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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年代》高华

_3 高华(当代)
刘少奇:《关于过去白区工作给中央的一封信》(1937年3月4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805、806—817页。。
(3)刘少奇要求在党内公开讨论党的10年历史,并且详细述说自己因坚持“正确”主张而遭“打击”的经历,把批评的矛头直指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的中共政治局,暗示中央有关领导人要为错误承担责任,透露出要求改组中共中央领导机构的明显意图。刘少奇:《关于过去白区工作给中央的一封信》(1937年3月4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805、806—817页。
刘少奇在1937年2月20日、3月4日给洛甫写信之前是否征询过毛泽东的意见,或得到毛泽东的鼓励,至今虽无确切的史料证明,但根据现有资料分析,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1935年12月29日,中共中央常委会会议选举刘少奇为中共中央驻北方局代表参见《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297页。,1936年春,刘少奇偕其妻谢飞,从陕西临潼乘火车前往北方局机关所在地天津,于1936年3月抵达,1937年初,刘少奇又随北方局机关移往北平,至1937年4月返延安。这期间刘少奇虽并未返陕北1937年3月4日,刘少奇致洛甫的信写于北平,3月18日前刘少奇仍在北平。周恩来在3月13日、3月18日于西安两次致函刘少奇,并转河北省委,要刘少奇等负起对留居平、津地区的东北军的统战工作,参见《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358—359页。
但是1936年后,在北方局和陕北之间已建立了电台和信使联系,毛泽东刘少奇通过电台交换有关对全局性问题的看法,已具备基本条件刘少奇前往天津就任中共中央北方局代表时握有与陕北联络的无线电密码本。据当时曾做过刘少奇的译电员的郭明秋的回忆,她经手翻译的刘少奇给陕北的电报,上款大都是洛甫(闻天)、恩来,“有时也直接发给毛主席”,署名则是胡服(胡服是刘少奇在党内长期使用的化名)。由此可以判断,1936—1937年毛泽东与刘少奇是有直接联系的。参见郭明秋:《刘少奇同志在北方局》,载《怀念刘少奇同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85页。。
且不论毛泽东是否曾对刘少奇写信的举动表示过支持,刘少奇决定向洛甫陈述自己政治意见的动机,一方面是刘少奇多年来就不满中共中央的一系列政策,另一方面与刘少奇在北方局工作期间遭遇到的党内“左倾”分子对新政策的强烈抵抗有关1936年3月,刘少奇以中共中央代表身份到达天津,不久又担任了北方局书记,着力纠正北方局“左的关门主义”倾向。刘少奇领导的纠偏工作,除了思想纠偏之外,还包括对北方局领导机构的大幅改组,因而引起北方局内部的争论。刘少奇上任后,任命彭真(在1928年彭真与刘同在天津的中共顾直省委工作)取代柯庆施担任北方局组织部长,任命陈伯达为宣传部长。刘的这些措施激起柯庆施等一批原北方局领导人的不满,刘在党内刊物频频发表文章,不指名批评柯庆施等的“关门主义与冒险主义的错误”,从而埋下柯庆施与刘少奇长期不和的种子。。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1937年的中共中央正处在调整政策的关头,中共中央内还未真正形成某个人的绝对的政治权威。洛甫虽是党的总负责人,但其权力有限,其他中共领导人大都是独当一面;毛泽东尽管处于上升状态,但当时也并非大家一致公认的唯一领袖刘少奇在1937年3月4日给洛甫的信中只字未提毛泽东,刘且写道:“我国还没有中国的斯大林,任何人想作斯大林,结果都划(画)虎不成。”参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817页。由此可见,当时毛泽东的权威并未得到包括刘少奇在内的中共领导人的一致承认。。因此给洛甫写信,不仅不会遭遇到党的历史上屡屡发生的党员因向中央陈述意见而被打成“反党分子”的厄运,相反,却有可能得到毛泽东的支持。刘少奇很清楚,在对党的10年历史的看法上,毛泽东与自己有很多共同的语言。
刘少奇的长信在中共中央核心层引起轩然大波。1937年3月23日、4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两次开会都讨论了白区工作问题。洛甫对刘少奇的意见极不以为然,一些同志随声附和,认为刘少奇对大革命失败原因的分析是替陈独秀洗刷,刘“反共产国际,反中共中央”,是陈独秀的“应声虫”。还有人指责刘少奇受到了张国焘的影响。对于刘少奇有关八七会议后中共犯了10年“左”的错误的看法,中共中央政治局大多数成员也都认为言过其实。在一片责难刘少奇的声音中,只有毛泽东一人站出来替刘少奇讲话,称“刘并没有反对中央的野心”。毛泽东没有直接卷入具体问题上的争论,而是竭力调和刘、洛之间的意见冲突。这样,刘少奇虽然受到洛甫的严厉批评,但由于说了毛泽东想说又不便公开说的话,引起毛泽东的共鸣。毛泽东的态度鼓励了刘少奇,使刘少奇敢于采取下一步重大行动,在1937年5—6月中共中央召开的白区工作会议上,向洛甫发起面对面的挑战。

1937年5月17日至6月10日,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白区工作会议,这次会议由于刘少奇与洛甫的激烈争论,其间曾一度中断,后在毛泽东的有倾向的调和下,会议才得以继续进行。
1937年5月17日至5月25日,是白区工作会议的第一阶段,会议围绕刘少奇的《关于白区的党和群众工作》的报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刘少奇报告的主要内容是重复3月4日给洛甫信中的精神,着重批评10年来党在白区工作指导中的“左”的传统。刘的报告激起强烈反响,柯庆施指着刘少奇的鼻子骂他是“老右”杨尚昆在1987年改定的《怀念少奇同志》一文中,虽未点出柯庆施名,但他所指的“那个顽固坚持‘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的人”明显是指柯庆施。参见《缅怀刘少奇》,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第5页。。许多代表反对刘少奇提出的白区工作损失几乎百分之百的观点,不同意刘对白区工作的总体评价,坚持认为党的六届四中全会后,白区工作的“总的路线是正确的”出席白区工作会议的代表主要是北方局及所属北平、天津、河北、河南、山东、绥远等地党组织的负责人及广东代表约30人。彭真作为华北代表团团长,是主持会议的刘少奇的助手。华北代表团的代表有柯庆施、商文华(原河北省委书记,为原北方局书记职能)、吴镕、李吕、李雪略、黎玉、乌兰夫等。据参加过这次会议、1936年5月被任命为中共山东省委书记的黎玉回忆,刘少奇的报告“对‘左’的错误提得很急,提得也很高”。有关“白区损失百分之百”的说法“有点过头”,因为参加会议的“北方党组织的代表这么多,就说明白区的损失不能说成百分之百”。黎玉的看法反映了当时参加会议的部分代表的观点。参见黎玉:《抗战前夕在延安召开的白区工作代表会议》,载《革命回忆录》增刊(1),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2—43页;另参见陈绍畴:《党的白区工作会议述略》,载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文献和研究》(1987年汇编本),档案出版社1991年版,第295页。。
由于会议上出现的紧张激烈的争论,中央书记处宣布会议暂停。1937年6月1—3日,中央政治局就白区工作会议讨论中提出的一些基本问题召开会议,集中讨论10年来的白区工作,毛泽东在关键时期助刘一臂之力。毛泽东一反不久前回避刘洛争论的态度,明确表示刘少奇的报告“基本上是正确的”,称赞刘在白区工作方面“有丰富的经验”,说刘系统地指出了党在过去时间在这个问题上所害过的病症,是一针见血的医生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讲话(1937年6月3日),参见陈绍略:《党的白区工作会议述略》,载《文献和研究》(1987年汇编本),第296—297页。。在6月3日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又作了支持刘少奇的重要发言。毛泽东进而不谈10年政治路线问题,而是针对反对派集中批评刘少奇只讲缺点,不讲成绩,首先谈了“中共所取得的伟大成绩”,在谈论了党的优秀传统后,毛泽东着重指出党内“还存在着某种错误的传统”,强调“这是不能否认与不应否认的事实”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刘少奇年谱(1898—196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183页;另参见程中原:《张闻天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3年版,第372页。,从而全面肯定了刘少奇的观点,在刘洛争论中有力地支持了刘少奇。由于毛泽东在发言中回避了容易引起分歧的有关过去白区工作指导方针是否犯了10年一贯的“左”的错误这个敏感问题,因此毛泽东的意见得到包括洛甫在内的与会者的一致同意,并成为下一阶段白区工作会议的主调。
1937年6月6日,白区工作会议继续开会,会议进入第二阶段。洛甫有意识地淡化毛泽东在6月1—3日讲话的倾向性,抓住毛泽东讲话中对自己有利的内容,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根据自己理解的6月1—3日中央政治局会议的精神,代表中共中央在会上作了《白区党目前的中心任务》的报告。洛甫强调“实践中的某些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中共在白区工作所犯的错误的性质不是政治路线错误,“不是由于什么一定的政治路线或政治倾向”,“而是在领导斗争中有时犯了策略上的错误”。这种错误“不过是整个领导群众策略与群众工作方式中的某些部分错误,而不是整个领导的错误”,党“坚决领导斗争的方针是完全正确的”。

洛甫:《白区党目前的中心任务》(1937年6月6日在白区党代表会议上报告之一部分),载《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234、235、236、238、239、261、263页。洛甫坚决反驳刘少奇对中共中央在白区工作中反对“合法主义”的批评,坚持认为“过去党反对合法主义的斗争,仍然是对的”,强调指出,“过去一切非法斗争,是必要的与正确的,而且过去主要的斗争方式只能是非法的”。洛甫不无影射地批评刘少奇像俄国的普列汉诺夫一样,“以每次革命斗争的成败的结果来判断革命斗争的价值”,把失败的斗争看成“无意义”或“谩骂一顿‘盲动主义’完事”,指责刘少奇“看不到每一次革命群众的革命斗争,就是结果失败了,仍然有着他的巨大的意义”。洛甫批评刘少奇把“关门主义”、“冒险主义”作为“钢鞭”,全盘否定中共10年白区工作成就,强调指出,“每一斗争在胜利或失败之后,必须详细的研究其经验与教训,切不要拿简单的空洞的帽子(如盲动主义、冒险主义、机会主义)去代替对于最具体问题的具体分析”。对党内所存在的“各种不正确思想,应有确当的估计,不要夸大或缩小,或任便给同志们‘戴大帽子’”。

洛甫:《白区党目前的中心任务》(1937年6月6日在白区党代表会议上报告之一部分),载《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234、235、236、238、239、261、263页。
洛甫的报告获得参加白区工作会议代表的一致拥护,在暂时不利的形势下,刘少奇被迫退却。6月9日和10日,刘少奇在会议作结论报告。刘表示同意洛甫的报告,并且对自己的前一报告作了解释和自我批评:“我在会上作的报告,着重是批评‘左倾关门主义与冒险主义’,并不是否定过去的一切,因为主要是批评错误这一方面,没有说到其他方面,并且对某些问题缺乏具体分析,有些地方说过火了”。参见陈绍畴:《党的白区工作会议述略》,《文献和研究》(1987年汇编本),第298页。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前夕,刘少奇、洛甫围绕党的10年历史和白区工作评价问题展开的争论并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刘少奇试图通过检讨党的历史问题,改变对10年政治路线评价的目的暂时遭受了挫折。但是刘少奇、洛甫的争论给中共带来了深远影响,它是延安整风运动的前奏和一次针对“教条宗派分子”的短促突击,为以后毛泽东、刘少奇全面批判六届四中全会政治路线,联手打倒王明等制造了舆论。毛泽东从这次争论中吸取了丰富的经验,他终于体会到“教条宗派分子”在党内的广泛影响绝非一朝一夕经过一次会议就能清除。打倒“教条宗派集团”除了需要在理论上进行细致深入的准备外,还要在组织上进行精心的准备。
刘少奇与洛甫争论的另一结果是扩大了刘少奇在党内的影响和知名度。刘少奇虽属党的老资格领导人之一,但因长期从事白区工作,在江西时期的两年仅负责领导全国总工会执行局,较少参与重大军政问题的决策,刘与当时重要的政治领导人周恩来、洛甫等的关系又较为疏远,因而在一个时期内,刘少奇在党和军队的影响力不大,与洛甫的争论充分展现了刘少奇的思想深度和理论水平,使全党,尤其是党的高级干部对刘少奇有了新的认识。
对于刘少奇与洛甫的争论,毛泽东的态度既明确又微妙。初期,毛泽东置身于争论之外,但对刘少奇明显表示同情,毛泽东希望刘少奇的意见能被中央领导层所接受;后期,则担心刘少奇承受不住洛甫和党内的巨大压力,于是,在6月1—3日的政治局会议上,发表了声援刘论点的重要讲话。但是当毛泽东看到刘的有关看法遭到普遍反对,遂决定从长计议。毛泽东在这次论战中发现了刘少奇的杰出才干,首先是刘在白区工作方面的丰富经验;其次,毛泽东也看到了刘的理论能力,刘甚至能够引人入胜地分析10年“左”的传统和根源之一乃是“思想方法与哲学方法上的错误”,即“形式逻辑”对党员思想方法的广泛影响。刘宣布“形式逻辑”是造成“许多错误的根源”,这给毛泽东耳目一新的感觉。然而毛泽东并没有把自己的威望全部投放在对刘少奇的支持上,因为时机还不成熟。现在毛泽东更愿意做党内争论的最高仲裁者,既然僵局已经打破,矛盾的盖子已被揭开,洛甫受到了强烈震动,毛泽东的威信反而因对争论所持的折衷调和态度而得到进一步的提高,因此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团结洛甫。为了防止洛甫和将要回国的王明重新结合,加速“教条宗派政治组织上的分裂”,维持和加强与洛甫的合作,既有必要,又有可能。由于有了这些考虑,白区工作会议结束后,刘少奇并没有立即被提拔进中共中央书记处(常委会),而于7月28日被派到太原,继续担任已从北平迁至太原的中共中央北方局书记的职务。
刘少奇虽然暂时离开中共中央中枢,然而毛泽东刘少奇政治结合却因争论而正式形成了。毛泽东刘少奇与毛泽东洛甫同是政治上的结合,但是两种政治结合之间却有显著区别。
第一,毛泽东洛甫结合是战时非常状态下的临时组合。1935年初,为了共同的政治目标,毛泽东和洛甫有意放弃昔日政治上的分歧走到一起;毛泽东刘少奇结合也是一种政治结合,但在毛泽东与刘少奇之间不存在政治观点上的分歧,正是对原围绕中共中央政治路线的问题及其领导人的不满,使毛泽东与刘少奇走到了一起。而早在1932年,毛泽东刘少奇就彼此交换过意见,并达成了一致的看法。与毛泽东洛甫结合相比,毛泽东刘少奇结合具有更深的思想基础。据1931年秋至1932年底与刘少奇同在上海从事秘密工作、一度与刘少奇夫妇同住的张琼的回忆,刘少奇曾在1932年底就白区工作的策略问题写信给毛泽东,批评中共中央的“左”倾错误,不久毛泽东给中共中央“写来一封很长的回信”,表示赞成刘少奇提出的主张。参见张琼《刘少奇同志在上海革命活动片断》,载《党史资料丛刊》,1980年第2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8、47页。
第二,毛泽东与洛甫没有很深的历史渊源,但是毛泽东刘少奇不仅有同乡之谊,而且,早在1922年毛泽东刘少奇就有工作上的密切联系。
第三,毛泽东洛甫结合是两个地位相近的政治人物的平行结合,但1937年,刘少奇在党内的地位和影响则远逊于毛泽东。因此毛泽东刘少奇结合是一种以毛泽东为核心、刘少奇为辅助的政治结合,而非两个地位相当人物的平行结合。
毛泽东刘少奇结合的上述特点保证了毛泽东以后在向“教条宗派分子”发起挑战时可以得到刘少奇的全力支持。毛泽东刘少奇的结合也预示毛泽东与六届四中全会后产生的政治领导人的两年多的合作已接近尾声。毛泽东在错综复杂的新形势下,在领导全党全军对外的同时,将进一步加紧思想和组织上的准备,以随时准备选择最佳时机,向“教条宗派集团”发起新的攻击,从而实现其改造全中国的政治理想。而这一切,不仅将决定中国共产党的前途,而且将决定中国革命和中国人民的前途。
革命大众主义的政治动员和社会改革
革命大众主义的政治动员和社会改革:抗战时期根据地的教育
收入杨元石、黄道炫编的《中日战争共同研究之三·战时中国的社会与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2月出版。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对中国的教育事业造成极大的破坏,据当时的统计,“七·七”事变之前,“中国计有专科以上学校108所”,“抗战爆发仅一年内,沦陷区的高等学校遭到破坏者91所,占当时全国高等学校108所的85%,当时全国的中等学校仅有57万1800人,受战争影响不能上学者达50%”;“战时全国各级学校与教育人员直接间接损失总额国币32亿74819000元,合美金九亿六千六百零二万三千四百九十元”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2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301页。
日本侵略使中国的教育的布局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出现了三个大的板块:“大后方教育”,其中高校内迁达52所陈立夫:《成败之鉴》,台北:正中书局1994年版,第248页。,沦陷区教育和根据地教育。本文所称的“根据地教育”特指抗战阶段中共在以延安为中心的抗日革命根据地内所推行的教育方针及其实践。根据地的教育,在教育资源、人才、规模等方面,最为落后和匮乏,但是也最具本土性和创造性,其间产生的有关教育的一系列概念和措施,对1949年后中国的教育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也在一定的程度上塑造了1949年后中国教育的性质和面貌,并由此影响了几代人的思维、知识结构和行为方式。有关抗战时期的根据地教育,学界已有若干研究杨东平主撰:《艰难的日出:中国现代教育的20世纪》,文汇出版社2003年版;周谷平、袁玉华:《借鉴、融合与创新——抗日根据地教育模式探析》,《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
但仍有待深入,本文将对根据地教育的类型、价值及意义进行初步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干部教育是根据地教育的重中之重
根据地教育是在抗日战争的环境下,在过去中共瑞金时期战时共产主义教育体制的基础上发展的,它有三个鲜明的特点:一是教育立足于抗日和革命的政治鼓动,特别面向根据地的知识分子和基层民众;二是在政治动员的同时,强力推动社会改革措施,注重对底层民众进行生产技能和生活知识的灌输;三是展开对中国文化的试验性改造。这三个特点体现在根据地的几种教育类型中。
根据地有当时中国独一无二的三种教育类型,使其区别于那时的国内任何教育类型:
中共是一个有着强烈意识形态追求的革命党,抗战后获得合法地位,极须扩大自己的力量,尤其是争取知识分子参加到中共的抗日和革命的行列。对干部进行政治和思想训练在江西时期就是中共的传统,到达陕北后,原先的一些干部学校相继恢复,但成员基本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干部,“七七”事变后,大批知识分子涌入延安,扩大干部教育就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干部教育系统在根据地三大教育系统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它和社会教育系统及一般国民教育系统有着巨大的差别。首先,接受教育的多数人已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也是共产党员,他们在根据地的各类学校不是学习一般的文化知识,而是接受思想训练和思想改造;其次,他们是“公家人”,没有私人财产,在革命队伍中过着集体主义的“供给制”的生活。
30年代后期、40年代初期去过延安访问的各类人士,到了延安后都会对一种现象感到新奇,这就是在延安这块不大的地方拥有众多的学校,这些学校有:
20世纪30年代的中共左翼文化已在相当的程度上占据了国统区的意识空间,从生活书店1935年的《全国总书目》中可以看到,这一年全国各出版社出版的有关社会主义的论著是32本,有关辩证唯物主义的论著是23本,历史唯物主义的论著23本,有关计划经济和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论著19本,而有关国民党历史的出版物是8本,三民主义的出版物只有13本平心编:《全国总书目》,上海生活书店1935年印行。
这类书在三四十年代,主要还是依靠像叶青这样过去的共产党员来写。叶青的论著具有教条化的浓厚色彩,很不通俗,影响力很有限。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国的左翼文化已成为世界性的“红色的三十年代”在东方的突出现象,就在国民党统治的中心区域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左翼话语已改变了一部分知识青年的意识。在许多左翼文化人看来,在国统区的生活不是生活,那种生活压抑、庸俗、空虚、无聊,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在延安的生活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生活。
和世俗化的、贫富对立的武汉、重庆、西安相比,延安提供了一个革命乌托邦的所有迷人的魅力,那儿有革命、激情、青春、战斗,还有集体主义、理想主义、斯巴达式的律己主义。延安就是这样一个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太阳城”,许多青年相信,在这个“中国的西北角”,人与人的关系建立在以革命为中心的平等的基础上,而“我们的革命队伍”就是一个充满革命同志爱的共同体。
30年代末40年代初的延安,是一个典型的革命社会,也是一个高度意识形态化,充满着意识形态符号的地理空间。在那些奔赴延安的左翼青年的心目中,延安的那些自然景观,都会被赋予一种丰富的意象,宝塔山,延河水,农民戴的白羊肚的那个毛巾,秧歌,纺车,都被赋予了一种思想的含义,从而成为某种鼓动性的符号。延安的中心话语就是革命,抗战被包容于革命之中,革命成为延安和其他根据地的最重要的灵魂。特别是在延安和其他革命根据地所奉行的军事共产主义体制,对当时的革命者有着巨大的意义。具有平等意味的共产生活方式,是和大后方的、和重庆的那种世俗化的生活方式完全对立的,军事共产主义体制对金钱物质的排拒,使它具有巨大的政治上的动员作用和精神上的感召和凝聚能力。
这么多的青年人一下涌入延安,虽然都是革命青年,但在中共看来,他们离革命的要求尚有很大的距离,知识分子的革命热情虽然可贵,但在那个艰苦的环境中,这种热情能否持久下去,还是一个问题,所以办学校成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在这种革命的学校中,不仅可以对青年进行思想训练,使之符合革命的要求,而且可以把这些人数众多的青年安置下来。
根据地干部教育的主题是学马列主义理论和中共的方针政策,1941年前中共的宣传教育工作由洛甫主持,中央还设有干部教育部,那时,领袖崇拜还没有最后形成,从毛泽东开始,王明、洛甫、周恩来、博古、刘少奇、陈云、朱德、邓发等中共领袖经常去那些干部学校作大报告,除了毛泽东被称为“毛主席”,其他人都被称为“同志”,像“王明同志”、“恩来同志”、“洛甫同志”。
1937年到1940年,在延安和其他根据地是思想领域的一个过渡时期,是从江西时期到典范性的延安时期的过渡。在这个时期,在延安的思想空间里存在着一种多样性,一个是“五四”的话语,包括“五四”以后的启蒙主义、平民主义的叙述,它还在流传。第二种话语是俄式马克思主义话语,从江西时期延续下来的那个布尔什维克等等。第三个就是毛泽东的强势的新话语已经登场,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话语有三种,甚至更多一点的话语在那儿重合,有讨论,有争辩,或者说在革命的框架下存在着一种多样性,出现了一种生动活泼的气氛,主题就是革命、抗战和共产主义。人们在这儿学习和工作,期待着未来,期待着一个新的理想社会。
在延安的知识分子中,甚至有一种非常国际化的视野和世界观。在远离欧洲的延安小城,成千上万的青年人在关心着西班牙保卫共和的战斗,中共驻莫斯科代表团组织的几十位中国同志甚至参加了保卫西班牙共和国的战斗倪慧如、邹宁远:《橄榄桂冠的召唤:参加西班牙内战的中国人(1936—1939)》,台北:人间出版社2001年版,第407页。
。在那个年代,延安的各类学校的学生都传唱着《保卫黄河》和《延安颂》,《黄河大合唱》吸取了西洋颂歌的元素和形式,表达出一种磅礴的崇高感、远景感和对新文明的憧憬感,极大地鼓舞着延安的知识分子。
从根据地的干部学校,从各种报刊宣传品,传播着一种革命的新话语,大家说着同一种语言,有着大致相同的价值观,在自己的话语范围内,是同志,是战友,就像毛泽东所说的:“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在同一话语中,人们互相激励,互相温暖。
延安知识分子渴望成为以革命为唯一志业的“有机化知识分子”(“组织化的知识分子”),这使得他们成为毛泽东话语的最热烈的听众。“五四”遗产的一部分:爱国主义、平民主义、劳工神圣、社会改造,运用文艺改造社会、改造人性和民族性等等,与毛泽东的新话语有着精神上的密切的联系性,革命、改造、斗争、爱国主义,这些都和延安知识分子相一致。
但是,延安知识分子和毛泽东的新话语也有相抵牾的一面:“五四”遗产的一部分——自由主义、“健全的个人主义”、社会批评、知识分子的“启蒙”作用又与革命的“一元化”的要求以及“工农至上”的“新文化”存在着矛盾。一些延安知识分子看不惯农民的“原始狡猾的性格”陈学昭:《延安访问记》,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7—88页。
也有知识分子以理想化的革命道德标准来批评现实中的不完美现象,于是有了丁玲的《在医院中》、《三八节有感》和王实味的《野百合花》等针砭时弊的作品,从而使他们迅速成为党的思想斗争的对象。
在延安时期,毛泽东创造了一个新的宏大的革命话语系统,它的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将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共产主义结合了起来。毛泽东的有关农民阶级和知识分子的新论述改变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角色和自我认知,中国传统读书人的自我定位是相信自己是社会的中心。毛泽东也改变了“五四”以来的知识分子的自我体认,“五四”知识分子认为自己肩负“启蒙”和社会批评的责任,毛泽东教育他们,真正应该接受“教育”和“启蒙”的正是知识分子自己,工农则是知识分子的“老师”,正确的立场和态度应是“和工农相结合”,实现“工农化”、“大众化”,而不是“化大众”。毛泽东将知识分子引以为重要的对社会的批评,转变为要求知识分子进行“自我批评”。
经过延安整风运动,根据地的知识分子获得了新的身份认同:一方面,他们是革命者,是战士,是毛泽东的新话语的宣传者,在革命的队伍中,他们担负着鼓动群众的重要的责任;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带有旧阶级和旧意识的烙印,思想需要不断改造的群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接受了自己的这种新身份,并从中获得了归属感。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成了全国宣传、文化、教育领域的领导者,又开始“教育、改造”原国统区的“旧知识分子”。
二、把爱国主义政治动员和社会改革相结合的社会教育和国民教育
和侧重思想训练和思想改造的干部教育不同,根据地的社会教育的主题是爱国动员和社会改革。中共占据的陕甘宁边区和其他根据地,在历史上多数是地瘠民贫、教育落后的边远山区,据边区主席林伯渠1939年1月的报告,在1936年以前边区150万人口中识字人数仅占全体人员的1%,某些县,如华池县,识字率仅占两百分之一林伯渠:《陕甘宁边区政府对边区第一届参议会的工作报告》(1939年1月),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教育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页。
妇女几乎都是文盲,缠足现象非常严重。近代以来沿海地区已渐次展开的社会教育,在陕甘宁边区绝无仅有。
中共中央入驻陕北后,首先面临的是与国民党军的战事,一时无从顾及教育问题,当全面抗战爆发后,中共在边区的行政系统才逐步建立和完善起来,随之教育和社会改良的措施才迅速推开。社会教育的主要任务是,对民众进行爱国动员,重点是废止缠足和推动扫除文盲。
废止缠足是近代中国社会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随着20世纪初新式教育的确立,从清末以来就在沿海沿江通商口岸推广,但是在西北和广大农村,缠足现象仍然普遍存在。
1937年7月19日,也就是“七·七”事变的12天后,边区县、区长联席会议根据周恩来、博古、刘少奇、邓发、李富春、邓小平等13人的建议,发布禁止妇女缠足的决议,宣布:“自禁以后,如有定要缠的或不许放的,政府必处罚其父母或丈夫。”《政府布告禁止缠足》,延安《新中华报》1937年7月19日。
中共运用其擅长的用组织和宣传的手段,来推行废止缠足的活动,其手法十分类似于长征前夕的“扩红”。边区的各县乡,由妇女部主持,协同宣传部、教育部、青救会(共青团),规定每个乡组织有三人组成的“放足委员会”,在各村组成“放足组”,成立“放足突击队”,“放足突击委员会”,开展“放足突击月”活动。
1939年8月1日,边区政府又下达《禁止妇女缠足条例》,针对妇女缠足的不同情况,作出不同的规定,18岁以下,禁止缠足,如有违反,“科处其父母或其家长一年以下有期徒刑”,40岁以下者在半年之内未有遵守者,一经查出,即“科处其父母或其家长半年以下有期徒刑”,再次重申,违者处一年以下徒刑。该条例还宣布:凡边区妇女已有缠足者,自本条例公布之日起,须一律解放。《禁止妇女缠足条例》,《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1937—1945),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版,第180页。
1939年12月3日,边区民政厅再发布训令,对放足标准又作了进一步的调整,规定:18岁以下者完全放开,18岁以上40岁以下者以不缠裹脚布为最低要求。陕甘宁三省区妇联:《陕甘宁边区妇女运动大事记》(内部资料),1987年,第11页。
为了配合运动,边区政府运用了各种宣传手段,向农民广作宣传,甚至还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创作出“放脚歌”:“妇女仔细听,放脚闹革命,敌人来围剿,小脚跑不动”,“宝塔山,高又高,张三娶个女娇娇,眼睛黑,手段巧,可惜一双小脚像辣椒,地不会种,水不能挑,怕过独木桥,鬼子打来更是跑不了”。刘御:《小脚婆娘》,延安《新中华报》1939年9月29日。
到1939年底,延安市及几个专区和县的妇女完全放了足,延安县及志丹、华池县及陇东地区的大多数妇女也放了足。
显而易见,仅靠党和政府的强制性的手段并不能完全根绝缠足现象,虽然在1942年8月,边区政府又一次重申前发的废缠足令,要求彻底在边区根绝缠足现象,但是在继续鼓励废缠足和放足的同时,中共并没有歧视那些“小脚女人”,而是尽力发挥她们在战时生产方面的作用。在一首当年新创的陕西民歌中,就这样写道:
“大脚参加自卫军,小脚参加慰劳队,男男女女都工作,生产劳动是第一,男人们前方去闹枪,后方的生产靠婆姨,生产运动要号召,人人知名毛主席。”《陕北秧歌》,延安《新中华报》1939年3月31日。
边区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以政府和行政力量为主导,通过群众运动的方式,开展各种形式的冬学、夜学、识字班,把抗战和知识启蒙结合在一起,它的目标很明确:
1942年后,识字、教育活动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参加识字班、夜校和半日学校的农民有34000余人李鼎铭:《文教工作的方向》(1944年12月6日),《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第45、44页。
。抗日民主政权热心大众教育,完全出之于革命意识形态的内在要求,从瑞金时代面向劳苦大众的教育,发展到延安时期群众路线下的普遍的群众性的扫盲活动,不仅保持了阶级论教育观的一贯性,也体现了中共对五四平民教育思想、劳动教育思想新的开放、接纳的姿态。
根据地教育的第三块是国民教育,其领导机关是边区教育厅和中央宣传部,这也是延续了瑞金时代的经验,教育厅领导具体行政事物,由中央宣传部进行思想和政策指导,以及负责编写各类教材。和江西时期相比,延安时期中共的格局已大大扩大,但是教育状况却比江西时期更加落后,1937年前,全边区只有120个小学。中学生屈指可数。女孩子读书的几乎是零,关中分区的一个县叫宁县,在陕北还是比较富庶的县,但在1938年,全县只有一个女生。
经过几年的文教建设,边区教育有了较大的进步。1937年建立了鲁迅师范,1938年又建立了边区师范,到1939年底,有了120个女生在中级学校读书,有3400个女小学生,宁县有了200个女小学生了,至1941年全边区共有中等师范7所,小学也发展到1941年的1341所,共有43625名小学生林伯渠:《陕甘宁边区政府对边区第二届参议会的工作报告》(1941年11月),《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第19页。

1940年,国民党中统局对边区的调查报告称:在边区改制前,“知识分子之能阅览普通文告及报章者,遂如凤毛麟角,文盲约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八,妇女几全部不识一字”,而近年来,“文盲已减至全人口百分之九十,妇女识字者亦渐增加,虽与国内其他先进地域相较,难免相形见绌,而较诸过去之落后情况,更不能不谓已有相当之进步也!”《中统局核送陕甘宁边区教育文化设施情况的调查实报呈谷正纲函件》(1940年1月21日),中国第二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2编:教育,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21—522页。
三、
根据地的教育是战时状态下的一种高度政治动员型的革命
大众主义的教育,它实现了从江西苏区战时共产主义教育
向新民主主义教育的转换
中共在抗战时期所推行的教育革新有两个重要的方面,干部思想训练和改造的目标是清除俄式教条主义及“五四”自由主义对中共的影响,确立毛泽东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和组织路线;它的另一个方面,就是用毛泽东的思想转换中共原先的工农教育,使其适合于抗战时期的根据地环境。
中共成立后除了创办过工人夜校、农民学校或农运训练班,在1927年前没有大规模进行自己的教育实践,中共有自己的教育实践是从有自己的根据地而开始的。它的最重要的特征是奉行“阶级论”的教育理念,就是相信:“教育权随所有权走”,“教育成为支配阶级的工具”,从而主张无产阶级必须夺回教育的领导权,让教育成为“被支配阶级”进行阶级斗争的工具杨贤江:《新教育大纲》,《杨贤江教育文集》,教育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418—420页。
。对“五四”以来的自由主义的“教育独立”,平民教育、生活教育、职业教育的观点持否定和批判的态度。
在排拒了“五四”新教育后,中共从苏俄接受和引进了马克思主义的教育思想及其制度。在1927—1937的10年间,中共在江西中央苏区和其他苏区,参照苏俄经验,相继建立起苏区的共产主义教育制度,瑞金时代中央苏区和其他苏区的教育完全体现了共产党的阶级论教育观的基本特色。党和苏维埃政权首先将教育定性为进行阶级斗争和政治动员的手段,坚决拒绝“五四”后兴起的“教育独立”的思想,同时也否定学校作为传授知识单位而单独存在的观点。主张学校不是简单传授知识的读书机关,而要成为党和苏维埃政权的宣传者
《湘赣省苏维埃政府训令抚字第十九号》(1933年1月26日于永新城),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教育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95页。
,“教育工作应该为战争与进行广泛的马克思共产主义的教育服务的观点出发,教育为着战争……用教育工作帮助战争的动员”,为此,党和苏维埃政权要求一切教材要带政治鼓动性,以此“去提高广大工人与劳动群众的阶级觉悟”
②③
《鄂赣省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文化问题决议案》(1931年9月23日),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一),第103、101页。,
其基本方针是教育为革命战争服务,教育面对工农劳苦大众,教育与劳动相结合。尽管处于紧张的战争环境下,中央苏区和其他苏区还是开始了大规模的共产主义教育的实验活动。
瑞金时代从现实政治斗争和革命动员的需要出发,首次在中国将教育分成三种类型:第一类为干部教育系统;第二类为普通学校教育系统;第三类为针对广大劳苦群众而开展政治动员和扫除文盲的社会教育系统。在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后,这三类教育都得到长足的发展。
在干部教育系统,建立了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国立沈泽民苏维埃大学、郝西诗红军大学(郝西诗为苏联驻广州副领事,因被指控参加了广州暴动而被国民党政府杀害)以及其他各类军政干部学校和训练班。
在普通教育系统,有列宁高级师范学校和各县、区、乡、村近万个列宁小学;在社会教育系统,从中央到苏区各省、县、区、乡都建立了扫除文盲的组织机构,在中央一级成立“消灭文盲协会临时中央干事总会”,各县、区、乡则普遍建立“消灭文盲协会”,在农村中广泛开办了夜校、半日学校和识字班。
在教育对象方面,实行工农阶级教育优先的政策,地富子弟虽可进入小学学习,但严格禁止厂主、地主、富农子弟升入初中

。各级苏维埃政权对教师也有特别的政治要求,禁止农村中原有的私塾先生从事教书工作。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中共在瑞金时代教育经验的基础上,根据新需要对原有的教育方针进行了修改补充。在教育的内容上有了新的扩大,在坚持阶级论教育观的同时,国防教育、爱国主义教育的比重大幅度增加,由此与国内主流教育的思潮发生了联系。
在教育对象方面,虽然继续强调教育为工农大众服务,但已宣布地主、富农子弟也可入学的新政策。对于教师的政治思想和阶级成分的要求也出现了松动,陕甘宁边区政府宣布只要拥护中共政策,私塾先生仍可继续教学,各根据地也不像瑞金时代那样,强令关闭一切私塾、旧学,而是允许予以保留。
在教育理论方面,即从工农性质共产主义教育转变为新民主主义的教育。所谓新民主主义教育,即以反帝反封建为目标的,为革命战争服务,强调与生产劳动结合的教育,与中央苏区时代所奉行的共产主义教育相比较,新民主主义教育已被赋予了较多的中国民族特色。
1941年9月,中共中央号召在教育领域必须“打破旧的一套”《打破旧的一套》,延安《解放日报》1941年9月11日。
,全面清理“教条主义”对党领导的教育工作的影响。伴随着这年春开始的整风运动,延安理论界、教育界开始全力肃清教育领域的“教条主义”、“主观主义”的影响,最终完全形成了“毛泽东主义旗帜下的新民主主义教育”刘季平:《论抗日民主立场学用一致精神》(1944年8月),《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第56页。
1942年4月17日,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发表一篇名为《反对教育工作中的急性病》的社论,这篇社论在强调中共领导的教育应坚持正确的“立场”的同时,也提出应从古往今来优良遗产学习的问题。《反对教育工作中的急性病》,延安《解放日报》1942年4月17日。
从上述言论看,中共的新民主主义的教育与以往的共产主义教育在解释方面已不完全相同,但是在新民主主义教育的旗帜下,阶级教育、共产主义教育仍然是根据地教育的基本精神,在调整教育方针和具体政策的同时,阶级论的教育观事实上并没发生实质改变。
阶级论教育观的体现之一是继续强调教育的政治功用方面。中共认为,在边区和其他抗日根据地,必须将干部教育放在教育的第一重要位置,社会教育放在第二位,普通教育(国民教育)放在第三位。《陕甘宁边区教育厅指示各县关于1943年教育工作中的几个问题》(1943年2月14日),《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第91页。
阶级论教育观的另一体现是在边区的教育内容上,根据地教育完全依照革命意识形态的要求,将政治教育、政治动员放在突出地位。在三种类型的教育中都体现这一原则,以加强受教育者对中共路线、方针、政策的认识,并进而改变受教育者的思想意识。
根据地教育唯一可与“五四”教育接轨的仍是在陕甘宁边区和其他根据地普遍推行的社会教育。
在延安时期,中共和边区政府还积极推行了一场体现其激进社会改革理想的新文字运动。早在20年代末,著名共产党人和教育家吴玉章就开始在苏联远东地区进行了试行新文字的试验。吴玉章等认为,为了彻底改造中国旧传统,特别是为了解决中国普通百姓学习中国汉字的困难,应用拉丁化新文字取代汉字,从而使人民大众获得文化和知识上的翻身。1939年吴玉章返回延安后,得到中共中央的支持,随后在边区和华北根据地全力开展了新文字运动。
新文字以拉丁字母取代汉字,以北方话,主要是山东话注音,简称“北拉”。边区各级政府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进行这场史无前例的试验。1940年,边区政府开始在群众性的冬学活动中试教新文字。1941年,明令在初小一年级试教新文字,随后在边区7个县市兴办新文字冬学。同年,边区政府正式承认新文字的合法地位,规定新文字书写的契约文件,与汉字同样具有法律效用林伯渠:《陕甘宁边区政府对边区第二届参议会的工作报告》(1941年11月),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第19页。
为了培养新文字教员,延安开办了新文字干部学校,出版了“新文字报”。
1942年,边区政府还规定,各地有新文字教员者,应一律教新文字,不得新文字、汉字混合去教《本年教育中心工作》,延安《解放日报》1942年1月5日。
延安的新文字运动对其他根据地也产生了影响,冀中根据地从1940年开展新文字运动,创办了新文字书店,举行过新文字训练班。饶阳县还创办了新文字书店,在冀中地区的饶阳、安平、深北、定南先后举行过新文字训练班。亦敏:《冀中教育建设概况》,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老解放区教育资料》(二)上,第159页。
四、根据地教育的价值和局限
根据地教育是中共领导的战时状态下的革命大众主义的动员教育,这种教育是一种强化意识形态灌输的教育,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和政治鼓动性,它以革命政党的世界观和路线、方针、政策为教育的宗旨和依归,突出教育的政治思想训练、基本生活和生产技能学习的实际功能。
根据地教育又与中国共产党党内的思想斗争相依相随:经过整风运动,根据地教育排除了另一种阶级论教育观——苏联教育模式的影响,从而形成了烙有毛泽东印记的具有中国阶级论教育观。这两种教育观在本质上并无明显区别,但是,苏联教育模式在强调政治第一的前提下,比较重视学校的正规化和知识传授的系统性;而延安的阶级论教育观则更注重政治教育的通俗性和实用性,以及生产技能训练。在江西时期,尽管战争环境更加紧张,中共在“全盘俄化”的思路下,仍把国民教育系统置放在教育的第二个层级,而延安时期,中共的局面已大为改善,国民教育系统却降至最低的层级,就说明这两种教育观的差异。
根据地教育是抗战环境的产物。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政治动员,教育内容也是为战争和为生产服务,表现为教育内容的简单化和学制的灵活性。
根据地教育也是大众主义的。面对工农大众的教育是中共阶级论教育观的主体部分,也与“五四”的平民教育相契合。在群众路线的口号下,延安及其他根据地的一切教育措施都以普及为主,大众生活可以成为教育的内容,大众也是教育的主体,请老农做教师,以替代“那些对战争和生产劳动无知识也无兴趣的教师”《根据地普通教育的改革问题》,延安《解放日报》1944年4月7日。
教育形式更是采取大众化的形式。延安时期普遍创办的冬学、夜校、识字班、民办小学,以后成为中共领导的社会办学的基本模式。
经过改造的根据地教育实现了毛泽东对教育的要求,以阶级论为中心的教育起到了统一干部思想、统一群众思想的作用。经过不断的思想改造,边区和其他根据地的教师也都从“自由职业者”转变为“毛主席的教育战士”。
从实际效果看,根据地教育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党在边区和其他根据地培养了一大批适合其现实需要的人才,边区人民的文化和卫生水平也有一定的提高,农民生活得到相应的改善。
然而根据地教育也存在那个时代不可避免的局限性:
这种“需要第一”的教育在当时情况下或许适应现实斗争和生产的需要,但作为一种革命教育的经验,以后被加以神圣化,则对未来的教育带来不良影响。
不少知识分子在“抢救运动”中遭受严重打击,阻碍了他们工作积极性的发挥。
“新人”的诞生
原名《延安整风运动中的思想改造、制度创设与政治运作》,载《领导者》2006年第2期。
1942—1945年的延安整风运动是中共历史上进行的第一次全党范围内的大规模的政治运动,其中对广大党员干部进行思想改造——即用毛泽东的理论和概念转换党员干部的思想意识,是延安整风运动重要的一环。毛泽东领导的这场浩大的思想改造工程迄今已五十多年,笔者认为,无论从毛泽东的个人创造力,抑或是从思想改造对日后中国人的广泛影响而言,延安整风期间锻造“新人”的经验都是值得充分研究的。然而学界对有关这一课题的叙述,基本集中于全党思想统一的政治意义方面,对整风运动中的政治操作层面及与思想改造的关系、制度创设对整风的有效推动、锻造“新人”过程中的“思想”和“组织”因素的交互作用等,均极少涉及。本文的基本观点是,在延安整风运动中由中央总学委领导的、广泛推行的“和风细雨”和“急风暴雨”的思想改造的路径,作为整风运动政治操作的基本方式,对于整风运动目标的实现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一、从“思想”打开突破口
延安整风运动所要解决的问题极其繁重,难度也极高,它所涉及的既有政治层面的中央领导机构的改组问题,又有思想层面的全党的思想转换,确立中共的独立自主地位和新的思想路线以及培养“无产阶级革命新人”等问题。然而,在彼时彼地,可供毛泽东活动的空间却相对狭小,首先是来自莫斯科的压力:尽管此时苏德战争激烈,但是苏联及共产国际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总司令部,对中共仍然具有广泛的影响,中共作为第三国际的一个支部,在寻求独立自主道路时面临着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又分为实际的具体压力和无形的精神压力两个方面。前者是拥有大功率电台的苏联在延安的观察组,他们随时向莫斯科汇报在延安观察到的有关中共的一切战略情报;后者主要是中共内长期存在的盲目崇拜共产国际的浓厚的精神氛围。在这两种压力以外,在党内一部分同志中还存在着对开展整风、反教条主义“正当性”的疑虑和抵触。
在1941年9—10月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对1931—1934年党的政治路线的批判,得到了中央领导层绝大多数成员的拥护,毛泽东已获得对王明等“教条宗派分子”的绝对优势。但是,王明等在全党,特别是在青年知识分子党员中仍享有很高的威望,在全党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毛泽东不可以迅速将党的核心层中的路线分歧向全党公开。然而为了彻底摧毁“教条宗派”在党内的基础和影响,又必须在思想上和政治上“搞清路线是非”,既对事,也对人。只有将上层与中、下层的斗争全面展开,才能为全党转变思想,接受“教条宗派是机会主义路线的产物”这一命题扫清障碍。
从延安整风运动推动中共革命胜利之巨大成效看,毛泽东的意图是有充分正当性的,俄式革命概念若不经中国化的改造和转换,事实证明,是难以在中国真正发挥作用的,而“无产阶级革命新人”又确保了中共干部队伍在严酷的战争年代和建国后,实现了政治上和思想上的高度统一。只是在当时,中共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既要清除党内的盲目崇苏的思想,又不能损伤中共和共产国际的关系,更要维护斯大林作为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导师的形象,还要考虑到全党思想认识的现有水平,故而毛泽东不能操之过急,他只能因势利导,循序渐进。整风之初,他暂时回避了敏感的领导层班子改组的问题,选择先从较为“形而上”的,也是所有问题之基础的“思想”入手,从而使得从1942年开始的行动显得颇为扑朔迷离。在一段时间里,党内上下并不都能完全理解毛泽东发动整风运动的意图,即确立中国党的独立自主的地位,推倒和清除王明路线在全党的影响,重建党的思想路线和改组党的最高领导机构。尤其不理解为什么要在抗战艰苦的年代,将各根据地的重要的领导干部调回延安?为什么当各地的七大代表到达延安后,又推迟召开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以及为什么要把延安中央机关和各根据地的许多日常的工作停下来,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党的思想路线的学习和讨论?
面对这种情况,毛泽东不仅需要沉稳细致,耐心等待一些同志的思想觉悟,更需要采用一些政治上的方法和步骤,包括创设各种制度,来落实他对党的思想和组织重建的思考,而他在政治上所拥有的强大优势则有力地保障了他的意图的落实。
1942年,党、军队、政治保卫机构,都在毛泽东的强有力的领导之下。在经历了长期的革命斗争,尤其在1935年遵义会议毛泽东进入党的领导核心层后,他的政治智慧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既有顽强的革命意志,又有敢于突破常规的胆略。毛泽东是党内最有原创性的思想家,但他又不是从莫斯科马克思主义研究院走出来的“书院型”思想家,在进行复杂的革命斗争,在解决党内矛盾,落实、贯彻他的革命策略思想方面,毛泽东的所有思考都具有高度的现实政治性。与此同时,他的政治领导能力和领导风格又是极其强势的,换言之,毛泽东在是一个杰出的思想家的同时,还是一个极其成熟的政治家,他拥有巨大的政治才干,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1942年春,整风运动初兴之时,其主要内容是号召全党干部学习中共中央指定阅读的一系列文件。整风以学习文件先行,反映了毛泽东在开展党内斗争的方法上所具有的独创性,毛泽东以“思想”为突破口,这既是全党思想转变的重心,也是扭转党的一切活动的前提。1942年2月1日,毛泽东在延安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作动员全党整风的报告——《整顿党风、学风、文风》(收入《毛泽东选集》时易名为《整顿党的作风》),2月8日和9日,毛泽东又在中央宣传部干部会议上两次作《反对党八股》的演说。在此之后,他亲自主持制定了几个有关整风学习的中央决议,至1942年4月3日,复以中宣部的名义,发出《关于在延安讨论中央决定及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报告的决定》,向全党正式提出开展“思想革命”的号召。
毛泽东在2月作的报告和他主持制定的有关动员整风的决定,都没有直接点出王明、博古的名字,只是号召反对“主观主义”和“教条主义”。一年前的1941年5月,毛泽东当着王明等人的面,在《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演讲中,指斥教条主义者只是“言必称希腊”的留声机,控诉他们用教条主义来毒害青年:“十七、八岁的娃娃,教他们啃《资本论》,啃《反杜林论》”。毛泽东在1941年5月作的《改造我们的学习》报告中把教“十七、八岁的娃娃,教他们啃《资本论》、《反杜林论》”列为教条主义最恶劣的表现之一。毛泽东的这句名言随之在延安不胫而走。1949年后,毛泽东的这段话在收入《毛泽东选集》时被删除。原文见边区总学委编:《整顿三风二十二个文件》(延安:1942),第4—5页;另参见王惠德:《忆昔日》,载《延安马列学院回忆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79—81页。
现在毛泽东又在演说中历数中共党内的盲目崇拜苏俄情结在思想宣传形式上的错误。毛泽东说:
他们一不会耕田,二不会做工,三不会打仗,四不会办事……只要你认得了三五千字,学会了翻字典,手中又有一个什么书,公家又给了你小米吃,你就可以摇头晃脑地读起来。书是不会走路的,也可以随便把它打开或者关起。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这比大师傅煮饭容易得多,比他杀猪更容易。你要捉猪,猪会跑,杀它,它会叫,一本书摆在桌子上,既不会跑,又不会叫,随你怎样摆布都可以。
那些将马列主义当宗教教条看待的人,就是这种蒙昧无知的人。对于这种人,应该老实对他说,你的教条没有什么用处,说句不客气的话,实在比屎还没有用。我们看,狗屎可以肥田,人屎可以喂狗。教条呢,既不能肥田,又不能肥狗,有什么用处呢?
上述内容在收入《毛泽东选集》中已被删去,原文见《整顿三风二十二个文件》。
毛泽东亲自登台作报告,矛头直指教条主义,表明他已决心全力发动整风运动,并以此昭示全党,他本人是整风运动的最高领导者。紧接着,2月21日,康生在延安八路军大礼堂向延安2200余名干部传达毛泽东整顿“三风”的报告。他说,“目前所谓知识分子,实际上最无知识,工农分子反而有一点知识”。《解放日报》1942年2月22日。
3月7日,康生又在同一地点向3000多名干部传达毛泽东的《反对党八股》。4月18日,康生再次在八路军大礼堂向中直机关、军委直属机关干部作长篇动员报告。通过这几次大型报告会,毛泽东的新概念,在延安3万名干部中迅速传播开来。
整风运动既是“一场马克思主义的学习和教育运动”,那么理所应当,负责全党思想和宣传工作的中央宣传部将处于领导这场运动的中心地位。然而,由于历史上中宣部因长期受到教条主义的影响,它自身也有一个思想和工作方法转变的问题,也需要在整风运动中进行整顿。
1941年9月政治局会议的后期阶段曾经决定成立以中宣部部长张闻天为首的教育委员会,负责改革全党的干部教育工作。但是张闻天在这次政治局会议后,实际上就离开了党的核心层,这个“教育委员会”还没开展工作就不复存在了。张闻天为了“不妨碍毛主席整风运动方针”,在1942年1月26日率领一个“延安农村工作调查团”去了陕北和晋西北农村,中宣部部长由政治局候补委员凯丰(何克全)代理。但是凯丰在历史上犯过严重的教条主义的错误,也是这次运动所要触及的对象。凯丰为了表示与过去的错误彻底决裂,亲自在《解放日报》发表《如何打破教条主义的学习》的文章,他写道:“过去我们的学习方法,受教条主义熏染太深,形式逻辑的思想方法习惯太多”,《解放日报》1942年6月11日。
凯丰还联系实际,检讨了中宣部没有把贯彻毛泽东的整风报告作为目前宣传工作中心任务的错误。参见《中共中央关于延安整风的一组文件》,载《文献和研究》1984年第9期。
对凯丰的进步,毛泽东表示欢迎,在当年举行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还让凯丰做了会议的召集人,但为时不久,凯丰病倒,于是毛泽东派了自己的秘书胡乔木前去“暂代”凯丰,凯丰在1942年上半年整风运动开展的初期十分活跃,他甚至是5月延安文艺座谈会的主要组织者,同时,毛泽东亲自挂帅,指派胡乔木协助自己主持文艺界的整风运动。6月2日,毛泽东在中央总学委成立会议上宣布,“因凯丰同志工作很忙,改由康生负责中央总学委机关刊物《学习报》的编委工作”。不久,胡乔木即奉毛泽东之命正式代理了凯丰的中宣部部长一职。参见胡乔木:《我所知道的田家英》,载董边、镡德山、曾自编:《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121页。
用这种方式改组了中宣部。
毛泽东运用自己的政治优势,大胆引进党内资历较浅的年轻新锐,首先对党的意识形态领导部门进行了新的人事布局,对于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毛泽东也采取了和改组中宣部的类似的办法。1942年2月,毛泽东将老干部陆定一派往该报,4月,《解放日报》改组,陆定一成为主编,但博古仍继续担任《解放日报》社和新华通讯社社长一职。
在1942年冬春之交的延安,广大中下层干部对眼下正在开展的整风运动的意义,理解得并不深刻,他们还以为这是类似1939—1940年学习运动的新一轮学习运动。延安各机关、学校在听了康生作的传达和动员报告后,纷纷成立了整风领导机构,基本停止了日常的业务工作。干部们正兴趣浓厚地按照上级的布置,制订各人的学习计划,日夜精读指定的文件材料,一时间延安似乎又再现了前几年的景象,成了一所研究马列主义理论的大学校。
二、“和风细雨”:听传达报告和精读文件
延安整风运动是在毛泽东的亲自领导下渐次展开的,可仅仅依靠他一个人,还不能够确保运动全面、有序地进行,他还需要一些助手,也需要在既有的领导机构之外,成立某些新的临时机构来领导运动。众所周知,党的正式的领导机构是中央政治局和中央书记处,然而当时这两个机构的组成人员都是在过去历史的基础上产生的,在整风开始后,政治局和书记处的绝大多数同志虽已表态支持毛泽东的有关整风的部署,但是,对于一些过去犯过严重路线错误的同志,认识和改进自己的错误需要一个过程,而且他们犯过路线错误的事实,也使得他们不适合再来领导运动,所以必须成立一个由毛泽东亲自领导的、新的一元化的机构来落实毛泽东对整风运动的部署。1942年后,政治局和书记处开会的次数大为减少,周恩来、彭德怀等一些政治局委员也不在延安,在理论上属于政治局领导,新成立的中央总学委就成了领导运动的最重要机构。中央总学委由毛泽东任主任,康生任副主任。1942年底,刘少奇从苏北返回延安。1943年3月,中央领导机构进行了重大改组,原来的一些书记处成员的职务被停止,毛泽东成为政治局主席和书记处主席,刘少奇成为中共第二号人物,实现了以毛泽东为核心、以刘少奇为第一助手的中央一元化领导体制。
与斯大林以肉体消灭为主的党内斗争的模式相区别,毛泽东领导的整风强调以思想学习来推动思想和政治态度的转变,和斯大林相比,毛泽东更善于交替使用“教育”与“外力推动”两种方法。毛泽东进行党内斗争方法的多样化,不仅说明毛泽东的思想和政治水平的高超,更主要是因为40年代毛泽东的政治目标与斯大林完全不同。斯大林是在苏共执政的条件下,为强化自己的领袖地位而施用专政力量,毛泽东政治上的首要目标则是清除党的领导层中的教条宗派力量,转换全党的俄化的精神气质,确立毛泽东思想在全党的指导地位,进而争取抗战胜利后取代国民党,建立新民主主义的国家。在中共尚未在全国执政的条件下,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必须将党内的思想斗争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主要依靠自己的路线、方针乃至作风及风格来吸引、教育广大党员和群众。其次,诉诸教育手段也是中国儒家传统的基本范式,它具有易于被人接受的亲和性。借用中国传统的若干概念和方法,再融之以列宁主义的内容,基本可以达到转换人的思想意识的目标,从而避免了单纯使用强力手段可能给党带来的损害。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发动全党思想改造——学习毛泽东的论述和经毛泽东审定编辑的有关文件,才成为整风初期的中心任务。
中共中央通令全党在整风运动中必读的文件通称“二十二个文件”,但在1942年4月3日颁布的《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在延安讨论中央决定及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报告的决定》中,仅规定了18个文件为必读文件,在这18个文件中有2份是斯大林的作品。4月16日,中宣部又增添4份必读文件,除1份为季米特洛夫的论述,其他3份均为斯大林、列宁的论述,这样就正式形成了“二十二个文件”。
“二十二个文件”的重大意义在于,它以学习毛泽东的论述为中心,结束了党内长期存在的、脱离中国革命实际的、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著作漫无边际的泛泛学习,给全党提供了一个学习和思考的范围。现在主要是由毛泽东,而不是由王明等人,对马克思列宁主义作出权威性的解释,从而把全党的思想纳入到毛泽东所指明的方向。
如果与整风运动中后期大规模的审干、肃奸、抢救斗争相比,整风运动发动之初的干部学习文件的活动就称得上是“和风细雨”。其间,自毛泽东发表演说和传达毛泽东的报告后,延安的干部们的思想十分活跃,出现了一段“自由化”时期,但为时不久,以王实味《野百合花》为典型的“矛头向上”的风向就被迅速扭转。3月下旬,总学委紧急刹车,开始部署对王实味的“反击”。中宣部“四三决定”更具体落实总学委的战略意图,明确强调广大中下层干部也和高级干部一样,同属整风对象,参见《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在延安讨论中央决定及毛泽东同志整顿三风报告的决定》(1942年4月3日),载《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1—1942)第13册,第364—365页。并宣布研究文件的时间为5个月。4月18日,康生在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和军委直属机关干部大会上作学习“四三决定”的动员报告,在这次有2000人参加的大会上,康生要求各机关成立学习分委员会,由该组织统一领导各单位的运动。
《延安整风运动纪事》,求实出版社1982年版,第107页。
4月20日、21日,中共中央书记处秘书处和陕甘宁边区系统分别召开文件学习动员大会,中央办公厅秘书处主任王首道和负责领导边区工作的任弼时作了和康生报告相类似的动员讲话。《延安整风运动纪事》,求实出版社1982年版,第111—112页。于是学习“二十二个文件”的大规模活动在各单位迅速展开。
“二十二个文件”的学习包括三个阶段:
提倡干部进行思想反省,并写出带有自我批评性质的反省笔记,对于延安的广大干部固然是一种“新生事物”,但是这还不至于超出他们的心理承受范围。因为全党对于“反省”一词并不陌生,刘少奇更在1939年作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报告中借孔子“吾日三省吾身”之说,号召共产党员通过“内省”,加强“党性锻炼”。事实上,许多共产党员已经按照刘少奇要求的那样去做了。党的元老吴玉章自述:“恍然觉得我们现在的整风工作,就是中国古圣先贤所谓‘克己复礼’‘正心诚意’的修养”。“所谓‘诚其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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