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 童 年
第一节 出 生
“有一年,中国和日本打了好久好久的仗,就在两国不再打的时候,一 个婴儿生了下来”
——三毛《E·T 回家》
一
1945 年 3 月 26 日,三毛出生在中国四川重庆市一个名叫黄角桠的地方。 黄角桠自古流传着这样一段民谣:
黄角桠,黄角桠, 黄角桠下有个家。 生个儿子会打仗, 生个女儿写文章。
三毛的父亲陈嗣庆,虽是一位流落到黄角桠的外来户,而他的女儿三毛,
却应验了这里的民谣。 三毛出生的那年,正是天下战乱行将平息的年头。中国人民浴血八年的
抗日战争,终于到了祭祝胜利的时刻。那是黎明前的黑暗,和平眼看就要到 来。
嘉陵江畔的重庆,是中国西南地区的一座名城。1937 年,国民党政府在 日寇战火的逼迫下,从南京迁到了这里。从此,这座多雾的山城,成了中国 战时的陪都。
重庆一下子热闹起来。前方陈尸百万,哀鸿遍野;而陪都城内,日日宴 舞,夜夜笙歌,繁华不减昔日秦淮。
大重庆集中了形形色色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异乡人,军人、政客、企业 家、商人,一群群衣衫褴楼的难民。还有一群以笔墨为生的知识分子。三毛
的父亲陈嗣庆,就是其中的一员。
二
陈嗣庆,浙江定海岱山岛小沙乡人。早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法律系, 后到上海,教书为生。抗战时期到重庆,仍以法律为业。三毛的母亲缪进兰,
出生于上海,高中毕业后不久,就和陈嗣庆结婚。缪进兰一度做过小学教师, 后来辞职在家,当家庭主妇。高中时期的缪进兰,曾参加过学校抗日救亡协
会,积极参与救亡活动。她是学校的活跃分子,还是校篮球队员。
陈嗣庆和缪进兰,都是基督教徒。 三毛出生的三月,正是重庆早春多雾的时节。淡红色的曙光,把上帝和
平的福音,透过山峦重雾传递过来。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陈嗣庆,对新生的 女婴寄予了一个知识分子和基督徒的理想,他为孩子取名叫“陈懋平”。
陈嗣庆说:懋,是家谱上属于她那一代的排行;平,是因为她出生那年 烽火连天,作为父亲希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战争。给她这个名字,是想给她
一个“和平”的大使命。 三毛长到三岁,学习写名字,总也写不好笔划复杂的“懋”字。小孩子
图省事,就把“懋”字跳过去。陈嗣庆只得顺水推舟,给她改名叫“陈平”。 其他几个孩子跟着沾光,也享受了这个待遇。
学名“陈平”,乳名“妹妹”,三毛都使用了一生。
“三毛”这个名字,是她 1974 年发表短篇《沙漠中的饭店》时自己取的 笔名。在这以前,她一直用真名“陈平”发表作品。另外,她还有一个英文
名字,叫“ECHO”(艾珂),这是袭用一位希腊女神的名字。
1989 年,三毛第一次回大陆探亲。在故乡小沙乡,她告诉记者,她要用 一个新笔名,叫“小沙女”,作为对故乡的怀念。
三毛还有一个很长的名字,是她的西班牙丈夫荷西起的,叫“我的撒哈 拉之心”。
三毛是陈嗣庆夫妇膝下第二个女儿。三毛的姐姐叫陈田心,比她大两岁。 后来又有了两个弟弟,大弟陈圣,小弟陈杰。在姐弟中,三毛最亲的是小弟。
陈田心从小喜欢文艺,后来当了音乐教师。陈圣经商。陈杰继承了父亲 的法律职业。也许是和黄角桠无缘的缘故,他们既不爱写文章,也不去打仗。
三
同天下的女人一样,三毛对自己的出生、性格、命运一类的问题,抱有 极浓厚的兴趣。她认为,一个人在出生的时候,个性已经被一些生理因素规 定了。
她对台湾科学家沈君山说过:“我的看法是,八字和个性有关。” 三毛对血型决定性格的说法也笃信不移。她宣称:“至少在我身上,应
验了很多事情。”
她的血型是 B 型。三毛认为 B 型的人性格有弹性,开朗。1978 年她住在 西班牙丹娜丽芙岛,一天出门买菜,意外地遇见阔别十一年的表姐夫,异国
相逢,亲热得不得了。到船上送行的时候,三毛哭得很凶,但船刚驶远,三 毛就有说有笑,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三毛用血型来解释这一现象。
她说:“我是个 B 型血的人,虽然常常晴天落大雨,可是雨过天晴亦是来得 很快。”
三毛说:A 型血冷静,AB 型双重性格,O 型择善固执。她的西班牙丈夫 荷西是 0 型,荷西对三毛一见钟情,苦苦追了她六年,大概就是三毛所说的
“择善固执”吧! 三毛还相信生辰星相术。据她观察,往往同一星座人的个性,都有某种
程度的相似之处。她的星座是白牡羊。她在一篇散文中这样告诫自己:“你 不要忘了,你这等白羊星座下出生的女子,就是掠夺成性的女子。”又一回,
她说自己是白牡羊,是一切美德都想占有的“江洋大盗”。
她对世上流传的一些神秘游戏,崇拜得有些走火入魔。荷西死后,她爱 玩台湾流行的“仙碟”一类的算命术。三毛自称,她只要用一枚铜板,在桌
面上擦几分钟,就可以和阴间的丈夫进行谈话。1984 年,她应邀参加台湾作 家醉公子主持的“阴间之旅”活动,身体晃动,施以咒语,灵魂步入阴曹地
府,和死去的朋友交谈。这种活动醉公子搞了好几次,成功完成旅行的人极 少。但是三毛说,她成功了,她见到了她的干爸徐訏。
三毛还说自己有“特异感应”。她用一支笔,一张纸,口中念念有词, 便能和阴间的人谈心。死人的话,她都记录在纸上。三毛曾经以这种方式,
给人演示过和徐訂的一场谈话。不过,这种情形和西方某种巫术颇为相似。
第二节 从重庆到南京
“三毛小时候很独立,也很冷淡。”
——陈嗣庆《我家老二——三小姐》
一
正如陈嗣庆所期待的,在三毛出生半年后,日本政府正式签署投降书, 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的鲜血和生命,终于换来了和平。
陈嗣庆带着全家,搬到了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并在那里开了一家律 师事务所。
居住条件有了改善。他们住进了南京鼓楼头条巷四号,一幢宽敞的西式 宅院里。陈嗣庆和三毛的大伯一家合住,直到 1949 年,他们经上海迁到台湾 为止。
在重庆和南京,三毛度过了三年多的孩提时光。 童年的三毛,智力和身体发展都是良好的。但她的性格孤僻,不爱和同
龄的孩子一块儿玩,她最喜欢的地方,是邻近的坟场。趴在坟头上玩泥巴, 玩得野风瑟瑟、乌啼阵阵,小三毛不晓得这就是恐惧。她的另一种嗜好是看
人宰羊。她很专注地、从头到尾盯住屠宰的全过程,一个细节也不肯放过。 看完,脸上有一种满意的表情。
陈嗣庆说过三毛的一段小故事:
“有一天大人在吃饭,突然听到打水声音激烈,三毛当时下在桌上。等 到我们冲到水缸边去时,发现三毛头朝下,脚在水面上拼命打水。水缸很深,
这个小孩子居然双手撑住缸底,好使她高一点,这样小脚才可打到水面出声。 当我们把她提着揪出来时,她也不哭,她说:‘感谢那稣基督。’然后吐出 一口水来。”
三毛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不忘圣主。这是一个多么虔诚的小基督徒。圣 徒彼得,在天亮之前三忘其主,比起三毛,难道不应当惭愧!
二
三毛到了南京,家里宽敞了许多,她玩得花样也多起来:跨着竹竿,绕 着梧桐树骑马;打雪仗;采桑;追鹅她制造的第一个玩具是树枝折成的“点
人机”。她的玩伴也多起来,除了两家的兄弟姐妹,还有佣人兰瑛的孩子“马 蹄子”。不过,她不喜欢马蹄子的癞痢头和癞痢头上嗡嗡作响的苍蝇。
后来,三毛被送进鼓楼幼稚园。这所幼稚园是教育家陈鹤琴开办的。 值得一提的是,三毛是在这一时期,在南京家中,开始了她读书的历史。
家中二楼有一间心书室,那是专门为孩子们开辟的。书室窗外是碧绿的
梧桐。每天清晨,总有如洗的鸟声从窗外传进来。书室里堆满了书。三毛在 这里读了生平第一本书——漫画家张乐平的名作《三毛流浪记》。这是一部
漫画故事书。书中小主人公三毛,是一个流落上海街头的孤儿。张乐平笔下 都市孤儿的悲惨生活,感动了千千万万的读者。“三毛”,成了家喻户晓的
流浪儿的典型形象。
《三毛流浪记》,全书没有文字,完全以图会意。目不识丁的小三毛, 多多少少看懂了书中的情节。后来,她又读了张乐平的另一本书《三毛从军
记》。三毛回忆说:“我非常喜欢这两本书,虽然它的意思可能很深,可是 我也可以从浅的地方看它。”阅读的时候,小三毛有时笑,有时哭,小小的
年纪,竟也有那份好奇和关心。
《三毛流浪记》给三毛的印象,是终身难以磨灭的。二十六年后,在撒 哈拉沙漠,她取笔名“三毛”,就是纪念那位第一个和她对话的书上的朋友。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从台湾到大陆,找到了张乐平。她称呼张乐平“爸爸”, 俩人结下了一段深厚的父女情。
除了张乐平的书,她还读了《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爱 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等童话书。小三毛是看了图画和字的形状,再去
问哥哥姐姐,弄清书里的大意的。
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
三
1949 年,三毛结束了在大陆的童年生活,跟着父母,漂过东海,渡过汹 涌着黛色波涛的台湾海峡,迁到风雨飘摇的台湾岛。
三毛在重庆、南京和上海,大约只生活了四年。在这短暂的四年里,她 还在童昧时代,当然不会知道她的祖国发生了多么大的沧桑巨变。
抗日战争胜利不久,中国爆发了三年内战。延河之水汇成滚滚铁流,虎 踞龙盘化作南柯一梦。中国共产党取得了除台湾以外的全面军事胜利。中华
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北京成了新中国的首都。国民党兵败大陆,逃往台湾。
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对幼童三毛来说,不会留下太深的记忆。 然而三毛成名之后,却对她童年经历的时代,倾注了相当多的关心。
母亲缪进兰回忆:三毛在家里写作,专心致志,像一个纸人。她很少和 母亲说话。一旦开口,就是打听旧上海的情形,“什么上海的街呀、舞厅呀、
跑马场呀、法祖界英租界有多远呀、梅兰芳在哪里唱戏呀都要不厌其详地 问个不休”。
三毛一生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电影文学剧本《滚滚红尘》,就是取材 于那个历史时代,其中不少素材,恐怕只是来自缪进兰的零星回忆,因而,
与同是台湾作家的白先勇等人的作品比较起来,《滚滚红尘》暴露了三毛对 那个时代生活的历史概念化和陌生感。
第三节 到台湾
“童年,只有在回忆中显现时,才成就了那份完美。”
——三毛《随想》
一
远渡台湾的旅途,是极为艰辛的。 三毛还依稀记得,他们乘的船叫“中兴轮”。母亲晕了船,在颠簸的海
上吐得很厉害。看见她好似死了一般地躺着,三毛幼小的心灵,充满了恐惧。 三毛的父亲和伯父,把家安在台北建国北路朱厝仑,一幢。日本式房子
里。当时,那里还是一片荒僻的街区。 到台湾之前,家中的积蓄和金银首饰,都当了出去,换了飞速贬值的金
元券给流掉了。初到台北,陈嗣庆不能马上开业做律师,两家并八个孩子需 要养活,经济十分拮据。这种贫寒状况,大致到三毛念完小学,才逐渐有了 改善。
孩子们都是天生的乐天派,哪里知道大人们的困窘。当小三毛跟着哥哥 姐姐们踏进日式房子,立刻对塌塌米产生了好奇。他们争先恐后地脱下鞋袜,
奔到塌塌米上雀跃舞蹈,大呼小叫,为释放了脚丫高兴得发狂。孩子们心花 怒放,光着脚,一片乱叫:“解放了!解放了!解放了!”
那时的台湾,“解放”是一个很可怕的政治字眼。大人们听见,赶紧跑 过来,把孩子们的狂热喝住了。
二
三毛才六岁,还不到入学的年龄。教子心切的缪进兰,好说歹说,硬是 说动了老师,把三毛送进了学校。
上学以前的童年生活,三毛没有太深的印象。仿佛渡过了一片茫茫无涯 的海涛,便稀里糊涂地背上了书包。
只有一件小事,三毛一生念念不忘: 大约五岁的时候,三毛跟父亲到机场,接一个朋友。客人从日本来,老
朋友相见,分外亲热。一旁的三毛,却看出了父亲看不到的东西。她悄悄告 诉父亲,这位远来的叔叔,家中刚死了人,陈嗣庆听了,紧紧攥住了女儿的
手,示意她休要胡说,客人到了家,落坐言谈之间,面容悲戚,说到前几个 月,他的儿子不幸夭折,黯然泪下。陈嗣庆想起三毛的活,不禁暗暗吃惊。
三毛长大之后,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过,她很小的时候,就能运用“心灵
感应”的特异功能,掐算过去,猜度未来。她举过不少例子: 她十三岁那年,预感到自己将来要嫁给一个西班牙人。她把这种感觉告
诉母亲,母亲大不以为然。然而,十数年后,她果然成了西班牙人荷西的妻 子。
她对电话也很敏感,话机静静地在那里放着,三毛突然感到有人要打电 话来,急忙跑过去接,果然,电话铃“嘟嘟”地响了起来。
她和香港作家倪匡、台湾武侠小说家古龙,结为好友。有一天,三人约 定,将来谁先死了,谁的灵魂一定要想尽方法,与活着的二友取得联系。后
来古龙先死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和他俩联系,倪匡忍不住,问三毛是怎么回 事,三毛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酒鬼,他一定又在阴间喝醉了。”
有关三毛“心灵感应”的种种传说,为她罩上了若干神秘的色彩。 从上面几件事情来看,恐怕有的是似是而非的。譬如少女三毛的结婚预
言,实际情况是,她当时正狂恋着西班牙画家毕加索,并梦想成为他的另一 个女人。又如对古龙失约的解释,不过是一个荒诞的自嘲而已。
当然,有一点不可否认,作为一个作家,三毛确乎有着比一般人敏锐细 腻得多的文学感觉,一种非常难能可贵的天赋。没有这样一种天赋,就没有 文学天才三毛。
三 三毛六岁以前的童年生活,是在随家不断地变迁中度过的。 从陪都重庆,到当时的首府南京。再随着内战的炮火,经上海,远渡台
湾。 三毛的童年,是中国历史大变革时代一群人的缩影。
尽管是一个战争儿童,尽管屡次迁徙、颠沛流离,但是小三毛并不知多 少愁苦滋味。她生长在一个中产知识分子家庭,饥谨冻馁之苦是没有的,与
同时代许多中国儿童相比,三毛是幸运的,更不用比张乐平笔下那个流浪苦 儿“三毛”了。
作家三毛之所以用了这么一个苦难的名字,实在是因为文缘和笔画比较 简单一些,与同命相怜无关。
三毛自己也说:
“我虽然是抗战末期出生的‘战争儿童,,可是在我父母的呵护下,一 向温饱过甚,从来不知物质的缺乏是什么滋味。”
童年三毛,敏感而孤僻。这多少勾勒出了三毛一生的景观。当然,三毛 长大以后的悲欢故事,还有更丰富的背景和因缘。
家庭教育,开明良好。入学前的大量阅读。与家中的书香气息分不开。 三毛虽然是一个幸运儿,却没有好好地享受童年。六岁,当许多小孩正
玩得发疯的时候,这个敏感孤僻、稍有一些早熟的女孩,就早早地,背起沉
甸甸的书包,被母亲搀进学校里去了。
第二章 青青校树
第一节 书 奴
“我成了十足的书奴。”
——三毛《逃学为读书》
一
由于入学前有了阅读基础,入学后,拼拼注音,三毛就可以自个儿读书 了。小学的日子非常容易打发,国文课本一发下来,她第一天大声朗读一遍, 便不再新鲜了。
有一次,她甚至跑到老师那里,很轻蔑地评论说:国文课本编得太浅, 怎么能把小学生当傻瓜一样对待呢?
课堂上的东西过不了瘾,课外阅读便成了三毛生活的重要内容。 每月中的节日,是《学友》和《东方少年》杂志发行的日子。
书捧回家,她跟着姐姐,不知不觉地就把它们读完了。 读罢杂志,她开始翻堂哥们的书架。鲁迅、巴金、老舍、周作人、郁达
夫、冰心等人的作品,就是这样被翻出来的。她废寝忘食地读它们,如同堕 入了迷宫。许多年以后,三毛还记得,她读鲁迅散文《风筝》的时候,受了 多么大的感动。
读书成了三毛最大的嗜好,“那时候报刊不够看,一看便完了。所以什 么书拿到手来就给吞下去”。
家中的藏书翻遍了,三毛便盯上了邻近的小租书店。她哪里知道家中的 经济困难,无止无休地缠住母亲要零钱,只要能得到一毛钱,她就会钻进租
书店,再也不肯出来。
在租书店里,她最初只能读懂儿童书,如劳拉·英格儿的全套美国西部 移民生活的故事书:《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农夫的孩子》、
《银河之滨》、《黄金时代》等等。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捧起了大部头:《三剑客》、《基督山恩仇记》、
《唐·吉诃德》、《飘》、《简爱》、《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雷 绮表姐》对三毛来说,这些还显得过于深奥的西方名著,一古脑儿闯进了 她的世界。
之后,她开始读中国长篇小说。第一部是《风萧萧》,作者徐讦,二十 年后成了三毛的干爸。。
到了小学五年级,三毛的阅读能力,大大超过了同龄的孩子。
二
五年级下学期,三毛读了曹雪芹的《红楼梦》。这部中国古典文学巨著, 给了她莫大的影响。
她在课上,偷偷地读。把《红楼梦》藏在裙子下面,老师转身写板书, 她便掀起裙子读书。终于读到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大虚情贾雨村归结 红楼梦”:
“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的大雪, 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着头、
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 台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
玉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濛太空;谁与我逝兮,吾 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的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 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
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头,看着她,恍惚的对她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
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文学的美,终其一生,将是我追求的目标了。” 当年三毛十一岁半,接受了《红楼梦》的启蒙。从此,她与文学结下了
不解之缘。事实上,《红楼梦》给予三毛的影响,不仅有文学上的,还有哲 学上的。杂糅在那部伟大名著中的中国传统的佛道思想,对三毛世界观的塑
造,起了极重要的作用。
三
在三毛早年的读书中,还有两本书必须一提。一本是金庸的《射雕英雄 传》,另一本是《水浒》。
三毛六年级,毕业考试最紧张的时候,忙里偷闲,读了一大部《射雕英 雄传》。之后,便迷了金庸一生。
无论写作有多么紧张,病得是多么糟糕,金庸的新书她每卷必读、不肯 放过。1983 年,她写了一篇读金庸作品的随笔,父亲陈嗣庆看了不懂,在饭
桌上表示不满,一向孝顺的三毛竟一反常态,与慈父顶撞起来,晚饭闹了个 不欢而散。三毛爱金庸作品很深,其中人物个性,她能侃侃道来,如数家珍。
三毛认为,金庸早期的作品苍苍凉凉,很有诗意,比后期作品更有文学魅力。 初一,三毛读了《水浒》。这部书对三毛的文学风格,影响很大。她的
成名作品集《撒哈拉的故事》中生动活泼的白描手法,受《水浒》的影响十
分明显。 三毛在沙漠里的第一篇作品《沙漠中的饭店》,提到她“自在一旁看那
第一千遍的《水浒传》”。她能记住书中一些很小的细节。有一次,她和丈 夫到葡萄牙旅游胜地马德拉游览。看见那里的杨树枝叶扶疏,十分茂盛,便
联想到黑旋风李逵来:“李逵江边钓鱼,引得浪里白条张顺出场的第一章里, 就提到过杨树。”
三毛真诚地认定,一个中国作家在起步的时候,《红楼梦》和《水浒》 是两部最好的教科书。1982 年,她到台湾文化学院教中文,便自作主张,开
了这两部书的专题课程。
在三毛的文学作品中,“红楼”魂魄和“水滁”笔法是交相辉映,水乳 交融的。
总之,课外阅读,成了三毛小学和中学时代最大的乐趣。初二那年,三 毛受到了数学老师的一场羞辱,此后她一逃公墓,二逃图书馆,逃到那里的
目的,是一个人静静地读书。读书,成了这位孤独少女逃避世界的最大慰藉。 她读文学,有时也读历史和科普,她买的最早的一些书中,有《九国革
命史》和《一千零一个为什么》。 三毛也酷爱外国名著。尤其崇拜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果戈
里、陀斯妥也夫斯基她发现,这些巨人们写出了人性的光辉。 这一时期,三毛读书最大的收获,是走上了文学的旅途,她受到文学启
迪的那一段“红楼”文字,意境凄美,颇有禅味,它不仅对一位十一岁的小 孩子来说,显得艰深,即使一些热爱文学的成年人,也未必能领尽其中三味。
三毛,有相当高的文学天份。
第二节 拾 荒
“我捡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回家。”
——三毛《痴心石》
一
三毛虽然是一个“温饱过剩”的温室花朵,不知物质缺乏为何物,却有 一个奇怪的癖好——拾荒。
三毛自小走路,喜欢东张西望,尤其做小学生时,放学了,书包先请走 得快的同学带回家交给母亲。她便一个人沿着田间小径,慢吞吞地游荡,这
一路上,总有说不出的宝藏可以捡起来赏玩。
那些宝藏可谓五光十色,有时是一颗弹珠,有时是一枚大别针,有时是 一颗狗牙齿,也可能是一个极美丽的空香水瓶,又可能是一只小皮球。运气
最好的时候,是捡到一角钱。一角钱的用处很大,可以到租书店取下一部好 书,或者交给姐姐,换来一段津津有味的故事。
至于路不拾遗、拾金不昧的好品德,三毛想也没有想过。 一天,在课堂上,国文老师布置作业,题目是小学老师们惯用的:写自
己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作文一向是三毛最拿手的强项,几乎每次作文,老师不用看,就要她把
自己的文章给全班朗诵,然后作为范文嘉许一番。这一次三毛又被点起来朗 诵,却让老师大失所望。
三毛大声读道:
“我有一天长大了,希望做一个拾破烂的人,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 呼吸新鲜的空气,同时又可以小街小巷的游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游戏,
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更重要的是,人们常常不知不觉的将许多还可 以利用的好东西当做垃圾丢掉,拾破烂的人最愉快的时刻就是将这些蒙尘的
好东西再度发掘出来”
三毛还没有读完,老师已经气得听不下去,顺手抄起黑板擦,向她劈面 砸来。老师怒气冲冲:“如果将来拾破烂,还要到学校读书干什么?”命三 毛重写。
三毛收回这篇拾荒人宣言,杜撰了当一个医生的理想。老师看了,点头 满意。
这位国文老师的得意门生,在杜撰敷衍的时候,竟然没有动一下当一名 作家的念头。
二
三毛的拾荒癖好,并没有被国文老师的黑板擦砸掉,相反,她逐步升级, 精益求精,越拾越有眼光。
拾破烂,成了三毛一生中戒不掉的适情雅趣。 随着审美水平的提高,三毛对破烂的选择愈加独具慧眼。十三岁那年,
三毛偏爱一切木制的东西。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家中女工坐的本头墩,是一 件美丽绝伦的艺术品。宝物蒙尘,完全像复活岛上那些人脸石像。于是她找
来一块空心砖给女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木墩抱回卧室,供了起来,弄得女 工莫名其妙。
还有一次,三毛走在街上,看见几个壮汉大汗淋漓地在那里锯树。大树 被“嗨哟嗨哟”地扛走了,丢下了一个很大的树根。三毛打量着树根,绕着
走了三圈,越瞅越投缘。终于,这个又瘦又矮的小女孩,居然拼足了力气, 摇摇晃晃地把这件“艺术品”扛回家中。她宝贝似地把它安放在自己的房间
里,一心一意地爱着它。拾荒使三毛如此陶然,一只黑板擦的威力,就显得 太微不足道了。
拾到了大学三年级,三毛赴西班牙留学。留学飘泊的日子里,心理上没 有归依感,她也失去了收集宝物的心情。直到 1972 年,再赴西班牙,做了小
学教师,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后,三毛的拾荒梦又死灰复燃。
“我同住的朋友丢掉的旧衣服、毛线,甚而杂志,我都收拢了,夜间谈 天说地的时候,这些废物,在我的改装下,变成了布娃娃、围裙、比基尼游 泳衣”
拾荒梦真正大放异彩,是三毛来到撒哈拉沙漠的时候。荷西没有钱,租 不起高级职员的白色公寓,只能在坟场区租两间房子,和当地的土著沙哈拉
威人聚居在一起。三毛家对面是一片大垃圾场,这种不幸的风景,却成了真 主安拉对三毛的恩赐。三毛颇为庆幸,她说:“拾荒人眼底的垃圾场是一块
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一有空,她就踱进“花园”,细细地游览一番。
三毛像发现了阿拉伯人的宝库一般,在这座垃圾场里发掘出了许多的室 物。一块腐烂的羊皮,捡回来煮煮洗洗,几天之后,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座垫。
淘来几个大小瓶子,三毛涮洗了,做成花瓶。花瓶上面,插上一丛怒放的野 地荆棘,那感觉有一种强烈痛苦的诗意。
最使三毛陶醉的,是她用报废的汽车轮胎改成的圆椅垫:
“我放上一卷录音带,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充满了房间。 我,走到轮胎做的圆椅垫,慢慢地坐下去,好似一个君王。”
三
丈夫荷西,是她的拾荒知己。 荷西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凭着专业出身的巧手,他常常把太太淘来
的破烂,精心改造,化腐朽为神奇。自行车上的旧零件,由他的手摆弄一番, 就成了一副绝佳的项琏。三毛从棺材店捡来一些木板,他花了几个休息日,
做成一张桌子。至于圆椅垫之类的小玩意儿,荷西做起来,简直是信手拈来。 荷西是一个聪明的丈夫,他知道如何讨太太的欢心。结婚的时候,他送
给新娘的礼物,是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那是他在烈日的沙漠里,走了很远 很远,苦苦寻找到的。三毛收到这个礼物,十分高兴,欢喜程度绝不亚于收
到一顶凤冠。 陈嗣庆夫妇也投女儿所好。周末,到海边散心,这对老人弯着腰,在海
摊上寻寻觅觅好几个钟头,为她捡来了两枚彩石。三毛看了很激动,把彩石 取名为“痴心石”。她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它:
“我相信父母的爱——一生一世的爱,都藏在这两块不说话的石头里给 了我。父母和女儿之间,终于在霎间,在性灵上,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结合。”
在加纳利群岛,三毛结识了唯一的一个拾荒同好,瑞士人希伯尔。希伯
尔原是一位小学教师,一次,他发现学生们可怜极了,一个个像被驯服的羔 羊。希伯尔很难过,便辞了教职,专靠拾破烂度日,其收入倒也不亚于小学
教师的薪水。希伯尔是职业拾荒家,他淘垃圾的本领,比三毛要高得多。俩 人曾一同到岛上的垃圾场里找宝,三毛还在两眼茫茫、一无所获的时候,希
伯尔已经抬出了一面雕花木门,送给荷西。
经济逐渐丰裕,三毛拾荒而外,买的“破烂”也多起来。它们都像金银 细软一般,被三毛珍藏起来。1987 年,三毛出版了一本书《我的宝贝》,详
细介绍自己一部分收藏品,娓娓叙述了每个宝贝里藏着的故事,并附有精美 照片。
书中的藏品五花八门,洋洋大观,有首饰,别针、项链、十字架、锁、 手镯等;有日用品,五更灯、煲、茶壶、碗、盘子、酒袋等;有纺织品,衣
裙、挂毯、刺绣、彩布这些东西,多是一些民族民俗气息浓厚、极富历史 感的小工艺品。其中一些纪念物,是三毛的永珍:结婚礼物骆驼头骨,荷西
的学生证,母亲买给她的泰国项圈和“痴心石”等等。
三毛的这些宝贝,反映了她独特的审美和购物偏好。拾荒与收藏,是三 毛多彩生活的一道彩虹。三毛很有感情地说过:“我深深地爱着它们。也许,
这份爱来自美的欣赏,又也许,它们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更可能,因 为这一些与那一些我所谓的收藏,丰富了家居的悦目与舒适。”当三毛与它
们结缘的时候,每一件宝贝的背后,多多少少,都珍藏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 故事。
第三节 驻 兵
“兵来,我们做小孩的最欢迎。”
——三毛《一生的爱》
一
三毛入学的时候,才六岁,比同班的孩子要小一些。学习虽然不太费力, 但单调枯燥的学校生活,使这个早熟孤僻、整日梦想浪迹天涯拾荒为生的浪
漫的小女孩,一点儿也愉快不起来。
三毛属于那种贪玩的女孩子,凡是她那个年纪玩的花样,她都乐此不疲: 含着一枚槐树叶,扁起嘴来,打一声长长的唿哨;用鹅毛管、破毛笔管,吹
飞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还有玩五石子棋,跳粉笔画的房子,手帕一围 唱布袋木偶戏有一次,她为了收集更多的橡皮筋、画片和玻璃糖纸,还战
战兢兢地偷过母亲的五元钱。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不好受,第二天清晨,她 又偷偷地交出了那张红票子。那年,她三年级,九岁。
走进学校,三毛总有一种小羊儿入圈的感觉。孩子们身穿着清一色的学 生制服,脑袋后颈,一律被剃成西瓜皮发型。没有色彩,没有欢乐,更不敢
到“最妩媚的花园”——垃圾堆里光顾。到了高年级,考试竞争压得学生们 喘不过气来,稍不留神,就要领教老师的鞭子和各种体罚。
在三毛的回忆里,当年台湾小学校里的体罚,就如同中世纪欧州黑暗的 教廷。三毛很清楚地记得,班上有一个可怜的男生,被老师喝到讲台前,一
顿鞭子抽下来,男孩子站都站不起来了,只得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一寸一寸 地爬回座位。三毛是一个乖顺胆小的女孩子,挨的鞭子不多,那种血肉横飞
的体罚,就更不敢领教了。
三十年后,成了作家的三毛,痛切地写下了小学生活的苦楚:
“一群几近半盲的瞎子,伸着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东 西。”学校像被锁在浓密的闷雾里,甚而没有港口传来的船苗声。
学校当然不是中世纪的教廷。偶然,也有活泼生趣的时候。三毛最喜欢 的,是每年十月中旬,“双十”节前,军队来校借住的时候。
二
四年级那年的秋天,军队驻校的时候,三毛结识了一位大朋友——哑巴 炊兵。
哑巴不会说话,聪明的三毛懂他的哑语。 与哑巴认识的那一天,三毛无论如何不能够忘记。那天早晨出了一件很
荒唐的事情。三毛像往常一样上学。她没有穿红衣服,也没有洒什么香水。 路上撞见一头牛疯了,疯牛不伤别人,像认识她似的,紧紧盯住了三毛。三
毛魂飞魄散,撒丫子便跑。疯牛见状,在后面狂追不舍。
三毛冲进了学校,一头便钻进了教室。各个教室的孩子们,都把大门死 死顶住,从窗口看疯牛在操场上左冲右突,引牛入校的小三毛,躲在角落里,
大声喘气,惊魂未定。可倒霉的是,那天碰巧是她值日。一向颐指气使的风 纪股长,指令三毛出去打开水。三毛是一个乖女孩,不得不战战兢兢地提起
壶,钻出门,硬着头皮往厨房走。 疯牛在操扬上狂奔得更厉害了,红着眼睛,高声吼叫。当小三毛小心翼
翼地提着一壶滚水,往回走的时候,完全被疯牛的吼声吓垮了。她放下壶, 蹲在走廊上,像一只受伤的兔子,瑟缩在那里啜泣起来这时,哑巴炊兵挑
着一桶水过来了。哑巴放下担子,提起三毛的小水壶,搀起受惊的女孩子, 把她护送进了教室。
疯牛,终于被出操回来的驻军们赶走了。三毛和哑巴成了朋友。 哑巴不识字,三毛用树枝在地上教他识字。有时候,三毛把手工课上的
劳绩送给他,或者是一颗酸话梅。哑巴帮她提水,送一张芭蕉叶子给她做垫 子。放学了,校园里洒满了温柔的夕阳,哑巴带她玩跷跷板。哑巴不会说话,
但他爱笑,小三毛被高高地弹到半空中时,哑巴的脸上就会“哗”地一下开 出好大一朵花来。
哑巴参军前,是四川乡下的农民。有一天,媳妇要生小孩了,老娘吩咐 他到城里买药,哑巴去了。半路上遇见国民党兵,被抓了壮丁。一路担着东
西,到了台湾。哑巴回不了四川,见不到老娘,见不到媳妇,也见不到那个 没能见面的孩子。善良的哑巴便把一腔父爱,倾注到眼前这个和他的孩子年
龄相仿的女孩身上。每天清晨,哑巴都呆呆地立地校门口等着,直到看见三 毛,才像孩子似地笑起来。
一天,哑巴招呼她过去,他很难过地告诉小三毛,再过几天,军队就要 开走了。他们就要分手了。说完,湿着眼睛,送给她一枚贵重的金戒指。
这一大一小的友谊,遭到了老师的制止。在老师的威吓下,三毛被迫与 哑巴疏远。哑巴很悲伤。三毛总是看见他在远处的墙角,哀哀地向她的教室 张望。
直到驻军要走了,军人们站着整齐的队列,准备开拔,三毛终于忍不住, 冲出教室和哑巴道别。哑巴送给她两样东西,一包牛肉干,一张地址。
哑巴笑笑地转身走了。他也许不知道,他送给小三毛的那包牛肉干,被 追出来的老师夺了过去,随手喂了土狗。那张地址,也被没收了。
三毛不能给哑巴写信,但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位朋友。成名之后的三毛, 写了一篇散文《炊兵》。她写道:“那是今生第一次负人的开始,而这件伤
心的事情,积压在内心一生,每每想起,总是难以释然,深责自己当时的懦 弱,而且悲不自禁。”
哑巴不识字,恐怕读不到三毛的这篇散文。何况,三十多年过去,也许 他已经死了。
三
五年级,读《红楼梦》的那一年,三毛还发现了另一个瑰丽世界——美 术。
这个发现,应当感谢一位驻军少校。 一天清晨,三毛到校很早,她跑到操场上,玩她最拿手的体育项目单杠。
在学校里,三毛的体育成绩是很好的。尤其是单杠,她的本事大到可以用双 脚倒挂着,大幅度地晃,玩得很惊险。她长时间蝙蝠睡觉似地倒挂着,直到
流出了鼻血,才高兴地翻下来。这天,三毛又吊出了鼻血,恰巧,一位年轻 的少校走了过来,看见小三毛在那里擦鼻血,很心疼,搀着她,到他的宿舍
去擦脸。 满鼻是血的小三毛,站在少校的房间里,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那
是一幅报纸大小的素描,画面是一个女孩子的头像,美丽得像一个天使。 这幅画震撼了三毛。三毛说:
“那是一场惊吓是一声轻微低沉的西藏长号角由远处云端飘过来,飘 进了孩子的心。那一霎间,透过一张画,看见了什么叫做美的真谛。”
此后,三毛像着了魔,一有空就往少校的房间跑,她不进屋,隔着窗户 与画上美丽神秘的少女幽会。这样的幽会,使三毛如痴如醉,有时候,一天
能跑上七、八趟。小三毛深深地恋着这位天使,带着一种安静的心情,自自 然然滴下了眼泪。
与《红楼梦》给予三毛的文学启迪相似,这幅少女肖像唤起的美感,是 三毛在美术方面的一次启蒙和觉醒。对十一岁的三毛来说,美术世界的线条
和造型,光和色视觉世界的五彩缤纷,比文学的美,似乎更直接、更亲切、 更容易使小孩子接受一些。三毛在这以后,更多的是做画家的梦,其次才是 文学梦。
少校对这位流鼻血的女孩子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临走,他把这幅画 装进了行囊。
少校走了,天使一般的少女也走了,却留下了一个瑰丽的梦,让三毛做 了一生一世。
第四节 情 萌
“我的第一次求婚意向发生得很早。”
——三毛《求婚》
一
在三毛的眼里,枯燥刻板的小学校,犹如中世纪的教会,后颈被一律剃 青的小学生们,就像一群苦修的小僧侣。清规戒律多得很,让人浪漫不得。
少女三毛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天地发育长大。感情这个东西就那么奇
怪,清规戒律越多,就越要发出点芽儿来。 大约四年级,三毛十岁。学校欢送六年级的学生毕业。举行全校同乐会。
毕业班的学生排练一幕话剧,叫《牛伯伯打游击》。三毛的姐姐陈田心,功 课好,模样也俊,出任女主角吴凤。三毛到礼堂看排戏,正巧导演缺少群众
演员,当即被抓了角色,扮演“匪兵乙”。
匪兵乙的戏很简单:匪兵乙和匪兵甲先是躲藏在一大片黑色布幔后面, 算是设下埋伏,等待牛伯伯中计。接下来,牛伯伯上场,搜搜寻寻地走近布
幔,这时,甲乙俩匪兵“唿”地一下同时跃起,对牛伯伯大喝:“站住,哪 里去!”就这么一句台词。
陈田心是学校里的白雪公主。每逢排戏,多是扮演女主角,令三毛羡煞, 这次三毛出演匪兵乙,只有一句台词,又是反面角色。三毛虽然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