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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年代》高华

_2 高华(当代)
孙科:《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载《抗战的前途》,重庆商务印书馆1942年版,第210—211页。
人民对国民党的党治极度不满,因此国力无法集中,招致中国“其力乃不敌一蕞尔小国”。
孙科指出,“欲挽危亡”,不仅国民党要加强内部团结,“就是党外各部分,也应该不分派别的精诚团结起来”。孙科:《担任立法院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1933年1月),载《孙科文集》,第258—259、261页。国民党应使“国民有参与国事行使政权之权力”。“得以和平方式尽量发表政见主张”。孙科:《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载《抗战的前途》,第210页。他强调,只有“建立民主政治”,“于最短期间结束训政,筹备宪政之开始”,才能“团结国民,集中国力”,
孙科:《担任立法院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1933年1月),载《孙科文集》,第258—259、261页。孙科说:“主张促成宪政,也就是御侮的方法之一”。
孙科:《担任立法院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1933年1月),载《孙科文集》,第258—259、261页。
其次,孙科还把促成宪政看成是加强国民党自我调节功能的一个重要手段。孙科深感“国难日深”,使国民党前途“可胜觫惧”。

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1933年1月1日),载《孙科文集》,第256—257页。
孙科指出,“数年来之党治……效率低微,国民触望既深,而本党之信仰,亦不免渐致堕失”。

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1933年1月1日),载《孙科文集》,第256—257页。
因此人民批评“国民党垄断政权,这是不应责怪的”,孙科:《担任立法院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1933年1月),载《孙科文集》,第261页。孙科说:“以党治国并非以党专政来支配国家,使中华民族在党的训政之下讨生活,而是要实施宪政,使人民能够运用直接民权,完成民主政治”。他进而强调,“训政不过是一种革命手段,宪政才是革命的目的,这是我们党的唯一使命”。孙科:《在国民党四届一中全会上的闭幕词》,载《中国国民党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记录》(1931年12月),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他提出,为了“挽回人心”,国民党必须“进行政治党务改革”,国民党各级党部“绝对不许干涉地方行政及人民组织或言论”。孙科:《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载《抗战的前途》,第210—211页。孙科指出,党治之弊,使“国力无由集中,外侮不克抗御”,唯一的“补救之方”就是促成宪政,否则“本党难辞误国之咎”。

孙科:《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上海《时事新报》,1932年4月24日。
为此,孙科提出结束训政,促成宪政的三项重要主张:
(1)于1932年10月,由立法院起草宪法草案。
(2)于1933年4月,召开国民代表大会,议决宪法,决定颁布日期。
(3)除现役军人外,全国人民在不违反三民主义原则下,皆得自由组织政治团体,参加政治。⑦
孙科:《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上海《时事新报》,1932年4月24日。
孙科的宪政主张充分反映了在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形势下,他已认识到加强国内各党派和人民团结对抵御外侮的极端重要性。尽管孙科把“三民主义”作为开放政治的一个条件,但在人们眼中,三民主义并非是国民党之专用品,它不仅不会妨碍人们要求民主政治,反而会成为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理论根据。
主持起草《五五宪草》
由于孙科的特殊身份,他的结束训政,加速实施宪政的主张一问世,就在社会上激起强烈反响。孙科的宪政主张得到民族资产阶级和胡适等自由派知识分子的热烈欢迎。胡适:《宪政问题》,载《独立评论》第1号,1932年5月。舆论界对孙之主张多给予“同情的批评”,孙科:《担任立法院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1933年1月),载《孙科文集》,第259页。但是,在国民党内部却出现了强烈反对的议论。
国民党内反对结束训政的主要代表是行政院长汪精卫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但是两人在表现形式上却有区别。汪精卫是公开持反对态度,蒋介石则比较隐晦。
1931年10月,当孙科在宁粤和谈期间,第一次表示了自己关于结束训政、实行民治的观点时,就遭到汪精卫等的强烈反对。汪精卫认为,“无党则无国”,放弃训政,必然导致危及党国。当时汪精卫与孙科“反复辩难”。陈茹玄:《增订本中国宪法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211页。12月,中国青年党代表向汪请愿,要求国民党开放政权,遭到汪精卫严厉指责。汪声称,“国民党的政权是多年革命流血所取得的,绝不轻易示人”。参见沈云龙:《抗战建国之中国青年党》,第29页。1932年4月,在洛阳召开的国难会议上,汪精卫回避全国各界呼吁结束党治这个紧迫问题,宣布会议只有三个议题,即“御侮”、“剿匪”、“救灾”,《国难会议记录》,载《近代中国丛刊续辑》,台湾文海出版社印行,第16页。反对讨论政治改革问题,汪精卫十分勉强地声称,他虽“原则上赞成宪政”,“然而我们现在所关心的是不要退到1923年的形势”。季廉:《宪政能救中国?》,载《国闻周报》第9卷第18期,1932年5月9日。汪精卫的讲话发表于1932年4月25日。国民党一些高官甚至以民国初年施行宪政的失败,作为延长党治的借口。汪派人物梅思平说:“我们从过去北京时代国会的经验看起来,知道在初行民治的国家,议会的压力愈大,他的腐化也愈容易”。胡适:《宪政问题》,载《独立评论》第1号,1932年5月。
对于汪精卫等的论调,民族资产阶级、自由派知识分子和孙科均表示强烈不满。在国难会议期间,各地代表提出要求实施宪政,保障人民自由的提案仍有13个之多。《国难会议记录》,载《近代中国丛刊续辑》,台湾文海出版社印行,第3—8页。有100个代表拒绝出席国难会议,他们表示,除非会议能保障他们的完全自由,并允许他们讨论与国难有关的所有问题,否则他们将抵制会议。NorthChinaHerald,April5th,18th,1932
孙科对汪精卫等反对结束训政、实施宪政的观点,站在维护国民党利益的立场,也进行了批评。第一,孙科强调一部宪法对于现代国家政治稳定的重要意义,孙科以苏联在宪政下国力不断强大的事例为证,提问道:“为什么俄国在宪政之下,就可以推行它的共产主义,而我们何以不能在宪政之下,推行三民主义,进行革命建设的工作呢?”

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1933年1月1日),载《孙科文集》,第256—257、258页。
第二,孙科批评国民党内攻击实施宪政是“模仿北洋军阀”的论调是“陷于因噎废食之病”。孙科声称,“本党同志断不能承认自己是和北洋旧军阀相同的”。至于宪政,“不得谓其尝遭颠踬而终不令其尝试”,“不能以北洋旧军阀过去的种种失败,就说对于宪法我们也不能够再去推行”。

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1933年1月1日),载《孙科文集》,第256—257、258页。
第三,孙科对宪政后的国民党前途表示乐观。他认为,对国民党的前景“可以不必顾虑”,“决不能说宪法一经颁布,国民党就不能参与政权”。孙科断言,实施宪政,“国民党必能受全国人民的拥戴,国民党的政权,一定可以更加巩固的”。孙科:《担任立法院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1933年1月),载《孙科文集》,第258—259、260页。
在全国各阶层人民强烈要求抗日民主的巨大舆论压力下,兼之孙科的宪政主张具有维护国民党利益的明显色彩。南京国民政府最高统治者蒋介石,虽然内心里并不赞成结束党治,30年代初,黄郛、杨永泰曾建议蒋介石采纳孙科结束党治、实行宪政的主张,遭到蒋的“积极反对”。因为蒋本人“希望他与国民党有较长时间来领导国家”。参见邓元忠(邓文仪之子):《新生活运动之政治意义阐释》,载《抗战前十年国家建设史研讨会议文集》,第31页。另见刘建群:《银河忆往》,第233—234页。但还是决定接过孙科的“集中国力”的口号。1932年12月中旬,国民党在南京召开了四届三中全会,会议通过了孙科的“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决定于最近期间,进行宪政开始之筹备。又决定,“于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召开国民大会议决宪法”,并“饬令立法院从速起草宪法草案发表,以备国民之研讨”。《中国国民党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蒋介石摆出了准备实行宪政的姿态,声称“国民党责任为训政完成以后,实现宪政以归政权于全民”。杨幼炯:《近代中国立法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97页。
1932年12月18日,孙科以国民党四届三中全会已接受其实施宪政的主张为由,接受了立法院院长的任命。孙科上任伊始,立即成立了宪法草案起草委员会,延聘国内36位著名法学家参加,自己兼任委员长,亲自主持宪法起草工作。
孙科主观上是希望通过制宪确立某些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原则的,孙科认为,首先,未来的宪法政府应遵循孙中山遗教中所描述的形式加以组建;其次,政府的立法部门应具有较高的权威,以防止军事独裁者的控制。
1934年12月14日,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讨论宪草修改稿,认为该草案仍“牵制太多、权力未能集中,故运用必难灵敏”。指示“行政权行使之限制,不宜有刚性规定”,“宪法条款不宜繁多”,要求立法院再作修改,“以造成运用灵敏,能集中国力之制度”。陈茹玄:《增订本中国宪法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228页。戴季陶也给孙科写信,声称制宪“不可过于重视消极方面,而忽视积极方面”。戴季陶更以“中国国大人多”为由,宣称“立法不可作悬想”,“时当过渡,法宜宽大”,“事太细微,不易一一偏举”。戴季陶:《为宪法事致孙院长书》(1934年3月7日),载胡春惠编:《民国宪政运动》,台北:正中书局1978年版,第747页。其意在向孙科施加压力,要求宪法草案更加突出总统权力。
在国民党统治集团一再施加的压力下,自1934年12月至1936年上半年,孙科又组织力量对宪法草案初稿作了两次大幅度的修改,至1936年5月5日,成《五五宪草》正式公布。此时总统权力已至高无上,其具体条款:
(1)原草案中“军人非解职后不得当选总统”一条,全部删去。
(2)原行政院、司法院、考试院、监察院院长,由总统提名、立法院任命一条,改为由总统任命。
(3)规定立法院对总统提交复议之案,经三分之二决议维持原案时,总统不必公布,仍得留下届国大复决。此项条款,实际授予总统以取消立法院任何决议之权。
(4)总统、副总统任期由四年改为六年,原“总统依法统率全国海陆空军”,将“依法”两字删除。增“总统有权发布紧急命令及为紧急处分之权”。
(5)国大代表之任期,由最初定的两年,中经改为四年,最后定为六年。国民大会由原两年召集一次,改为三年。立委、监委原定全部由国大选出,现改为半数选举,半数由总统指派。
根据以上条款为主要精神的《五五宪草》充满浓厚的专制主义色彩,其集权趋势实超过现代任何总统制之民主国家。
孙科在民主立场上的倒退
如果说1933年宪法草案初稿还具有“相对的自由”色彩。
我认为有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孙科制宪思想具有维护国民党利益的浓厚色彩,在制定宪法的过程中,他始终坚持宪法必须从“中国国情”出发。他说,西方议会政治“已经到了日暮途穷需要改弦更张的时候了”。苏联的制度,“无论它在苏联实行的成绩如何,但在工业落后的中国,因尚无资本家和劳动者两个森严阶级斗争对立的事实”,也不适合,因此,中国只能根据本国国情,“自出新裁研究出解决的办法”。孙科:《我们需要何种宪法》(1933年),载《孙科文集》,第263—264页。那么什么是中国的“国情”呢?孙科声称中国国民党的“政治背景和革命历史”就是中国的“国情”。
③④
孙科:《宪草的精神》(1933年),载《孙科文集》,第269—274、275页。
他对把三民主义列入宪法持不同看法的党外舆论大加指责,称这批人“主观太深”、“太狭隘”,“忘记站在国家民族的立场而专以党为对象来讲话”。③
孙科:《宪草的精神》(1933年),载《孙科文集》,第269—274、275页。
孙科攻击共产党,把中共和“外国帝国主义者、汉奸、复辟党、大资本家、大地主”相提并论。④
孙科:《宪草的精神》(1933年),载《孙科文集》,第269—274、275页。
孙科称,“安得以宪政之开始,为反三民主义公开活动当然之解释乎”?孙科:《中国宪法中的几个问题》(1934年10月10日),载《孙科文集》,第290页。
30年代初、中期,在国民党内有着浓厚的法西斯独裁气氛。一批蒋介石的亲信学生,打着“复兴民族”旗号。在蒋的支持下,散布“在中国实行民主还不成熟”的论调,MariaHsiaChang,〖WTBX]TheChineseBlueShirtSociety,
第二,孙中山的五权宪法理论中的消极因素对孙科有严重影响。孙中山在“五权宪法”中提出“直接民权”设想,即广大人民拥有选举、罢免、创制、复决四种权利。孙中山认为,有了这四项“直接民权”,西方代议会制的缺陷就可以弥补了。基于这种考虑,孙中山提出了“权能分开”学说,主张把“权”与“能”分开,人民享有“政权”(“权”)。可以选举,罢免官员,创造、复决法律;政府有“治权”(“能”),具有高度的行政效率以服务于人民。如此,即可使人民和政府的力量,达到彼此平衡。孙中山认为这是他超越英美民主制度的新的思想贡献,但是这仅反映了孙中山主观上的一种良好愿望。因为在无所不能的“诸葛亮”式的治权下,人民所拥有的“四权”仅是一个摆设。
孙中山晚年对苏联经验的学习往往限于加强革命组织的建设和强化革命纪律方面,因此在对人民自由权利的认识上有所倒退,他认为俄国革命“彻底成功”的原因就是“由于消灭无政府的主张,把极端平等、自由的学说,完全消灭”。孙中山:《革命成功个人不能有自由团体要有自由》(1924年)。在孙中山这种思想指导下,“五权宪法”主张中的有关人民权利的条文,就被淹没在加强政府权能的论述中。乍看起来,五权分立是三权分立的扩大和进一步分割权力,实则监察权与考试权的分立乃是为了削弱议会对行政的牵制,而进一步加强行政权力。因此,“权能分开”学说完全可能被转化为一种加强政府高度集中的理论。
蒋介石取得政权后,即抓住孙中山“权能分开”理论,鼓吹“主权属于全体,系总理所亲定,最后之目的在于民治,而所以致民治之道,则必经过训政阶段——非藉经过较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不可”。蒋介石:《国民会议开幕词》(1931年5月)。蒋介石这一段叙述,对孙中山“权能分开”学说之理解并无错误,只是他顺利地假借孙中山之名,视专制为达到民主的一个工具,LloydE
在1933年他还认为,“把治权归在民权之下,实在是很应当的”;孙科:《宪草的精神》(1933年),载《孙科文集》,第275页。然而随着蒋介石压力的增强,到了1934年孙科就强调治国“未有予人以绝对之自由者”。孙科指责西方人权学说是“十八世纪玄想之陈说”,认为应受“合理多方的限制”,孙科:《中国宪法中的几个问题》(1934年10月10日),载《孙科文集》,第291页。声称“我们所需要的宪法,不能以个人的自由来换社会和政府的自由”。参见吴经熊:《中国制宪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735页。孙科的助手、法学家吴经熊也跟着说,“我们不得不要求每个人为了团体的自由而牺牲个人的自由”。吴经熊:《中华民国宪法草案的特色》,载《东方杂志》,1936年7月第33卷第13期。孙科甚至要中华民国全体公民“饮水思源”,不忘国民党“缔造中华民国”之功勋。孙科:《中国宪法中的几个问题》(1934年10月10日),载《孙科文集》,第290页。孙科这种维护国民党利益的立场,在关于限制国民大会权限问题上表现得十分突出。孙科声称,“人民直接的权限,只能在每个地方来发动,不能到中央来发动”。“政府的施政方针以及预算、外交等案,都是政府本身的事,是治权的事,不必到国民大会或国民大会代表会去决定”。孙科:《最近宪草讨论情形》(1934年10月8日),载《孙科文集》,第286页。孙科强调,国民大会虽然“其形式与一般代议制度下之国会相当”,但和国会制度性质迥异,因为代表只是“享受政权”而不能干预政府的“治权”。孙科反对使国民代表大会具有西方议会的职权,指责如此则是“寡头政治变相”。他说,如果那样,国民大会将“执掌国家统治权,以临驾乎五院之上,操纵而驰骋之”。

孙科:《中国宪法中的几个问题》(1934年10月10日),载《孙科文集》,第294、295页。更有甚之,孙科在不伦不类地攻击了国大之“寡头政治”的同时,对蒋介石的真正的寡头政治表示支持。他称,“依照总理遗教,过去之事例,及目前之环境而论”,总统“似应兼操实权为当”,

完全推翻了自己原先的主张。
孙科在制宪过程中态度的变化,不仅与当时国民党内的独裁的氛围、孙中山思想中的消极因素有关,也与他本人政治地位的改变具有一定的联系。为了维护国民党统治集团的利益,防止党外知识分子借呼吁民主,要求与国民党分享权力,孙科可以从民主主义的立场后退,甚至完全改变自己的观点。于是以孙科为代表的国民党内的“自由”分子,LloydE
孙科与国民政府的对苏外交(1932—1945)
载《南京大学学报》1998年第2期。[1]

国民政府自1932年12月与苏联恢复邦交至1945年苏联出兵东北,中苏交涉东北主权收复事宜,对苏外交在其对外关系中一直占据十分突出的地位。在蒋介石主导的对苏外交中,立法院院长孙科是一个重要人物。作为国民党内“亲苏派”的代表,孙科在推动中苏复交、促进中苏谈判、争取苏联军援以及设计战后对苏方针方面都起过重要作用。孙科在上述方面的活动,是国民政府在这一阶段对苏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孙科的对苏活动,不仅有助于了解国民政府对苏外交方针的演变及其特点,就是对认识孙科这个所谓“亲苏派”的思想轨迹也不无裨益。
孙科涉足对苏外交始于1932年,这一年他因力主调整对苏方针,积极推动中苏恢复邦交,开始被社会舆论公认为是国民党内的“亲苏派”代表。中苏邦交是1929年因“中东路事件”而断绝的,自此以后,两国基本停止了往来。“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中国面临紧急调整对苏关系的需要,但在一段时期内,南京国民政府寄希望于英美及国际联盟调停中日冲突,将外交重点放在英美,暂时搁置了对苏外交的展开。国民政府搁置对苏外交还另有重要原因。这就是“九一八”事变后,苏联政府对中国采取了两面立场,引起中国方面的疑虑。苏联对日军侵略东北的态度是从自身的安全利益出发的。“九一八”事变后,日军迅速占领东北全境,苏联感到日本的严重威胁,因此,一方面谴责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对退入苏联境内的我国抗日武装,给予一定的保护和接济,另一方面又首先宣布对“九一八”事变持“中立”态度,以维护其在中东路的利益。在1932年3月伪满洲国成立后,苏联又采取事实承认的态度,默认伪满洲国接管中东路,甚至允许伪满在其远东境内设立代表机构。
中苏关系陷入僵局,在国民政府方面,是出自于对西方干预中日冲突抱有强烈希望和对苏联在东北问题上的态度有所不满,但在日军大举进攻、中日矛盾激化之际,中国既无力解决在东北权益问题上与苏联的分歧,就只能从大局出发,暂时搁置与苏联的矛盾,转而寻求在反日基础上与苏联合作。因为日军侵占东北,不仅损害了苏联在东北的利益,也威胁到苏联远东地区的安全。“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的社会舆论果然出现了要求与苏合作的呼声,“国内对俄复交之浪声,渐渐高唱入云”。张云伏:《中苏问题》,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143页。
孙科此时刚卸去行政院长之职,以国民党中央委员的身份在上海从事政治活动。在这样的形势下,孙科感到改善中苏关系不失为一个挽救外交颓势、抵制日本侵略的重要策略。1932年初,孙科提出以“联美”、“联俄”相结合的策略来扭转外交僵局的主张。随之,他又和陈友仁一道,提议把中苏复交列入国民党四届二中全会讨论的主要议题。

《中国与苏俄》第2期,第18页。孙科、陈友仁的建议被国民党四届二中全会拒绝,除了国民政府对苏联在东北问题上的态度不满外,一些人还担心和苏复交将影响国民党的“剿共”政策。“中央要人鉴于正努力剿共,对中俄复交后应付共党及苏联在华宣传赤化等事,颇多顾虑,其议遂寝。”③
《中国与苏俄》第2期,第18页。
虽然孙科关于恢复中苏邦交的建议未被采纳,但他仍竭力为之呼吁。孙科在1932年4月发表的《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中提出:“凡与日本帝国主义利益冲突之国家,均为我之与国。应与之作切实的、互惠的联合。”
孙科:《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上海《时事新报》,1932年4月24日。他批评国民政府对“与俄复交之议,拖延半载,迄无结果”,要求“为求远东之与国,应积极进行中苏邦交之恢复”。孙科:《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载《中国的前途》,重庆商务印书馆1942年版,第210—211页。随着时局的变化以及国民党内和社会各界不断呼吁恢复中苏邦交,蒋介石的态度发生转变。他认为,恢复与苏联的邦交,将有助于加强中国在与日本交涉中的地位,因此接受了孙科等的主张。1932年6月6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讨论了对苏复交和商订两国互不侵犯条约的问题。经过中苏代表在日内瓦的多次磋商,12月12日,两国互换了照会,正式宣布恢复邦交。
中苏邦交虽已恢复,但两国间在东北权益问题上的矛盾却再次凸现出来。1933年苏联将中东铁路低价售给伪满洲国,使国民政府对苏联再生疑虑。兼之蒋介石“剿共”战争不断扩大,苏联对国民政府亦有不满,两国关系陷入停滞状态。孙科此时已进入国民政府,在1933年初出任立法院院长之职。他对两国关系的现状多有不满,希望加快中苏合作的步伐。孙科以为,在日本对华侵略加剧的形势下,非联苏无有出路。于是他撇开苏联损害东北权益的问题,对苏联“国势日隆”、“建设成功”,表示钦佩,甚至打出其父孙中山的旗帜,强调孙中山的联俄政策是“很重要,很合理的”。孙科:《国际问题的变化与中国国民的自救》,载《孙科文集》,第791页。
孙科在中苏关系停滞时期对苏言论虽然不多,却十分引人注目。随着1935年“华北事变”发生,中日矛盾急剧升温,蒋介石开始调整内外政策,逐渐走上联苏和试探与中共接触的道路。在蒋介石的全盘考虑中,联苏和试探与中共接触是一体两面的事。蒋介石将打通与中共秘密接触事宜委之于陈立夫,而将改善与苏联关系等公开方面的活动交之于孙科等,使孙科成为其对苏政策的主要助手之一。
1935年10月25日以孙科为会长,以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为副会长,旨在“研究宣扬中苏文化,促进两国国民友谊”的“中苏文化协会”在南京成立,这是“中苏复交后关于中苏友好民间活动之第一声”。《苏俄评论》第9卷第5期,1935年11月16日。孙科主持的“中苏文化协会”作为国民政府半官方团体,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在配合国民政府改善中苏关系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在蒋介石的同意下,孙科和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建立了密切的个人联系。1935年7月14日,孙科作为立法院院长,出席了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为欢迎鲍大使而举行的谈话会。鲍大使在讲话中对孙科个人为促进中苏友好所作的努力予以了高度赞扬。由于孙科最早主张联苏抗日,并主持“中苏文化协会”,兼之与苏联驻华大使来往密切,在当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注意。围绕孙科周围,支持孙科观点的还有于右任(“中苏文化协会”名誉会长,国民政府监察院长)、蔡元培、颜惠庆(驻苏大使)等党国要人。于是孙科被普遍视为是“国民党内的亲苏派”和在中国政治舞台上支持中苏友好的“一股有力的势力”。山冈贞次郎:《支那事变》,东京原书房1975年版,第197页。
从1935年10月到抗战前夕,中苏两国就合作抗日、争取苏联在中国抗战爆发后以军援助华等问题开始了秘密谈判。由蒋介石亲自主导的对苏谈判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由新任驻苏大使蒋廷黻在莫斯科就两国间悬而未决的问题,如中国政府在新疆的主权、中苏合作抗日的条约形式与苏联外长李维诺夫反复磋商。经一年的谈判,双方的立场基本接近,但苏联不愿单独与中国签订两国安全保障条约,而坚持要求美英中苏等国共同行动。谈判的第二阶段转移至中国首都南京进行,在这阶段,孙科也涉及其事。1937年3月,孙科奉命代表中国政府就苏联对华军援问题与苏联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举行秘密谈判。苏联允诺将以军事贷款的形式向中国提供武器装备,但须以国民政府停止内战为条件。孙科告知鲍大使,国共和谈正在进行,请予宽释。Tien—FongCheng,AHistoryofSino—RussianRelations,Washington,1957,p

抗战爆发后,中国的国际环境发生变化,蒋介石将争取西方列强的支持放在外交目标的首位,但是英、法等国仅口头同情中国而无具体物质援助,孔祥熙在欧洲的出访收效甚微。与此同时,苏联则态度明确,表示坚决支持中国抗战。因此,对苏外交立刻显示出重要意义。蒋介石权衡形势,为了推进苏联援华计划,争取更多的苏联军援,决定起用孙科,以进一步加强与苏联的合作。
孙科被蒋介石委之以对苏外交的重任与他的背景经历有密切关系。由于孙科长期致力宣传中苏合作,并曾参加过与苏联的谈判,加上孙科的家庭背景——孙科之父孙中山在苏联受到普遍尊敬,孙科便成为蒋介石考虑出使苏联的最合适人选。
抗战初期,孙科作为中国政府特使三访莫斯科,争取到苏联对华巨额援助和大量军火。1937年12月底,孙科率傅秉常、吴尚鹰赴苏联进行第一次访问。孙科一行于1938年1月13日抵达荷兰阿姆斯特丹,与专程从巴黎赶来的中国驻法大使顾维钧会谈,交换对国内外形势的看法。当时,“国内对日和谈之风甚大”,孙科对此甚为愤慨,他对顾维钧说,“中国义无反顾应继续抗战”。孙科并表示,“面对日本侵略,中苏利益完全一致”,“只有苏联是中国可能取得最大援助和支持的所在”。孙科提议,由他领衔,代表驻欧使节,向蒋介石、孔祥熙发出电报,请他们不要再向国外拍发“要求和平与和解的训令”。《顾维钧回忆录》第3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38、170、171页。由于孙科“急于访苏去争取积极的支援”,1938年1月16日,孙科一行离开阿姆斯特丹,前往莫斯科。孙科在苏期间,同斯大林、莫洛托夫、伏罗希洛夫等苏联领导人举行了会谈。孙科向斯大林转达了蒋介石请求苏联出兵中国参加对日作战的建议,斯大林未作明确答复,但表示苏将以物质援助中国。《孙科自莫斯科致蒋介石电》(1938年2月7日),载《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作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二),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1981年,第407页。孙科此行争取到苏方5000万美元的军事借款,关于孙科第一次赴苏获军援贷款数额,据孙科《八十述略》回忆,为1
1939年8月,孙科在回国途经巴黎期间,接到蒋介石要他去苏联进行第三次访问的电报。蒋要孙科转告斯大林,“不管苏对同中国合作对付日本已否采取新的步骤,中国都准备和苏合作,准备跟随苏联之后,唯苏马首是瞻”。

《顾维钧回忆录》第3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38、170、171页。蒋介石并要孙科协助新任驻苏大使杨杰观察苏联军事、外交动向。于是孙科遂有第三次莫斯科之行。9月9日,签订了《中苏航空协定》,直到10月初,离苏途经欧洲返国,于11月20日回到重庆。对于第三次访苏是否必要,孙科曾持怀疑态度。他认为蒋介石不提具体合作方案,中国政府内某些圈子(指汪精卫)又正在进行对日和谈的舆论宣传,这些均不适宜他重访苏联。

《顾维钧回忆录》第3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38、170、171页。
但在蒋介石的压力下,孙科仍然履行了第三次访苏的使命。
孙科三赴莫斯科争取军援的成功,不仅加强了他在国民党内的地位,也提高了他的社会声望,这反过来又进一步促使孙科发表大量联苏言论,作出“亲苏”的姿态。孙科的这类言论在抗战前、中期十分突出,成为当时政坛上一道耀眼的风景线。孙科高度评价苏联对中国抗战的援助,认为苏联是中国最重要的盟友。他说,早在“九一八”事变时,苏联就“大声疾呼地谴责法西斯侵略国家”。到了抗战爆发,苏联“不仅在精神上给予我们以可贵的鼓励,而且在物质上也给予我们以最大的帮助”,“数目之巨,至今还占援助者的首位”,“就是在苏德战争爆发以后,苏联仍有物资运到中国”。孙科在称赞苏联的同时,批评了西方国家的绥靖政策。他说正是因为英法等国“顽固地拘泥于政治成见”,及至抗战爆发,对日本“更无具体行动”,才造成了“东方法西斯主义的猖狂”。孙科:《论国际反侵略战争的新形势》(1941年9月1日),载《中国的前途》,第143页。孙科认为,只要把苏联的“豪侠举动”和西方的态度一对比,“我们的朋友是谁?”这个问题就一目了然。在我们的朋友中,“最重要之一,就是国父早就明确指示我们要与之成为盟友的苏联”。孙科:《苏联对外政策之研究》(1941年10月11日),载《中国的前途》,第157页。而国际形势的变化,使得“国父联苏政策随时代之需要更富伟大意义”。孙科:《论国际反侵略战争的新形势》(1941年9月1日),载《中国的前途》,第147页。
孙科在一系列演讲和文章中,高度评价苏联十月革命后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其程度之热烈,言辞之浮丽,在国民党统治集团中是罕见的。孙科抨击“世界反动力量”“诋毁”、“攻击”苏联,他称赞十月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体现了孙中山生前“无时不企图”的“新兴革命力量的兴起”。

孙科:《怎样完成总理的遗志》(1940年3月),载《中国的前途》,第3—6页。
孙科说,关于民族、民权、民生三大问题,在“世界各国都还没有解决”,而“苏联却在艰苦的环境中,经过了二十二年革命的奋斗,终于把它一一完满地解决了”。孙科进而声称,苏联“建设成功,就是达到三民主义的理想”,“总理不及亲见,也料不到三民主义理想,竟然又先在苏联实现”。⑤
孙科:《怎样完成总理的遗志》(1940年3月),载《中国的前途》,第3—6页。
在孙科的眼中,斯大林领导下的苏联已是地球上的“理想国”。
孙科对苏联的热烈拥护,甚至发展到为苏联的一些大国主义霸权行径辩护的地步。1939年苏联与希特勒德国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继而占领波兰东部,吞并波罗的海三国,苏芬战争爆发。国内公众对苏外交颇多疑惑,进而担心苏联对日本态度将有所软化。孙科为了消除国人对苏的疑虑,在公众场合多次发表言论,对苏联继续表示高度的信任。他说“苏联绝无必要牺牲中国,讨好日本”,“苏联对中国同情和援助的友谊,绝不会有丝毫的转变”。孙科:《国际现世与中国》,(1939年12月23日),载《中国的前途》,第128—129页。1941年4月,苏联与日本签订了有损中国主权利益的《苏日中立协定》,孙科虽有不满,但在同年10月发表的有关苏联对外政策的演讲中,仍试图为苏联对华的大国主义行径辩护。孙科在谈到中东铁路、外蒙、新疆等问题时,一方面批评了苏联的做法,但又将中苏在这些问题的争端描绘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声称苏联的举动是“事出于不得已者”。孙科:《苏联对外政策之研究》(1941年10月11日),载《中国的前途》,第154页。
孙科在抗战期间对苏外交活动中扮演了一个极为活跃的角色,他不仅身负重大使命三次远赴苏联,为中国争取到巨额军事援助,又以立法院院长和中苏文化协会会长的身份,积极鼓吹对苏友好,几乎逢会必赞美苏联,若干“亲苏”言论甚至到了令人“侧目”的程度。问题是,这些言论是孙科的真实看法,还是他代表国民政府作出的某种外交姿态?

抗战期间,“联苏”是国民政府既定的国策,对苏外交由蒋介石一手主导。国民政府总的说来采取了对苏友好的外交方针,这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尤为明显。孙科作为国民党内著名的“亲苏派”代表,他的言论基本上出于国民党对苏外交的政治需要,具有明显的外交策略的色彩。
孙科把对苏友好视为抗战期间中国必须采取的一种外交策略。他援引孙中山曾交替实行过联英、联美、联俄政策的史实,强调“世界各国间,邦交的厚薄,完全以利害关系为转移”。他指出:当“我国受日本残酷侵略的时候”,只有苏联大规模支援中国,所以“我们当然要和苏联维持友好关系”。1939年1月,孙科把蒋介石制定的外交策略电告驻苏大使杨杰,“对苏外交以军事为重心,对美外交以政治为重心,对英外交以交通、经济为重心”。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杨杰档案。所谓对苏外交以军事为重心,就是最大限度地争取苏联对华军事援助。孙科认为,要争取到苏联援助,就不能反苏。“对内是另一问题,对外实有联俄的必要”。孙科:《我对外交政策的态度》,载《孙科文集》,第1091、1092页。
中苏地理的接近,苏联对中国边疆地区的影响,也是孙科主张对苏友好的另一重要原因。孙科知道苏联对华有大国主义的企图,但是出于中国的眼前利益,主张暂且隐忍。孙科认为,中苏边境漫长,苏联国力随几个五年计划已大大加强,与此相比,中国的国力则十分衰弱,新疆等地区仅在表面上“听命中央”,实则半独立。除了新疆问题外,中苏之间还存在中东铁路和外蒙问题,苏联在这些问题上所采取的立场,“就法理来说……是非法的”。然而孙科认为,尽管中苏间存在这三个“未决之悬案”,但“较之在艰苦抗战中,苏联所予我们宝贵的援助”,似不应过分强调。孙科说,解决这些问题有待于“我们把敌人驱逐到鸭绿江彼岸”,及中国“强大起来”。孙科:《苏联对外政策之研究》(1941年10月11日),载《中国的前途》,第158页。在未达到此目标前,则必须正视现实。孙科提出,在中央政府加强经营新疆的同时,要尽力与苏联保持友好关系,取得苏联的谅解。甚至连“东北善后”,也应“与苏方协议解决”,《孙科自巴黎致蒋介石电》(1938年8月7日),载《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作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二),第409页。以服务于维持中国领土完整的目标。
孙科发出的这类言论,实际上反映了蒋介石的对苏外交策略,孙科只是说出了蒋介石不便明说的话。当国民党内的右翼人士批评孙“时而亲美,时而亲苏,朝三暮四,没有一定的主张”时,孙科反驳道:“世界上没有永久的敌,也没有永久的友,过去是敌国,现在也可以做好朋友。”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1944年3月9日),载《三民主义新中国》,重庆商务印书馆1945年版,第72页。孙科的这种态度也是抗战期间蒋介石对苏联的态度。孙科在晚年回忆出使苏联的往事时,直言不讳地说,当年远赴莫斯科的目的乃是“想拉拢苏联”。《孙哲生先生口述传记》,载《孙哲生先生年谱》,台湾正中书局1990年版,第469页。
孙科的大量“亲苏”言论,并不仅局限于对苏外交方针方面,还涉及国内政策方面。这些言论突出了当时他作为自由派、民主派的个人形象。作为国民政府的一个高官,孙科有意角逐更高的政治地位,他需要有一套自己的“语言”,主张对苏友好是其政见主张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集中表现在他将联苏政策与改良国内政治加以密切联系。
1938年8月7日,孙科在首次访苏归国途经巴黎时致电蒋介石,提议“中苏合作不限定时日,战事终了仍应提携,宜缔永久盟好”。孙科要求蒋介石改良国内政治和社会经济措施。他认为此两项虽“属我内政”,但影响两国关系巨大,“彼当局口虽不言,心中未尝不怀疑我战胜后,有法西〔斯〕之危险”。孙科还向蒋介石通报了访苏期间,苏联领导人对国民党的某些疑虑。苏方曾就国民党“对八路军待遇不公”,对中共存有“歧视”,国共关系“未能融洽”,向孙科表示了不安。孙科对此十分重视,向蒋介石提出对此类事“急应改善”,中国应“自动解除其疑虑”,“以实现与苏精诚合作”。《孙科自巴黎致蒋介石电》(1938年8月7日),载《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作战时期》,第3编,战时外交(二),第409页。
但是对外“联苏”,对内改良政治却是一个易说难做的复杂问题。孙科既已将苏联列为中国首要学习、模仿的国家,就难免被世人认为他是在鼓吹中国应效法苏联,走苏式建设道路。面对这个矛盾,孙科煞费苦心地试图划出几个界限,向国人提供一个所谓学习苏联的正确方法。孙科认为,向苏联学习除了“学苏联共产党的组织方法,学习他们的办党经验”,还要学习苏联的“整齐划一”,以及苏联人对自己“立国主义”所持的坚定不移的立场。至于苏联的“立国主义”,那是中国不需要的,“因为我们已有适合于中国的三民主义,无需乎舍己求人”。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1944年3月9日),载《三民主义新中国》,重庆商务印书馆1945年版,第63页。孙科对左派、右派各打五十板。他说,信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人,“不明白苏联实在的情形”,因而有“反对三民主义的言论”;另一部分人则“不明白民生为何物,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论和苏联的情形,没有深刻的观察和研究,因而尝有反对苏联,反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言论”。孙科声称,“共产主义是人类一种最高尚的理想,就是中国数千年所讲的大同”,“民生主义与苏联的社会主义没有冲突,就是与共产主义也没有冲突”,“两者实在是殊途同归的”。他强调“中国的历史与环境与苏不同”,因此中国只能采取有别于苏联的“不同方法”。他的结论是,“愈是羡慕苏联的人,愈要确信总理的三民主义;愈是信仰三民主义的人,愈应该研究苏联,和苏联携手”。孙科:《怎样完成总理的遗志》(1940年3月),载《中国的前途》,第3—6页。
孙科以为经过他这一番对向苏联学习内容的限定,中国既能“坚持一定的立国主义”,又可迅速学到苏联的经验。但事与愿违,随着国共关系日益紧张,孙科“亲苏”、开明的形象面临严峻的挑战。1941年后,他追随蒋介石公开反共,然而他并不愿就此放弃“亲苏”的姿态。孙科的反共方法别出心裁,他竟以吹捧苏联的方式反共。
孙科在指责中共“犯了反民族主义的错误”的同时,竭力称赞苏联。他声称,苏联红军抵抗纳粹侵略的英勇战绩,“完全是因为受民族主义感召的缘故”。孙科援引苏联领导人对他的谈话,“中国共产党,应该协助国民党实行三民主义,不必抄袭苏联共产主义的办法”,攻击中共“没有苏联这种革命的气度”。孙科说,中共“这两年的行动,如果是在苏联,是绝不允许的,他们一定要被严厉地制裁”。他还以苏联军队“非常讲纪律”,苏联“政治、经济、社会的体制和理想都是一律的”为由,要求中共服从“三民主义的纪律”。孙科讲道:“有些人说国民党一党专政,以为一党专政便不是民主国家,这是错误的”,“苏联革命成功,由专制走向民主,还不是以布尔什维克一党建国,一党治国吗?”
孙科:《抗战国策之再认识》(1941年4月6日),载《孙科文集》,第490—494页。
尽管孙科的反共、“联苏”立场与蒋介石并无矛盾,但是随着苏联对华军援在1942年完全中止和美国与中国开始协同对日作战,对美外交立时成为国民政府对外关系的重心,孙科等“亲苏派”的地位与作用已明显下降。孙科只能依托“中苏文化协会”进行一些宣传中苏友好的活动。1944年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重大进展,日本败局已初步可见,苏联的地位与作用成为影响远东战后安排不可忽略的因素,此又与中国东北问题紧密相连。在这个时刻,孙科再度就对苏问题频频发表议论。
孙科此时已修改了他的反共立场,转而主张为了搞好与苏关系,应用和平方式解决中共问题,按孙科的主观意图,这一切主要是为了争取苏联在东北问题上与国民政府合作。孙科在1944年已预测到苏联将出兵中国东北,并把此与中共问题加以联系。他分析道,当欧洲战争了结,“苏联也有参加对日战争的可能”,“苏联出兵打日本……一定在东北”。“假便(使)到那个时候,因为我们的兵力还没到达那里,那时他们当然要找他所认识的人,很可能找中国共产党”。对此前景,孙科深为忧虑。他说“未来东北情形假便(使)是这样发展……东北在中国共产党手里……这样又有一个可能,当然要与中国共产党打起来。而后面有苏联帮他的忙,结果非同苏联打仗不可”。此种前景使孙科不寒而栗。于是他一再提醒蒋介石,中苏“接壤万里,苏联的最终目的是行共产主义,我们如果取反共立场,当然人家要当心我们,以为反共就是反苏”。他呼吁,“今后我们要建国,唯一的条件,是需要与我们的盟邦亲善……国内问题只有用政治方法求解决,不能用武力解决”。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1944年3月9日),载《三民主义新中国》,重庆商务印书馆1945年版,第67—68页。
孙科有关战后对苏外交的设计,得到蒋介石部分的赞同。蒋介石同意对苏友好,也希望争取苏联在东北问题上的合作,但拒绝因此而从根本上改变对中共的方针。1944年,孙科在国内政策问题上对蒋介石多有批评,引起蒋介石的强烈不满。蒋介石在日记中指责孙科“诬蔑政府,与中共合作,以俄人为后盾,意图夺取国府主席”。参见郭廷以:《近代中国史纲》(下册),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724—725页。在蒋介石看来,孙科的立场已不堪任对苏外交的重责。1945年,蒋介石转而起用具有亲美色彩的宋子文以及自己的儿子蒋经国经办对苏外交,将对苏外交直接控制在自己手中。蒋介石并且把国民政府对外关系全部寄托于美国,企图以美制苏。孙科于是彻底退出对苏外交的舞台。
综上所述,从1932年至1945年对苏外交在国民政府对外关系中占据重要地位。蒋介石为了增强中国在对日本交涉中的地位,在1932年恢复了与苏联的邦交,继而在抗战前期全面加强了与苏联的合作。孙科是蒋介石制定对苏方针的主要参与者和执行者之一,此也造就了孙科“亲苏派”的公众形象。1942年后,苏援停止,美援到来,国民政府的外交重心已转移至美国。蒋介石对苏联仅维持一般友好合作关系。作为“亲苏派”代表的孙科作用已大大降低。抗战后期,苏联出兵东北在即,对苏外交又显重要。但蒋介石已决定以美制苏。由于东北问题不仅牵涉到中苏关系,还与中美、美苏关系复杂纠葛,加之孙科与蒋介石因政策分歧,两人关系已趋紧张,“亲苏派”的孙科终被蒋介石弃用。在孙科涉足对苏外交的整个过程中,蒋介石始终处于中心地位,孙科只是一个辅助性的角色。虽然孙科在“联苏”与国内政策方面不乏某些想法,也曾试图在政坛上有所作为,但其主张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根本无实现的可能。1945年后,宋子文、蒋经国等已接管国民政府的对苏外交,并负责与苏交涉收复东北的问题。以孙科为代表的“亲苏派”已不再起任何作用。随着一系列复杂因素的交互影响,蒋介石的对苏外交也逐渐陷入死胡同。
抗战胜利前后孙科政治态度的转变
抗战胜利前后孙科政治态度的转变
——兼论孙科的“多变”
原名《论抗战后期孙科的“左”倾》,载《民国研究》第2辑,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7月版。
孙科是民国史上极具特殊性的政治人物,以政治立场多变而闻名,在几个紧要的历史关头,他的政治立场都曾发生过戏剧性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无一不影响到当时政局的发展,给社会造成强烈的震动。抗战后期孙科积极鼓吹民主政治,猛烈抨击国民党一党专政,然而时隔几年,他又从原先的政治立场后退,转而全力支持蒋介石的内外政策。在不长的时间内,孙科的政治立场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转变,究竟是其个性上的“朝秦暮楚”使之然,抑或是还有其更深层的原因,本文拟结合对这一时期孙科政治主张及活动的考察,对这一问题尝试性地提出一些解释。
一、孙科在抗战后期的“向左转”
自广州时期始,孙科与蒋介石的关系就经历了几次由破裂到修好的过程,直至1933年初孙科出任国民政府立法院院长一职,孙蒋合作的局面才告稳定。在这之后近10年的时间里,孙科对蒋介石的内外政策大体都持支持的态度,但是孙蒋合作的局面在1943年后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孙科和蒋介石之间在对许多重大政策的看法上产生了分歧:孙科鉴于国民党政权已经严重腐败的现实,主张开放政治,要求对国民党进行重大革新,“赶快从走错了的右路回到左路来”;孙科:《说左右》,《三民主义新中国》,重庆商务印书馆1945年版,第77页。蒋介石则顽固坚持国民党一党专政。为此,孙科一变对蒋介石全力支持的态度转而猛烈反蒋。
1943年后,孙科发表了大量的鼓吹民主政治、抨击国民党一党专政的言论,其内容广泛涉及国民党内外政策的所有方面:
第一,借批判德、意、日法西斯,谴责国民党一党专政。孙科认为国民党长期以来,“只是做到集权,却忘掉了民主的意义和方法”,使党“变成了衙门机关化,乃至官僚化的组织”,“一切都是军事作风”、“就像德意日一样”、“每每好像是习惯了一种统治阶级的态度和风气。……不允许党外人士批评我们,甚至不允许本党同志的自我批评”。孙科:《政治民主化、经济计划化》,《三民主义新中国》,第30页。他声称由于自己深受“总理与别位老前辈”“耳提面命”的教诲,因此在1928年访问意大利及希特勒初登台之际,就已“深信法西斯党之兴起”,“不过是世界民主大潮流之一股逆流,是一时的反动现象”。孙科:《民主世界中的民主中国》(1944年10月),《三民主义新中国》,第56—57、60页。孙科进而批评国民党“几年来”“有意无意中模仿了法西斯作风”,造成中国政治出现“几种特殊现象”:(1)“一党统治”,中国之“政治、军事领导权是握在一个强有力者,即蒋委员长之手”。(2)政府非由人民普选产生。(3)“共产党未能获法律上的存在”。孙科指出,这些情况有可能使中国“成为一个极权国家”。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页。孙科还讥讽国民党“具有斗争心理”,认为这种“心理”是因对中共存有“戒惧”而引起,“使得大家如惊弓之鸟”。于是固守一党专政,造成国内政治问题一直无从解决。
第二,引英美舆论抨击蒋介石的独裁专制。1943年,围绕重开缅甸战场和中国国内政治局势,美国政府与蒋介石的矛盾逐渐扩大,美国主张建立一个包括国民党内自由派、中共和其他党派共同参加的联合政府,共同决定并实施对日作战计划。然而美国的意见和蒋介石的反共方针却产生了严重冲突,蒋介石拒绝了美国的要求。对此,美国朝野极为不满,于是在一个时期内,英美报刊出现了大量批评蒋介石独裁的言论。美国的这种态度正好和孙科的思想倾向相符,孙科批评国民党以“国情不同”拒绝英美舆论的批评,指出这“不过是自慰与解嘲而已”,他声称“旁观者清”,“凡在自由界讨生活的,都彼此共见共识”。孙科:《自由与组织》,《三民主义新中国》,第97页。在1944年整整一年中,孙科几乎逢会必把英美对蒋介石的批评详细报告给听众。
孙科首先讲明英美批评国民党,“同情反对国民党的共产党”,并不是他们就“赞成中国走共产主义的路”。孙科说,英美批评国民党乃是因为,“我们国民党是倾向独裁的,是一种特殊的统治阶级”,孙科:《政治民主化、经济计划化》,《三民主义新中国》,第33页。他们的根据乃是“国民党一党垄断政权”,“国民党组织青年团,是学习法西斯青年团的办法,国民党特务是效法德国的盖世太保,甚至于说我们中央训练团是集中营”。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1、72页。孙科说,英美因为看到“国民党在朝,人民没有发表言论的自由,人民集会结社,复受法令的限制,不能公开活动,这些作风是希特勒的德国、墨索里尼的意大利和倭寇的唯一的法宝。为什么中国也去模仿它呢?因此产生怀疑”。“恐怕中国也会走上法西斯的道路”。孙科:《政治民主化、经济计划化》,《三民主义新中国》,第33页。孙科称赞美国对国民党的批评,乃是“惩前毖后”,他呼吁国民党迅速革新,“绝不能够保留仿效法西斯的残余风气”,“赶快使他们了解,使他们放心”,因为,“今后一二十年领导世界的是美国,今后中国建设要靠美国帮助,美国对我们不谅解甚至怀疑我们”,“对中国的前途是危险不利的”,将使中国在战后“陷于孤立”。孙科:《政治民主化、经济计划化》,《三民主义新中国》,第32页。
第三,主张政治民主化和实行多党制。孙科指出“民主是中国目前迫切的需要……中国如果不实行民主,那就决不能立国”。孙科:《怎样促进民主》,《三民主义新中国》,第52页。他批评国民党“执政快二十年了,对于政治民主……进步得太缓慢”,孙科:《世界潮流和我们的作风》,《三民主义新中国》,第57页。“训政十七年,空居其名并无良好的成绩”,孙科:《向民主宪政的大道前进》(1944年5月3日),《三民主义新中国》,第44页。
“到今天全国没有一个县参议会,更没有一个县长,是由民选的”,以至“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了”,“国家还在危难之中”。孙科认为,“民主不民主第一个条件,首在政府是不是经过国民选举而产生”,他指出,国民党虽然口称“民权主义”,“但事实上我们这句话,说来说去,还是句空话”。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6、65页。孙科要求:“在抗战中短时间以内,完成民主政治的建设”,“提早结束训政,召开全国大会,制颁宪法,实施宪政”,孙科:《民主世界中的民主中国》,《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页。他警告说,这是“奠定国家亿万年基础的办法”,“否则中国可能因为政治问题未妥善解决,而发生变乱和革命运动”。孙科:《向民主宪政的大道前进》,《三民主义新中国》,第45页。
孙科认为,民主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多党制。他提出,“一党专政不是民主”,

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4—26页。
他批评国民党“政治上没有上轨道”,因为“英美民主的运用,是使政府与反对派同时存在”。孙科表示希望战后中国“政治将由几个政党来运用”,“如果国民党能够保持其真正革命传统,在各政党中仍然是一个最强大的党,共产党将占第二位,其他政治团体则联合成为一个较小的第三党”。

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4—26页。
抗战期间,孙科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几经反复,时有变化。抗战初期,孙科站在挽救民族危亡的立场,支持国共合作,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比较友好。但是随着中共力量在抗战期间的迅速发展,孙科对中共的态度也出现变化,1941—1942年,孙科公开发表了反共言论,但从1943年开始,他改变了原先的反共态度,恢复了抗战初期赞成联共的政治姿态。
孙科对共产党态度变化的主要标志,是他要求国民党改变“反共心理”与反共“作风”。
孙科认为,随着反法西斯战争的逐步胜利,已出现一个世界性的民主潮流,民主潮流的特征之一是联共而非反共。他指出:“十年三十年前,世界许多国家,也是同我们一样,讨厌共产党,害怕共产党,要消灭共产党”,致使“反共潮流逐渐变成反民主的潮流”,终于“酿成这次世界大战”。及至今日,“民主潮流已将反民主的潮流压倒,也就是把反共的潮流压倒”。
反共已成为过时的东西。孙科指出,“英美现在已没有反共的宣传”,“反共老祖宗的意大利,现在亦已放弃反共,且有共产党加入政府”,孙科:《世界潮流和我们的作风》,《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1、62页。“可是我们现在还是反共”,孙科质问道:“我们还有没有保持‘反共’、‘防共’的那种作风的必要?”“一面容共,一面反共,这不是矛盾吗?”孙科要求国民党“扫除反共心理”,他指出,“我们不能脱离世界”,“‘反共’不但违背世界的潮流,而且没有认清自己的环境”。孙科:《世界潮流和我们的作风》,《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6页。孙科批评“主张对中国共产党非用武力不可”的论调,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7页。他一方面强调“军队必须统一在国家系统之下”,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1页。同时又指出“政治解决”的先决条件在于国民党放弃反共政策。孙科认为,“对共产党问题”应“以理智的判断求其解决”,而问题的关键,“只看我们同志间能否改变心理与作风”。孙科:《世界潮流和我们的作风》,《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6页。
孙科对国民党反共政策的上述批评,并非表明他赞成中共的立场,他是站在维护国民党利益的立场,看待与共产党的关系。孙科主张与共产党改善关系,是基于如下几个重要因素。
孙科认为,随着第三国际的解散,中共“进行共产革命”的“国际背景”已不复存在,对其已不必“害怕”。而苏联则因为要在“一、二十年里复兴,发展国内事业”,“希望中国对他谅解,维持友好关系,亲睦善邻”,因此,中共“要进行共产革命”,不仅“英美资本主义国家一定不赞同,就是苏联也不许可”。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0、71、67页。孙科认为,与此紧密联系的还有中共对遵守三民主义所作的承诺,即“1937年共产党已经改变立场,公开宣言承认三民主义为中国革命的领导原则”。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5页。他说,这个承诺表明,中共“已经显明地认定,使中国仿效苏联式的苏维埃化是不适宜的,而且是不能实现的”,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5页。“这种信念是经过与国民政府悠久的九年战争,企图夺取政权终于失败后,才产生出来的”。孙科断言,这些情况使“中国共产党非走上三民主义的路”,“所以我们对于中国共产党不要害怕,共产党不能消灭国民党”。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0、71、67页。
另外,孙科相信用武力不能“消灭”中共,主张承认中共对部分地区控制之现实。他说,“如用武力暴力要求统一,那只是假的统一,只是一时的解决,是不会永久维持的”。明确表示反对在“这次反侵略战争胜利以后”,“再来进行内战”。孙科强调,“不但人民经不起这种牺牲,试问,国家的前途还成个什么样子?”他说,“我们不能再关起门来自己打自己”,“所谓剿共其实没有法子去做,因为头一件未必有绝对胜利的把握”。因此,孙科提出,“今天要解决中国共产党问题,绝不可也绝不能用武力”。孙科:《世界潮流和我们的作风》,《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2页。
最后,从对东北前途的预测上,孙科深虑反共必危及国民党命运。孙科长期留心于国际问题的研究,对时局的分析有一定的预见性。在1944年,孙科即预感苏联将出兵东北,并把此与中共问题加以联系。孙科分析道,当“欧洲战争了结”,“苏联也有参加对日作战的可能”,“苏联出兵打日本……一定在东北”。“假便(使)到那个时候,我们与苏联还没有密切合作,他也许不会来找我们,也许来不及找我们,因为我们的兵力还没到达那里,那时他们当然要找他所认识的人,很可能找中国共产党”。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7、68页。对此前景,孙科深为忧虑,他说“未来东北情形假便(使)是这样发展……东北在中国共产党手里……这样又有一个可能,当然要与中国共产党打起来,而后面有苏联帮他的忙,结果非同苏联打仗不可”。此种前景使孙科不寒而栗,于是他一再提醒国民党,中苏“接壤万里,苏联的最终目的是行共产主义,我们如果取反共立场,当然人家要当心我们,以为反共就是反苏”。为此孙科重申,“今后我们要建国,唯一的条件,是需要与我们的盟邦亲善……国内问题只有用政治方法求解决,不能用武力解决”。正因对国民党前途充满忧虑,使得孙科对内战持坚决反对的态度。1944年当一些国民党中委向孙科鼓吹“对中共非用兵不可”,散布“国内战争迟早要打”时,孙科一再劝诫他们:“再打内战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再走回头路做这个工作是不可能的”。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8页。
孙科在1943—1945年与美国驻华使馆人士接触密切,1944年7月3日,孙科与美使馆随员谈话,要求美国对蒋施加压力,使“政府军及共军均应用于抗日”。孙科声称,“美国如出以高压,蒋的意见可改变”。
②③
郭廷以:《近代中国史纲》(下册),第724、725、727页。孙科利用美蒋龃龉,对蒋介石旁敲侧击,使蒋进退维谷,大为恼怒。1944年5月5日,蒋介石在日记中,指孙科与中共“勾结”,美国从中助长,图谋推翻政府。②
1944年5月14日,孙科在宪政座谈会上作“论三种自由”的演讲,对国民党政府多有批评。蒋介石在日记中指责孙科“诬蔑政府,与中共合作,以俄人为后盾,意图夺取国府主席”。

9月27日,美蒋冲突因史迪威事件白热化,蒋介石约见国民党重要官员,声明“绝不为任何压力动摇,绝不受外人干涉,凡引外人言论自扰者,罪同汉奸”。郭廷以:《近代中国史纲》(下册),第727页。然而孙科并不示弱,他反唇相讥道:“难道我们要模仿法西斯的作风,才是自力更生吗?”孙科:《说左右》,《三民主义新中国》,第78、79页。“假使我们真的要‘反尾巴主义’,那么只有回复到闭关时代。”孙科:《论三种自由》,《三民主义新中国》,第105页。1944年夏秋之际,孙科与在重庆的一些国民党内的民主人士建立了经常的联系,当时这些人正在酝酿建立一个国民党民主派组织,孙科对此表示赞成,并说他也可以秘密参加,但对内对外都不要公开他的名字。不久,孙科派了他的秘书司徒德参加了国民党民主同志座谈会,这个座谈会即是“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的前身。甘祠森:《回忆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载《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4期。孙科1943年后对国民党反共政策的批评,其前提也是他已预感到反共将危及国民党政权的前途,而并非是对共产党的认识有了根本的改变。在孙科看来,虽然此时中共力量1941—1942年又有大的发展,但真正危及国民党严重危机的,却是和世界民主潮流相违背的蒋介石的独裁统治。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孙科才改变了对中共一度抱有的敌视态度。
二、孙科与1946年政协会议
抗战结束后,中国政坛又开始新一轮的变化,国共斗争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根据国共双方代表1945年10月10日在重庆签订的《双十协定》的规定,国共双方一致同意“由国民政府召开政治协商会议,邀集各党代表及社会贤达协商国是,讨论和平建国方案及召开国民大会各项工作”。1946年1月6日,国民政府公布了《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办法》,1946年1月10日,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正式开幕。政协会议是国共双方及各党派讨论战后中国建国方案的一个具有广泛影响性的会议。出席政协会议的各党派代表和社会贤达共38人。其中国民党代表8人,中共代表7人,民主同盟代表9人,社会贤达9人。孙科作为国民党内开明派代表人物,被蒋介石挑选作为国民党的首席代表,是各方所共同瞩目的重要人物。
孙科对于国共两党谈判,达成国内和平,持相当积极态度,他希望能通过政协会议,将国内和平局面巩固下来,为民主建国奠定基础,然而他的这种立场却与国民党主流派的思路存有较大距离。
对于政协的召开,国共两党抱有不同的理念。在国民党方面是希望通过政协会议向中共施加压力,迫使中共交出军队和中共领导的根据地,以实现所谓“军令和政令的统一”。1946年1月1日,蒋介石发表元旦广播演说,以谈国家统一为名,不点名地指责中共“破坏”交通运输,“骚扰地方秩序”。蒋介石说:“政府为进一步促成国内环境的安定,为实现全国的精诚团结,为使政治中枢成为最充实而有力的机构,在国民大会召开以前,并准备延揽社会贤达与各党派人士参加政府,不论是参加决定政策的会议机关,或是参加执行政策的行政机关,政府本天下为公、选贤任能的原则,无不竭诚接纳,以期集思广益。而我们的政府于此所希望的,并无其他条件,只是参加政府的各党派,不能拥有其自己的军队来作政争的工具。这因为一个国家以内,如果容许有国军以外的军队,无异造成国家以内的另一个国家,则国家即不能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如果存在着两种性质不同,命令各别的军队,则政府必不能稳定,更不能望其合作团结健全而有力了”。《蒋介石1946年元旦的广播演说》,载《政治协商会议资料》,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5页。蒋介石的这段话,明确强调了国民党在“军队国家化”问题上的态度。
中共方面则一再重申了对国家“政治民主化”问题的立场。1946年1月4日,中共出席政协会议的代表王若飞接受重庆《新民晚报》记者访谈,强调此次政治协商会议所要讨论的政治问题主要应是“结束训政,改组政府”。关于国民大会,他认为当然要坚持修改组织法及选举法,召开日期要等上述问题决定之后才能决定,“因为这上面规定的总统权限比日本天皇还大”。《政治协商会议代表访问之三十:王若飞先生》,重庆《新民晚报》1946年1月5日。中共同时也希望通过政协,表达自己的和平意愿,并利用争取来的和平时间积蓄力量。
国共双方的立场相距甚远,争论的焦点在两点,一是军队国家化问题,另一是政治民主化问题。蒋介石固然希望通过政协会议扩大国民党的影响,给中共施加压力,迫使中共交出军队。但是,他也知道,涉及如此重要的问题,中共绝不会轻易就范。因此,为了照顾美国的要求和国民和平的呼声,蒋介石频频作出姿态,表示对政协会议的重视。但在另一方面,他继续加紧对国民党军队的控制,为从武力上消灭中共,进行各方面的部署。挑选孙科作为国民党出席政协会议的首席代表,就是蒋介石对中共、美国及社会各界作出的一个重要姿态。孙科与中共领袖皆熟,大革命时期与周恩来相识于黄埔,与毛泽东认识则在广州。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孙科曾在家中设宴款待过毛泽东,两人曾就国内和平的前途作过交谈。毛泽东曾当孙科面表示过对蒋介石和平诚意的怀疑。《孙哲生口述自传》,载《孙哲生先生年谱》,第483页。至于美国,更是在1944年后表示过对孙科的兴趣。蒋介石知道孙科的“开明”形象对自己将是一笔资源,他任命孙科为国民党参加政协会议的首席代表,就是要利用孙科的“左”倾的社会形象和孙科与美国的联系,为国民党造势,及向美国传达蒋介石有意改革政治的信息。
1946年政协会议一共召开了9次全体会议,中心议题有5个:1
对于孙科有关改组国民政府问题的意见,董必武代表中共作出反应。董必武表示,中共的基本态度是在现政府的基础上来改组。第一,中共承认蒋主席的领导;第二,承认国民党是第一大党;第三,不变动政府的各院部会组织机构。但是,中共在改组政府的具体办法方面,持有与国民党不同的意见:
在中共、民盟和青年党的要求下,经过宪草分组委员会4次讨论后,国民党在几个引起争议的问题上作了让步,而这种让步又是与孙科的努力分不开的。
在宪草修改过程中,张君劢等拟定了宪草修改十二原则,其中心意思是削弱总统实权,将大权集中于行政院,变国大为无形国大,确定省自治原则,省长民选,省可制定省宪。
由于张君劢等思路与孙科的理念十分接近——孙期望通过一部具有民主精神的宪法,限制蒋介石的独裁,因而孙科对宪草修改十二条原则持接受和肯定的态度。梁漱溟:《国共和谈中的孙科》,载《忆往谈旧录》,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220页。
蒋介石为什么会同意这个限制自己权力的宪草修改方案,据梁漱溟回忆,这是因为蒋介石对政协会议并不重视,没有注意阅看孙科的呈文,而当发现“问题”时已为时太晚,不及修正。故蒋介石声称“事前未能详阅条文,在协议决定以前,不及向本党贡献意见,以相商榷”《对于宪法草案之提示》,《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7编,战后中国(二),第487页。。蒋并表示,“宪草只是党派协议,我们大家不能包办民意,还需取决于国民大会将来再斟酌吧”梁漱溟:《我参加国共和谈的经过》,载《忆往谈旧录》,第176—177页。。实际上,蒋介石的这句话已为今后推翻宪草修改原则预埋了伏笔。
蒋介石虽对宪草修改心存不满,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这就在客观上为孙科提供了一个活动的空间。1月28日,孙科在国防最高委员会报告各分组委员会会商情形,孙科例举了各项修改。他说:“对总统也有两点规定,总统经过行政院决议,将发布紧急命令,但须在一个月内报告立法院(原来规定两个月)。关于地方制度规定省为自治单位,照现在制度,省是一点权也没有的,将来恐怕办不到。省与中央权限划分以均权为原则,省长民选,这些总理遗教本有说明,五五宪草就没有表现出来。……人民权利与义务这一章,本来有‘非依法律不得限制之’的一句,我们认为这是保障人民权利,他们也有相当的了解,不过文字上有点修改”。《政府代表孙科报告政治协商会议各分组委员会商谈情形》,载《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7编,战后中国(二),第215—216页。
由于国民党在《五五宪草》修改方面作出了重要让步,1月25日,宪法草案问题终于达成了协议。
1946年初的政协会议在各方的努力下,就会议的五个重要议题都达成了协议,孙科作为国民党首席代表参加了会议的全过程。在讨论过程中,孙科的立场较为弹性,一般多能考虑吸取其他党派的意见主张。同时作为会议临时主席,孙科在安排会谈、协调各方等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1946年2月1日,延安《解放日报》刊登一篇名为《延安权威人士评称政协会议获重大成果》的文章,对政协会议所获成果给予高度评价。文章称:“修改宪草原则确定了今后中国国家政治民主化的基本原则。……而改组政府及增加国大成分的决议是保障共同纲领实施及国大制宪胜利的条件”。延安《解放日报》1946年2月1日。这两项工作——修改宪草与改组政府,孙科都曾与闻,孙科作为国民党内开明派的形象,得到社会公众的一致肯定。
然而,政协会议所造成的协议能否落实,首先则取决于执政党方面——即国民党政府的诚意及其贯彻措施。国民党内的反共强硬派CC集团对政协会议所通过的各项协议持强烈反对的立场。1946年2月10日,国民党右派挑起“较场口事件”,李公朴、郭沫若、施复亮被殴受伤,当晚民盟召开紧急会议,孙科、周恩来等均到场。到了1946年3月召开的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上,CC派的活动达到高潮。他们一方面攻击中共对政协会议抱有阴谋,利用政协会议拖延时间,积极备战;另一方面将矛头指向国民党内的开明派,指责彼等对中共妥协退让,“丧权辱国”。在国民党及其强硬派的进攻面前,自由派在国民党的活动空间日益缩小,孙科面临党内强硬派的巨大压力,左右为难,进退失据。1946年春,孙科的政治立场开始再度发生变化,逐渐显示向右转的端倪。
三、孙科与“制宪国大”、“行宪国大”
政协会议后,国民党内反共强硬派掀起了反对政协会议的强大声浪。1946年3月,在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上,反共强硬派全面攻击政协决议,尤其集中攻击政协会议通过的宪草修改原则。苗培成、张强等在六届二中全会上提出议案,指责政协决议宪草修改原则“多不脱欧美宪法之窠臼”,“有违总理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之遗教精神”,提议六届二中全会对政协会议宪草修改原则,“不予通过”。
苗培成等:《遵照六全大会决议确定以国民政府公布之五五宪法草案为国民大会制宪之讨论基础案》,载《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提案原文》第3册,第32—33页。在反对声浪一边倒的形势下,孙科等遭到国民党内部的严厉指责和诘难。1946年4月1日,蒋介石在国民参政会第四届第二次大会上发表“政治报告”,在谈到宪法草案时,从原先的立场后退,竟声称,若依原先协议的宪草原则,“乃不是和平而是混乱,不是统一而是分裂”。蒋介石并表示,“如政治协商会议,果真成为这样一个性质的会议,我们政府与人民是决不能承认的”。蒋介石:《在第四届国民参政会第二次大会上的政治报告》,载《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7编,战后中国(二),第497—498页。
蒋介石的出尔反尔引致中共方面的强烈批评。1946年4月4日,周恩来对中外记者发表谈话,反驳蒋介石对中共的指责,揭露国民党方面意欲全面推翻政协协议。梅园新村纪念馆:《国共谈判文献资料选辑》,1945年3月至1947年3月,江苏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69—171页。4月6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驳蒋介石》,指称蒋介石为法西斯反动派。延安《解放日报》1946年4月6日。这篇社论发表后,国民党内的反共强硬派再度掀起反共声浪,尽管此时孙科仍主张政治解决为先,但在《解放日报》社论发表后,他也认为“和平已没有了”。蒋匀田:《中国近代史转捩点》,第34、69页。
1946年6月,国共内战爆发,孙科作为国民党上层集团重要成员之一,事实上已面临抉择的关头,或者公开支持蒋介石的反共方针,或者继续扮演国民党内开明派的角色。孙科一向主张在国民党领导下,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共纷争,但在反共空气弥漫的国民党内,这种立场已无活动空间。孙科选择了与蒋介石站在一边的政治立场。1946年下半年后,孙科停止了“和平”声调,全力支持蒋介石,这尤其集中在关于国大召开的问题上。
召开国大,原是政协会议各方一致达成的协议,政协会议后,国民党方面出尔反尔,提出与原决议有违的新建议,遭到中共方面的强烈谴责。为抗议国民党军进攻张家口,1946年9月16日,周恩来从南京前往上海。9月30日,周恩来等致函孙科,拒绝提出参加国民政府的中共人选,并明确反对召开国民大会。孙科一再函促周恩来返回南京会谈。参见《孙哲生先生年谱》,第187、193页。中共方面为了尽力维持国内和平,作出让步。10月21日,周恩来自沪返回南京,继续与国民党方面展开谈判,但中共坚持反对召开“一党专政”的国民大会。1946年10月11日,国民党军队占领了中共在北方的重要城市张家口,蒋介石以为胜券在握,遂不顾中共与民主同盟的强烈反对,于11月15日在南京召开“制宪国大”。
孙科在制宪国大上扮演了一个颇为活跃的角色,他与蒋介石、于右任、曾琦等48人名列大会主席团。1946年12月25日,会议通过了《中华民国宪法》,孙科因长期主持宪草制订与修改,政治行情上涨。1947年3月1日,孙科出任官办组织——“宪政实施委员会”会长。4月17日,孙科出任改组后的国民政府副主席兼立法院院长。至此,孙科与蒋介石完全合流。
为了洗刷以往个人形象的“进步”、“左”倾色彩,6月至11月,孙科频频发表公开谈话,表达对苏联、美国对华政策的不满。6月29日,孙科对美国合众国际社记者发表谈话,指责苏联支持东北的中共军队,阻拦国民党军队进入旅顺、大连,声称苏联行动已违反1945年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8月28日,孙科又发表谈话,认为日本对中国的威胁已因日本战败而告解除,代之而起者为苏联。11月15日,孙科对美联社记者发表谈话,批评美国仅以3亿美元援华,不及援欧数额的百分之五,“实无济于事!”参见《孙哲生先生年谱》,第187、193页。
孙蒋合流,在政治上互相支持和配合,在1948年3月“行宪国大”围绕副总统竞选一事上达到高潮。1948年3月29日,行宪国大在南京开幕,从4月23日开始,国民大会进入选举副总统的阶段。参加竞选副总统的国民党方面有李宗仁、程潜、于右任等,党外则有莫德惠、徐傅霖等人。在参选人中,李宗仁是最重要的人选。李宗仁得到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支持,早在一年前即有意角逐此位,但是蒋介石却不属意于李宗仁。长期以来,蒋介石与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桂系集团存在尖锐的矛盾。1947年后,美国对李宗仁的兴趣大增,这一切都引致蒋介石对李宗仁的防范与限制。蒋介石宁愿选择文人出身、势力较弱的孙科做自己的副手,而不愿身边有李宗仁这个咄咄逼人的军人领袖。1948年3月16日,蒋介石召见孙科,鼓动并支持孙科出马竞选。孙科本无意角逐,在蒋介石承诺以全党力量支持的情况下,于1948年3月25日,宣布竞选副总统。
孙科参选,给李宗仁及其桂系集团造成很大压力,尤其是孙科参选得到蒋介石的全力支持。1948年4月23日,得到桂系支持的南京《救国日报》刊载有关孙科的桃色新闻,一时对孙科的社会公众形象造成很大的冲击。经过一段颇为激烈的竞选拜票活动,1948年4月29日投票揭晓。经过三轮投票,李宗仁以1438票当选,孙科得1295票,仅以143票微弱之差,败给李宗仁。李宗仁当选为行宪后国民政府第一届副总统。孙科则在5月17日,就任行宪后第一届立法院院长。
孙科竞选副总统失败与蒋介石一意助举造成的反弹有密切联系。蒋介石为了防止李宗仁当选,调动所有手段,在迫使李宗仁退选不成后亲自干预选票流向。1948年4月23日,初选结果揭晓,李宗仁得票领先,但未超过半数。蒋介石指使贺衷寒等人为程潜助选,以图分散李宗仁的选票,而使孙科当选。4月24日第二次选举,李宗仁仍居领先地位,蒋介石又出面让程潜放弃竞选,并下令国民党籍代表支持孙科。在第三次选举时,蒋介石更是周密安排,由蒋经国亲自部署助选,但终究事与愿违,陈立夫已不能控制党员代表。蒋介石的上述行为在国民党内和社会上造成强烈震动,对孙科当选客观上帮了倒忙。
孙科一向自恃己为孙中山之子,举止骄傲,与具有平民色彩的李宗仁形成鲜明反差,在竞选期间,拉票活动又远逊于李宗仁,此也是造成落选的原因。
孙科虽然未能当选副总统,但行宪国大竞选一事将孙科与蒋介石的关系进一步拉紧。在国民党统治危机日益严重的形势下,孙科选择了与蒋介石继续合作的道路,尽管在1948年后,国民党政权的前途已岌岌可危。
四、风雨飘摇中的孙科内阁
1948年11月至12月,国内局势发生重大转折,国民党军队主力经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已损失大半,国民党在内战中的败局已定,其统治已全面动摇。为了挽救濒于灭亡的危机,蒋介石在各方的压力下,被迫准备下野,并放出与中共和谈的试探气球,但仍退居幕后操纵。此时,孙科成为蒋介石以退求进的一个棋子,蒋介石一心拉孙“挽救危亡”,孙科再一次被蒋介石推向前台。1948年12月23日,孙科被任命为行政院院长,孙科内阁在风雨飘摇中成立。
孙科内阁的成立是蒋介石在国民党内部矛盾趋于白热化,为应付形势作出的特别安排。1948年4月19日,蒋介石在行宪国大上出任总统。为了显示“开明”形象,特延揽翁文灏组阁,由翁文灏担任行政院院长,无党派人士王云五担任行政院副院长。翁文灏内阁建立后,面对日益恶化的国民党统治危机一筹莫展。9月17日,中共军队夺取济南,12月3日,占领徐州。12月15日,人民解放军已完成对北京的包围。与此同时,国民党政府推行的币制改革也宣告失败,在这种形势下,翁内阁已无法应付局面。此时,主张重开与中共谈判的桂系集团已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在各方的压力下,蒋介石被迫考虑下野,并有意让李宗仁担当起与中共“和谈”的责任,为此,蒋介石对内阁的改组也作了打算。
1948年12月8日,蒋介石在南京召见国民党内“主和派”代表人物张治中,向张表示:“现在最好是组织一个能战能和的内阁”。参见《张治中回忆录》(下),文史资料出版社1985年版,第781页。蒋介石向张治中提出他对内阁首辅的两个方案。第一,由张治中组阁,但是蒋认为,张治中的“主和”色彩太浓厚,“恐怕立法院通不过”;第二,是让孙科组阁,由张治中做行政院副院长兼国防部长,“这样就是一个能战能和的内阁”。余湛邦:《一九四九年国共北平和谈始末记》,载《文资资料选辑》第67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2页。张治中婉拒了蒋介石的建议。蒋介石随即找孙科谈,孙科同意组阁,但要求组成“巨头内阁”,即延揽各方重要代表性人物入阁,包括张治中、张群、翁文灏、吴铁城、邵力子、陈立夫等。孙科执意拉“主和派”张治中、邵力子入阁,其主要目的也在于向中共作出“和平”姿态并希望由张、邵出面,代表国民党与中共方面议和。
从1948年12月23日至1949年3月12日,孙科内阁仅维持68天。面对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国民党内部四分五裂的局面,孙科试图振作,但终究无力回天。
孙科出任行政院长后,为挽救濒临灭亡的国民党政权,不断呼吁与中共议和,争取实现“光荣的和平”。1949年1月1日,孙科发表广播演说,提出愿与中共进行和平谈判的建议,并表示新内阁将以实现和平、解除人民痛苦、改良征兵征粮、稳定物价为施政首要目标。与此同时,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也向孙科表示他个人的意见,主张国民党应尽早与中共和谈。司徒雷登大使并表示,美国政府将对中国内战继续持中立态度。《孙哲生口述自传》,载《孙哲生先生年谱》,第487页。1月19日,行政院会议决定,与中共在无条件下签订停战条约。1月22日,孙科主持行政院院会,决定派邵力子等组成代表团,“与中共和谈”。2月6日,孙科在广州举行记者招待会,强调继续进行和平努力,政府迁地办公绝非放弃和平。对于国民党方面的求和姿态,中共以毛泽东1月14日提出的和平谈判八项条件作为回答。由于孙科对“八项条件”极为抵触,他对与中共重开和谈能否取得成果并没抱太大的希望。相反,他寄希望于请美、英、法调停中国内战。1949年初,孙科曾通过驻苏大使傅秉常向苏联政府正式提出请苏联出面调停中国内战的建议,遭到苏方的拒绝。美、英、法政府也对国民党政府的请求予以拒绝。争取议和及吁请列强调停既不成,孙科对国民党政权的前途已近绝望。
就在孙科已萌退意时,他在1949年2月初做出了一件惊人之举——孙科内阁不经代总统李宗仁的同意,竟私自迁往广州,2月5日正式开始办公,造成府院分离的局面。1949年1月,李宗仁代行总统职务后,事事受到退居幕后的蒋介石的掣肘。孙科因制宪国大竞选副总统受挫,与李宗仁积怨较深,故而在许多重大问题上有意与李宗仁作对,而与退隐溪口的蒋介石遥相呼应。孙科上任行政院院长后曾赴奉化,与蒋介石面谈,12月29日,遵蒋介石命任陈诚为台湾政府主席,为国民党败逃台湾预备部署。李宗仁就任代总统后,孙科滞沪不返,使李宗仁的政令无从执行。1949年1月27日,代总统李宗仁致电毛泽东,表示愿意接受中共“八项条件”为和谈基础。孙科称李宗仁此举未经国民党中常会和行政院讨论,表示坚决反对,谓之“城下之盟”,遂有孙科率政府机关南迁广州之举。
在国民党政权行将崩溃的形势下,孙科心劳力拙,毫无建树。在李宗仁一再邀促下,2月28日孙科自广州返回南京,但对一片混乱的局面,一筹莫展。政府的全部工作“只是忙着印钞票以期供应军队”,至于钞票印多少,在哪里印,孙科也一无所知。《孙哲生口述自传》,载《孙哲生先生年谱》,第486页。与此同时,李宗仁控制下的立法院、监察院又就孙科私将行政院迁广州之事向孙科发起进攻,指责孙为“和平之障碍”,“民国以来最恶劣无能之内阁”。孙科面对内外交困的形势自知已无力再承担内阁首辅之责,于1949年3月8日向李宗仁提出辞呈,3月11日正式向外公布,孙科内阁维持不及三个月即倒台。孙科的此次下台,乃势之所然,国民党政权大厦将倾,非任何人所能挽救,在当时的形势下,再熟练的官僚也无法使国民党政权起死回生。
孙科辞去行政院院长后,在3月16日曾去奉化晤蒋介石一面,随即赴广州,5月移居香港对外称“就医”。7月16日,蒋介石飞抵广州,召开国民党非常委员会成立会议,孙科返回广州开会,名列委员名单。会后仍返香港。一年后,孙科自香港转赴法国。从此结束了他近30年的政治生涯,开始了海外流亡的岁月。
孙科的宪政理念及其限度
原名《论孙科革新国民党的努力及其失败》,载《南京大学学报》1988年第3期。
1928年国民党形式上统一了全国后,作为国民党上层集团一员的孙科,面对中国现代化的要求,提出了一系列旨在使国民党摆脱政治困境,以适应现代化发展的革新主张。在国家政治体制问题上,孙科最早提出实施宪政的政治主张;在国民党内,孙科强烈反对蒋介石的个人独裁,呼吁实现国民党的民主化;在经济和民生问题上,孙科从巩固国民党统治基础前提出发,强调用改良的方法迅速解决农村的土地问题。孙科的这些革新主张表现出一定的追求现代化的倾向。然而由于国民党内以蒋介石为代表的阻滞革新的思想和势力十分强大,兼之孙科思想的内在限制,孙科的革新努力最终遭到失败。孙科的失败从一个侧面证明,1928年后在国民党内占统治地位的新传统主义思想不能引导中国走向现代化。

走党治国家的道路,这是包括孙科、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上层集团在1928年对于国家政治体制的一致选择,这不仅是因为孙中山已为国家在进入宪政之前预定安排了一个由国民党以集权的党治形式管理国家的政治阶段,更重要的是,国民党上层集团认为,只有通过党治,才能应付国民党政权所面临的挑战。孙科曾是“以党治国”的积极拥护者,但是随着国内外矛盾的急剧变化和党治弊端的逐步暴露,孙科从一度对党治深信不疑,转而在国民党内最先提出结束党治、尽速实施宪政的主张,到了抗战后期,又进而呼吁实现多党制的民主制。孙科政治主张的变化,一方面反映了他试图为已陷入困境的国民党政权重新寻求政治出路,同时又表明孙科具有与蒋介石迥异的迎合世界潮流的倾向。
对于党治问题,孙科的思想曾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1928—1931年,孙科对于蒋介石以党治确立国民党政治权威的主张和措施虽然在个别之处有所保留,但总的说来给予了积极的支持。孙科希望通过党治,“造成一个巩固的政局”,“俾种种之建设事业得以发展”。〖ZW(]孙科:《倒蒋之理由与趋势》,《中央导报》第3期。但是到了30年代初,经过几年强调权威的党治实践,孙科发现,国民党并未能使党国权威真正确立,在党国体制下,国民党所面临的困难非但未能被解决,相反却陷入了更为深重的危机。第一,以武力解决地方军事势力,虽有所进展,但终因战事不断,致使国家陷入长期的动荡之中;第二,与前一问题相联系,国家的动荡和国力衰落,促使日本侵华步伐加快,而对于日本侵略,国民党束手无策,“没有丝毫办法”;孙科:《三民主义的建设》,《孙科文集》,台湾商务印馆1970年版,第25—26页。第三,单纯依靠武力镇压中共,未能奏效,以前只有“几千支枪”的江西红军,“现在已有了十几万”。孙科:《今后的党务工作》,《中央导报》第12期。国民党既要垄断政治权力,而事实证明国民党又缺乏能力维持这种垄断,党治弊端暴露无遗。孙科认为,唯一能使国民党摆脱困难的方法就是实行民主政治。
从1931年10月到1932年12月,孙科在不同的场合,提出结束训政,“速开党禁”,加快实施宪政的政治主张。孙科呼吁从速实施宪政,是基于以下一些现实问题的思考:
首先,孙科把实施宪政视为争取抗日救国的一个重要条件。孙科认为,“今日最重要解决之问题,莫过于抗日救亡”,可是“要御侮,先要集中力量,培养实力”,然而由于国民党“政权不公开,言论不自由”,人民对国民党党治极度不满,因此国力无法集中。孙科指出:“欲挽危亡”,国民党必须“使政权日渐公开”,“使国民有参与国事,行使政权之权力”。孙科:《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中国的前途》,重庆商务印馆1942年版,第210页。
他强调,只有“建立民主政治”,“于最短期间、结束训政,筹备宪政之开始”,才能“团结国民、集中国力”,孙科:《担任立法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孙科文集》,第258页。“使全国人民之心思才力,咸能贡献与国家之生存”。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孙科文集》,第256页。孙科说:“主张促成宪政,也就是御侮的方法之一。”孙科:《担任立法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孙科文集》,第259页。
其次,孙科还把促成宪政看成是加强国民党自我调节的一个重要手段。孙科深感“国难日深”,使国民党前途“可胜觫惧”。孙科指出,“数年来之党治……效率低微,国民触望既深,而本党之信仰,亦不免渐致惰失”。
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1933年1月1日),载《孙科文集》,第256、257页。因此人民“批评国民党垄断政权,这是不应责怪的”。孙科:《担任立法院长的使命与今后的希望》,《孙科文集》,第260页。孙科说:“以党治国并非以党专政来支配国家,使中华民族在党的训政下讨生活,而是要实施宪政,使人民能够运用直接民权,完成民主政治。”孙科:《在国民党四届一中全会上的闭幕词》,《中国国民党第四届中执委会第一次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二档馆藏。他进而强调,为了“挽回人心”,国民党必须“进行政治党务改革”,“恢复党的民众立场”,“切实履行本党保障人民集会、结社、言论、出版、居住、信仰各种自由论纲,禁止一切非法干涉,滥行拘捕”,国民党各级党部“绝对不许干涉地方行政及人民组织或言论”。孙科:《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中国的前途》,第210页;孙科:《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上海《时事新报》1932年4月24日。孙科指出:党治之弊,使“国力无由集中,外侮不克抗御”,唯一的“补救之法”就是促成宪政,孙科:《实行宪政之意义与国民应有之认识》,《孙科文集》,第257页。否则“本党难辞之咎”。《集中国力挽救危亡案》,《中国的前途》,第211页;孙科:《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上海《时事新报》1932年4月24日。
与国民党内反对实施宪政,认为结束党治将危及国民党统治的人相反,孙科对实施宪政后的国民党前途表示乐观。30年代初,蒋介石迫于舆论压力,不便在公开场合明确反对实施宪政的主张,但私下却极不赞成孙科的看法,暗中表示“希望他与国民党有较长时间来领导国家”。蒋的亲信黄郛、杨永泰曾建议蒋介石采纳孙科的主张,以减缓国民党所面临的全国各阶层人民要求开放政治的巨大压力,但遭到了蒋介石的“积极反对”。邓元忠(邓文仪之子):《新生活运动之政治意义阐释》,载《抗战前十年国家建设史研讨会文集》,第31页;另见刘建群:《银河忆往》,第233—234页。与蒋不同,孙科认为,实施宪政对国民党不是危险而是提供了一个机会,LloydE
孙科:《怎样促进民主》,《三民主义新中国》,重庆商务印馆1942年版,第52—53页。
不要“制造新的革命”,“自寻苦吃!”孙科:《一得之见》,《三民主义新中国》,第85—87、91页。
其次,如果承认政府应尊重保护个人的思想和言论自由,那么对谋求实现民主目标的政治参与活动,政府也应承认其有活动的自由。基于这个理念,孙科认为,民主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多党制的确立。他提出,“一党专政不是民主”。孙科批评国民党“政治没有上轨道”,造成中国政治出现“几种特殊现象”:(1)“一党统治”,“国民党在朝,不容在野党存在”,中国之“政治、军事领导权是握在一个强有力者,即蒋委员长之手”。(2)政府非有人民普选产生。(3)“共产党未能获得法律上的存在。”孙科指出,这些情况,有可能使中国“成为一个极权国家”。

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4—26页。他表示希望“战后中国政治将由几个政党来运用,如果国民党能够保持其真正革命传统,在各政党中仍然是一个最强大的政党,共产党将占第二位,其他政治团体则联合成为一个较小的第三党”。⑦
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4—26页。
孙科根据自己对历史的观察,从支持“以党治国”转变到呼吁民主政治的道路,为国民党政权重新设计了一个摆脱困境,走向政治现代化的方案。但是对国民党而言,它自身必须首先具备领导国家走向政治现代化的素质,毋庸置疑,国民党的现代化应是实现国家民主化的最重要条件。

1928年后,国民党成为中国社会的重心,国民党之成为执政党,并非由选举和议会中的党派竞争中产生,即它不是一般西方型的“内在政党”(insideparty),而是由某个政治人物领导的政治运动扩大发展,以武力获得政权的“外在政党”(outsideparty)。转引自胡佛:《论现代化与政治现代化》,载《现代化与民族主义》,台湾中国论坛社1980年版,第93页。对于这样的革命型政党,在取得政权后,要使党符合现代化的要求,必须具备两个条件:(1)党的民主化问题,即党的组织不是由少数人控制,广大党员必须有自由选择党的领袖并表达自己意见的自由。(2)对于党外其他的党派,应允许其存在并和执政党竞争。只有在解决这两个问题后,“外在政党”才能逐渐向“内在政党”过渡,党的基础才能不断巩固,并能相应促进国家政治民主化的进程。简言之,国民党在取得政权后,是走“革命党”道路,抑或是“民主政党”的道路;是强化“革命”色彩,还是实现向民主政党的转型,不仅决定了国民党政权是否巩固,也关系到中国民主政治的前途。
1928年的国民党,党的组织结构承接的仍是1924年国民党改组后的形式。孙中山吸取苏共建党的经验,确立国民党的组织原则是实行“民主集权制”,与此同时,国民党的意识形态解释系统的框架也大致形成,1927年后,国民党的所谓“革命”已成了专政的代名词,实际控制了国民党的蒋介石使“民主集权制”在实际运用中,完全集中于突出党的领袖权威,蒋介石还加紧完善党的意识形态系统,以防止其他政治力量接近权力中心。蒋介石的这种方针造成了两种现象:第一,在蒋的个人独裁下,由于缺乏党内民主,国民党党内各派间的斗争持续不绝;第二,官方意识形态的教化和僵化,使国家政治生活缺乏活力,由于阻滞思想多元化和压制政治参与,国家长期限于政治危机之中。
针对这两种现象,孙科主张,在国民党内应以分权制代替集权制,以选举方式推举党的领导人,防止权威人物以个人权力控制党;对于党外其他政治力量,孙科倾向于在意识形态上持弹性方针,反对单纯依靠武力来解决党派问题,主张为取得对方信任,国民党必须先行“改造心理和作风”。
孙科在近20年的时间里,对蒋介石的独裁一向不满。孙科与蒋介石的几次冲突皆是由于孙科对蒋的独裁“忍无可忍”,“望无可望”才爆发。孙科:《倒蒋运动与中国革命的前途》,《中央导报》第1期。在蒋介石个人独裁地位不断加强的形势下,继续维持和蒋的合作局面,使得孙科难以摆脱内心的矛盾和苦闷。孙科:《在广东省党部纪念周的报告》,广州《民国日报》1931年5月26日。1931年宁粤分裂,孙科对蒋介石多年的不满如大坝泄洪,一时全部释放出来,他发表了大量抨击蒋介石独裁的言论,痛斥蒋介石“以个人支配党,使党成为个人的工具”,把党“改成独裁的党”,孙科:《以民主集权制消灭独裁》,《中央导报》第5期。声称,在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下,“中国国民党已名存实亡”。孙科:《倒蒋运动与中国革命的前途》,《中央导报》第1期。
抗战后期孙科出于对国民党前途的严重忧虑,再一次猛烈抨击蒋介石的独裁,要求实现国民党的民主化,孙科批评国民党从1923年后,“只是做到集权,却忘掉了民主的意义和方法”,“不允许党外人士批评我们,甚至不允许本党同志的自我批评”。孙科要求健全党的选举制度,孙科批评道:“所谓选举,不管是中央抑或是省部党选举”,“还不是由中央的代表选举自己做代表吗?”他指出,只要党能民主化,国家民主化是可以实现的。为此,孙科呼吁国民党立即改弦更张,“应该坦白地承认过去二十年来,党的机构和作风实在是走错了路”。孙科:《政治民主化,经济计划化》,《三民主义新中国》,第30页。
孙科在对于其他政党的关系上,这主要具体表现为对待中共的态度,1928—1946年,虽历经几度变化,但和蒋介石相比,孙科还是表现得较有弹性,较为灵活。从1927年至30年代初期,孙科虽持反共立场,但在程度上仍与国民党保守派有异。在这之后,由于民族危机加深,孙科与中共的关系逐渐缓和。1932年4月,在《抗日救国纲领草案》中,孙科提出:“除现役军人外,全国人民在不违反三民主义原则下,皆得自由组织政治团体,参加政治”,此已寓含对中共态度的变化。在党化氛围浓厚的30年代,孙科在对有关三民主义的解释上,也表现出某种程度的灵活性,这也为在实际政治层面逐渐调整与中共的关系作了准备。1934年,孙科提出对三民主义“一定要从主观的感情的宣传”,转向“作客观理智的研究”,即“取法中山先生探求真理的虚心态度,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接受欧洲现代最近代化的思潮”,对三民主义“所包涵(含)的各个问题切切实实下一番研究和补充工作”。既然要“接受”欧洲最现代化的思想,那么马克思主义就回避不了,孙科称赞“马克思能发出前人所未见”,“给欧洲的社会主义者一个具体的实际行动方案”。孙科:《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发刊词》,《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创刊号,1934年1月1日。孙科在30年代的政治环境下,不能也不愿公开反对蒋介石的反共政策,但是他在意识形态上善于变通,在他力所能及的工作范围内,曾庇护了一批左翼分子,曲折地反映了他对共产党态度的变化,成为下一阶段公开呼吁国共合作的前奏。
抗战前夕,孙科对共产党的态度发生重大转变,他在1937年2月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上,与宋庆龄等联名提案,呼吁恢复“三大政策”。抗战前期,孙科一度对中共怀有疑惧,并曾公开追随蒋介石攻击中共,但到了抗战后期,当预感反共将危及国民党政权前途时,孙科随即改变态度,又呼吁承认中共合法地位,反对再打内战。
孙科深知,用武力不能“消灭”中共,“所谓剿共其实是没有法子去做的,因为头一件事未必有绝对胜利的把握”,所以,“再打内战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再走回头做这个工作是不可能的”。孙科:《怎样应付当前的困难问题》,《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7—68页。为此,孙科强调,对于中共,只能求“政治解决”,而政治解决的障碍即在于国民党具有浓厚的“党国特殊集团”的心理与作风。
孙科批评国民党1928年后“自视为一特殊集团”,孙科:《世界潮流和我们的作风》,《三民主义新中国》,第61页。其宣传与政治实践严重脱节,使全党“大失信于国人”。孙科指出,“大凡一个党,或是政治上的一个势力,一旦大权在手,如果不能保持民主的态度,自成了统治阶级,便会成了革命的对象”。他提醒国民党:“不要以为我们的党有几十年光荣的革命历史……便应该永远占着执政党的地位,永远成为中国的统治阶级”,孙科警告道:“这种独尊专制的态度,是当今普天下的人民,不惜流血牺牲,以求其毁灭的。”孙科:《政治民主化,经济计划化》,《三民主义新中国》,第31页。
抗战后期,国民党内一部分人士希望,通过国民党的民主化,在党内形成一股民主力量,从而分割蒋介石的权力,乃至最后排斥蒋介石,把国民党改造成民主的政党。参见甘祠森:《回忆三民主义同志会》,《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4期。孙科有关国民党民主化的主张,反映了这种寄希望于现有基础上实行国民党自我革新的思想倾向,它的提出,活跃了国民党的政治过程,反映了孙科追求政治现代化的努力,对于孙科的这种政治态度,中共曾给予欢迎,董必武就曾指出,国民党内要求实行民主,“其中肯讲话而又能讲话的要算孙科”董必武:《大后方的一般概况》,载《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统治区情况资料》,第181页。。

对于1928年后的国民党,面对中国现代化的要求,是重视发展经济,关心解决民生问题,抑或是仅强调维护现存社会结构的稳定,忽视经济发展和解决民生问题的紧迫性,这对国民党政权的前途必定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在国民党上层集团中,孙科是谈论经济和民生问题较多的人。从20年代末起,孙科或撰文,或演讲,不断呼吁国民党注重经济建设,抓紧解决民生问题,孙科认为,这个问题能否解决,关系到国民党能否与共产党争取群众,能否巩固国民党政权的基础。
20年代末,孙科呼吁发展国家经济,主张以经济建设的成效来防止共产主义
思想的传播和中共革命的发展。孙科认为,北伐完成,统一实现,为“国家改造”提供了一个“千载一时的机会”。孙科:《三民主义的建设》,《孙科文集》第25—26、24—24页。他强调,“如果革命而没有建设,实在可说是完全失掉了革命的真意义”。和因镇压了共产党而踌躇满志的国民党内大多数人相反,孙科认为共产党和共产主义思想“断非一味以消极的武力镇压”就能扑灭下去。孙科:《训政与建设》,《再造旬刊》第24期,1928年12月7日。在孙看来,只有经济建设才能“永塞”共产主义产生的“源泉”,为此,孙科提出要以积极的方法,“消除共产主义之根苗”。他大声疾呼:国民党必须利用刚获取政权后的“千钧一发的时机”,“转移目光”,“商量怎样把三民主义新国家建设起来”。孙科:《建设大纲草案及其说明》,《再造旬刊》第21期,1928年10月7日。此时,孙科虽然也谈到平均地权问题,但由于共产党武装力量和农村革命刚刚兴起,他对解决民生核心的平均地权问题尚无紧迫感,相比之下,孙科更把“实业计划”、“发达国家资本”放在建设的首位。孙科声称:“本党今后经济建设第一件事,还是在乎建设国家资本。”孙科:《三民主义的建设》,《孙科文集》,第25—26、24—24页。
30年代初、中期,面对“社会动乱,社会危机的加速”,孙科关于先发展国家资本,后实行平均地权的主张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农村经济的破产和共产党力量的壮大,促使孙科转而把解决土地问题放到突出位置。孙科惊呼“国步艰危、民生凋弊”,“民国以来没有如今之甚!”孙科:《请迅速改革租佃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案》,《中国国民党第五届中执委会第二次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二档馆藏。广大农民由于“受不良政治的影响,苛捐杂税的勒索”,土豪劣绅的剥夺以及“水旱灾害荒的损失”,加上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外力压迫”,早已陷于破产之境。他指出,“农村经济日益衰弱……整个国民经济根本动摇”,“所以整个国家,竟陷入于震荡的状态中”。孙科:《筹划救济农村的办法》,《孙科文集》,第637—640页。孙科以东南沿江沿海一带农村破产为例:由于“东南一带自耕农、佃农……经济生活最为困苦、社会地位最为低下”,遂使“抗租风潮层出不穷”,而究其原因,“不可不谓租佃制度之不振、佃农生活之过于惨苦而造成”。孙科:《请迅速改革租佃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案》,《中国国民党第五届中执委会第二次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孙科惊呼,土地问题不解决,对国家“前途是不堪设想的”。孙科承认国民党对于民生政策,“不管是从积极建设方面,或是消极治标方面均没做到”,尤其对“平均地权”到“现在还没有实施”;孙科说,为此国民党“应该在总理遗像前请罪”。
②孙科:《由亡国的路转到救国的路》,《孙科文集》,第30页。
孙科在分析农村经济破产的情况时,对共产党力量在农村的发展极为恐惧。他认为共产党之所以能壮大,“就是以暴动的手段,把土地从地主手中夺取过来,分给一般无以为生的农民”;“农民得到经济上的利益,当然要参加他们的运动”。孙科声称,共产党“攻城略地”——“这完全是经济的原因”。孙科鼓吹对付共产党和红军“不能单靠军事力量来彻底解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用政治的方法,尤其是经济的方法”。孙科强调,平均地权不实现,“非但革命不能成功,恐怕连现在努力所取得的结果,将来亦保不住”。②
孙科:《由亡国的路转到救国的路》,《孙科文集》,第30页。
此时,孙科已完全把“平均地权”放到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前了。
孙科提出了他的解决土地问题的基本设想:
第一,认为解决农村危机的方法在于“调正现有之租佃关系”。孙科:《请迅速改革租佃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案》,《中国国民党第五届中执委会第二次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二档馆藏。此时,孙科批评“地主侵取不当”,指出:“农民经济之崩溃”的最终原因,在于农民“无土地以资耕种”,“而地主坐享其成”。
孙科:《筹划救济农村的办法》,《孙科文集》,第637—640页。
一方面,孙科承认农村大地主是反对平均地权的,“因为民生主义实行以后,他们垄断土地的益权,便要受到打击”,但又强调土地所有制问题“错综复杂、颇难分析”。虽然他本人一再呼吁要“迅速实现”耕者有其田,然而在他看来,对于地主的“侵取不当”,只要适当予以“调正”即可使“人尽其力、地尽其利”,“投机者无所取巧,劳动者各有其地”,孙科:《“土地政策述要”序》,《孙科文集》,第1305页。这实际上仍是纸上谈兵,完全没有进入到具体改革的实际操作层面。
第二,提出一系列改良主义方法,试图缓和地主和农民的严重冲突,以稳定国民党在广大农村的统治。孙科回避了地主土地所有制这个关键问题,提出一些具体的改良方案。孙科的解决方法包括:从速实行累进地价税,向地主发行土地债券,由政府把从地主手中征收的土地,转让给佃农,由农民分年摊派农产品,抵还所得土地的本息;政府组织土地金融机关,向农民发放耕地资金;成立各种类型的“农民产销合作社”和“消费合作社”等等。孙科认为,如此“不难使农民恢复其最低限度自给的生活”。
孙科:《筹划救济农村的办法》,《孙科文集》,第637—640页。
尽管孙科的这些主张出自维护国民党统治的苦心,然而在30年代根本得不到蒋介石的重视。1934年1月31日,孙科提议在全国经济委员会内设立中央地政署,要求从美国棉麦借款项下,拨出专款,用于土地法的实施。
②《中国国民党党中央执委会政治会议第391次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档案。但是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对孙科建议议而不决,不了了之。而在这不久,中央政治会议却决定,给在江西进行“剿共”战争的蒋介石,提前拨棉麦借款一部分,作为“剿匪资本”经费。

《中国国民党党中央执委会政治会议第394次会议记录》,国民党中央党部档案,二档馆藏。
相比之下,孙科的改良主义主张降其格仅是“治标”的方法,因此,不可避免被束之高阁。孙科为加强国民党统治基础的一片“苦心”只能再次落空。
时至抗战后期,随着国民党腐败日益加深,农村民变蜂起,孙科对农村的焦虑感更加强烈,他的态度也随之更趋激进,孙科竟接过共产党的口号,呼吁以打击地主豪绅来解决农民土地问题,希望国民党统治集团迅速采取革新措施,来缓和农村尖锐的阶级矛盾。
孙科认为,国民党拖延实施平均地权和乡村基层组织全部被土豪劣绅占据,是危及国民党统治、造成新的社会革命的最大因素。孙科分析道,国民党基层政权的蜕化和土地问题难以解决是互为因果的,因为“县以下基层组织都操纵在土豪劣绅手里”,尽管他们“作威作福”、“对人民的生命财产是视同儿戏”,但国民党却把征兵、征粮授权他们办理,“更增加了他们鱼肉乡民的机会”。孙科质问道:“为什么拿这些土豪劣绅作基层的力量?”“为什么还是使土豪劣绅居其位剥削老百姓?”孙科:《一得之见》,《三民主义新中国》,第87、88页。孙科断言,目前存在“很大的危险”,这就是“假使党将来果代表地主阶级和地方上的恶劣势力,我们的革命也要随之变质,国家也要变质”,孙科提出对此“要特别的警觉提防”。孙科:《向民主宪政的大道前进》,《三民主义新中国》,第48、49页。
孙科对国民党解决土地问题的保守态度极为不满,他批评国民党对于土地问题的解决,“既没有采取革命的方式,和平方式又行不了,十多年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指出,由于国民党在乡村依靠大地主和土豪劣绅,使“坏人潜伏在政府里面为所欲为”,“土地问题一千年都没有办法解决;即使依靠行政院地政署来办,再办一百年也不行”。
孙科:《一得之见》,《三民主义新中国》,第87、86、88页。
孙科掩饰不住对国民党前途的焦虑,他慨叹土地问题无法解决,“这真是不得了”,“这将会弄到农民暴动,会发生新的社会革命!”他直言不讳道:“本党成功与失败的关键就在于是否能和中共争夺群众的拥护。”国民党“已给反对党以可乘之隙”,“国民党愈不行,政治愈腐败……就愈是他们宣传的机会”,国民党“已不知不觉在替人家造机会”,“造什么机会?革命的机会,革谁的命?革我们自己的命!”②孙科:《一得之见》,《三民主义新中国》,第85—87、91页。
那么有何种方法来解救国民党在农村的严重危机呢?孙科提出“解决土地问题,一定要靠老百姓才行”。可是他又清楚,在“国民党现在的作风下”,平均地权根本无从实行。孙科呼吁革新基层政治力量,可是拿什么新生力量去替代基层的土豪劣绅呢?对此孙科也是一筹莫展,尽管他曾批评过三青团“类似盖世太保”,但他还是提出派几十万三青团员“深入农村”,把土豪劣绅“换掉”,“镇压下去”。孙科认定“革命是不必的”,“因为政权还在我们手里”,②
孙科:《一得之见》,《三民主义新中国》,第85—87、91页。
但是,在既有的基础上又无法解决这些矛盾,孙科陷入了不可摆脱的困境。

1944年11月,孙科在《纽约时报》撰文,畅谈他长期以来对在中国实现英美民主制度的理想。他写道,中国要“实现孙逸仙博士的理想”,“必须先有贤明的政治领导,使中国及其人民迈向民主政治的目标前进”。孙科并十分具体地描绘了在“贤明的政治领导下”,中国未来的景象:“建立民主的代议制政府”,“扫除封建地主及富豪军阀压迫和剥削农民的行为,而鼓励其将精神和资本从事于现代工业”,“改变广大的农业人口使之成为中国未来工业的国内销场”。孙科:《中国政治和经济的前途》,《三民主义新中国》,第24—26页。这些话反映了1928年后孙科自居“贤明领导”,主张以渐进的方式促进国民党革新以推动中国现代化的发展的思想特征。然而,孙科的一系列有关宪政和革新的主张始终不被国民党最高统治者蒋介石所重视和采纳。1946年下半年,随着国内政治环境的急剧变化,孙科从自己原来的立场全面后退,停止革新宣传,转而支持蒋介石的政策。这样,孙科长期为之努力的推进宪政、革新国民党的活动也就失去了全部意义,宣告彻底失败。导致这样的结果的原因是复杂的,它是由孙科所处政治地位的特殊性,他的思想的内在矛盾等诸因素与当时政治环境互为作用而促成的。
笔者认为,考察孙科的宪政理念和他的革新活动的成效得失,必须对其在民国史上的特殊地位有所认识:
第一,孙科是中华民国开国总统、国民党创始人孙中山唯一的儿子。国民党奉孙中山为“国父”,孙科有“国父哲嗣”的特殊家世背景,使得孙科从政或发表政见,都比别人有较多的自由度和便利条件。
第二,孙科自青年时代起即投身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尽管与其他人相比,他的革命历史并不雄厚,但是孙科较早涉足政坛,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孙科历任要职,是国民党统治集团重要成员之一。
第三,孙科青少年时代长期在美国接受教育,受美式自由、民主思想的浸润较深,其思想、作风具有显著的“西化”色彩。
上述三个方面的特点决定了孙科在民国政坛上的际遇和其所扮演角色的特殊性。
孙科的特殊身份使其始终处在民国政治的中心,国民党内的各种政治力量、社会上的不同的政治派别,都希望得到孙科的支持,他长期是各方争取的对象。
孙科虽较早参加革命,但他在政坛上的高位却非个人努力所得,他从未有过基层工作的经验,更无军方的背景。虽位居显赫,但政治与组织资源有限。因而,孙科在国民党统治集团中,始终处于非主流的地位。
孙科是国民党内自由派的代表,他的政治理念具有较为鲜明的自由主义色彩。他的举止做派、行事风格也具有美式政客的特征。1928年后,蒋介石占据了国民党的中心,蒋的统治方式具有较为浓厚的中国传统政治的特征,在这种环境下,孙科的思想理念、美式作风与国民党的主流文化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孙科始终未能成为国民党的重心,他在政治上的高位,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孙中山先生的崇高声誉而得到的,孙科虽然有政治上的抱负,但他的周围只是松散的聚集着一批文职官僚,尤其在国民党军队内没有支持力量,这使孙科在和蒋介石的争斗时,缺乏有力的后盾。1927年后国家的统治权掌握在蒋介石手里,他不和蒋合作,就不能发挥他在政治上的作用,为了不与蒋介石破裂又不能不作出一定的妥协。蒋介石深知孙科的弱点,对其采取一打一拉的策略。蒋介石一方面要借用孙科“总理之子”的金招牌,故对孙不时施以小惠加以拉拢;另一方面,又不满孙之“离经叛道”,不断指使手下向孙科施放冷箭。在危局重重时,蒋介石起用孙科,用以推卸责任,一旦渡过难关,又将孙一脚踢开。更多的时候,只给孙科一个位尊而无权的空位,对其实行“冷冻”。1931年初和1948年年末至1949年春,孙科两任行政院长,为时皆极短。最后一次,国民党政权已是夕阳残照,孙科扮演的已是皇陵看守的角色。于是,孙科被迫辞职出走。由于孙科政治性格的软弱,他在和蒋介石的关系上,下野时是一种态度,被蒋介石拉拢时,又是另一种态度。这种政客作风使孙科在社会视听上,一直印象不佳。孙科的动摇性和软弱性在与蒋介石冲突时表现尤为突出。
孙科的宪政理念和革新主张也有其内在的矛盾。
(1)孙科的民主思想具有明显的不彻底性,由于较多地从形式层面理解民主的意义,导致歪曲民主政治的全面含义,从而形成了与国民党主流思想的沟通之处。
孙科在理念上一向欣赏英美民主制度,但他又不认为中国一定要以西方政治体制的形式为样板。孙科多次宣称,民主主要是法律制度与选举程序的完善,他尤为强调民主之所具有的手段功用。30年代中期,孙科在主持起草《五五宪草》时,反复强调,一部宪法对于现代国家政治稳定的作用。从理论上讲这并不错,然而宪法的意义并非仅仅在于其具备完善的法律条文,宪法应以维护人权为前提,即在法律之后还应有一个更高的原则,正如海耶克所说,应具有“超于法律的信条”,表现为一种尊重人权的政治理想,所以宪法的价值并不仅仅在条文完备的形式方面。但是在孙科那儿,这一切均在考虑“中国国情”的托词下,遭到严重的扭曲。孙科声称,中国只能从“中国国情”出发,“自出心裁”制定宪法。
孙科:《我们需要何种宪法》,《孙科文集》,第263—264页。那么什么是中国“国情”呢?孙科说,国民党的“政治背景和革命历史”就是中国“国情”,孙科:《宪草的精神》,《孙科文集》,第269—274页。结果根据这种中国“国情”制定的宪草,虽具法律形式,却无民主内容,只是给党治披上了法治的外衣,致使《五五宪草》“其极权趋势实超过现代任何总统制之民主国家”。陈茹玄:《增订本中国宪法史》,第232—233页。正如著名历史学家郭廷以指出的,中国现代化所以不够彻底,乃是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的内容了解不多,认识不足,结果“西方文化的内容也就所剩无几了”。值得注意的是,孙科并非不了解西方文化,只是他一意为维护国民党利益而强调中国“国情”,恰在这点上,孙科与基于同样目的也强调中国“国情”的蒋介石达成了共识。
从现代化的要求看,对意识形态的频频强调,往往会扼杀民主之需要的思想多元化的发展。在诉诸意识形态的问题上,与蒋介石等相比,孙科确实较为灵活,但最终还是难以摆脱国民党意识形态的桎梏。孙科相信唯有三民主义可作为社会的统宰思想,这种唯我独尊的立场自然排斥其他思想,极易演变为政治上排斥异己的行动。
(2)国民党内的新传统主义主流思想的力量过于强大,构成了妨碍改革的巨大阻力,由于孙科缺乏广泛的党内和社会的支持,在新传统主义的进逼下,只能步步退缩,无法在国民党内形成对决策有影响力的压力集团。
1928年后,国民党内以蒋介石为代表,形成了一种保留了大量传统痕迹,试图在现代与传统中寻求妥协的新传统主义,蒋介石并不主张复古,但强调认同传统,倾向于以传统的方式建立社会政治和文化秩序,在统治方法上具有中国传统政治的浓厚色彩。面对时代的压力和现代化的要求,蒋介石可以赞同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革(主要集中在管理、技术层次,如30年代起用一批受西方教育的专家主持经济工作),但更强调用确立国民党权威的方法来维持既有秩序的稳定。1928年后,国民党试图在内外压力的环境下建立一个新秩序,以权威的确立为国民党的首要任务。蒋介石把中国传统文化和孙中山作为整合社会的精神资源,强烈地排斥共产主义和西方自由主义思想。30年代以后,面对国土的破碎,蒋介石更重视用传统文化来弥补民族主义的缺损,在蒋介石、戴季陶、陈立夫等推动下,文化上的本土主义与政治上的保守主义互相补充,新传统主义成为国民党决策层的基本理念。1933年,孙科在制定宪草初稿时主观上是希望确立某些民主原则的,但遭到保守派的限制,戴季陶写信给孙科,告诫要考虑中国“国情”,“立法不可作悬想”,戴季陶:《为宪法事至孙院长书》(1934年3月7日),载胡春惠编:《民国宪政运动》,台湾正中书局1978年版,第747页。逼迫孙科在宪草中减少对总统权力的限制。
在戴季陶等的压力下,孙科只得步步退让,草案每修改一次,总统的权力就扩大一步。与国民党主流思想拥有广泛的党内基础相比,孙科的基础极为薄弱。五四以后,英美自由主义在中国虽然一直受到相当多的知识分子的拥护,但无法深入民间。随着中国政治的剧烈变化,自由派知识分子分化十分明显,其中大部分人投入激进的革命运动方面,而少量温和的知识分子又难以形成一种超然于政治之外的具有独立思想倾向的自治团体。因此,孙科无法从这些人中得到有力的支持。孙科在国民党内本来就势单力薄,在他身边的一个政治圈子是基于利益追求、政见相似以及仰慕孙科显赫的家世背景等因素结合起来的,一旦缺乏利益保障,其成员流向主流派势在必然。更重要的是国家统治权已掌握在蒋介石手中,孙科既然不可能重起炉灶,那他只有在获知于蒋介石之后,才有可能实现其理想。为了不与蒋破裂,孙科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妥协,这就使他政治态度游移而善变,虽然谈了许多政治理想,但在现实上却更倚重于与蒋介石的关系。加之孙科既有西方色彩,又具有中国特色,两者之中和产生的能量有限。诸种因素相互作用,所以,孙科及其政治圈子在国民党内注定难以形成对决策产生影响的压力集团。
(3)孙科面临一系列无法摆脱的矛盾,这些矛盾使孙科陷入困境,只得屈从于国民党的主流势力。
首先孙科无法解决民主政治所要求的扩大政治参与,和国民党鼓吹民族危机加深应加强集权这两者之间的矛盾。30年代初,孙科开始进行积极的民主宪政的宣传,然而此时民族矛盾日益加剧,国民党内随之兴起一股模仿德意法西斯,以图民族复兴的极权主义运动,一批蒋介石的亲信、学生在“复兴民族”的旗号下,制造对蒋介石的个人崇拜,散布“在中国实行民主还不成熟”的论调,MariaHsiaChang,TheChineseBlueShirtSosiety,pp
孙科面临的又一个困境是,民主政治实现所要求的稳定的社会环境与现代中国缺少这种环境的矛盾。孙科尽管一直醉心于英美式民主制度,但民主成长所要求的稳定的社会环境在中国30—40年代根本不存在。托克维尔说:“民主不能在风暴中产生”。40年代后期,国共双方冲突加剧,国统区政治经济日益不堪,形格势禁,在危机中,国民党的权威性格更加明显,孙科等只得噤声。在国民党统治即将陷入总危机的状况下,由于孙科与国民党的深厚历史渊源,其在感情上和国民党已难解难分,他只能选择与国民党政权共沉浮的道路,孙科的革新主张遂丧失全部功能,最终汇入国民党主流思想。
孙科的失败证明,新传统主义不能引导中国走向现代化。1928年后,国民党排斥了中共,试图单独领导中国现代化。国民党以新传统主义作为思想和政策导向,在维持现存的社会结构的前提下,虽然也做出了有限度的变革,但又竭力限制变革的范围、规模、速度。国民党不能正确处理权威与政治参与的关系;同时不能有效解决政治稳定与乡村土地改革的关系,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并非一味因循不变,满足农村多数人对土地的要求,即可带来政治稳定。本来政治中心权威之建立是现代化进行的一个必要的条件,但是,对权威的强调超出了一定的限度,就影响到对现代化其他条件的调适。五四以后,民主的要求并非是个别或局部的现象,但国民党以种种借口(诸如人民缺乏实行民主的心理准备等)拒绝迅速开放政治。尽管在社会各阶层的压力下,国民党曾被迫许诺开放宪政,但是又尽量推延,对民主实是口惠而心不至。蒋介石自任肩负实行孙中山理想的历史使命,自我圣化,又具强烈的军事性格,将一切要求自由的力量均视为对自己的威胁,不惜诉诸武力,一一消灭,选择的是一种类似极权主义的统治方法。实施极权在特定条件下只能是一权宜之计,况且国民党完全缺乏实施极权所必须具备的机动性和高度效率。面对这样的状况,国民党并不思转变和自我改革,结果导致国内政治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客观上促成了反对力量的成长。国民党一直试图借助民族主义的若干符号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基础,抗战初期,全民拥戴国民政府,使国民党的政治权威接近于形成。但权威即使形成,也很脆弱,还需要进一步的革新措施来培植权威的基础。国民党对此不予努力,“一切因循守旧”,于是当民族主义的最初冲动沉寂后,国民党制度上的保守与僵化很快就耗尽了民族主义的感情,造成人民普遍的心理受挫,引发了人民对国民党的失望。实践证明国民党融合传统与现代化的努力未能成功。由于国民党丧失了自我改革的能力,无法作出适应现代生活所需的变通,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终至崩溃。
孙科在民国史上的际遇表明,在蒋介石占主导地位下的国民党上层集团中,国民党内的自由派不能真正影响国民党的决策。在国民党内,蒋介石为代表的传统主义占压倒优势。一党专政、领袖至上、崇拜武力成为国民党的主导性文化性格。孙科在国民党内本来就势单力薄,活动天地狭小,一直未能形成气候。另外,孙科自由主义的高峰时期是美国对华影响较大的抗战后期,此亦表明国民党内的自由主义的非本土性。一旦美国出于自身需要调整方针,国民党内的自由派马上就陷入困境。
至于孙科本人原乃一读书人,身上颇具某种书生气质。其在民国政坛上叱咤风云几十年,风云际会,扮演各种角色,也许是一场历史的误会。他的名声很大,事功却不显著。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孙科的主张尽管未能实现,但他向我们展示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变时期,在中国错综复杂的环境下,一个受过西方教育的国民党上层人士在追求实现民主政治的目标上所能企及的高度。孙科有其政治抱负,有所追求和期待,但囿于环境、地位的制约,他有时能固守自己的观点,有时又向现实妥协,然而这种矛盾在孙科那里可以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孙科的思想常常一波三折,前后互异,这恰是他的地位、性格与环境等因素互相作用的合乎逻辑的发展结果,这些表现使孙科具有现代政治人物若干特点:多变、不独断、不固执、意识形态色彩淡化、对事物持弹性态度。这种态度活跃了政治过程,向社会公众展现了中国政治人物向来缺乏的一个侧面,从而反映出过渡年代中国自由主义命运的某些基本特征。
孙科的晚年岁月
原文载于《纵横》1998年9月,总第105期。
1949年春,国民党政权已陷入全面崩溃前的一片混乱,孙科于3月辞去行政院院长后,由广州移居香港,事实上已与国民党政权中断了联系,成为流亡海外的“寓公”。孙科在欧洲、美国一住16年,息影山林,潜心读书。1965年返台湾定居,次年出任“考试院”院长,在其晚年的最后阶段,又开始了颇为忙碌的社会活动,直至1973年去世。
蛰居海外
孙科于1949年7月去广州参加国民党非常会议返回香港后,意气消沉,认为“大局已无法挽回”。12月10日,蒋介石由成都飞台北,没有通知孙科赴台。1950年夏,蒋介石在台湾发起国民党改造运动,也没有请孙科参加,仅由洪兰友向其通报简况。孙科向洪兰友表示,国民党应当改造,但在改造之前应召集全体中央执行委员开会决议才算合法。不久台湾的报纸就出现了攻击孙科的报道,并风传孙科将来台湾当“副总统”,于是有关方面对孙科来台竭力加以防范。台湾方面既不欢迎孙科来台,也不给他发放申请赴美的护照。在孙科方面,既已对国民党前途不抱希望,无奈中也只能在香港暂时住下。
中共曾通过有关方面与孙科联络,但孙科对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革命的胜利怀有很深的对抗情绪。他对国民党政权的崩溃感到无限痛惜,为此他拒绝了中共方面发出的欢迎前往北京的邀请。
孙科在港居留将近一年,这一段时间,因大陆失败的刺激和国民党前途的黯淡,孙科对于时局深感“悲观”,“情绪非常不好”,以致“身心交瘁”,对政治及一切均表倦怠。孙科在香港的宅邸每天都有流寓在港的前国民党军政人员叩门拜访,向孙科告贷。孙科每以10元港币打发这些昔日的军政要员,后因人数增多乃改为5元,但是,前来借钱的人仍持续不断,孙科遂决定尽快离开香港。
孙科本无久居香港打算,他看不出在香港有什么前途。他既无法从国民党方面得到护照,于是一来港,他就向港英政府申请出国护照。但是在1949—1950年,孙科却为一私人之事受到困扰。广东籍某女子声称与孙有染,在台湾和香港两地法院同时控告遭孙科遗弃,要求孙支付一笔数目不菲的款项。此女子得到孙科政敌的支持,其目的是阻止孙科前往台湾。双方通过法律程序进行了诉讼,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港英政府以诉讼未决,不得离港为由,拒绝签发孙科出国护照。直到1950年春,香港法院判决孙科胜诉,他才得以出国。
1950年秋,孙科偕夫人经印度、希腊赴法国,抵达巴黎后,住老友前驻苏大使傅秉常在巴黎郊外的别墅,开始了他晚年流亡海外的岁月,是年孙科60岁。
孙科虽流亡海外,但起初生活颇为优越。1950年寓居巴黎后,在养病之余,经常游历欧洲各国,先后去过西班牙、意大利等国,下榻之所则非高级宾馆不住,异国之绮丽风光、丰富的餐饮,似乎已洗去孙科多年从政的疲惫。
孙科在巴黎寓居两年后,决定转往美国。1952年7月,孙科夫人先行离开欧洲前往美国,孙科在12月下旬才启程。孙科夫妇住其长女孙穗英家,次年迁居加州洛杉矶西部圣塔莫利卡,在此地居住4年,后迁至洛杉矶南面临海的LagunaBeach。
孙科在流寓美国期间,台湾的蒋介石对其不闻不问。偶尔有少许大陆时代的故旧前往寓所探访。1961年,陈诚以“副总统”身份访美,也只打了一个电话给孙,并没有专程前往探访。国民党驻美机构与孙科也无往来。
大陆方面仍惦记着孙科。1956年3月,周恩来总理在北京会见英国人马坤,请与孙科有数十年私谊的马坤代向孙科致意。周总理说,我们不能让孙中山先生的儿子长期流亡外国,中国政府欢迎孙科返国。
然而,此时的孙科似乎已倦于政治。他没有对周恩来的口信作出回应。孙科深居息影,俨然“闲云野鹤”,在南加州乡间闭门读书,只是生活颇为清苦。已无任何固定收入的孙科夫妇与次子孙治强一家共同生活,依靠子女的小额接济,省吃俭用,一切自己动手。其夫人陈淑英负责烹炊,孙科则收拾洗刷碗碟,洒扫房间。有资料说,一段时间内孙因经济窘迫只能吃番薯。然他每天到附近图书馆看书,家中也堆满了书籍,完全过着一种普通退休老人的困窘生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65年。
赴台定居
1965年孙科已经75岁,自1949年退出政治,流亡海外也有16个年头。这一年孙科作出其晚年生活的一项重要选择:赴台定居。孙科曾在1948年冬春之间去过一次台湾。那一次他在台湾只住了两周就返回南京,而这一次到台湾却是一去不复返。
在孙科寓居美国十多年的流亡生活期间,台湾的蒋介石政权并没有对他表示出任何关心和重视,孙科也从未返回过台湾。1949年蒋介石败逃台湾后,大陆时代众多的国民党元老全被其“闲置”起来。在历史上多次与蒋反目的孙科更不能在台湾立足。1965年前后,孙科已步入垂暮之年,多年蛰居海外,虽然清闲逍遥,但静极思动,加之在美国生活颇为艰苦,诸般杂事皆须自己动手,孙科已年迈体衰,感到在美国生活诸多不便,渐有归台之意。在台湾方面,自60年代初始,孙科的某些故旧也为孙科赴台多方活动。1962年“双十”节前夕,中山县籍“立委”刘崇龄向“行政院”提出质询,他说,“哲生先生功在国家,过去担任过国民政府副主席和行政院、立法院院长。最近孙先生于言词之间也怀念台湾的老朋友,同时也表露出有思乡之感”。刘崇龄要求当局主动邀请孙科返台。时“行政院”副院长王云五回答道,“政府非常欢迎哲生先生回国,而且在筹备中的第三次阳明山会谈,哲生先生也列入尽先邀请的名单”。在这以后,孙科的故旧、国民党元老梁寒操等粤籍要人积极活动,具体安排孙科赴台事宜。
经过台湾方面与孙科的接触,双方确定孙科以参加纪念国父诞辰100周年活动为由返台。1965年是孙中山诞辰100周年纪念(台湾方面根据中国传统以虚年而定),蒋介石有意隆重纪念,以显示国民党政权之“道统”的合法性,也需利用孙科的国父哲嗣身份,来壮大自己的声威。1964年由台湾出资的在美组织“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推举孙科担任董事长,孙科前往华盛顿参加年会,来往机票及餐宿费用均由该会负责。从这时起,孙科与台湾官方机构建立起联系。孙科既有意返台,蒋介石也有心欢迎。1965年10月29日,孙科搭机从美返台,在台北松山机场受到蒋经国及2000余人的欢迎,场面之盛大令孙科不禁涕下。
孙科结束流亡生涯,投奔蒋介石统治下的台湾,首要之务即在于重新调整与蒋介石的关系。孙科抵达台湾的第二天,在蒋经国陪同下,专程从台北乘专机前往高雄蒋介石的官邸拜谒。两人自1949年广州分手,16年后在台湾相逢,过往旧事已如昨日云烟,史载孙、蒋会面,“相见甚欢”,蒋介石设午餐招待孙科,饭后并邀同车到外面游览风景,蒋并亲送孙科回左营军校寓所。蒋介石并将自己曾住过的阳明山第一宾馆交孙科及其家属居住,该住所系日式平房,花木扶疏,清静幽雅,孙科在台一直居住于此。
孙科既蒙蒋介石礼邀,当投桃报李。一周后,孙科在台北举行的“华侨救国总会第三次代表大会”开幕典礼上发表返台后的第一次公开演讲,表态全力拥护蒋介石,声称要“在总统英明领导下,反攻大陆,消灭伪共,重新建立统一之中华民国”。又半月,孙科在纪念孙中山百年诞辰大会上再度吹捧蒋介石,攻击中国共产党。
孙科返台后在重大场合表明了支持蒋介石的政治立场,被蒋介石一一看在眼里。1965年12月20日,蒋介石正式聘孙科为“总统府资政”,此职虽为闲职,但毕竟结束了孙科返台后一个多月的闲散人的身份。1966年9月1日,蒋介石正式提名孙科为“考试院”院长。从此,孙科又名列党国要人之列,只是“考试院”院长毕竟没有大陆时代的立法院院长那般风光,蒋介石以“考试院”院长这个半闲职慰劳孙科,对于年高76岁的孙科而言,已是心满意足了。
重返政坛
返台后孙科除了投靠蒋介石已再无其他选择,大陆时代少许追随孙科的老人早已改换门庭,现今大多挂个闲职,在政治上无任何影响。孙科在大陆时一度寄予希望的美国,也早已把他遗忘,在蒋氏父子严密控制下的台湾,孙科以一衰老之躯,欲发挥“余热”,只能一切视蒋介石的眼色行事。1966年10月30日为蒋介石寿辰,孙科特作文《总统对中国文化的贡献》,为蒋介石祝寿,颂扬蒋介石“继承国父的遗志,完成不竟的事业”,“以中国文化为基础,其事母孝,对国父忠,于国家民族则显露出其大智大仁大勇的德行”。以后凡蒋介石寿辰,孙科皆作文祝寿,若仅从其祝寿文观之,历史上孙、蒋矛盾冲突之事似乎从来就没发生过。
孙科晚年在台湾的另一主要活动是参与推行台湾的“中华文化复兴活动”。1966年夏,中国大陆爆发“文化大革命”运动,红卫兵在“左”的路线影响下,大肆毁坏文物、古籍,迫害知识分子,其暴行举世震惊。与大陆长期处于对峙状态下的台湾当局对此迅速作出反应。1966年11月12日正值孙中山诞辰101周年,位于台北阳明山中山楼的中华文化堂也于此日落成,蒋介石出席仪式,并宣读纪念文,并与同日定准孙科等所提“定国父诞辰日为中华文化复兴节”,由此正式拉开了“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的大幕。
“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具有比较复杂的性质,一方面,它表现出孙科等人对中共及其意识形态的强烈对立,但在另一方面,也显示彼等对恢复保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强烈的关心与责任。
从1966年“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的推行始至去世,孙科发表了大量的演讲阐释他对复兴中华文化的理念,孙科的看法可作一简单的公式概括之,这就是“中华文化,中华民国,中国国民党三位一体”。
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台湾出现了一股“阐释”三民主义与中国文化关系的“文章热”,孙科、陈立夫、陶希圣、梁寒操、马树礼等人,或长篇,或短论,论述“固有的优秀文化,主要就是这一部三民主义”这句现存的结论。
在孙科等的主持下和推动下,在全台湾普遍设立了推行“文化复兴运动”的机构,并在总会下设置各种专门性委员会,台湾商务印书馆等出版单位也整理翻译出版了大量的古籍,受到读者普遍的欢迎。
孙科晚年另外一项主要活动就是督促、协调台湾文官考试制度的健全和完善。孙科在担任“考试院”院长期间,制定、颁布了一系列有关公务人员考试、任用、俸给、考绩等法令及施行细则,这类法令计有:1967年实行的《分类职位公务人员考试法》、《分类职任公务人员任用法》、《后备军人转任公职考试比叙条例》,1969年颁布的《聘用人员聘用条件》、《派用人员派用条例》、《政务官退职酬劳金给予条例》等等。这些法令及条规对台湾行政机构人事制度的规范化、法制化起了促进作用。
1969年8月,孙科应韩国邀请参加韩国国庆纪念,在韩国访问了10余天,并被韩国中央大学授予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同年12月末,奉派参加菲律宾马科斯总统就职典礼。这是孙科返台后,以台湾“官方”身份出访的仅有的两次。1970年4月,孙科应当年就读的母校——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邀请,前往旧金山参加母校建校102周年纪念活动,并被校方选为外籍优秀毕业生的代表,接受了加州大学颁授的哈斯国际奖。在接受颁奖后,孙科重游美国旧地,对嬉皮士运动蔓延青年间深感不安和不解,他以所见的美国嬉皮青年的某些反叛行为的表象,认定这场运动具有“复古”的形状。
1970年孙科已届80,又是他返台定居再任公职的第5年。10月17日为孙科与其夫人陈淑英八秩双寿日,王云五等发起筹备孙哲生博士学术基金以为祝寿,包括蒋介石夫妇在内的台湾政要2000余人亲往孙科住所祝贺,宾客络绎不绝。台湾60多个团体并为孙科发起祝寿晚会,假中山堂“光复厅”举行,场面之热闹,为孙科晚年生活中最富色彩的一幕。
进入70年代后,孙科继续参加各种会议,发表演讲,配合蒋氏父子在台湾推行的各项政策。1971年10月28日,孙科主持国民党第十届中央评议委员临时会议,就台湾国民党政权被驱逐出联合国一事作出两项决定。孙科在开幕词中大谈“庄敬自强,处变不惊”,表示要坚定“殷忧启圣”、“多难兴邦”的决心,与蒋介石保持完全的一致。
1973年2月5日,孙科邀台湾国民党“国史馆”馆长黄季陆到其住宅,将一大包文件郑重转交黄。孙科对黄季陆解释,这包文件是不久前从香港带来的孙中山生前给他的家书、手令等真迹。孙科说,他要有一个交代,请黄代为整理,全部送“国史馆”保存,以了其多年的一桩心愿。经黄季陆细心加以整理,孙科转交的这包文件具有五类:
重新认识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化”
在“中国当代艺术的社会学转向——中青年批评家论坛暨第二届深圳美术馆论坛”上的发言(2005年11月30日),载《深圳美术馆》2005年。
我的发言只能从历史的角度来谈,对艺术,我是门外汉。我就从近年来学界对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左翼文化的反思来谈,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讨论,因为中国80年代的新艺术就是从那儿派生、裂变而来的。我今天从两个方面来谈:一是学界对左翼文化的批评性反思;二是,谈谈我对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左翼文化的认识。
目前国内学界对左翼文化批评和反思都是结合了20世纪中国的历史,以及革命、改造、建设的背景来谈的,有些看法是非常尖锐的。例如有的学者认为,30年代的中国左翼文化知识分子有一个基本特点,这就是“道德的自我迷恋”,所谓“理想主义”则是知识分子的精神鸦片,最后必然走到民粹主义,而“左”和“右”都是相通的,左“在反对中更强烈的复制对方”。一些论者还认为,20世纪中国激进主义的全盘改造的思想背景就是法俄革命,以今日观之,当年的左翼文化多是“肤浅、浅薄”的。
台湾那边反思的代表人物是尉天骢先生,他也是台湾知识分子中的左翼的代表,在70年代台湾的“乡土文学讨论”中,尉天骢和陈映真是领军人物,当年他们提倡关心底层、面对底层,曾受到过余光中等的攻击。尉先生对五四时期到30年代的“反封建”有一个尖锐的批评,认为五四对“封建”的指控如同“判决”,对中国的优良传统,几乎全部抛弃,从此中国人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他的存在之处,即使他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也只能过着一个流放和流浪者的生活,这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噩梦。尉天骢认为,在近代中国,革命行动的产生是难以避免的,但从实践看,理想主义走向了帮会化和流氓化。他还提出了一个概念:“革命浪子”,这个词来自于法国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和中国的某些情况可以形成对照。他说,狂热的理想主义是薄弱的,也是虚幻的,从理想主义走向乌托邦主义,再一变就可变为对天堂主义的追求。尉先生对自由主义也有很尖锐的批评。他认为中国的自由主义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依附性和投机性,也是浅薄的,中国的自由主义鲜有传统读书人的骨气。他提出,真正的理想主义应在质疑中进行。尉天骢说:历史不仅是事实的呈现,它实在也是一种审判,这审判不管是对于过去,对于现在都是一样的。
我认为上述的一些看法是令人深思的,许多也是有依据的,例如:30年代的左翼作品确有肤浅、浅薄的毛病,而且左翼的“道德上的自我迷恋”也是事实。
但我个人认为,在反思左翼文化的时候,不一定要用30年代左翼决绝的态度。在考察左翼文化现象时还是应注意到左翼文化与20世纪中国历史大环境的互动关系这一层面。也就是说,左翼文化的产生是有深厚的土壤,也是难以避免的。
中国的“左翼文化”或“革命文化”兴起于1927年后。鲁迅先生曾说,其他国家是由革命的失败导致革命文化的失败,而中国的情况则是由革命的失败导致革命文化的兴盛。我想,五四也为左翼文化的兴盛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思想背景,就是平民主义和爱国主义。检视历史,我们可以看到20年代中国两个主要政党都从列宁主义那里吸取思想和组织资源。只是国民党吸取了列宁主义的下端结构性的要素,就是党治、党国、党军,而放弃了列宁主义的高端的概念——阶级斗争;共产党则是将列宁主义的上、下端都吸取了,1927年后,又融入了中国农民造反传统。1927年以前,在总体上中国是没有左翼文化的,我们看到的只是五四文化。1927年以前,国共两党同享一个意识形态,都强调反帝爱国,平民主义,劳工神圣,两党的思想差异并不明显。所以共产党1927年以前参加的是“国民革命”,而不是“人民革命”,也就是左翼的主题还没有完全浮现。国共分手后,左翼革命的主题完全凸现。这就是在一切领域强调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以及诉诸底层普罗生存处境的痛苦。同时强调用暴力革命的方式快速改变社会。
中国真正的无产阶级文化的叙述是从莫斯科和日本传来的。阶级斗争的叙述强调关注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压迫、侵略以及中国人对此的痛苦记忆,同时又提供一个改造社会的理想主义远景,在理论上,它叫“共产主义”,在现实,它就是“苏联”,在左翼十年(1927—1937),基本如此。在30年代初之后,左翼又增加了一个更具号召力的旗帜:“抗日救亡”,把民族主义的元素融入到了左翼革命的叙述之中,从此,左翼占据了两个道德制高点:反帝爱国主义和平民主义,这又和五四的主题连接在一起。1949年前,中国的左翼文化长期占据中国思想意识的很大的空间,就是由于占据了这两个道德制高点。
我认为中国的左翼文化不完全是来源于法俄,当然法俄的元素非常重要,但中国还有自己的背景——“文以载道”的传统,利用文学改造社会的传统。20世纪初就有这样一种利用文学艺术介入社会改革、参与社会改革的潮流。1927—1937是中国“红色的三十年代”,是以文学、艺术介入社会、介入社会改革的10年,不少文学家和艺术家更是直接投入到社会革命。“红色的三十年代”与五四时期的文学改良是有区别的,文学改良重在呼吁个性解放,在阶级背景方面,在对社会贫困原因的叙述方面,都还是模糊的,而到了30年代的左翼文化中,就清晰化了。
我个人对30年代的左翼文化持一种理解的态度,尽管许多作品和论述比较肤浅,但是在那个年代,左翼文化是一种呐喊、反映和表达了许多人的想法和感情。在那时的环境下,不允许一个公民社会的自然成长,风紧云急,为左翼文化的流播提供了土壤。
“红色的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化与40年代以后的革命文化、根据地文化有着密切关系,但是,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异的,其间最大的差别就是,30年代的左翼文化还保有一种在革命框架下的多样性及较为广阔的国际视野。
当40年代初革命在根据地走向制度建构后,经过全面的改造,“三十年代左翼文化”被改造成了毛泽东的“革命文化”,或者叫“新民主主义文化”,实质就是“党文化”。其实这个词我觉得没什么不好,马雅可夫斯基最先就用这个词,“党文化”一词在革命年代是顺理成章的,它其实也可称之为“整体性文化”。
整体性文化内含30年代左翼文化的元素,例如“阶级斗争”、“人民反抗”,更有40年代制度建构之后产生的新元素,诸如“立场、观点、方法”及革命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等命题的提出;对个性主义的扬弃和对集体主义一致性的高度强调;对民族特点、风格,尤其是对底层农民文化的重视和吸取;以及较为单纯的本土视野等等。
在以后的历史长河中,“三十年代左翼文化”的某些元素,如“阶级斗争”等被不断强化,而“国际视野”、“小资产阶级个性主义的反抗”、“革命罗曼蒂克”等等,则迅速被稀释、退隐,到了“文革”前夕,“三十年代左翼文化”已被完全改造为“整体性文化”,“三十年代左翼文化”也就成了“三十年代黑线”,和“十七年黑线”一道,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江青的那个有名的部队文艺座谈会纪要,实际就是一个升级版,是整体性文化的极端形式。
最后,我的看法是: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左翼元素的存在是有其积极意义的,左翼文化其中的进取、参与、反省、批判的气质应是需要的,它对今天发展中的某些弊端也许是一个“解毒剂”。我觉得有两种情况是值得反省的:“整体性文化”的绝对主义思想逻辑是不利于文学艺术的健康发展的。另外,在今天全球化、市场化的背景下,是否也有资本对人们日常生活的隐性控制的问题?我想在任何时候都应有多样性的存在,特别是在艺术的表达、内容的多样性方面应该有广泛的选择空间。
红军长征的历史叙述是怎样形成的?
载《炎黄春秋》2006年第10期。
长征作为英雄史诗,在中国早已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但是有关红军长征的历史叙述是怎样形成的,却鲜为人知。
什么叫“历史的叙述”?就是随着人们对某一事件的认识的不断提高,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以新的观察视角,对某一历史事件反复进行追忆、回味、体会、发现,挖掘新的史实,再以不同的表达方式为载体,对之进行新的描绘和解释,使有关这一史实的叙述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
长征的叙述在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解释体系中占据了特别重要的地位,其作用之巨大和影响之广泛,犹如“英雄创世纪”,如果没有“长征”这一段,不仅是难以想像的,而且有关中国共产革命的叙述就褪色许多。“长征”成为一个骨架和桥梁,把1949年前中国革命的两个历史阶段——瑞金时期和延安时期连接了起来,它对中国共产党及其军队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一、号召回忆长征的最初目的
早在30年代,长征就已中外闻名,苏联和共产国际知道它,宣传它,英美世界也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中译本名《西行漫记》)一书的广为流行,对之也很熟悉。1950年1月,出访莫斯科的毛泽东特别指示,对外发布任命张闻天担任中国驻联合国代表的新华社稿件,需标出张闻天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
“长征”闻名天下,和它的成功有极大关系。当时,还有一个由巴西共产党领袖普列士得斯参与领导的巴西农民的长征,也很有名,但他没有成功,巴西共产党没有开创出新局面,以后更没有夺得全国政权,人们就忘记了它。红军到达陕北后,困难重重,外有国民党军队的围剿,内部财力物力又极为短缺,陕北地瘠民贫,很难养活几万人军队和干部,到了1936年的前几个月,情况更加艰难,所幸共产国际来了建立广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新方针,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等迅速调整政策,经过红军东征、西征和建立与张学良、杨虎城的统一战线,才缓解了陕北苏区的危机,打开了新局面,一年后中共取得合法地位,第二次国共合作建立,中共的力量得到大发展,“长征”就此天下闻名。
现在我们知道,中央红军是因第五次反围剿军事失败而被迫转移的,最初的目标是和红二、六军团会合,以后毛泽东在批判王明路线时称之为:从冒险主义、保守主义,到逃跑主义,也就是说最初没有“长征”的计划,也没有“长征”这个词语。而国民党从30年代一直到80年代,一直将中共的长征诬称为“西窜”。
一直到1935年夏,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会师,才出现“西征”这个词,这还是红四方面军先用的。与此同时,陈云到达莫斯科,写了介绍红军长征的文章,也用了“西征”这个词,通过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在巴黎创办的刊物,传到了中国。
1935年5月,红军进入四川大凉山后,朱德发布《中国工农红军布告》,第一次提到“长征”一词,他写道:“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红军到达陕北后,1935年12月,毛泽东在报告中首先对“长征”一词作全面的政治解释,他说:“长征是宣传队,是宣言书,是播种机,是以我们的胜利和敌人的失败而告结束”,从此,“长征”一词进入史册,也应了毛泽东的一句名言:总是先有事实,后有概念。
1936年下半年,毛泽东就开始号召写红军长征的回忆,直接起因是很现实的,就是争取外国人对红军的物质援助。本来,在长征结束后,党的领导人就有计划,向参加长征的同志征集有关个人日记等,但因1936年上半年东征等军事紧张,此议就被耽搁下来。到了下半年,全国的形势有新的发展,两广发起反蒋运动,周恩来等对张学良的统战已见成效,陕北的局面出现转机,1936年7月初,燕京大学美国讲师、记者斯诺在上海中共地下组织和宋庆龄的联络和安排下前来陕北采访,这是一个向外宣传红军和争取外部援助的极好机会,这样,征集长征史料的工作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8月5日,毛泽东和军委总政治部主任杨尚昆联署,向参加长征的同志发起征稿:“现因进行国际宣传,及在国内和国外进行大规模的募捐运动,需要出版《长征记》,所以特发起集体创作。各人就自己所经历的战斗、行军、地方及部队工作,择其精彩有趣的写上若干片段。”“文字只求情通达意,不求钻研深奥。写上一段即是为红军作了募捐宣传,为红军扩大了国际影响。”
经三个月的努力,到10月底共收到稿件200余篇,约50万字。恰著名左翼作家丁玲此时已到达陕北,她和另一个著名的左翼文化人、参加过长征的成仿吾,一起参加了文稿的编辑工作,而全部工作则由军委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徐梦秋负责,最后由徐梦秋统稿,并撰写《关于编辑的经过》,至1937年2月22日完成,由朱德题写书名,共收有回忆文章100篇,歌曲10首以及附录等,是为《红军长征记》(又名《两万五千里》)。
斯诺著《红星照耀中国》的许多素材皆取之于这些稿件。1937年7月,安排并陪同斯诺进入陕北苏区的董健吾,以化名在国内著名的时政文化杂志《逸经》上发表的《两万五千里西引记》,成为在国统区发表的第一篇介绍红军长征的文章,其内容也是取之于这份书稿。
二、徐梦秋这个人
说起《红军长征记》这部最早的有关红军长征的历史记录文本,就不能不说到它的总编辑徐梦秋,他就是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多次提到的那个“红色历史学家”,可是他却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
徐梦秋是安徽人,于1923年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后被派往苏联学习,1930年回国进入江西苏区,曾担任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和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长。徐梦秋在长征过雪山时冻坏双腿,到延安后锯掉,这在参加长征的领导同志中,特别是文职领导同志中是唯一的。众所周知,年近六旬的徐特立和50多岁的董必武、林伯渠、谢觉哉等“四老”,也没有一个不是安全到达陕北的(“五老”中的另一老吴玉章当时在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工作,没有参加长征)。所以毛泽东和周恩来等领导同志对徐梦秋特别痛惜,很快就安排送其去苏联治腿。
徐梦秋的妻子李玉南,是红四方面军的干部,1937年,组织上安排李玉南和徐梦秋结婚,之前,两人互不认识。李玉南初不愿意,后组织上对其进行劝说,要李玉南“为革命做更大贡献”,才和徐梦秋结了婚,并随丈夫一同去了新疆。到达迪化(今乌鲁木奇)后,徐梦秋听闻苏联正在进行大肃反,不少中国同志也被害,曾一度打消去苏联治腿的念头,留在了新疆,化名“孟一鸣”,担任新疆教育厅副厅长、代厅长及新疆学院院长,和陈潭秋、毛泽民等一同工作。
1941年4月,李玉南陪同徐梦秋去苏联安装假肢。后苏联方面因其伤重,又将其送往德国准备安装假肢,行至边境时苏德战争爆发,1941年冬天,徐梦秋全家辗转经哈萨克回国后滞留在迪化,1942年,盛世才反共,徐梦秋被捕,毛泽东指示要重点营救徐,但徐已投降盛世才。
建国初,徐梦秋在重庆向政府自首,即被长期关押,政府给了李玉南一笔钱,让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四川通江老家。李玉南同徐梦秋离婚,她告诉孩子们“父亲是个坏人,要跟他划清界限”。李玉南从此一直单身,其子徐维陶虽然成绩优秀,但因其父的历史问题“不能升入高中”,“文革”中,全家几次躲进山里,也不知道徐梦秋是何时去世的。李玉南说过一句话:“长征是自由的,从此就不自由了。”
三、最真实的长征记忆
《红军长征记》整理完毕后,一直未能正式刊行,直到1942年11月20日才作为“党内参考资料”,由总政治部付印,并要求“接到本书的同志妥为保存,不得转借他人,不准再行翻印”。
这本长征的回忆文本的文献价值最高,因为它最真实、最质朴,是迄今为止,所有有关长征回忆的最初形态,它的主题是革命的英雄主义,没有反映党内斗争和“路线斗争”。
通常回忆录都有一个缺陷,这就是写作时因年代久远,事主对当年发生的事件等已记忆模糊,但是这本书的写作时间就在长征刚结束不久的1936年,作者都是长征的亲历者,又大多是年轻人,对刚过去的事记忆犹新。主编徐梦秋也是长征的亲历者,完整经历红一方面军长征的全过程,协助他编辑的成仿吾也是长征亲历者,他们的编辑工作基本上是在文字技术性方面,就是删除重复,文字精练等。更为重要的是,这本回忆录的作者在写作时,思想上没有受到条条框框的限制,不似后来的各种叙述已受到各种有形无形的写作要求的影响。
这样的叙述和编辑方针,即使在今天看,也是正确的。
更重要的是,张国焘在长征中“另立中央”的分裂行为,1937年春在延安被全面批判,其间一度出现扩大化的倾向,波及和伤害了许多原四方面军的干部,加之红西路军的失败,使得原红四方面军的同志一时也没有心绪来写自己的长征经历。随之,有关红军长征途中一、四方面军“草地分家”等重大事件,又被中央作了结论,成为认识和评价这些事件的有着巨大约束性的前提和标准,这样,为了维护党和军队的高度团结和统一,红四方面军的历史全貌和更复杂、更细致的长征历程,也就无从叙述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叙述就以红一方面军为主体了,这是由当时的客观条件造成的。
四、外界是如何知道长征的?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离开中央苏区,向西实行战略转移,中外报章都有报道,远在莫斯科的王明就是从日本新闻社的报道才获知红军突围的消息的。
这个时候国人对中共和红军的认识受到国民党或国内中产阶级报章的很大的影响,国民党方面曾组织新闻界人士去江西“共区”参观,《大公报》等一些报章也派出了自己的记者单独前往采访,国民党军队的长年军事围剿,战争的严重破坏,极左经济和社会政策造成苏区百业凋零,人民生活艰难,《大公报》、《逸经》杂志等对此都有报道,使得国内中产阶级和知识界对中共和红军畏之如虎。
这样,对国统区的民众宣传红军长征就得面对这个现实,直接歌颂之,必定受到国民党的新闻检查而不能通过,只能转换角度,以旁观者的视角,向国人介绍长征。
1936年3月,已在莫斯科的陈云,以“廉臣”的化名在巴黎的中共刊物《全民月刊》上发表一篇《随军西行见闻录》长文,假托一名被红军俘虏的国民党军医,细致叙述了中共和红军的政治纲领,以及红军长征至四川阶段大量生动的事例,文中以“赤军”和“南京军”分别指代“红军”和“白匪军”,此文很快在莫斯科出版了单行本,和《救国时报》一样,再通过巴黎—上海的海路,流传到国内,成为最早向世界和国内介绍和宣传长征的重要文献。而董健吾为了适应国统区的言论环境,甚至借用了国民党诬称长征的“西窜”一词,却丝毫没有减低他那篇文章的重要价值。
这是中共和红军自己对长征的叙述,这在当时,外界是不知道内情的,没多久,国内局势发生重大转变,国共在抗日的旗帜下,再度合作,国人通过《西行漫记》和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知道了更多有关长征的史实。
抗战初期,大批左翼青年到达延安,许多是被红军长征的英雄事迹吸引而来的,参加过长征的人,除了“红小鬼”,都被这些后来者尊称为“老干部”,不少在白区坐过国民党监狱、正接受组织审查的同志,更对自己缺少这一段长征经历深感遗憾,从此,参加长征的同志有了很高的荣誉感和自豪感,而在这之前,到达陕北的同志彼此都是参加过长征的,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长征的英雄事例也开始作为训练干部的思想教材,使得有关长征的叙述越来越丰富。
五、被删去的长征日记
以后的有关长征的叙述就如历史学家顾颉刚所说是“层累的堆积”。
随着中国革命在1949年取得全面胜利,建国后,党和政府从政治的高度开始了对红军长征事例进行广泛的宣传,通过建立红军纪念碑、纪念馆、红军烈士陵园,推出戏剧、电影(《万水千山》)、歌曲、舞蹈,创作美术作品,包括年画、宣传画、连环画以及更重要的中小学教科书,使全国人民对长征史都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并深入人心,那就是:红军战士为革命,为抗日,冲破敌人封锁线,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穿过六盘山,突破腊子口,奠基直罗镇,胜利会师在陕北,奔向抗日最前线。笔者至今还记得小学时读过的两篇课文:陆定一的《老山界》和吴华夺少将的《我跟父亲当红军》。
可是徐梦秋主编的《红军长征记》却长期没有公开出版。1954年中宣部党史资料室将此书更名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在内部发行的《党史资料》上分三期发表,仍然作为党内参考资料。这一次的刊印,对1942年版的错字做了校订,并在“文字上略作修改”,其最重要的变化是删除了何涤宙《遵义日记》、李月波《我失联络》、莫休《一天》等5篇。1955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选本《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仅收入了1942年版的51篇,也没有收入何涤宙《遵义日记》等5篇。
1954年被删去的几篇的主要原因,是依着50年代宣传工作者的思维逻辑,竟发现当年参加长征的红军干部的某些叙述和已成典范的叙述程式有不吻合之处!
在人们的认知、记忆和印象中,参加长征的同志每天冒着枪林弹雨,食不果腹,被迫吃草根、啃树皮,而遵义会议则是决定红军和革命前途命运的一个划时代的转折,可是何涤宙的《遵义日记》,却写了干部团(红军大学)的几个红军干部在1935年初红军进入遵义城后的十天里,经常去饭店点菜吃饭,而店主因生意太好,炒辣鸡的质量越做越差,作者还利用空闲时间,把组织分配的打土豪获得的一件皮袍送去裁缝店改做皮衣,被贪小利的裁缝偷工剪料,生了一肚子的气,反而对遵义会议没一字的描写。
可是这能成为删去这篇文章的理由吗?红军长征艰苦卓绝是事实,特别是过草地的那一段,红军战士牺牲最多,在川西北藏区,也是红军粮食极度短缺的最艰苦的阶段,但是长征途中,红军大部分时间是行进在汉区,一路革命宣传,发动群众,一路打土豪,补充给养,过贵州,畅饮茅台酒,进云南,大啖宣威火腿,时时有胜利的喜悦。当年的红军将士绝大多数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全身充满活力,洋溢着革命的乐观主义,有记载说:“离敌人很近,或穿过堡垒线,则夜行军很肃静,不准点火把,不准照电筒,不准抽烟,不准谈话。无敌情顾虑,则大扯乱谈,甚至可以并肩而行,有时整连整队半夜高歌,声彻云霄。在总政治部行列中,潘汉年、贾拓夫、邓小平、陆定一、李一氓、李富春等同志竟然扯出个股份制的‘牛皮公司’,专事经营古今中外的笑谈美谈和奇闻逸事”。
何涤宙的《遵义日记》详细写到他在遵义的十天,既有去学校进行革命宣传,又写到红军干部和遵义学生打篮球比赛,跳舞联欢,处处真实可信。遵义是贵州省第二大城,也是红军长征中占领的唯一的中等城市,为了给遵义人民留下美好的印象,张闻天特别要求红军战士和干部在进城前要穿上鞋子。何涤宙的文章虽然没一字提到遵义会议,却是十分自然的,因为作为一般的红军干部,在当时完全不知中央上层的分歧和斗争,要深刻理解遵义会议的重大意义,还得在这之后。这就是1936年写回忆录的红军干部的认识,也是我们今天的认识,可是在50年代,人们对长征的认知已逐渐程式化,删去何涤宙的《遵义日记》,似乎也顺理成章。
六、长征叙述的转变
1957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三十周年纪念,大型系列革命回忆录《星火燎原》开始出版,许多参加过长征的老将军纷纷发表了自己的长征回忆,写作者包括原一、四、二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等各个方面的老同志,基本格调是多侧面反映长征的历程,突出红军将士的革命大无畏精神和战胜一切敌人的革命英雄主义的气概。
从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对长征的叙述逐渐从宣传红军的革命英雄主义和艰苦卓绝的精神,向总结长征的历史经验,颂扬领袖的丰功伟绩和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方向转移。1959年,刘伯承元帅发表《回顾长征》一文,成为建国后领导同志撰写的第一篇有关长征回忆的重量级文章。到了60年代初,特别是在1963年之后,对长征的叙述在继续过去的主题的同时,更加突出长征途中召开的遵义会议,强调毛泽东领导长征的丰功伟绩和党内错误路线对革命造成的巨大损失,代表性作品有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和萧华作词的《长征组歌》。
在“文革”十年,长征叙述完全被纳入到“两条路线斗争”的框架,并演变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成为鼓吹个人崇拜的工具和迫害老革命家的棍子,在“文革”的高潮中,竟出现了伪造历史的毛泽东和林彪并列在遵义会议的油画。
“文革”后“拨乱反正”,对长征的叙述发生了重大的影响,1979年12月,斯诺的《西行漫记》在建国后第一次在国内公开出版。1986年,得到中央领导同志支持,美国记者索尔兹伯里的《长征:闻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也正式出版,广为发行。这两个美国人一前一后写的这两本有关长征的名著,提供了红军长征史的丰富细节和场景。
以1981年12月问世的《彭德怀自述》、1984—1987年出版的徐向前元帅的回忆录《历史的回顾》为代表,一大批老同志出版了他们的个人回忆录,较为全面、真实地反映了长征的真貌,把过去受一定历史条件的限制而被遮蔽的历史真相揭示了出来,而有关张闻天等老革命家的历史文献的出版及相关研究,又丰富了有关长征历史的叙述。
例如:过去说中央红军“仓促转移”是不完全确切的。1934年4月28日,中央苏区的门户广昌失陷后,转移已成唯一出路,6月25日,共产国际来电同意转移,随即成立了博古、李德、周恩来组成的“三人团”,着手物资准备,猛烈扩红和加紧训练干部,1934年9月29日,张闻天发表《一切为了保卫苏维埃》的文章,已就战略转移一事,向中央苏区的干部吹风。10月中旬,中央红军从南线出发,因周恩来、朱德、潘汉年、何长工等和广东军阀陈济棠谈判成功,彼此商定“互相借道”,对方让出一条四十华里的通道,即第一道封锁线,还有意留下一批弹药和军衣给红军,对这个当时的最高机密,广大指战员并不知晓(在过第一道封锁线时,粤军有部分前沿阵地还没有接到“放路”的命令,曾和红军发生过激战)。中央红军突破一、二、三道封锁线都没有打大仗,从而保存了实力,只是到了1934年11月28日—12月1日,红军强渡湘江才遭到重大伤亡,长征出发时的
革命理想主义与党和军队的高度统一,保证了长征的胜利,1935年9月12日,毛泽东在俄界会议上说:只要保持数百干部,几千战士,这就是很大的胜利。到达哈达铺,红三军团只剩两千多人,彭德怀在对原三军团干部战士讲话时流下了眼泪,此时由红一方面军一、三军团整编的陕甘支队只有14000人,而到达吴起镇时只剩下7200人。陕甘支队到长征后期,没打什么大仗,逃兵较多,因为前三个月在川西北的藏区的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见不到人”,“没有土豪打”,一路扩红进来的新兵,实在吃不了那份苦,到达汉区后,不少人不辞而别,有的人转回老家,还有一些人就留下给老百姓做了上门女婿,而从江西走过来的红军几乎没有当逃兵的,一路长征过来,更没有听说过哗变的事发生。
长征从此成了“合法性”主要来源之一,成为重大精神资产,长征结束后,毛泽东发话,凡不是党员者,一律入党。抗战爆发后,老红军成为革命的种子,是党和军队的精华,在他们的带动下,革命力量大发展。长征干部也是最受重用的,是建国后党政军领导干部的主要来源,受到党和国家的特别爱护,参加过长征被打成右派的,只有冯雪峰等极个别文职干部。建国后党和政府在生活待遇方面对长征干部也有较多的照顾,都得到群众的充分理解。“文革”期间,许多群众对王洪文不满,就是因为他没吃过苦,是坐“直升机”上去的。1969年4月,毛泽东在中共九大上还说:张闻天、博古、王稼祥是吃过苦的,和当时在国外的王明是不一样的。
参加过长征,以后脱离中共,投降国民党的只有张国焘等少数几个人,原四方面军第九军军长、红军大学政委何畏,出身贫苦,因对批判张国焘不满,脱离了革命队伍,投奔张国焘,以后又离开张氏,通过自学成为金陵大学农经系讲师,1949年解放军渡江前夕,何畏夫妇在镇江长江边投水而亡。原一方面军干部郭潜,又名郭华伦、陈然,抗战期间曾担任中共南方工委重要的领导职务,1942年被捕叛变,成为国民党特工,1949年跟随国民党逃往台湾,后为台湾国民党军情局副局长。原红一方面军干部蔡孝乾,1949—1950年任中共台湾工委书记,被国民党逮捕后叛变,也成为台湾军情局高级特务。蔡孝乾于1970年12月在台湾还出版了一本有关他在中央苏区和长征经历的回忆录,剔除这本书中的国民党的“套话”,对红军长征的叙述还是较为客观的,许多资料也是取自于《红军长征记》。
还有一些人,他们不是共产党和红军,因特殊情况,和长征中的红军结下一段关系。曾被红六军团在贵州抓获的瑞士传教士薄复礼,跟随红军长征队伍走了18个月,以后被释放回到他的出身地英国,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中国红军那种令人惊异的热情,对新世界的追求和希望,对自己信仰的执着是前所未闻的。他们的热情是真诚的,令人惊奇的。他们相信自己所从事的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他们正年青,为了他们的事业正英勇奋斗,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革命的激情。萧克将军在给其回忆录的中文本写的序中说:“薄复礼先生是被我们关押过的,但他不念旧恶,这种胸怀和态度令人敬佩,这种人也值得交往”。薄复礼对长征的记载,也从另一个角度丰富了有关长征的叙述。
最后,《红军长征记》在2006年以《亲历长征——来自红军长征者的原始记录》的书名,已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1954年删去的何涤宙《遵义日记》等5篇已全部补上,从这本珍贵的历史记录中,人们可以看到当年一群怀抱着理想和热情的青年人,在一场史无前例的征程中,所经历的既有希望和欢乐,也有悲伤和痛苦的战斗生活,在经过70年后,我们终于可以回到原点,从那儿去体会一个真实和感人的长征。
抗战前夕延安发生的一场争论
原名《毛泽东与1937年的刘、洛之争》,载《南京大学学报》1993年第4期。
1937年春,担任中共北方局书记的刘少奇两次上书洛甫,就1927年后中共的一系列重大政策问题系统地提出了自己不同于中共中央既定结论的看法。刘少奇的观点引起毛泽东的共鸣,但当时作为中共中央总负责人的洛甫并不同意刘的意见,刘、洛因而在同年6月召开的中共白区工作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这场争论的实质是如何看待党的十年政治路线的问题。在刘、洛争论中,尽管毛泽东有其明显的倾向性,但囿于特殊历史条件的制约,毛泽东只是有节制地表明了自己对刘少奇观点的支持,而未全面阐述他本人对十年政治路线的总体看法。

1937年初,毛泽东、洛甫、周恩来、博古等通过对西安事变的处理,使中共的命运出现了决定性的转折,国共之间长达10年的内战实际已经结束,国内和平基本实现,中共终于争取到了休养生息、发展壮大的宝贵时机。在与国民党的交涉取得重大进展后,毛泽东开始从指导国共谈判的具体事务性工作中脱身,而把主要精力转移到党内,试图利用对日全面抗战将要而未发的这一短暂的和平局面,加紧对中共重大方针、政策的调整,并加强和发展自己在中共核心层中已获得的相对优势地位。对于毛泽东而言,抓紧每一有利时机,调整党的方针政策及交替处理重大军政和党内外问题,是其在遵义会议参与中共最高决策后一贯使用的工作方法,唯因这次面临的环境与以往全然不同,毛泽东所希望调整的范围又较过去有所扩大,故而形成了对1935年遵义会议后确立的毛泽东与洛甫政治结合的冲击。
建立在反对由博古、李德等组成的原中共最高权力核心“三人团”基础上的毛泽东、洛甫政治结合,是在遵义会议上及其后形成并逐渐巩固的。为了反对博古等人的“左”的领导,从1934年10月起,毛泽东加紧了与洛甫的联络,在毛泽东的启发和帮助下,洛甫和王稼祥这两位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产生的重要领导人相继从原中央政策的拥护者转变为批评者,成为毛泽东要求改变中央领导的重要的支持力量。在遵义会议上,毛泽东鼓励洛甫与博古、李德展开面对面的斗争,让洛甫在会议上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会议决定由洛甫起草决议,此举使洛甫在党的核心层内的作用明显突出。1935年2月5日前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决定由洛甫取代博古在党内负总的责任,至此洛甫成了事实上的中共中央总书记。把原“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的洛甫安排为中共中央第一把手,是在当时的形势和条件下,毛泽东所能作出的最佳安排。由于洛甫与莫斯科有较深的历史渊源,且是中共一个较长时期内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此举不仅可以减缓莫斯科对中共领导层变动可能产生的不安和疑虑,更可以向全党,尤其是向那些与近几年党的方针、政策有较多牵涉的军政干部显示党的路线的连续性,从而尽量减少中央改组在党内引起的震动,加强党在极端困苦条件下的团结和统一。在洛甫成为中共中央总负责人之后,1935年3月20日后不久,毛泽东也取代了周恩来在红军中的最高军事指挥地位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77页。,至此,毛泽东与洛甫,一个全力掌管军事,一个集中精力于党务,两人开始了政治上的密切合作。
无疑,毛泽东属于那种以自己的思想改变历史进程的“以其道易天下者”参见梁漱溟:《再忆初访延安》,载《我的努力与反省》,漓江出版社1987年版,第319页。,“道”者,个人对中国社会改造所抱持的理想、抱负、志向也。作为一个从青年时代就矢志拯救国家与民族,并确立了对马克思主义坚定信仰的革命者,毛泽东深刻地了悟自己所肩负的重大历史使命,而当1927年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队伍上了井冈山后,他所选择的道路就成了通往中国革命胜利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因此,争取革命胜利的理想与毛泽东对革命的坚强领导事实上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换言之,毛泽东的领导地位的确立和巩固,毛泽东的“决志行之”绝非是一般意义上的个人行为,而是关系到革命目标能否实现的重大问题。然而,欲在反动势力极其强大的旧中国推行和领导革命,则必先有其凭借,1935年毛泽东的唯一凭借就是中共及其领导的军队。遵义会议及其后陆续发生的中共核心层的人事变动,虽然使他第一次在党和军队的最高决策和指挥系统获得了发言权和决定权,可是离执掌“最后决定权”的距离尚远,毛泽东虽置身于中共核心层内,但主要偏重于军事领导。在党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毛泽东主动放下党内的意见分歧,有意避开对敏感政治问题的争论,而将主要精力集中于对付国民党的军事追击,此既是他的明智,也是形势使然。
1935—1936年,面对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中共及其军队的生存是压倒一切的头等问题,但对毛泽东而言,事实上却存在两条战线。
第一条战线是对付国民党的外部战线。不言而喻,“易天下”即是易国民党统治之天下,当时直接威胁中共生存和发展的主要力量是国民党。因此,如何回击并战胜国民党,不仅是毛泽东无时无刻所要思考的首要问题,也是凝聚全党的最重要的政治信念和驱动力。
与第一条战线相比,第二条战线虽不那么凸显,却同样重要——这即是党内斗争的战线。毋庸置疑,欲易国民党统治之天下,若不牢牢掌握中共及其军队,一切则无从谈起,而易国民党之天下,又必先改变凡不利于夺取国民党政权的中共方针、政策、精神气质等各个有形、无形方面,是故,第一条对外战线与第二条对内战线两者之间又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1935—1936年,毛泽东将其侧重点主要放置于对付国民党的第一条战线,在毛泽东的努力下,红军阻遏了国民党对陕北的军事进攻,使中共的生存环境获得了明显的改善。毛泽东在军事上的成功,加强了他在党内和军内原先就十分雄厚的政治基础,使其在军事上的影响迅速向政治和党务领域延伸。
从主要担负军事领导责任,到一身兼负党和军队的决策和指挥责任,毛泽东在党和军内发挥的作用日益突出,此既是战时环境的产物,又与他所占居的特殊地位、他所拥有的独特的政治资源有关,同时,它还是毛泽东顽强努力的结果。
中共领导体制在战时环境中发生的变化,对毛泽东顺利地将其任军事指挥领域的权力延伸至党的领域有着直接的影响。中共在江西瑞金时期,曾模仿苏联体制建立起以党为核心的党、军队、政府三套相对独立的系统,但在长征前夕,为了适应战略大转移的战时需要,党和政府系统全部并入军队,而中共全部权力完全集中于“三人团”。遵义会议虽取消了“三人团”,而代之以新的最高领导核心,领导成员的组成虽发生了变化,高度集中的体制却继续保留。在紧张的战时状态下,军队与党实际已融为一体,由于党存在于军队之中,当毛泽东置身于领导军队的关键地位时,他也同时处于可以领导党的有利位置。
毛泽东作为中共军队的主要缔造者和中共最大一块根据地——中央苏区的开辟者,不仅在中央红军中拥有广泛的干部基础和情感基础,他还拥有权其雄厚的政治资源。毛泽东曾亲自参与建立中共,是仅存的几个中共一大代表之一,其在党内历史之长,在军中基础之巩固,除张国焘之外,1935—1936年的中共领导层中的任何人无法与其比肩,毛泽东完全可以依靠其在党内的资历和地位,就党的全局性的方针、政策和其他问题提出自己的主张,而不致担心遭受越权的指控。
正是由于上述因素的合力作用,1935—1936年,毛泽东使自己在中共领导层中愈来愈处于最有实力、最具影响力的地位,毛泽东和洛甫建立起密切的合作关系,毛泽东和洛甫政治结合的最重要成果之一,就是联合挫败了张国焘“另立山头”的分裂活动。在双方合作共享的几年里,洛甫对毛泽东十分尊重,在几乎所有关于党的重大问题的决策上都事先征求毛泽东的意见。有关党的重要文件虽由洛甫和毛泽东联署的名义发出,但毛泽东在其中起主导作用。
在大敌当前、全力指挥军事的同时,毛泽东对党的全局性方面的工作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关心。一方面,毛泽东严格遵守共产国际的有关纪律,努力维持领导层的团结;另一方面,又不失时机,巧妙地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小心翼翼、有条不紊地对党的领导结构进行局部的调整。
这个结论之所以必须推翻,是因为非此便无从剥夺“教条宗派集团”政治合法性的基础,更无法打破党内已形成的浓厚的教条宗派气氛,毛泽东就难于顺利地推行他改造党的一系列设想,毛泽东的新概念的地位也无从建立。然而推翻此结论存在很大的难度,除了共产国际这一外部障碍外,在国内最大的障碍就是洛甫。洛甫作为六届四中全会后产生的重要领导人,与这条路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断言“党的政治路线是错误的”,将直接打击他和其他一大批领导干部的威望,严重动摇他在党内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必然遭到洛甫的强烈反对。事隔20多年后,毛泽东在谈到有关纠正“王明路线”的历史时,再次提及洛甫的思想转变过程。毛泽东说,“洛甫开始不承认错误路线,七大经过斗争,洛甫承认了路线错误”,参见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上的讲话(1959年8月2日),载《毛泽东论党的历史》,第46页。其实,对于这一问题,洛甫早在延安整风开始不久,就有较深的认识。洛甫分析了遵义会议有关过去党的政治路线的评价对自己的深刻影响,他说,“由于遵义会议肯定了过去中央政治路线的正确,因而使自己在长久时期内不能彻底了解自己的严重错误”。参见《文献和研究》1985年第1期,第13页。
1937年初,党的发展、毛泽东和洛甫的政治结合以及毛泽东的思路皆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变化过程中,国内时局已发生大的转机,解决战时状态下无暇顾及的若干重大问题的机遇正在出现。与此同时,遵义会议后确立的毛泽东主军、洛甫管党的格局早已发生变化,毛泽东的地位已获得明显加强,洛甫已显示他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党的理论和宣传教育领域,毛泽东与周恩来建立起融洽的合作关系,博古也安于自己在中共核心层中的新的角色博古(秦邦宪)在1935年2月之后仍继续担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书记处书记(中央政治局常委)职务,红军抵陕后,出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西北办事处主任,1936年12月后主要配合周恩来从事联络国民党的统战工作。张国焘在党内斗争中的失败已成定局。但是,毛泽东仍不便在条件尚未完全成熟的情况下将自己对过去党的路线的评价公开托出,这样将会使自己处于和洛甫及一大批党的高级干部发生正面冲突的境地,从而影响到党的团结和个人威信。然而,在新的时空环境下,再继续违心接受自己根本反对的意见,也实在勉强。就在这关键的时期,刘少奇及时站了出来,刘少奇的出现打破了中共中枢层沉闷多时的僵局,并最终导致了毛泽东、刘少奇政治结合的确立。

促成毛泽东刘少奇政治结合的契机是1937年2月20日、3月4日刘少奇就中共历史问题向洛甫陈述自己纲领性意见的两封各长达万言的信。刘少奇在这两封类似政治意见书的长信中,对中共中央多年来的路线、方针公开表示自己的怀疑,大胆地突破了共产国际和遵义会议关于“中共政治路线是正确的”结论,尖锐批评1927年之前及1927年以来,尤其是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以后的中共“左”的错误。
刘少奇的长信触及了当时中共中央的几个禁区:
(1)刘少奇认为大革命失败的主要原因不仅是“右倾的陈独秀主义”,而且还有“右倾机会主义之反面的错误——‘左倾’错误”刘少奇:《关于过去白区工作给中央的一封信》(1937年3月4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802页。,刘少奇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例,猛烈抨击了广州、武汉时期工人及民众运动中已达“骇人”地步的“左”倾狂热刘少奇:《关于大革命历史教训中的一个问题》(1937年2月20日),载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编:《党史研究资料》1980年第5期,第3页。,刘的上述看法与共产国际和中共六大以来的历次决议严重相违。
(2)刘少奇虽然没有直接宣布中共10年来执行的是一条错误的政治路线,但反复抨击中共“十年来一贯地犯了‘左倾’错误”,并且强调10年错误已形成“一种传统”

刘少奇:《关于过去白区工作给中央的一封信》(1937年3月4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36—1938)第11册,第805、806—817页。
,刘少奇特别集中抨击中共10年白区工作的方针,用釜底抽薪的办法全盘否定10年政治路线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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