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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

_10 天童荒太(日)
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人曾经这样挖苦过他:“你不是说过你要干出个样儿来叫我们瞧瞧吗?”于是他就努力了,就成功了,然后,他回过头去对父母们说:“你们总是要我好好干,要我别服输,现在怎么样?瞧见了吧,我干得不错吧?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干出个样儿来叫你们瞧瞧!”
其实,早在18年前,梁平在双海儿童医院住院时,就听到过不少孩子发出过这种呐喊。梁平摇摇头,把视线从奈绪子父亲的照片上移开,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
“……扯淡。”即便是那么回事又怎么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梁平走进里屋,打开灯,坐在榻榻米上,拉开那个养着大白鼠的抽屉式衣箱。小崽子们依偎在母亲身边睡得正香。三个小崽子长得挺快。白色的毛皮随着呼吸起伏。看着它们母子安祥的睡姿,梁平第一次感到小崽子们可爱。然而,这种感觉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接下来的是一阵莫名的烦躁。
不管你们多么可爱,母亲饿了的时候,还不是随随便便地就把你们给吃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梁平自己都生自己的气。把衣箱恢复原样,梁平和衣睡下,眼前浮现出刚才见过的优希和笙一郎的身影,那身影渐渐变成了12岁时的模样。
“为什么要见面?”梁平喃喃的自己问自己,“为什么来见我?”梁平自己的声音在被酒精麻痹了的脑袋里回响着,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为什么来见我?为什么都到现在了还来见我?你就那么想折腾我……”八岁那年,梁平被父亲拉着去见两年前跟父亲离了婚的母亲。父亲对梁平说,你要是想跟着你妈过,你就装得可怜点儿,死磨硬缠。为了引起母亲的同情,父亲让梁平穿得又脏又破,把他送到母亲住的公寓前面,嘱咐他一定要多按几次门铃,扭头就走了。
开门的是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比父亲年轻,头发长长的,个子高高的。看见脏兮兮的梁平,就朝屋里大叫起来。母亲一边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走出来,一看是梁平,脸色马上就变了,跟那个男人说是姐姐家的孩子。
母亲拉着梁平来到公寓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声色俱厉的问:“为什么来见我?为什么都到现在了还来见我?去折腾折腾她,那个有恋母情结的臭男人是不是这样对你说的?”
“奶奶生病住院了。”梁平说。
梁平说的是实话。奶奶住院以后,父亲变得更粗暴了,殴打梁平的次数也增加了。
梁平对母亲说:“不是爸爸命令我来的,是我自己想见妈妈了,您带我回家吧。”
可是,母亲却说:“那个臭老太婆,还不死啊!都是臭老太婆惯的,把你父亲惯成一个自私自利的幼稚男人。什么县政府的公务员,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其实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一个任性的孩子。我也是太年轻不懂事,经人介绍认识了以后,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你也怪可怜的,有那么一个毛孩子似的父亲。”
“您带我回家吧。”梁平提心吊胆地说。
一个巴掌打在梁平脸上。四岁那年,父母打架时,梁平劝架,被打得不可开交的父母撞倒,额头撞在衣柜角上,缝了好几针。一次挨父亲打,造成头盖骨骨折。母亲一打他,不由地用双手捂住了脑袋。
“讨厌!”母亲满脸厌恶地看着梁平。
梁平赶紧把手放下来:“妈妈,您打吧,我不疼。”
“讨厌!”母亲大叫一声,扬起手来又忍住了。她把手放下,伸到裙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梁平看着她抽出一支烟来点着,吓得哆嗦起来。
母亲冷笑一声,把燃着的烟朝梁平脸上捅过来。梁平捂着脸蹲下了。母亲砸砸舌头,很不高兴地说:“跟你闹着玩儿呢,真不识逗。”
“你好好听着,”母亲打开了话匣子,“你是偶然生出来的,知道吧。我根本不想那么早就要孩子,还想多玩儿几年呢。你那个混蛋爸爸没忍一会儿就漏了,结果就把你给怀上了。我说做了人流吧,不知怎么让那个臭老太婆闻出味儿来了,生了吧生了吧,连我父母都来劝我,你那个混蛋爸爸也说尽最大力量帮我。我信了他们的话,就把你给生出来了。谁知你那个混蛋爸爸一点儿忙都不帮。老太婆呢,纯粹是把我当成传宗接代的机器,看着我哪儿都不顺眼,一天到晚挑毛病。我可是想好好儿疼你爱你养育你来着。你出来的时候,没把我疼死。那我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可是呢,你一到晚上就哭,根本就不让我睡觉。你那个混蛋爸爸呢,不但不来帮我,反而骂我不会带孩子。你呢,倒是挺帮我的,不是发烧,就是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除了添乱就是添乱,真不知道孝顺。托你的福,我是天天挨骂,苦恼得我都不想活了。超过极限了。极限,懂不懂?真想放火把那个家烧了。要是你那个混蛋爸爸像个大人,不那么惟你奶奶的命是听,也许好点儿……不管怎么说,这个社会对女人是不公平的。说什么女人的自我牺牲精神强,是家庭圆满的秘诀,说得多么轻松,就这么个世界。说什么这个社会是男人的社会,不对,要我说,这是个孩子的社会。说什么工作辛苦了,其实呢,有工作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有工作的话,又能挣钱,又能得到很高的评价,要是能有所成就呢,你说高兴的是谁?辛苦是辛苦,可是活着有意义,也能得到人们的认可,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吗?更叫人受不了的是,男人们把老婆当成母亲,撒娇任性,蛮横无理。所以,我选择了自由。我不仅要照顾你,还要照顾你那个混蛋爸爸和那个老太婆。我想问问,我的人生是什么?我也是在我父母的疼爱下长大的,父母也把我当回事着呢。我为什么要跑到你们家挨骂,一切都得顺着他们呢!童年时代,男女是没有什么差别,可以说是完全彻底的平等。年龄大了可就不一样了。你也许是社会矛盾的牺牲品。但是,我救不了你。解决社会矛盾的责任让我担负起来,我可担负不了。跟你一起生活,两个人都完蛋。你不是有家吗?我是身无分文被赶出来的。那么好的家,又有爸爸又有奶奶,多好!我给你想了一个让你觉得幸福的好办法,你要是觉得难过了,就想想非洲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们。你呀,知足吧!”
那时,梁平不由地哭了。后来梁平一直为此感到懊悔。
母亲看见梁平的眼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我忘了吧,这是为了你好。让那些对男人对家庭负责到底的女人去当母亲吧。我受够了……生你的时候,肚子那个疼,我以为我活不过来了。当母亲的,受的罪不知道比你多多少倍。电视里有个演员说了,被迫抛弃孩子的母亲要比被抛弃的孩子痛苦好多倍。我也一样啊,我比你要痛苦几十倍,几百倍。将来岁数越大越痛苦,真的,我也很痛苦……”
母亲流泪了,梁平却没有感觉到她在哭。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不管什么液体都叫做泪。母亲落泪了,仅此而已。母亲把梁平一个人扔在公园里,一个人回公寓去了。梁平把脚下的蚂蚁虫子什么的一个个踩死,忽然看见母亲扔掉的烟头还在燃着。
梁平捡起烟头,按在自己的指甲盖儿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烫,因为他的胸腔里比烟头的热度高得多。他想忘掉这热度,拼命地把烟头按下去,肉烧焦了,火熄灭了,胸腔里的热度一点儿都没降低。
父亲一看梁平又回来了,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大嘴巴。梁平被打倒了,父亲又丧心病狂地踢他,踹他。
“都怨你!”父亲大声地叫着,“那个臭娘们儿跑了,你奶奶病了,都怨你!你要是不出来,大家都能过痛快日子。你知道不知道!”
梁平双手护着头,一声不吭地忍受着。他受到的教育是必须做一个有教养的好孩子。父亲一脚踢在他的头上。梁平痛得跳了起来。
第12章
周围光线很暗,浅驼色的窗帘在路灯的照射下微微发白。梁平用那双已经习惯了暗夜的眼睛看了看自己,29岁的,现在的自己。他发现自己和衣坐在被子上,于是脱掉长裤和衬衣,盖上了被子。
旁边的被褥早铺好了,可是不见奈绪子。看了看挂钟,已经深夜两点多了。不行,得下楼去看看!下了楼,看见卫生间的灯亮着,梁平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从厕所里传出一阵呕吐的声音。梁平不由地一阵紧张。奈绪子的工作虽然是给客人斟酒,但她自己从来不喝。奈绪子什么都没对梁平说过,但是凭直觉,梁平认为她的身体起了变化。
梁平一直很注意。尽管如此,由于酒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也有。梁平明白,不能在她的身体里结束,但是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切断电源的奇妙感觉,常常使他放纵自己,在奈绪子的身体里达到高潮。过后梁平总是自己骂自己:“怎么搞的,没用的东西!”
梁平害怕自己的悲剧重演,却又反复地放纵自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在奈绪子的身体里播下一颗种子,然后抛弃她……或者让她把孩子生出来,然后让那个孩子尝尝自己小时候经受的一切。梁平真怀疑自己的灵魂深处有这种阴暗心理。不,从来没想过要那样做,也从来没希望过让悲剧重演。但是,一喝多了,总是去粗暴地占有奈绪子的身体。
奈绪子身上每月来不来那个,梁平一直惴惴不安地注意着。见到优希以后,梁平在不知不觉之中把这事儿忘了。卫生间里冲水的声音。身穿蓝色睡衣的奈绪子从里边出来,看见楼梯下边站着的梁平,吓了一大跳:“别吓着我。你去吧。”说完从梁平身边挤过去,上了楼梯。
“嗨……”梁平伸手想拉住她。
奈绪子躲开他,快步走上二楼。
梁平追了上来。
奈绪子语气生硬地说:“你想干什么?还不快去上厕所。”说完逃也似地跑到里屋大白鼠的窝那里,背朝梁平坐下。
梁平站在房间门口叫道:“嗨……”
奈绪子没理他,拉开了大白鼠的窝。光线很暗,她肯定是看不清的,但她还是在那里看着。
“莫非是……有了?”梁平问。
奈绪子掩饰地说:“没关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梁平咽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我想我能过下去。”
“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奈绪子的视线依然落在那些大白鼠身上:“这个家,离车站又近,又比较安静,还能卖点儿钱……有了这笔钱,就是暂时什么都不干也能过日子。我想离开这里,省得让你觉得碍眼……”
梁平觉得害怕,一个劲儿地哆嗦:“……这话当真?”
奈绪子没有回答。
“为什么?!”梁平大声喊着,简直是在惨叫。
奈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爽快地笑着回过头来看着梁平:“怎么了?那么大声。什么事都没有,刚才的茶泡饭吃得不舒服,拉肚子了。”
梁平好像没听见奈绪子在说什么:“刚才,你说要把这个家卖了?”
“那是我的下一个梦。”奈绪子开朗地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像还没完全醒过味儿来呢。也许是我上厕所起得太急了。睡吧,今天觉得好累。对不起,把你吵醒了。”说完关上了养着大白鼠的衣箱。
梁平害怕奈绪子说出真相,没敢再问,只是默默地看着奈绪子钻进被窝。
“怎么还不睡?我先睡了啊。”梁平听奈绪子这样说,才走进房间,在奈绪子身后坐下来。姑且躺下吧。可是,说什么也睡不着,连眼睛都闭不上。
衣箱在嘎嗒嘎嗒地响。大白鼠的小崽子们好像是在故意捣乱。它们把小鼻子顶在半透明的箱壁上,好像在对梁平说:“嘿,是你的孩子!”
梁平凑到奈绪子的身边,想问什么又没说出口。他把手伸到奈绪子身体前面,按住了她的小腹。
“不!”奈绪子双手护住了自己,“睡吧,梁平,今天晚上……睡吧。”奈绪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感,她的身体在颤抖。
在她体内的小生命还没有成形之前,梁平想把他消灭了。为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他正在拼命成长吧。不安,痛苦,对于悲剧的恐惧,使梁平心中陡然产生出一种憎恨。他想扼杀掉奈绪子身体里那颗将会引起诸多苦恼的种子。
但这关系到奈绪子的生命,梁平咬着拳头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拿起枕边的衣服穿起来。
“梁平……
不顾身后的奈绪子在哭泣,梁平走出房间。现在返回去,不可能不使她受到伤害。下了楼,在后门穿上鞋,来到街上。潮湿的空气纠缠着梁平的身体。他好像要甩掉这缠人的空气似的,飞快地跑出寂静无人的胡同。
全身火烧般灼热。眼前烈焰熊熊。听到的是干燥的树叶燃烧的声音,闻到的是烧焦的皮肤的味道。这声音,这味道,一直钻到他的脑袋深处。
第13章
女人走的是一条平时很少有人走的路。
黑地儿银色大蝴蝶图案的罩衫,配一条花样很好看的漂亮的裙裤,脚上是一双走路方便的中式鞋。为了遮盖脸上的皱纹,妆化得很浓。由于长时间在夜里站着工作,脸有些变形。化妆盒、空饭盒、毛巾什么的,塞在手里提着的包里。
“怎么回事?他妈的!”女人边走边骂,顺着多摩川的绿地旁边一个行人都没有的自行车专用道南下。
这里是多摩樱医院和武藏小杉站之间的一个地方。自行车专用道两侧种着桅子花,白色的花朵在黑暗中照样开放,散发着扑鼻的花香。女人前后甩着手上的包,打在桅子花上,花瓣纷纷落地:“我过的这算是什么日子哟!”
女人承包了南武线平间站东口商店街一家地下酒吧。每月上交一定数额,剩下的全归她。酒吧很小,只雇了一个打工女,还算有几个老主顾。现在她是在回家的路上。
12点关了门脸儿的灯,打工女就回家了。她呢,还得陪着那几个满腹牢骚的男人,每天不到凌晨三四点回不了家。平时也陪着客人喝点儿,喝不多,可是今天却喝了一杯又一杯,有点儿反常。经常光顾酒吧的客人都注意到了,问她,碰上什么不痛快的事儿了?
是的,小女儿让她伤心了。现在想起来还不由的眼泪汪汪。30岁的大女儿早就结婚去了群马县,基本上没联系。24岁的小女儿也结婚了,住在东京丰岛区,丈夫在运输公司工作,已经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
她昨天上午去小女儿家看外孙去了。离婚四年来,一个人过日子,工作也习惯了,就觉得白天的日子长了。看外孙是她精神上的最大安慰。她刚到小女儿家时,外孙正要跟着妈妈出去学英语:“还早嘛,小学都没上呢。”
小女儿听了,没好气地说:“您甭管,现在不努力,一辈子过不上好日子。”说完照着想赖在家里不去学习的儿子脸上就是一巴掌。
她吃了一惊,连忙制止:“别打孩子呀,你这个当妈的,太过分了吧。”她抱着外孙,不敢看外孙挨过打的脸。
“说得轻巧,我就被我妈这么打过。”小女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感到困惑:“胡说。”
小女儿怒目而视,逼上前来:“您不记得啦?”
确实不记得了。不,多少严厉一点儿的时候是有的,可是不记得像小女儿现在这样打过孩子。
小女儿用责难的语气继续说:“从上幼儿园开始,不管是学书法还是学钢琴,只要我稍微有点儿不用功,大嘴巴马上就来了。过马路时稍微快了一点儿,您就使劲儿拉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腕弄得青紫。过后还说这有什么,又是一顿臭骂。跟着您去超市买东西时,我不小心把摞着的罐头碰倒了,连店里的人都说没关系,您呢,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气,我哭着认了错还不算,当着人家的面又打了我两巴掌。这些您都忘了吗?”
“那我都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好孩子啊。”
“对呀,我也是为了让这孩子成为一个好孩子才打他的呀。用不着您来教训我,更别当着这孩子的面教训我!”小女儿大声嚷嚷着,把孩子拽到自己身边,也不管孩子哭得多么伤心,“老是拿我跟姐姐比。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中途退学您反对,结婚您也反对,反正我是一无是处。所以呢,我得好好教育这孩子。以后您别老是当着孩子的面这样,让孩子恨我!”小女儿说着说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女人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像被推出来似的走出小女儿的家,连给外孙买的玩具都给塞回来了。
“您要是认为您女儿太过分,您就那么认为去吧,我有我的教育方法。”小女儿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也许是女儿跟女婿闹意见了,心里不高兴吧,”女人反反复复这样想着,可还是想不通,“现在还被小女儿指责教育方法不对,真没法接受。我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姐妹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我是为我自己吗?”
女人从小就有一个愿望,那就是长大以后能自立,至少不能比别人生活得差。女人的父亲是个公务员,看上去很和气,实际上很脆弱,喝了酒就发脾气。平时积聚的郁愤,总是冲妻子和女儿发泄。父亲经常打她。在学校听有的同学说从来没挨过父母的打,她更讨厌父亲了。同时,她也讨厌就知道忍耐的母亲。对从不违背父亲的意志,顶多在孩子面前发发牢骚的母亲很反感。尽管如此,她还是安慰母亲,帮母亲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
她中学毕业后在一家纺织厂上了班,边工作边自学,考过秘书,也考过美容师,因为一上考场就发慌,都没考上。她属于在人前使不出劲儿来的那种人。
小时候,父亲经常骂她笨蛋,不中用,母亲也一个劲儿地对她说,社会上竞争很激烈,像你这么娇气,早晚上当受骗,一事无成。结果还真让母亲言中了。
经中学时代同学的父亲帮忙,从纺织厂转到了百货商店,不久外销部一个男的向她求婚,她同意了,但到底是不是爱情,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大家都说好,她也就认为是爱情了。
新婚生活没有什么幸福可言,整天在严厉的婆婆和小姑子的责备中忍耐着度日。由于婚后没有很快怀孕,精神压力很大。总算生了孩子,可是两个都是女儿,婆婆丈夫都不高兴。在家里,她觉得除了孩子以外什么都不属于她,于是把所有的爱情倾注在孩子身上。
但是孩子们并不争气,又哭又闹又任性。本来觉得孩子是自己的惟一,可孩子们好像是故意背叛了她,这使她烦躁不安。加上丈夫从来不护着她,永远跟婆婆站在一边,她有时真想把孩子们掐死,自己也自杀。尽管如此,她认为自己对孩子们的爱,远远超过婆婆和丈夫。
她自己没能实现自立的愿望,于是就把这个愿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钢琴、书法、珠算、游泳、绘画,不一而足。孩子取得了好成绩,马上就表扬,就鼓励;一偷懒,成绩一下降,马上就生气,有时候抬手就打。“你们比我小时候生活好多了,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她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教育方法的正确性。为此她多次征求过孩子们的父亲的意见,可丈夫总是以工作忙为理由,不凉不酸地说句“你看着办吧”就算了事。
她只好一边参考着邻居家是怎么做的,一边继续按照自己的方法做下去。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孩子们将来能自立,自己能像朋友们那样,跟孩子(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一起过日子。
但是,大女儿刚参加工作就结婚走了。小女儿呢,也说打算一满18岁就结婚。结果跟了一个连固定职业都没有的中学时代的同学。她让小女儿再好好考虑考虑,为此还跟大女儿商量,没想到大女儿说:“妹妹也想早点儿离开您啊!”原来大女儿也觉得跟自己一起生活是一种束缚。受到的打击真不小。
她不死心,又去劝小女儿,说这种让人笑话的女婿不能要。没想到小女儿说已经怀孕了。她丈夫说不管了。结果,从孩子出生就什么都没管过,到孩子结婚都不管的丈夫,倒被孩子们称为好父亲。她简直都要气死了。
女儿们都有了孩子以后,她觉得该从长年的忧郁中解放出来了,于是提出离婚。不料女儿们都谴责她:“您想把爸爸扔了呀!”
她觉得丈夫早就把她扔了,女儿们却这样说。就在她想一死了之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母亲说过的话。那是父亲卧床不起,母亲日复一日地照顾父亲的年月。一天,她看见母亲给父亲换尿布时冷酷无情的样子,在一旁扔出一句话:“您就不能轻点儿,爸爸多可怜啊!”她自己一块尿布也没给父亲换过,却对母亲说这种话……
最后,她还是离婚了。离开丈夫的家,得到一笔钱,租了一套公寓住下来时,终于觉得得到了自由。睡懒觉睡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挨骂,多少天不洗衣服不打扫房间也没人管。她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不久,她开始在超市打工,后来又承包了这家酒吧。不愁吃不愁穿,也很自由,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常感到孤独、寂寞和空虚。她想跟小女儿和解,想抱抱外孙,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每次见面都不愉快。特别是昨天,等于被小女儿赶出来了。
第14章
陪着客人喝了不少酒,关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了。喝得醉醺醺的,本来应该叫辆出租车回家,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不想急于回那个寂寞清冷的家。于是一个人沿着多摩川岸边的自行车专用道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走下专用道,来到河边绿地上,想在草地上躺一会儿,甚至想在河面上漂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太累了吧。
河边好像站着一个人。她一点儿都没感到害怕。那个人大概跟自己一样,对生活感到空虚和绝望才一个人跑到河边来的吧。她觉得自己跟那个人同病相怜,于是不由自主地朝那个人走去。
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吃了一惊,猛然回过头来。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她看出那人跟自己的大女儿年龄相仿。她认为那人会跟自己打招呼的,结果使她很失望。于是,她先开口了:“干什么呢?散步?”
那人没答话。
她从包里取出香烟,又问:“有火吗?”那人还是不说话,对她的出现好像感到疑惑和不安。她变得更冷静了,“看把你吓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说完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简易打火机,点着烟抽了起来。烟叶燃烧着,发出吱吱的声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说话了:“喂,你父母还结实吧?”
她自己也觉得这话问得乏味,但还是接着问下去:“对于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感谢他们不?”忽然,她想到了死。“如果我死了,女儿们肯定会对她们自己的言行后悔的。”这想法真有点儿孩子气。她从那人身边经过,继续朝河边走去。在对岸灯光照射下摇动的河面就在眼前。
“要是还结实呢,好好感谢他们,好好珍惜他们……”她嘟囔着闭上了眼睛。她的眼前出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并排站在那里,一个说,你这个笨蛋!一个说,你早晚上当受骗,一事无成!
她转过身去对那人说:“不珍惜生你养你的人,就等于不珍惜你自己!”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她好像不是在跟那人说话,而是在跟自己的影子说话,“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她希望有人随声附和,同时,心里产生了一种想惩罚自己,想乞求原谅的心情:“做父母的也挺不容易的,十全十美的父母是没有的,父母就是有什么不对,做儿女的也应该原谅。做母亲的就更不容易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前浮现出婆婆的身影。婆婆含着眼泪说,我那个时候受的罪就更多了。婆婆的手上皱纹深深,皮肤破裂。婆婆从小就不停地劳作,连学校都没去过。
“应该原谅!”她眼前又浮现出丈夫的身影。丈夫满脸疲惫,不住地叨叨着,好累呀。可是她呢,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对丈夫说,谁叫你是个男人呢。
“谁也不是神仙,也不能都怨他呀。”两个女儿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她们在谴责她的教育方法不对头。她对女儿们说,“当妈的尽了全力啦,当妈的也有不懂的地方啊,就算我做错了,你们也该原谅我呀,原谅我吧。”
她全身无力,蹲在了草丛里,燃着的烟掉在地上,不一会儿,她闻到了烟头烧草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想起了母亲在狭小的院子里烧枯草的情景。刚刚挨了父亲一顿痛打的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烧着枯草。她听见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妈——”就在她喊“妈”的那一瞬间,脑后受到重重的一击。她没觉得痛,甚至希望这一击力量再大些。
眼前映着对岸灯光的河面摇晃起来。她想起了小时候家乡那条河。河水流得很快,飞快地从河底的石头上滑过。她被扔到了空中,蔚蓝的天空无限宽广。离天空好近,好像就要被蓝天吸进去似的。好可怕,又好安心。,好骄傲。
脑后又受到重重的一击。她仰面朝天地倒下了,脑后有温热的液体在流。睁开眼睛一看,深蓝色的夜空里有一些很小的光在闪烁。闪烁的光被遮挡,那人向她扑了过来。
她没感到害怕,因为她分明看见那人满脸是泪,她甚至认为那人不过是一个幻影。突然,那人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喘不上气来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而草和水的味道却越来越浓。河水飞快地从河底的石头上滑过,她在河水里看见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影子。她被扔到空中又落下来,掉进河水里。水花四溅,她沉入水中,无数的泡沫包围着她。泡沫闪着银色的光,在她的耳边爆裂,发出轻柔的响声。泡沫消失了,周围变成了青绿色。水流中出现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下面也许是一个潜藏着某种未知的东西的世界,她朝那个世界伸出手去。
她慢慢地沉入了寂静无声的青绿色的水底。
第1章
优希背向波光粼粼的大海,呆呆地站着。身上的海水流下来,叭哒叭哒地滴在沙滩上。看着正面绿色的群山,侧耳倾听。好像有人在叫她。可是,除了背后的海潮和身边两个少年的喘息声,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脱掉的衣服上时,才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她感到羞耻,感到悔恨,更感到自己讨厌。她狠狠地踢着脚下的沙子,向前跑去。
从短短的头发里流出的海水跑到眼睛里去,刺得眼睛好痛。抬起左手抹了一下。左腕上的绷带开了,松垮垮的很难受,优希一把扯掉绷带,扔在地上。
“你到哪儿去?”
“你的绷带……”
身后的两个少年大声叫着。
优希没有回头,捡起地上的内衣,就地穿上,然后捡起散落在沙滩上的衣服,抱在怀里朝松森林跑去。优希再次分开绣线菊走下堤坝,可怜的小白花又被她碰掉了许多。在医院后院围墙的阴凉处,优希想穿上衣服,可是身上湿湿的,还粘着不少绣线菊的花瓣。
她走到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打算晒干身体再穿。在阳光的照射下,身上的白色小花瓣就像亮晶晶的装饰物。
“优希!”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志穗和两个身穿白色护士服的护士从后门跑出来。优希慌忙穿好衣服,等着挨骂。
志穗走过来,看着优希湿流流的头发,严厉地盯着她,声音嘶哑:“你真不让人省心哪!”
护士们用估摸优希的精神状态的眼神看着她:“到海里去了?”
优希还没来得及回答,刚从后门出来的雄作紧接着问道:“去了没有?”
优希始终没有回答,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跟在父母身后朝医院后门走去。
走进医院后门之前,优希回头看了一眼,开满了绣线菊的堤坝上,两个少年正在朝这边张望。护士让优希冲了个澡,换上了睡衣似的白色住院服。先在外科包扎了手腕,确认没有其他外伤,就把她带到精神病科去了。
一位叫土桥的医生坐在了优希对面。三十七八岁,瘦瘦的,但丝毫不给人羸弱的印象,肯定是个意志坚强的人。长脸,银边儿眼镜,温和地笑着,让优希联想到高原野生的山羊。
土桥问优希到海里干什么去了。优希不但不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名字、年龄等问话都不回答。
“你是想游泳吧?不过,天还很凉嘛。”土桥一点儿都不急躁,“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是你自己同意到这里来的吗?”
三个月前,优希拒绝进食,拒绝上学,发展到相当严重的程度。志穗要带她去当地的一个精神病诊所,雄作反对,但聪志坚持带她去,优希也勉勉强强答应,接受每周一次的心理辅导。70多岁的老医生常说的一句话是:“随便说点儿什么让我听听。”
有一次,老医生看她紧闭双唇的样子,亲切地抚摸着她的头问:“怎么了?”
优希感到自己被抚摸的地方好像腐烂了一样难受。她往老医生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照着责备她的护士小腿上踢了一脚,跑出了诊所。
优希毫无目的地走着,夜里,来到了繁华的市中心。一群醉鬼看见优希,嚷嚷着“小屁股真可爱呀”在她屁股上乱摸。一个醉鬼甚至抱住了她。优希无法反抗,一口咬住了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腕。优希一阵恶心,吐了那个醉鬼一身。那群醉鬼都被吓跑了。为了防止再碰上麻烦,优希把呕吐物涂满全身。后来,优希被巡逻的警察发现送回家去。
优希被送到儿童心理辅导站。辅导站的医生给她换绷带时,优希突然夺过医生手里的剪刀,往受伤的手腕上狠狠地扎了一下。大家都认为优希应该住院治疗。精神病诊所老医生推荐了双海儿童医院。一周前父母专程来医院看了看,已经跟医生介绍了优希的病情。
土桥医生继续说:“到这里来,你是不是感到有点儿困惑。你家在濑户内海那边,跑这么远过来,你也许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吧?”他稍稍往优希这边挪了挪,“现在我就详细地告诉你,你最讨厌别人有什么事瞒着你,对不对?给你看病的角田先生啊,跟这个医院的院长是大学同学,他认为你在条件好的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你父母看了医院的情况,觉得很满意,就带你来了。女病房还有一个空床,我们考虑接收你。不过呢,住院不住院,还要看诊断结果。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优希不说话。
“所谓诊断结果呢,其实就是听听你自己的愿望。也就是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在这里住院把自己的病治好。”
优希还是不说话。
土桥继续耐心地说:“怎么样?想不想住?不管你父母多么想让你住院,要是你本人不想住的话,住了院也不会见效。你想怎么办?说说你的想法好不好?”
优希对医院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她觉得眼前这个态度和蔼的医生很虚伪,也很讨厌医院里的来苏水味儿。她不想住院,可是也不想回家。想来想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远处有什么在摇动。
透过诊室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树上挂满了铃档似的黄花,花很小,就像无数蝴蝶结系在树枝上。医院外边的小山上,从鹅黄到浓绿,层次分明,上方的树丛中,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动,那样子好可怜。优希的家靠近市中心,周围的水泥建筑物都是人工颜色,这里的景色让她感到新鲜。
土桥顺着优希的视线回头看了看,指着窗外的小黄花说:“啊,那是金雀花【注】。金子的金,麻雀的雀。在近处看,很像小麻雀展翅欲飞的样子。”
【注】又名黄刺条,为锦鸡儿属中直立生长的大灌木,高可达2m,含有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多种维生素、多种矿物质等成分。性味微温甜,具有滋阴、和血、健脾的功效。治劳热咳嗽、头晕腰酸、妇女气喘白带、小儿疳积、乳痈、跌打损伤等。原产中国。
“山上的白花呢?”优希不由地问了一句,问完之后马上就后悔了。
土桥假装没注意到优希的后悔,继续说:“啊,大概是棠梨吧,跟苹果是同类。秋天结的红色的果实跟樱桃似的,我没吃过。但我吃过木莓【注】,再往山里走一点儿就有。”土桥回过头来接着说,“住院的孩子们经常集体爬山。你看,爬山很难吧?你爬过山吗?爬上一座小山也挺不容易呢。但是一旦爬上去,你会得到一种成功感,精神和体力能同时得到锻炼,而且还能培养协作精神……”
【注】又称树莓,是蔷薇科悬钩子属植物(Rubusspp),多年生落叶果树,小灌木。果实为聚合浆果柔嫩多汁、色泽宜人、风味独特、营养丰富。含有抗衰老物质及抗癌物质,在医药、化妆、保健方面有着广泛用途。原产欧洲、亚洲、美洲,分布于寒带及温带各国。
土桥再次转向窗外,用手指点着:“出了医院的大门,向国道那个方向一拐,过了公路是一条爬山专用的路。开始坡度不大,以后越来越陡。往上爬不多久,就是被我们称为明神山的山顶。虽然才600多米高,但北边可以看到濑户内海,南边可以看到四国地区的群山,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东南方向的灵峰。灵峰是西日本最高峰,我们每年爬两次。”
“灵峰……?”这个名词引起了优希的注意。
土桥看着优希说:“就是神山。”
“神山……’优希看着土桥的眼睛,羞耻和烦躁暂时丢到了脑后。
“你知道什么是山岳信仰吗?”土桥挑选着合适的词语说,“有的山是神降临的地方,有的山自身就包含着神的意志,都可以成为人们信仰的对象。”
“神降临……为什么?”优希没理解。
土桥歪着头想了想:“恐怕是为了拯救人类吧。很多人为了求得神的拯救,能在现世生活得幸福,也为了能在来世生活得幸福,来世就是死了以后的世界,都到神降临的地方去爬山。连那些弯腰弓背的老婆婆,都拼着性命去爬那个险峻的悬崖。”
“能得到拯救吗?”
“什么……”
“爬山呀,您不是说每年爬两次吗?”
“啊,我爬了很多次了,至于是不是得到了拯救嘛……”土桥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来世是死了以后的世界,得死了以后才能知道。本来我就不那么相信神会降临,大概因为我这里没有愿望,神也就没有注意我吧。不过,我带孩子们爬过那么多次山,一次事故都没出过,也许真的有神在保护我们。神到底存在不存在咱们暂且不论,但爬完山以后心情特别好,这倒是可以肯定的。每次爬山都有新的感受。出一身大汗,奋力爬到山顶往那儿那么一站,嗬,全身沐浴在跟下面的世界完全不同的风里,真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重生?”
“因为我是在东京长大的,天生就喜欢大自然,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吧。”
“我也可以去爬吗?”
“你?”
“我要是住了院,也可以去爬山了?”
“……你想爬山?”
优希没有回答。
土桥用观察的眼光看着优希:“那座山太难爬,不是说所有住院的孩子都能去爬的。得是那些身心都恢复了健康,马上就要出院的孩子。而且平时就习惯了爬山疗法,本人也愿意,家长也同意,才能去爬那座山。每年两次,8月中一次,4月初一次,也是为了迎接新学期或新学年。”
优希闭上眼睛,想像着还没见过的神山的样子。插入云霄的神山,强劲的风,她站在山顶,吉祥的光从天而降,她得到了新生……
土桥的声音打断了优希的遐想:“爬对面的明神山,住院以后马上就能参加。只要你有解决问题的信心,我相信你有这个信心。爬山,说是一种疗法,其实并不是什么艰苦的事。一边爬山,一边观赏树呀,花呀,小鸟呀,还可以捉虫子。对了,现在正是苦草莓开花的季节。说是苦草莓,其实一点儿都不苦,可甜了。就要结草莓果了,把草莓果捻碎,香味儿好闻极了。”
优希被土桥的话感染了,不由地闭上眼睛去寻找那香味儿。但是,优希闻到的不是草莓的香味儿,而是海潮的咸味儿。眼前的神山消失了,云海变成了碧波万顷的大海。
十字架似的波光闪烁着,海潮的声音击打着耳鼓,波峰浪谷之间,浮现出两个少年的脸。为了救她,少年们向她伸出了手……不,少年们在向她求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土桥担心地问。
优希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说:“住在这儿……我要住在这儿。”
土桥惊奇地问:“你是说住院?”
优希点点头。
土桥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好。不过,你父母担心你还要到海里去。这里离海那么近,我们又不能把你关起来。你要是住了院,你父母不放心,我们也不放心啊。”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我再也不去了。”
“再也不到海里去了?”
优希点点头。
“刚才为什么到海里去,能告诉我吗?”
优希没有回答。
“但是,以后不经允许不能到海里去了,好不好?”
优希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么就在你父母面前做个保证吧。”土桥说完把优希的父母叫了过来。
志穗和雄作神色不安地坐在优希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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