航寄到台北的文学作品,在那个一再成为她 的滑铁轳的故乡,风靡一时,声誉鹊起。她多少年的梦,居然在不经意之中, 成了现实。
在沙哈拉威人的心目中,她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公主。给人教课、治病、 写信、种种资助甚至让人想起救世主耶稣。三毛不是耶稣,但她对自身价
值不再有任何怀疑。她获得了自信。
有哪一位心理医生(不管他有多么高明),能提供这样的心理治疗呢? 天生孤腐和少年自闭,使她养成了偶离人海、获得心灵休息的习惯。撒
哈拉,没有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没有车水马龙滚滚红尘。“在这片人口最稀 少的土地上,要想看看另外一个人,可能也是站在沙漠上,拿手挡着阳光,
如果望得到地平线上小得如黑点的人影,就十分满意了。”难怪沙漠是她的
乡愁,是她心灵的慰藉了。 沙漠寂寞如死,乡愁一往情深。有爱有信有望的三毛,在沙漠的阳光下,
展露了万种风情。
第五节 沙漠文学时期
(一)
“有一天,我坐在沙漠的家里,发觉我又可以写作了”
——三毛《我的写作生活》
一 有人问三毛:写作在你的生活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 如果以切蛋糕的比例来看,写作占多少呢?
三毛回答:写作是生活中最不重要的部分。它只是蛋糕上面的樱桃。 其实,三毛的这段话,仅限于概括她和荷西婚后到荷西去世那一段写作
生活。在这之前,雨季文学曾是她的救命稻草,使她脱离心灵的苦海。在这 之后,某种意义上写作是她的谋生职业。她要用稿费去购买蛋糕。
像三毛这样好胜心极强的女子,成名的欲望总是颇为强烈。在文化学院 上学的时候,她曾对一位名人朋友说:“像你那么早就成名,一定很过瘾!”
又说:“我也要成名,像你一样,不枉少年。”
当她坐在沙漠的家中,饭后无事,屋里静可听针,往日的文学梦涌上心 头的时候,是否“少年心事当拿云”,恐怕只有真主安拉和三毛本人知道了。
三毛樱桃和蛋糕的妙喻,正像鲁迅先生把文学比作劳动中的号子一样, 确实道出了文学的本质。饿了的人,需要蛋糕,而有了蛋糕的人,便奢望在
蛋糕上面装点些樱桃,让生活更有色彩一些。荷西到磷矿里劳动,养活太太;
他浪漫的太太,则在家里,满怀欢喜地谱写劳动号子。 三毛十一岁与文学结缘,十七岁以“陈平”的真名发表作品。尽管不乏
才气,但文学的时运不济,一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沙漠,她起用了一个新名字——三毛,作为笔名。“三毛”,是一个
非常普通的中国男孩子们常用的名字,也是三毛读的第一本书《三毛流浪记》
中的小主人公。“写稿的时候还不知道该用什么名字,我从来不叫三毛,文 章写好后,就想,我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改变了很多,我不喜欢用一个文皱
皱的笔名,我觉得那太做作,想了很多,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干脆就 叫三毛好了。”
后来,人们问她,为什么选这样一个怪笔名?她便把原来的动机幽默地 发挥,说那是因为自己的作品只值三毛钱。
中国民间的卜卦算命,把取名看得很重。姓名系于命运。三毛对算卦一 类的东西极感兴趣。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三毛”二字,藏着易经卦中乾 坤二字。
“三毛”的名字,真的给她带来了新乾坤。

1974 年 5 月,三毛在沙漠写了第一篇作品——《中国饭店》(后改名为
《沙漠中的饭店》)。 作品的内容很普通,写她给荷西煮饭的故事。尽管三毛对题目、内容都
不满意,但文章在台湾《联合日报》发表后,她和丈夫还是欣喜若狂。
“十天后,我接到寄至撒哈拉沙漠的《联合日报》航空版,看见文章登 出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太快了。我拿了这张报纸就走,那时
我和荷西还没有车子,可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手拿报纸就往沙漠上一直走, 打算走到工地去告诉他,我走到他的交通车会经过的路上,后来,交通车过
来了,他看见我就叫司机停车,我向他跑过去,他说:不得了,你已经投中 了!我说,是,是,就在这里。他问:你怎么证明那就是你的呢?我说:你
看那个笔名的字嘛!那真是很快乐的一天,到现在都不能忘记,十年以后, 第一次写文章;在沙漠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分享,而这个人是看不懂我的文
章的人,可是还很高兴,像孩子一样在沙漠里跳舞。”
三毛自称,写作在她的生活里最不重要,是装点蛋糕的樱桃而已。然而, 一枚小小的樱桃,竟使她如此的欢喜!

自《中国饭店》发表,三毛开始了她文学生涯的第二个时期——沙漠文 学时期。按照三毛的写作时间,这个时期可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撒哈拉创
作阶段,即沙漠文学时期(一),一个是加纳利群岛创作阶段,即沙漠文学 时期(二)。
三毛在撤哈拉创作的作品,主要收集在她《撒哈拉的故事》一书中,计 十二篇。它们是:
《沙漠中的饭店》、《结婚记》、《悬壶济世》、《娃娃新娘》、《荒 山之夜》、《沙漠观浴记》、《爱的寻求》、《芳邻》、《素人渔夫》、《死
果》、《天梯》、《白手成家》等。
1976 年,《撤哈拉的故事》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此后,该书不断再 版,共出了三十七版。它是三毛的第一部文学集子,也是她众多文集中再版
次数最多的一本。
《撒哈拉的故事》风靡了台湾文坛。它受到了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年女 性读者的热烈欢迎,轰动一时。从此,三毛成为台湾著名的女作家。同时,
三毛本人,也成为千百万青少年狂热崇拜的“青春偶像”。
三毛成名了,少年美梦成真。 为三毛操碎了心的母亲缪进兰,满怀喜悦地给女儿写信,告诉女儿她在
台湾成名的情形:
“许多爱护你的前辈,关怀你的友好,最可爱的是你的读者朋友们,电 话、信件纷纷而来,使人十分感动。在《白手成家》刊出后,进入最高潮,
任何地方都能听到谈论三毛何许人也,我们以你为荣,也分享了你的快乐, 这是你给父母一生中最大的安尉。”

与雨季文学相比,三毛沙漠文学时期的作品,风格为之一变。悲苦、忧 郁、迷惆、空灵的色彩消逝了,代之以健康、明朗、流畅、诙谐的文学风格。
三毛自十七岁至三十一岁,时隔十四年。在同一个作家身上,作品风格 变化之大,是惊人的。这与她十几年来丰富曲折的生活经历有关。三毛回顾
说:“十年来,数不清的旅程,无尽的流浪,情感上的坎坷,都没有使她白 白地虚度一生最珍贵的青年时代,这样如白驹过隙的十年,再提笔,笔下的
人,已不再是那个悲苦、敏感、浪漫,而又不负责任的毛毛了。”
准确地说,风格的变化是从雨季文学的最后一篇小说《安东尼,我的安 东尼》开始的。
这篇小说是三毛在马德里留学时期的作品,也是迄今发现的她留学时期 的唯一的一篇文学作品。
安东尼是一只可爱的鸟儿。它和女主人公相依为伴,度过了一个不再寂 寞的暑假。开学了,春天来了,女伴们放飞了安东尼。安东尼飞走的那个晚
上,下了一夜的雷雨。第二天早晨,女主人公在花园的地上,看见了一只满 身泥浆的死鸟。那不是安东尼吗?女孩子悲伤极了,眼泪无声地流满了面颊。
一样的伤感题材,但三毛的处理与前不同了。她以写实手法,按时间顺 序,叙述着故事发展,夹以心理活动的交代。那种(如《惑》)整段整段的
近乎疯狂的敏感细腻的心理描写,如同安东尼一样,在马德里的春天里,悄
悄地消逝了踪影。
1972 年,三毛再赴马德里。一边和荷西恋爱,一边给台湾《实业世界》 杂志撰稿。写有《赴欧旅途见闻录》、《我从台湾起飞》、《翻船人看黄鹤
楼》等,都沿着《安东尼,我的安东尼》的路子,在平实朴素的风格演变。 这三篇作品,和另两篇沙漠时期作品《平沙漠漠夜带刀》、《去年的冬天》,
均收集在她《雨季不再来》文集里。这五篇,可视为三毛从雨季文学时期向 沙漠文学时期过渡的作品。

三毛的沙漠文学,改变了创作态度。从出世转成了入世,从悲剧变成喜 剧。《撒哈拉的故事》,每一篇都洋溢着健康、自信、乐观的思想情绪。
她不再对生活抱有敌意。她开始拥抱生活。《沙漠中的饭店》等十二篇 作品,都是她平凡的家庭生活的小故事。三毛,像每一个幸福的少妇一样,
兴致勃勃地将可爱的生活故事,娓娓道来。她讲故事的高度技巧,和故事中 的真实、浪漫、洒脱,深深地打动了读者,特别是青年和女性读者。
十二篇作品,是十二个小喜剧。
《沙漠中的饭店》,写幸福的小俩口,在吃饭问题上的种种乐趣。其中 俏皮幽默的夫妻对话,与中国古典戏曲中的插科打浑颇为近似。
《素人渔夫》、《天梯》,是伉俪二人打渔消遣和三毛考驾驶执照的趣 事。《白手成家》,是他们如何相濡以沫、艰苦创业,最后建起沙漠中最美
丽的家庭的过程。即使像《荒山之夜》、《死果》这样的遭难故事,也是以 喜剧结尾。那些遇难受苦的情节描写,不过是文学烘托。
《悬壶济世》、《娃娃新娘》、《沙漠观浴记》、《爱的寻求》和《芳 邻》,都是取材于沙哈拉威人的生活。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医疗卫生,他们
的婚俗,甚至他们爱贪小便宜的习气。尽管不乏嫉俗和怜悯,但作品中一种 观光客的轻松,还是不知不觉地流露了出来。
文若其人。在台北的雨季里,三毛一无保留地倾吐内心的痛苦;在沙漠 的阳光下,她又姿意地抒写生活的喜悦。三毛的作品,总是保持着一种处子 般的真诚。

“我面对着抱着我的疯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脚来往他下股踢去, 他不防我这致命的一踢,痛叫着蹲下去,当然放开了我,我转身便逃,另外
一个跨了大步来追我,我蹲下去抓两把沙子往他眼睛里撒去。”
上面一段文字,摘自《荒山之夜》中的搏斗描写,紧张激烈,扣人心弦。 三毛沙漠文学中,这样精采的白描片断,比比皆是,信手摭拾。它体现
了三毛深受中国古典小说影响的痕迹。三毛说,她读过一千遍《水浒》。细 心的读者会发现,中国古典小说中的白描手法,在三毛的笔下,发挥得可谓 淋漓尽致。
不妨再欣赏《素人渔夫》里的一个片断:
“我拾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 西的脸,荷西像一只呆头鸟一样站着。
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地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五百 块一斤。’
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地摔在酒吧上,发出啪一声巨响。” 三言两语,招式不多,一个泼泼辣辣的孙二娘形象,跃然纸上。
运用精练的白描文字,刻划人物语言、行为,塑造出生动的人物形象,
确是三毛的拿手好戏。 除了白描手法的大量运用,《撒哈拉的故事》通篇语言晓畅平易,诙谐
生动。应当说,语言遣造功夫,三毛的沙漠文学比雨季时期的作品更进了一 大步,达到相当成熟的高度。

三毛在沙漠文学的第一阶段,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其中最成功的, 是荷西与三毛两个人物。荷西的原型,是作家的西班牙丈夫荷西。“三毛”
的原型是作家本人。
在三毛的笔下,荷西诚实憨厚近乎笨拙,钟情痴心近乎愚顽。热情豪爽, 粗犷浪漫,属于那种平野大汉型的男人。
荷西十八岁爱上中国姑娘三毛,直至三十岁丧生,从未到过中国。见到 过他的中国人寥寥无几。除了三毛的父母和一位表哥,似乎只有在大加纳利
岛开餐馆的张南施一家同他们爬过一次山。广大读者对荷西的热爱,都来自 三毛的文学作品。荷西是三毛眼里的西施。三毛把她的一腔爱情融入作品,
并且传染给了读者。荷西死后,许许多多的人为他哀恸,可见三毛的作品感 人至深。
三毛笔下的“三毛”,开朗,洒脱,自信,快乐,善良,浪漫,又富有 幽默感。尽管三毛的作品自传性很强,但不可否认,文学作品里的“三毛”,
与作家本人,多少是有区别和差距的。文学的三毛是现实的三毛的文学理想。 两者真真假假,扑搠迷离,恐怕连作家本人也辨别不清。
三毛说过:“有无数的读者,在来信里对我说:‘三毛,你是一个如此 乐观的人,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凡事都愉快。’我想,我能答复我的读者
的只有一点:‘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
然而,文学三毛的形象,已经在千千万万的读者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作家本人的辩白,显得十分无力。
从这一个真诚的辩白,去理解现实三毛的自杀,或许离真实更近一些。 应当感谢作家三毛,她用一支生花的妙笔,留给了读者们一个美好的文
学的三毛形象。作家三毛的名字,将和她塑造的文学三毛形象一起,在热爱
她的读者的心里不朽。

在撒哈拉沙漠,三毛和荷西还合作翻译了一本西班牙的漫画书——《娃 娃看天下》。
漫画书是三毛识字发蒙的开端。她三岁时读的第一本书,是张乐平的漫 画书《三毛流浪记》,并因此获得了一个给她带来新乾坤的名字——三毛。
读漫画书,是三毛生平一大爱好。
作为雅趣,小俩口动手译起漫画书来。
“整整八个月时间,我们吃完晚饭,我先生和我就把电视关掉,门锁起 来不许人进来,开个小灯,他坐在我对面,开始翻译《娃娃看天下》。”
他们总共译了一百页。
《娃娃看天下》在港台出版后,受到很大欢迎,十分畅销。 译书,是他们家庭生活中的调剂品。当时三毛对它并不十分看重。荷西
死后,三毛对这本和丈夫合作的结晶珍惜起来,交皇冠出版社再版。
《娃娃看天下》中,小主人公玛法达,是三毛最喜欢的人物。她对玛法 达的一些故事细节,如数家珍。1980 年,她在瑞士旅行,看见路边停着一辆
法国“雪铁龙”车,便发生了一个联想: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 漫画书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
学生就是那种和气的好人。”
《娃娃看天下》,是三毛译书的开始。

《撒哈拉的故事》风靡文坛。三毛成了知名的畅销书作家。她被誉为照 耀台北的“小太阳”,可见影响巨大。
三毛以她那健康、明朗、自信、洒脱、乐观的情绪,洗练、晓畅、生动、 诙谐的文字,真实、亲切、快乐、感人的生活故事,浪漫多姿、引人入胜的
异域画卷,征服了港台、东南亚以及中国大陆的广大读者。
然而,畅销作家未必是一个文学巨人。“台北的小太阳”照在中天,同 时也暴露了它的黑子。
三毛是一位哲学专业出身的作家。她从小曾用生命的代价,探索人生, 思考人类的生、死和命运一类的哲学问题。在文化学院,她系统地学习了两
年的哲学课程,后来,又到西班牙马德里大学进修了近两年的哲学。此后, 她去了黑格尔、康德、尼采的故乡——德国,在那里,她最初选择的仍然是
哲学。然而《撒哈拉的故事》暴露了作者哲学上的浮浅。
她的《沙漠观浴记》、《娃娃新娘》等游记性散文的深度,没有超过一
个中等以上文化层次观光客的思想水准。青年女性轻松的直觉感应,代替了 严肃艰苦的思索和解剖。过程的浮浅,决定了结论的浮浅。《撒哈拉的故事》
是浅白的,没有那种震撼人心的史诗般的文学力量。
《撒哈拉的故事》的哲学程式,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没有越过作者十一 岁对《红楼梦》理解的思维模式。
作品的浅白,与三毛本人的文学追求有关。她这样规定自己作品的情趣:
“很多人看了我的书,都说:三毛,你的东西看了真是好玩。我最喜欢听朋 友说‘真是好玩’这句话,要是朋友说:你的东西有很深的意义,或是说—
—,我也不知怎么说的,因为很少朋友对我说这个,一般朋友都说:看你的 东西很愉快,很好玩。我就会问:我写的东西是不是都在玩?他们说:是啊。
前不久我碰到一个小学四年级的朋友,他说,你的东西好好玩。我觉得这是 一种赞美。”
这样的写作观,就似乎难怪《撒哈拉的故事》有浅白和题材狭窄之嫌了。 那么,作为一个文学天份很高、生活经历丰富并拥有一定哲学修养的三
毛,她才三十岁,她的创作道路还很长。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能够写出她所
喜欢和崇拜的,诸如《红楼梦》、《战争与和平》那样的伟大作品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关键,似乎在于:三毛愿意不愿意接受这个问题。如果
三毛愿意接受并且准备作出肯定的回答,那么,她与那个目标之间,还有很 长很长的路要走。
第六章 神仙眷侣
第一节 “小瑞典”
“等荷西辞了工回来,我们真的成了无业游民。我们每日没有事做,过 着神仙似悠闲的日子。”
——三毛《士为知己者死》

1975 年 10 月 30 日,三毛乘飞机离开西属撒哈拉。从此,她没能再回到 她眷恋的这片沙漠。
她在撒哈拉,一共生活了大约三年零八个月。 这次诀别沙漠,勿宁说是逃生。她是在战云密布的情况下,逃离沙漠的
最后几名西班牙籍妇女之一(三毛是双重国籍)。 三毛在沙漠的最后日子,是在危机四伏的动荡中度过的。
居住在撒哈拉的土著民族,一改往昔的散慢与悠闲,像风一样集中起来,
利用种种斗争手段,力图摆脱西班牙殖民统治。 在这场政治漩涡中,三毛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们被自然划入西班牙的阵营。但她和荷西对殖民主义没有好感。在荷
西的公司里,一位感情激动的白人职员,站在桌子上,发表极端殖民主义的 演说。三毛没说什么,荷西竟坐不住了:“荷西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
站起来就要上去揪那个人打架。”过后,荷西很义愤地对三毛说:“你们台 湾当年怎么抗日的?他知道吗?”
在阿尤恩,很少有西班牙人住在沙哈拉威人居民区里。白人是沙漠的贵 族。三毛和荷西,与沙哈拉威人杂居合处,并对他们产生了感情。沙哈拉威
游击队领袖巴西里,便是他们的秘密朋友。
然而,在一般的土民眼里,他们还是殖民者。在政治大潮掀起来的时候, 这对善良的青年夫妇,每天都有遇害的可能。
沙哈拉威人的独立梦,关山重重。北邻摩洛哥对西撒哈拉眈视已久,磨 刀霍霍。沙哈拉威游击队依靠东邻阿尔及利亚的支持,与西班牙和摩洛哥两 个对手抗争。
1975 年 10 月 17 日,海牙国际法庭作出判决:西属撒哈拉,由当地居民 自决。西班牙放弃了这片沙漠。沙哈拉威人像盛大的节日一样,欢呼真主。
冷静的三毛靠直觉相信,她那些可爱的邻居决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了目的。 在沙哈拉威人欢呼的同时,摩洛哥人的军队开始进军西撒。阿尤恩天天
都能听到冷枪和地雷的爆炸声。镇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西班牙人纷纷撤离,女人更不安全。何况,三毛住在沙哈拉威人中间。
为了不成为累赘,她先荷西一步,飞离沙漠。 撒哈拉沙漠,是三毛最一往情深的地方。她说,这片土地是她的“前世
乡愁”,是她“梦里的情人”,荷西对三毛的昵称是“我的撒哈拉之心”。 他们在这里结缡,成了永生永世的夫妻。又白手起家,建成沙漠里最美丽的
家庭。这里的一切,都融入了他们的血液中。
可以想见,三毛在空中回眸沙漠,看着它越来越小的时候,应是肝肠寸
断、万般难舍的。

三毛飞离撒哈拉避难的地方,不是婆家马德里,也不是娘家台湾,而是 西班牙在北非的另一块殖民地——大西洋中的大加纳利群岛。大加纳利与撒
哈拉,只有一水之隔。
荷西为了和公司一道撤离,留在沙漠。三毛到岛上十五天之后,他才来 到岛上,和他的“撒哈拉之心”团聚。
等待丈夫的十五天,三毛度日如年:
“我每天抽三包烟,那是一种迫切的焦虑。夜间不能睡,不能吃。这样 等到十五天,直到等到了荷西,以后身体忽然崩溃了。”
荷西热爱他的潜水工作。他们不回马德里,蜇居加纳利群岛,荷西的工 作离不开海洋,恐怕是主要原因。
当然,三毛也不愿意和她不太喜欢的婆婆住在一个城市。这一点,三毛 与天下的大部分媳妇相似。
在岛上找工作,很不容易。一个月后,荷西谋事无着,又仆仆风尘地奔 回撒哈拉沙漠工作。此时,摩洛哥军队已经杀进沙漠,西属撒哈拉陷入战乱。
荷西冒死挣钱,三毛对着无尽的海涛,心惊肉跳。台湾作家心岱,在她的三 毛访问记中有一段描述:“尽管分离短暂,但战乱之中,谁对自己的生命有
信心。荷西每一趟回家,对她就像过一个重大的节日。在确定的两天之前, 她就兴奋着,而他一回来,立刻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他不愿她看见他
的眼泪,把头埋进她的牛仔裤里不肯起来。”
这种苦难的心理压力,毕竟承爱不了太久。1976 年初,三毛在岛上出了 一场车祸,伤了脊椎,住进医院。刚涨了薪水的荷西,断然辞工回家,守在 妻子的身边。
三毛出院后,宁愿饿死,也不同意丈夫冒着战火到撒哈拉去工作。从此, 他们面临着失业,以及失业带给他们的贫困的日子。

座落在大西洋的加纳利群岛,是西班牙海外的两个行省,共包括七个岛 屿。这些岛屿是:拉歌美拉岛,拉芭玛岛,耶罗岛,富埃特文图拉岛,兰萨
罗特岛和三毛定居的大加纳利岛。
三毛这样评价大加纳利:
“正因为它在撒哈拉沙漠的正对面,这儿可说终年不雨,阳 光普照,四季如春,没有什么明显的气候变化。一千五百三十二平方公
里的面积,居住了近五十万的居民,如果拿候鸟似的来度冬的游客来比较, 它倒是游客比居民要多多了。”
岛上择地而居,三毛颇费了一番心思。再三考虑,最后选定了离城二十 多里的海边社区。
这个远离繁华的社区,人称“小瑞典”。岛上大多居住着来自北欧的退 休老人。那些孤独的近乎隐居的人们,喜欢这里的荒僻,静静地在这里了结
残生。三毛择居这块毫无生气的寂地,可见四年前酷爱荒漠的秉性,并没有
多少改变。 台湾作家西沙,曾来到“小瑞典”。这里的荒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
象。他写道:“我在那儿坐了近两小时,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未看见。” 荒僻如此,三毛还嫌不够。她在住到这里之前,竟决定汲取沙漠的教训,
再不与邻居来往,以免失去个人的安宁。
“小瑞典”是一片纯白色傍山建造的居民区。美丽的海滩,山坡对着蔚 蓝色的海洋,坡上一幢幢西班牙式民居错落有致。三毛的家,是一幢白色的
平房,连着一个小花园。从窗口往外望,可以看见一艘艘轮船在海风中飘泊。 这样的花园别墅,价钱非常昂贵。那时面临失业,他们的手头很紧,但
还是狠了狠心,住进了这所风景如画的房子。

1976 年,是三毛一生中最贫困的一年。 先是年初,飞来一场车祸,付了一笔可观的医疗费。此后健康一直下滑。
三毛患有子宫内膜异位引起的卵巢瘤,她称之“情绪性大出血”,屡屡发作 不止。
荷西找不到工作,没有工作的男人是满面愁容的男人。家庭经济陷入窘 境。而分期付款的房债,又一日紧似一日。
可怜那所美丽的别墅!它的主人不是王子和公主,却是一对整日为生计 发愁的穷夫妻。
三毛虽是巧妇,但难为无米之炊。“中国饭店”,成为沙漠里的海市蜃 楼。夫妇俩撙节开支。他们每天只吃一顿饭,从牙缝里省钱。
荷西的求职信,急急地投往世界各大公司。尽管他是一位优良的潜水工 程师,持有一级职业潜水执照。西班牙获有这种执照的只有二十八人。可是
时运不济,希望一一落空。
三毛和荷西,饿得发慌。 三毛只得向台湾求援。她写了一封信给蒋经国,说荷西是中国女婿,想
在台湾找一份工作,待遇不计。蒋经国回信道歉,称台湾暂无荷西合适的工 作。
失业男人的心理,焦急而阴郁。十年前,荷西还是男孩子的时候,向三 毛求婚,许下的愿望,就是赚钱养活家里的太太。然而,现在他的太太每天
只能吃上一顿饭,而且是一块面包或是一碗生力面。
茫茫大海,惊涛拍岸。大海对面的撒哈拉,枪声密集,烽火烧红了天空。 荷西的好友米盖,依然冒着生命危险,去沙漠工作。但荷西不能。三毛宁愿
饿死,也要一个活荷西守在她的身边。
每天清晨,饥肠辘辘的小俩口,到海边去打鱼。荷西是个优良的潜水师, 他给心爱的太太,扔上来一条条大鱼,却始终没有捞到那美丽神话里的阿拉 伯宝瓶。
遣散费花完了。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三毛从遥远的故乡挣来的三三两 两的稿费。让老婆养活着,荷西的自尊心实在受不了。他的逻辑是:“要靠
太太养活,不如自杀。”三毛拼命写稿,每次稿费寄来,荷西就会很难过, 不愿意将稿费用在房租和伙食上。
一年后,三毛回忆失业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去年失业时的哀愁,
突然又像一个大空洞似的把我们吸下去,拉下去,永远没有着地的时候,双 手乱抓,也抓不住什么,只是慢慢地落着,全身慢慢的翻滚着,无底的空洞,
静静地吹着自己的回声——失业——失业——失业!”
日子窘迫,但他们的善良习性改不了。整日打的鱼吃不完,不忘给米盖 家送去,邻居卡里是个儿女不管的孤老头子,坐在家里等死,夫妇俩看了不
忍,悉心照顾,直到送终。达尼埃是个苦命的男孩子,三毛被他对养母的一 片孝心感动,替他照顾被病魔摧垮了的一对老人这样一来,三毛原来老死
不与邻居往来的计划,早被她丢到爪哇岛去了。

三毛骨伤刚愈,下体出血。这样糟糕的身体,在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心中又万分焦急的情况下,一天天地恶化。
三毛打算回台湾去。一方面是为了治病(西班牙医生对她的妇科病简直 束手无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少一张嘴吃饭,减少丈夫的负担。
为了省钱,她买的是平价优待的渔民机票。荷西为什么没有和她一道走? 三毛解释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存款只够买一张半价机票。
其实,即使他们能买得起两张,荷西也不会在自己潦倒的时候,到台湾 向岳父讨饭吃。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三毛回台湾,对荷西的自尊心,刺激很大。然而,他明白,男子汉挣不 来钱,说什么也是白搭。荷西是个厚道人,只有默默地垂泪。三毛临走的那
几天,荷西的眼角没有干过。
与荷西的情绪相反,三毛登上飞机、乘风回乡的心情,正如大西洋上空 飘荡的白云,说不出的轻松浪漫。四年前,她离开台湾的时候,不过是一个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