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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第51届 - 越界 - 桐野夏生

_2 桐野夏生(日)
“是我呀。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吧?”
“啊,是师傅啊。不,没关系。”
“我想求你件事。要是不行你就直接说。”
“说吧,什么事。”
对雅子就直说了吧。良惠有点犹豫。雅子的直爽,在工厂里也时常令人敬佩。
她最讨厌那种多余的吞吞吐吐和社交辞令。
“你能借点钱给我吗?”
“多少?”
“八万三千元。是美纪修学旅行的费用。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
“没问题。”
从来没有半点犹豫的雅子只问了两句,就痛快地答应了。良惠感到无比的高兴。
“谢谢!我一定报答你。啊,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这就去银行取钱,今晚带给你。”
良惠松了一口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向雅子借钱,真难开口,但能有这样的朋友,的确令人自豪。
良惠正趴在餐桌上打盹时,门铃响了。身披夕阳的雅子站在门外,脸上没有化妆,显得略黑。她直盯着良惠。
“师傅,我想起来了,工厂里不能放现金,所以我就送来了。”
雅子把一个银行的信封递到眼前。在银行取钱之后,雅子这样想着就顺路来到这里。真是雷厉风行,不愧是雅子一贯的作风。而且,带到工厂去会被人发现,可能这一点她也考虑到了吧。良惠体察到雅子的细心。
“谢谢。月末我一定还你。”
“你分期还好了。”
“那可不行。你不是也要还贷款吗?”
“没关系。”雅子莞尔一笑。工作中轻易见不到她绽开的笑脸,所以良惠像欣赏珍宝似的注视着雅子的笑容。
“不过……”
“师傅你不要在意。”
雅子爽快地说后,表情严肃起来。于是,看起来像伤痕似的小皱折在眉间的右上方浮现。良惠认为那是雅子有心病,总在为她优虑。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另外,使她不安的是,即使明白,像自己这样普通的妇女最后不也是不能理解吗?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到这样的工厂来呢?”
“你说什么呀,好了,一会见。”
雅子挥了挥手,向停在马路边的红色花冠车走去。
雅子刚走,美纪就从学校回来了。良惠把信封递给她。
“啊,钱!”
美纪一副心安理得的表情,接过信封,往里面瞅了瞅。
“这是多少啊?”
“八万三。”
“谢谢!”
美纪把信封随意地塞到黑色登山包的内兜里。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到手了”
这样一种表情。良惠的心中不由得涌现出一种旅费是否要少得多的疑惑。但是,和以前一样,良惠本能地回避了了解事物的本质。美纪有什么理由撒谎呢?作为亲生的女儿,怎么会忍心对穷困潦倒的母亲撒谎呢?
四 佐竹专心致志地追逐着银色小球的去向。
听说新购进了弹子机,佐竹早起排队占了一台。他已连续打了三个小时。该出现转机了吧?他在耐心等待着。因为一直盯着色彩鲜艳的屏幕,加上可能与睡眠不足有关,眼睛疲劳得受不了。
佐竹从放在面前的意大利造手包中取出眼药水。停下打球的手,把药水滴在眼中。药水渗入干燥的眼球,淌出眼泪。孩提时代,就轻易不哭的佐竹玩味着从脸颊淌下的液体的感触,任其流淌。
旁边坐着一位背着登山包、正在玩的年轻女子,她瞥了佐竹一眼,令人感到她对佐竹颇感兴趣。另一方面,又很明显地让人感到不想和佐竹这样衣着华丽服装的男人来往。佐竹泪眼模糊,盯着年轻女子肌肉紧绷的面颊。她大概刚二十岁出头吧。佐竹有对遇到的感兴趣的女人即兴品评的习惯。
佐竹四十三岁。粗壮的脖颈把剪短的平头和膀大腰圆的身躯连在一起,总体印象是不好对付。但是与身体相比,小小的吊角眼看起来很精明。通天鼻。修长的手指和协调的关节使他的手显得很美。健壮的体格、纤细的手指和细腻的表情,这种不协调使人对佐竹产生一种不和谐的印象。
佐竹从油亮的紧身黑色裤兜中取出质地柔软的手绢,用修长漂亮的手擦拭眼睛。在和裤子一起定做的黑色丝绸衬衣上现出洒落的眼泪浸湿的痕迹。佐竹也用手绢仔细地擦了擦那儿。对佐竹来说,无论是华丽的服装,还是脚上趿拉的荷兰鞋,只不过是一般服饰而已。佐竹想,如果自己穿一身漂亮的西服,旁边的女子会更感兴趣吧。
佐竹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戴的劳力士纯金手表,已是将近下午两点,快到约会的时间了。他“啧啧”几声,刚想收盘,就在往下看一眼接球盘中剩下的球的那一瞬间,弹子机满盘了。弹子球非常有趣地落入袋中,从接球盘中溢出。
“他妈的!”对自己的运气不佳不由得骂了一句。佐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年轻女子的手臂,那女子吃惊地看着他。
“我没时间了,要是你愿意,过来打吧。”
“嗯,可以吗?”
那女子喜形于色,同时很警觉地盯着佐竹的脸,在佐竹离开之前,她的视线没有移开过。佐竹苦笑着拿起手包,敏捷地站起来。一边穿过播放着悦耳的男低音音乐的弹子球店的通路,一边思考刚才那位女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从充满噪音的弹子球店的自动门向外跨出一步,另一种喧闹立刻包围了佐竹。
电影院的拉客声,男人的喊叫声,卡拉OK厅里传出的流行歌曲……置身歌舞伎街的气氛中,尽管已有所适应,但还是感到自己不应呆在这里,心情很压抑。佐竹抬头仰望被脏楼房包围的狭小天空,天阴沉沉的。他对于雨前的闷热天气感到厌腻。
佐竹把手包夹在腋下,大步流星地往前赶路。刚走到歌剧院的前面,发现皮鞋底上粘有口香糖,他想在路边将其擦掉。由于空气湿润的缘故,口香糖很粘,怎么也擦不掉,佐竹非常焦躁。整夜都聚集在这一带的年轻人把吃喝的脏物丢弃在人行道上,弄得地面粘糊糊的。佐竹正小心翼翼地边注意别踩上发粘的丢弃物边往前走时,碰到一群参加歌咏比赛的像是刚刚步入老年的妇女行列。佐竹举起右手示意想穿过队伍,但是,这些妇女们只顾七嘴八舌地说话,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佐竹轻轻地“啧啧”两声,微笑着穿过队伍。都是素不相识的人,并没有人生气。与此相反,倒是鞋底上的口香糖令他头痛。马路上,有发广告单的,有红灯下拉客的,有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高中生,她们都小心翼翼地对佐竹敬而远之。
这些人非常了解佐竹发出的危险信号。佐竹把双手插在短裤兜里,满脸不高兴地走进后巷。
佐竹的店“美香”在与区政府的马路仅一街之隔的出租楼房里。佐竹像野兽一样敏捷地登上楼梯,在二层尽头处推开“美香”的黑门。
室内灯光通明,与具有希腊雕刻风格的磨光玻璃窗微微射进的光线交汇在一起,使室内显得格外亮堂。一位女子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前,等待佐竹的到来。她深知对时间要求苛刻的佐竹最讨厌在约定时间失约。
“让你久等了。”
“哪里,佐竹先生才辛苦呢,大老远地特意赶来。”
语调中有些不准确的地方,但却能说一口流畅的日语的这位台湾人,叫张丽华。佐竹让她做这家店的“妈妈”。丽华是年过三十五六的半老徐娘,以白皙、
细腻的皮肤而感到自豪,穿着一件从脖颈到胸口裸露明显的连衣裙,徐着大红的口红,又白又细的脖子上戴着两条项链,一条是精心雕刻的翡翠做的,一条是纯金做的。她似乎恰好刚点着烟,她边向佐竹微微点头,边从口中吐出一大口紫烟。
“百忙中打搅,很不好意思。”
“说哪去了,我是佐竹先生的小伙计嘛。”
佐竹感到丽华口气中流露出女人的谄媚,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满意地环视着自己的店。室内是以黑色为主基调装修的,家具是洛可可风格。门口附近,放着卡拉OK音响装置及白色的钢琴,有四张客桌席位。里面,铺着地板的房间里有十二张客席。这是一家大体上说得过去的上海酒吧。丽华站在佐竹的对面,把白皙的纤手放在一起,手指上的大翡翠戒指闪闪发光。佐竹像是违背了丽华的期待似的,对店内各处摆放的大花瓶进行指点。
“喂!阿丽,花瓶的水,如果不换一换,可不像话了。”
全是些卡萨布兰卡、玫瑰、兰花等名贵花卉,水一混浊,花就会发蔫的。
“噢,是。”丽华跟在佐竹身后转悠,“对,也不能让花缺了水呀。”
丽华边笑边回答,佐竹常常为她的感觉迟钝而不满。但是,如此的经商奇才也是少见的。他转向丽华。
“您有什么吩咐?”像是想转变话题似的,丽华微笑着问,“生意上的事吗?”
“不,客人的事。最近,没出什么事吗?”
“什么事?”丽华的脸上立刻出现一种警觉的神色。
“我是从安娜那儿听说的。”
佐竹向前探了探身,发现丽华已相当紧张。上海人出身的安娜是眼下“美香”
的头号坐台小姐,是店里收入最高的明星。佐竹非常看重安娜,就怕她跑了。他承认,只要是安娜说的,什么都言听计从。
“安娜?她说什么?”
“有个叫山本的客人吗?”
“山本?有,但是……啊!有,有。”好像才想起似的,丽华点了点头,“啊,想起来了。死皮赖脸缠着安娜的那位客人吧,是他,是他。”
“原来真有这么个人,给我送钱,那是求之不得的。可是,这个家伙好像在安娜回家的路上进行跟踪。”
“这是真的吗?”
丽华好像不知道,惊得向后仰了一下。
“啊,昨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问调查了那个客人想干什么没有?他好像一直跟踪到安娜住的公寓。”
“他可真是个小气鬼。”丽华似乎很意外。
“好像是。他不像是一个肯出血的蠢货。所以,下次来时,要想法不让他进店。不能让穷鬼接近安娜。”
“我知道了。可是怎么挡呢?”
“想想办法,这是‘妈妈’的职责吧。”
佐竹不理睬她。丽华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咬了一下嘴唇,变成商人那种无毒不丈夫的表情。
“明白了,我一定跟经理交待清楚。”
经理也是台湾人,一个年轻男子,昨天因感冒休班了。
“不陪客人时,叫辆车送她回去。”
“一定按您盼咐的去做。”
丽华不断地点头。佐竹说完站起身,说了声“那么,再见”。丽华像对待客人一样,送到门外。佐竹叮嘱道:“阿丽,不要忘记给花瓶换水。”
看到丽华暖昧的笑脸,佐竹心想,必须及早找一位接替她的优秀的“妈妈”。
因为店里的小姐,都是按漂亮、年轻、脾气好的标准挑选的,而只有她例外。对佐竹来说招待小姐是活的商品,而“妈妈”则必须是成功的推销员。
佐竹走出“美香”,直接登上楼梯,来到位于三楼的另一家店门前。这里是被称作“娱乐广场”的比九点赌博店。对外公开的经理是雇用的,作为老板的佐竹每周光顾三次左右。
大约一年前,佐竹看到楼上那家麻将店不景气,就把它租下,指望留住楼下酒吧关门后的客人,就开了这家比九点店。因为没有得到“风俗营业法”的批准,只能面向从酒吧过来的客人,及为打探小道消息而聚集的客人。本来以为是小本经营,结果却如愿以偿,生意越来越兴隆。
刚开始时,只有两台小比九点桌。看到客人陡增,于是又请了几位年轻的高手庄家,购置了大比九点桌,赌金也猛增,一时热闹非凡。以前是在“美香”关门后偷偷地营业,现在公开地从晚上九点一直营业到清晨。
佐竹把刚刚解开的白色灯箱的电线仔细卷了起来,用手绢擦拭着带有指纹的金色球形把手,对自己是否进去检查一下店员的善后情况而犹豫不决。这里既是自己喜欢的赌博店,又是自己发家致富的聚宝盆。
腋下手包中的手机响了。
“大哥,你在哪儿?我要去美容院。”
生硬的日语令人听起来很可爱,是安娜打来的。善于对男人撒娇的安娜用不着谁教,就会这样称呼佐竹。佐竹认为安娜的这种做法是她天性使然。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等着我。”
佐竹雇了三十多名中国籍的吧姐,安娜的美貌与聪颖都是超群的,现在恰好是吸引有钱客人的黄金年龄。迄今为止的客人都是由佐竹挑选的。安娜的周围根本不能有寒酸客人接近、纠缠的机会。
佐竹离开歌舞伎街,返回停在海基亚地下停车场的白色奔驰车。从那儿驶向位于大久保的安娜的公寓。公寓虽然是新建的,但环境并不令人满意。如果有盯梢的男人,或许还是让她搬搬家更安全些,佐竹想着,来到六层安娜的房间前,按下无线对讲机。
“我是佐竹。”
“门开着呢!”听到娇滴滴的嘶哑声音。
一开门,一只只要一脚就能踢死的长卷毛小狗汪汪地叫着跑到脚边,好像听到佐竹的脚步声,在那儿等待似的。佐竹并不喜欢它,但因是安娜的爱犬,所以不能不喜欢。佐竹边用脚尖把小狗推向一旁,边对里面喊了一声。
“喂!你是不是有点大意了。”
“什么大意?”里面传来安娜不高兴的声音。佐竹并不回答,用鞋尖玩弄着摇头摆尾、像个小玩具似的小狗,等着安娜。在狭小的门厅,摆了一些鞋橱装不下的各种式样及颜色的无带低跟女鞋及拖鞋。因过分混乱,为了出门时容易选择,佐竹进行了分类整理。安娜把波浪式的浓密长发归拢成一个马尾发型,没化妆的脸上架着一副夏奈尔墨镜。带有金银线刺绣的宽松式T 恤衫与过膝女袜搭配得很时髦。即使戴着一副大墨镜,也能看出完全没有必要化妆的白哲的肤色和漂亮的容貌。佐竹再一次端详着安娜。
“去平时常去的那家店可以吗?”
“嗯。”
安娜涂有红趾甲的赤脚趿拉着珐琅绒拖鞋。小狗好像发现自己将被撇在家中似的,扬起前腿不停地狂吠。安娜像对孩子似的嘱咐道:“小宝宝,不许闹!要听话啊,明白了吗?”
二人来到走廊等电梯。安娜的日常安排是中午过后起床,去购物或做形体训练。然后,去美容院整发型,简单吃点食物,去“美香”上班。只要佐竹有空暇时间,肯定会去迎送安娜,因为他担心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人抢走。佐竹和安娜刚进电梯,手机又响了。
“啊,佐竹先生吗?”
“噢,是国松呀。”
佐竹瞥了安娜一眼。国松是聘请的经营“娱乐广场”的男经理。安娜看了一眼佐竹,漠不关心地伸出与脚趾甲呈相同颜色的手指甲的手。
“什么事?”
“店里的事,我有事要向你汇报,今天有空吗?”
国松的高嗓门在狭窄的电梯中回响。
佐竹从耳旁移开手机回答道:“没问题。我现在送安娜去美容院,然后正好有空。”
“在哪儿见面?”
“啊,因为你在中野,就在附近的咖啡馆怎么样?”
约好时间和地点,佐竹关了手机。电梯早已降到一层。安娜先走下来,撒娇地转过身来说:“大哥,那件事,你跟‘妈妈’说了吗?”
“说了,不能让他再跨进店门一步,你就安心地工作吧!”
“嗯。”安娜放心地隔着墨镜仰望着佐竹,“不过,他即便不去店里,会不会到这里来,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因为我在保护你。”
“不过,我想搬家。”
“好的。如果他还继续纠缠,我会考虑的。”
“嗯。”
“那个家伙,在店里怎么闹腾的?”
佐竹很少来“美香”店。
“别的客人一接近我,他就不高兴,死皮赖脸地纠缠着我。”安娜皱起眉头,“大家都感到棘手。再加上,最近甚至提出‘借我点本钱’这种无理要求。对对对,来酒吧玩不是有规则吗?”
安娜神气活现地说完,钻进奔驰车的助手席。外表看像个漂亮的偶人似的。
其实,安娜是一位很有心计的上海女孩,日本已四年了,先上日语学校,此后,以继续上语言学校的名义,不断更换就学签证。
把安娜送进美容院,佐竹来到已与国松约好的咖啡馆。
“我在这儿呢!”先到一步的国松在靠里边的桌子旁摆了摆手二“谢谢。辛苦了。”
佐竹靠着沙发背坐下,身穿短袖半开襟高尔夫球服的国松点头赔笑。看起来像体育俱乐部教练的国松还不到四十岁,但参与赌博的年限却不算短。他在银座的麻将店干了很长时间,为此,佐竹把他挖了过来。
“什么事?”
佐竹点上烟,注视着国松。
“啊,没有什么大事。有位烦人的客人。”
“嘿?什么事?警察吗?”
这个行业就是枪打出头鸟,听说这儿的生意兴隆,警察为了查赌,装扮成赌客,也未必不可能。
“不,不,没那么严重。”国松轻轻地摇了摇那手指细长的手掌,“是最近每晚都来赌的一位客人,他一个劲儿地输。”
“赌场上可是没有常胜的将军啊!”
有切身体会的佐竹笑道。
受到感染而大笑的国松搅动着放在橘子汁中的麦秆吸管。国松和佐竹都不喝酒。佐竹把点的牛奶咖啡一饮而尽。
“那个家伙输了多少?”
“嗬,这两个月,大约四五百万吧。他还算不上大户。有些家伙已达上亿元。”
“这是微不足道的小赌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昨晚的事,这小子竟说:”借我点本钱‘。“
佐竹的比九点赌场,基本规定是不借赌金。但作为例外,仅限于老客户,有时也借给几十万左右的赌金,那个顾客大概也看到这种情况了吧。
“开玩笑,把他轰出去。”佐竹苦笑道。
“轰过呀。尽管如此,他还是恳求。不过,如果是知趣的人,只要直接向他发出威胁,他就会骂咧咧地离开了。”
“真是没法子呀。这家伙是干什么的?”
“普通职员。不知道是哪一家小公司的。哦,要仅仅是这些,也不值得向你汇报,其实,刚才‘妈妈’也来了个电话,说不定也许是‘美香’的那位客人。
要真是那样,好像那家伙就是‘美香’禁止出入的那个人。”
“是山本?既追女人又贪财。”
佐竹叹了一日气,掐灭了烟。迷恋年轻、漂亮的中国吧姐的客人太多了。但是,一旦没钱,缘分也就没了,吧姐只好请对方自重了。山本这位客人是想通过比九点取胜赚钱吧。或者是在迷恋女人的过程中,对大笔花销感到愕然,想通过比九点捞回来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山本都已失去自控。这种人,无论是赌博,还是追女人,都已失去了资格。佐竹最瞧不起这种人。与其说山本是个值得考虑的人,莫如说他也许是个会引起麻烦的家伙。佐竹担心他会对安娜和生意造成威胁。
“所以,下次他再来,店长您直接跟他谈谈如何?”
“可以,他来时,请跟我联系。假如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好了。”
“店长,打眼一看您像黑社会的老大,山本一见到您,不会再来的。”
佐竹默默地笑了,但在小眼睛的深处,乌黑的眼球闪着微弱的光。国松并没有注意,开玩笑地说道:“啊!相当令人可怕呢。”
“是吗?”
“大家说,您那身打扮,只要眼珠子一瞪,就会吓一跳的。”国松笑道。
“我有什么可怕的?”
“尽管看起来很和蔼,却说不上为什么。”
似乎要打断国松的笑声似的,佐竹手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安娜打来的。
“大哥吗?现在,我在美容院呢。”
安娜说“美容院”的声音,冷不丁被佐竹听成了“医院”,佐竹感到后背有一股寒气袭来,冷得他不由自主地想高声喊叫。
在佐竹宽阔的身体下,女人在不断地喘息。佐竹的皮肤上因沾满又粘、又热、
又稠的液体,而变得异常地润滑。略微过了一会,像是被女人变凉的躯体捕俘似的,他们贴在一起。女人处于神智不清的痛苦之中。佐竹为了阻止女人嘴中传出的既不是愉悦亦不是悲鸣的声音,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并用手指深深插入女人侧腹的伤口中。鲜血不断从伤口往外流淌,为两人的结合染上凄绝的气氛。佐竹想更深的进入女人的体内,使两个人完全融为一体。当佐竹刚想结束,离开女人的嘴唇的刹那间,女人在自己的耳边吃力地呻吟道:“医院……医院。”
“没救了,你死了心吧。”
当时自己的声音,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佐竹曾杀死过一个女人。
上高中时,佐竹把父亲打翻在地、离家出走以后,再也未回过家。在搓麻将的胡混中,他被一个暴力团的头头相中了。这个头头在新宿通过经营卖淫生意和走私兴奋剂而发家。佐竹干的是防止卖淫妇逃跑的警卫工作。有一天,发生一起悲惨事件。他用私刑折磨死一名偷偷地向别的团伙介绍卖淫妇女的蛇头女。这是佐竹二十六岁时发生的事。因此事件,佐竹被判七年监禁。国松、丽华、安娜谁都不知道他的这段经历。正因为如此,佐竹才不便直接出面经营,所以把酒吧交给丽华和经理经营,而比九点赌博店由国松管理。
那件事虽已过去近二十年,那个女人临死前的痛苦表情和声音至今仍记忆犹新。像那女人冰冷的手指在后背摩挲似的,佐竹又打了一个寒战。
自己从未杀过人,在杀人之前,不知自己会处于怎样一种精神状态。佐竹在深感惭愧的同时,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享受施虐欢乐的性嗜好,并且体验到两人共享死亡的欢乐是如此的震撼心弦。
“你做得太过火了。”
甚至连一直对女人冷酷无情的暴力团团伙都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种侮辱和厌恶的表情使他永远难忘。但佐竹想,那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服刑中,残忍施虐致那女人于死地时的清晰记忆,仍深深地折磨着佐竹。但那并非是罪恶感,而是产生一种想再一次做同样事情的愿望。
终于熬到了出狱。一旦面对女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佐竹已对她们失去了性欲。杀那女人时的刺激太深刻了,而他发现因那次事件致使自己彻底封闭,是在多年以后。
了解自己的警界线无异于封闭住自已的梦幻。从此,佐竹异常谨慎,一直未开启封条。他的孤独和自制恐怕无人知晓。然而,不了解佐竹真实面目的女人们都毫无警觉地委身于他,不断地对他撒娇。所以,对佐竹来说,这些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不捅破封闭梦幻的女人仅仅是些可爱的动物。
佐竹知道,真正能理解自己并将自己引向天国抑或地狱的女人,只能是被自己杀害的那个女人。佐竹只能在梦幻中与女人结合,不可能在现实中获得心旷神怡的感觉,这就足够了。如今,像自己这样温柔地对待女人的“人贩子”不会有吧。在他的心中,出现被折磨致死的女人的容貌,自那时以来这是第一次。经常遇到不相识的女人的面孔,那简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刁难。自己本不想打开地狱油锅的盖子,然而,仅仅是安娜的一句话,意想不到的使盖子错了位。佐竹趁国松不注意,轻轻地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去美容院接安娜时,她已站在店门外等候。
佐竹打开助手席的车门,等待安娜上车。佐竹看到安娜整好的发型是七十年代时兴的那种,便笑道:“真是令人怀念的发型啊。在我年轻时,女人都留这种发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对,二十多年以前吧。你安娜还没出生呢。”
佐竹眯缝着眼睛,注视着安娜。世上竟会有如此漂亮的女人,真是老天爷的造化。头脑灵活,心胸开阔,加上最近成为店内吧女的“骄傲的头羊”,甚至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威严。佐竹暗自同情狂热追求安娜的那些男人们。
佐竹边开车,边看着坐在助手席上的安娜那过膝袜勒紧的大腿的接合部,既柔软,又富有弹力,使人感到肌肉结实,丰满。
“祝你永远漂亮,我会保护你的。”
佐竹明知美丽不会永存,当安娜人老色衰时,他肯定会找下一个“安娜”的,但却故意说道。
“啊,真想让大哥抱抱我。”
安娜用一种不能说是调情的口气诱惑道。佐竹知道,不了解自己过去历史的店员们,都在议论:“老板是个严厉的人。”
“那可不行,安娜是最重要的商品啊!”
“我——是商品?”
“嗯,非常漂亮的、像梦幻般的玩具。”
当说出玩具这个词时,那个女人的面影又浮现在眼前,但在注意前面的汽车尾灯的过程中,瞬间就消失了。
“只有有钱的男人,才能得到的相当高级的玩具啊!”
“不过,如果恋爱就能得到。”
“安娜没有必要那样做。”佐竹注视着不好惹的安娜。
“我要嘛。”
安娜轻轻地握住佐竹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佐竹把她的手又推回柔软的大腿。
一直抱着黑色的虚幻而生存的佐竹,只想要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女人。因为对佐竹来说,让玩具更漂亮,分配给迷恋她的男人们是自己现在最大的乐趣。为此从而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佐竹希望两个店都能兴旺。首先,除掉山本这个家伙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当天晚上,佐竹正在西新宿自己房间做出门准备时,国松打来电话,“山本刚来,好像要押两三万左右,怎么办?赶他走吗?”
“不要管他,让他玩。我马上去。”
佐竹穿上刚定做的闪光的灰色西装,及立领衬衫,走出家门。佐竹把奔驰车开进歌舞伎街的击球练习场的停车场内。首先,来到“美香”,安娜从里面向外瞅了一眼。本来是那样的清纯可爱,但为了工作,却浓妆艳抹。其他的吧姐也毫不示弱,竞相争艳。佐竹巡视一番,对吧姐们感到十分满意。于是,呼唤丽华。
丽华自然地边与客人问候,边来到佐竹身边。
“大白天您特意赶来,真对不起。多亏您,与国松也联系上了。”
“是吗?那太好了。还真不知道他也去楼上了呢。”
“两个店都让他搅得不得安宁啊。”
丽华扑哧地笑了起来。她穿着翡翠色的中国旗袍,比平时更显年轻,给人一种可靠感。佐竹瞥了一眼装饰在墙角的花瓶。水仍然混浊,花儿比白天更显得无精打采。他什么也没说,走出店门,想尽快亲眼见一见跟踪安娜的那个家伙。
佐竹来到三层的门牌上写有“娱乐广场”的店门前。因怕搜查,门牌上灯箱的电源已经关闭,刚一开门,就感觉到赌场里充斥着嘈杂声和兴奋的气氛。佐竹悄悄地进入店内,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环视着自己的店。二十坪左右的店内,七个人一桌的小型比九点台有两台,能容纳十四个人玩、赌金数额也大的比九点台有一台,无论哪种台子周围都挤满了客人。穿黑色礼服的工作人员包括国松共三人。
送酒水以及小菜的兔女郎三人,大家都非常紧张、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小比九点台的庄家见到佐竹,行了个注目礼,但手没有停止摆塑料牌,佐竹微微点头。如此年轻的麻将庄主,技术娴熟,干得很出色。店内的一切,都令人满意。
比九点是一种很简单的游戏。客人向押赌A 方,或押赌B 方下赌,庄主从押赌获胜的资金中收取百分之五的回扣,这叫抽头钱。能巧妙地组织客人投入搏杀,是一个优秀庄家必备的条件。正因为游戏过于简单,客人会很快地入迷,并且很难自拔。规则是个位数的数相加,如果达到九即获胜。与奥伊乔卡布相似,是否摸第三张牌,有几种规定。押赌A 方摸两张牌,最先一张如果是八或者九,就会自然获胜,或平局。押赌B 方,不能摸第三张牌,如果是六或七,需等待押赌A方的结果。如果是五以下,可以摸第三张。除此之外,根据两者的统计,有很细的规则。
这种游戏,无论什么人一学就会是其受欢迎的原因。客人中包括许多下班回家的工薪阶层,及年轻的文秘人员。佐竹知道,这里有和赌场不同的宽松气氛,来这里的人半数以上为禁治产者(被宣布为无能力管理财产的人),总之,没有几个像样的人。但是,对因为来自己的店赌博而破产者,佐竹会感到真是对不住人家。
“就是那个家伙,整天吹牛皮,今天得输上十万。”
国松对佐竹附耳私语,指了指坐在里面小桌旁边喝搀水饮料边托腮观看他人下赌的男子。佐竹站在一边偷偷地观察山本。
这个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白色半袖衬衫,配一条朴素的领带,下身穿灰色短裤。一张平庸的脸,是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男子。如果在他周围转一圈,很难能立刻把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如此庸俗的家伙竟来追求安娜,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安娜只有二十三岁,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美香”,她也是最漂亮的,并且是店花。
正如安娜所说:像所有的赌博场都应有规矩一样,要玩也应有约束的规则。一直严格约束自己的佐竹,一见到山本那样的客人就生气。
山本参与的那个台子,到了决定胜负的阶段。再有一二次,牌就要发光了。
山本下决心把手中不多的筹码全部押在A 方。见此情景,其他客户几乎全都押向B 方。因为大家都知道山本从未赢过,谁也不跟他走。佯装不知的庄家迅速地从得分手开始发牌。
A 方得到两张花牌。是零,即比九点。佐竹想没中。而与此相反,押赌B 方为三,双方都必须摸第三张牌。山本面前发了牌,按规矩,山本将两端折起,看看中间之后,一狠心抛出来。是花牌,押赌B 方浮现出宽心的笑容,是四。零对七,当然是押赌B 方获胜。山本被幸运所抛弃,这是最后的胜负。
“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佐竹嘟囔了一句,站在旁边的国松也忍不住窃笑。山本参与的那桌的庄家换上一位年轻的女庄家。客人也有几位换人了。然而,山本连筹码也没有,却赌气似的坐在那里。站在他身后的女招待模样的小姐欲说又止地瞥了国松一眼。
“该出手了。”
佐竹向国松递了个眼色,走近山本。
“对不起,先生。”
“什么事?”
山本吃惊地看着佐竹魁梧的身材,和善的面孔,及非同一般的服装。但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并没有改变,或许山本对什么事都反应迟钝。
“如果您不参加的话,能否请您和这位先生换换位置呢?”
“为什么?”
“因为必须按规矩来。”
“我在这里看看不行吗?”
山本已经喝醉了,好像他贪杯喝了不少店里免费提供的威士忌。桌上烟灰四处飘落。佐竹吩咐一位年轻的副经理清扫垃圾,小声地对山本说:“对不起,我有话跟你说。请到这边来。”
“有话就在这里说嘛。”
坐在同一张桌子周围的人们都吃惊地看着山本。其中也有人惧怕佐竹的威严,默默地低头不语。
“不,请跟我来一趟。”
佐竹说着,把满不在乎的山本带到店外。佐竹站在出租大楼的昏暗的走廊中,直视着他。
“先生,听说前几天,您说,‘借点本钱给我!’对不起,我们是不借现金的,如果你没有钱玩,请你到哪儿筹足了钱,再来玩吧。”
“喂,你这里可是接待客人的生意呀,你们不是常这样说吗?”
山本露出任性的孩子般的眼神,把嘴撅得老高。
“对,正因为我们是接待客人的,才这样要求的。另外,请你不要老是尾随安娜,因为她还年轻,怕你。”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教训我?”
山本因感到受到侮辱,气得脸都变了形。
“难道我不是客人吗?你知道我往这里投了多少吗?”
“好,那谢谢你。不过,请你不要跟踪。因为只许招待小姐在店内与客人见面。”
“什么只许在店内见面啊。”山本讥笑道,“真可笑。反正都是卖淫的嘛。”
“所以,像你这种人,是没有资格碰她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来了吗?
你这个混蛋!”
佐竹怒气冲冲,不由得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畜生!”
山本冷不丁地扑过来。佐竹用粗壮的右胳膊挡了一下,顺势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山本的衬衣领子。并且,用膝盖顶住山本的胯部,推到墙根。山本像被粘到墙上似的,动弹不得,呼哧呼哧地喘息着。
“你听着,趁着还没伤着你,你给我滚出去。”
几个工薪族上了楼,看到两人撕斗的情景,战战兢兢地走进“娱乐广场”。
佐竹放下抓对方的手,他担心因这种场面会被人毫无根据地传为这是一家由暴力团经营的店,这种谣言会影响正常营业的。
正当佐竹犹豫时,山本孤注一掷地猛地一拳打在佐竹下颌上,疼得他一个劲地呻吟。
“你这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勃然大怒的佐竹毫不留情地用胳膊肘猛撞山本的心口窝,把向下蜷身的山本从旁边的楼梯踢了下去。看到山本轱辘辘地一下滚到楼梯平台,摔了个屁股蹲儿,佐竹不觉热血沸腾,又体会到年轻气盛时拼命打架的那种快感。但是,那仅仅是瞬间的感觉,立刻被谨慎的抑制所取代。
“下次再来,我宰了你,王八蛋!”
不知道是否听到佐竹的瘆人的恫吓,山本擦了一下满嘴的血迹,呆然不语。
恰在此时,正要上楼的几个年轻女子惊叫几声,跑下楼去。糟糕,把姑娘们都吓跑了。
佐竹边把西装的皱褶捋平,边陷入沉思。今后山本的命运将如何发展呢?当然,难以预测。
五 可恨!这种感受就叫人难出恶气。
山本弥生边注视着从穿衣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边这样思考着。在三十四岁的白白的裸体的靠近心口窝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黑色圆形青斑。这是昨晚丈夫健司的拳头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它使弥生的心中明显地产生了某种情绪,不,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弥生忘我地摇头否认,镜中的裸体女人也一起摇头。这种情绪此前已经产生,只不过是还没有命名而已。
在产生“可恨”这种感觉的瞬间,它就像黑色的乌云一样不断扩展,转眼间占满整个心房,现在,弥生的心中,除了憎恨以外,什么也不存在。弥生想着,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润湿了脸颊,甚至滴到弥生那虽小但形状很美的双乳之间。当泪水淌到心口窝时,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疼痛袭来,使弥生蹲伏在榻榻米上。无论是接触空气,还是泪水滴在上面,都感到疼痛。谁也无法治愈这种痛苦。睡在小被子里的孩子好像听到了动静,开始蠕动。弥生急忙站起来,用手擦了擦泪水,慌忙用毛巾被裹上身体。决不能让孩子们看到这个青斑。也不能让孩子们看到自己在哭泣。
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着痛苦。想到这里,弥生的眼中又流出眼泪。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受到最亲近的人的伤害。不知怎样才能从这地狱中逃脱。弥生强忍着幼儿似的幻想抽抽搭搭地哭泣。
五岁的大儿子好像难以入睡,双眉颦蹙,翻了个身。三岁的弟弟也受其影响,仰躺着。现在,如果把孩子们惊醒,就不能去工厂上班了。弥生从穿衣镜前爬起,走出寝室。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关上拉门,关掉了电灯,希望孩子们能安静地多睡一会儿。
弥生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与小厨房相邻的起居室,从餐桌上叠起的成小山状的干净衣物中,找出一套自己的内衣。那是在自选商场买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廉价三角裤和乳罩。弥生不由得想起独身时代买的全是带有漂亮的装饰花边的内衣,因为健司非常喜欢。
当时,根本想象不到等待两个人的会是这样的未来。更没有想到被难以弄到手的女人夺去灵魂的狠心的丈夫,和憎恨这个男人的妻子会像隔着深河似的相对而居。两人再也不能在同一岸边携手并肩共渡爱河,因为自己绝对不能饶恕健司。
今天,丈夫也不会在自己上班之前回家吧。依靠已经不能指望的健司,把孩子放在家里去上班,是最令人担心的。尤其是大儿子特别敏感,最容易受伤害。
并且,丈夫从三个月前就不往家里交工资了,她只能依靠自己上夜班挣的微薄收入,勉勉强强维持母子三人的生活。
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呀?
在自己上夜班期间,狡猾的丈夫悄悄地溜回家,钻进被窝。清晨,弥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后,与这个丈夫反复地进行永无休止的口角,相互发出冷漠的、
灼人的视线,真是累死人了。弥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穿裤头,刚一弯腰,心口窝就猛地痛了一下,不由得喊了一声。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家猫“雪儿”抬起头,竖起耳朵,盯着弥生。昨晚,它在沙发下胆怯地发出细长的叫声。
一想起那件事,弥生的脸就变得苍白、愤怒、憎恨,一种难以言状的沉重心情使弥生六神无主。她还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他人。出身于小城市的弥生,虽然平凡,却是在心地善良的双亲膝下长大的独生女。
弥生在山梨县短期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东京,就职于一家瓷砖公司,当营业助理。因长得漂亮可爱,公司的男职员竞相追求,像众星捧月。回想起来,那时是弥生一生中最值得留恋的时候。当时如果自己想选择,有许多可供选择的对象。
然而弥生选择的却是经常出没于公司的、就职于建材公司的朴实的健司。
健司比任何人都锲而不舍地追求弥生。弥生与健司在结婚前的那段恋爱,总是受到人们的称赞,呈现在眼前的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及美好的回忆。然而结婚后,弥生的公主般的美好理想立刻破灭了。健司把弥生撇在一旁,或下酒馆,或赌博,渐渐地就不回家了。当然发现健司是一个贪欲的人是最近的事情,他总是希望得到根本弄不到手的他人的东西。因为自己是公司许多年轻人追求的对象,所以,健司一心一意要把她追到手。但一旦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他就失去了兴趣。总是追着幻觉走的不幸的男人,这就是健司。
昨天晚上,不知道刮哪阵风,健司十点钟前就回家了。
弥生为了不惊醒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孩子们,尽量不出声地在厨房洗刷,听到有动静,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健司站在身后。健司像是看到厌恶的东西似的,紧绷着脸,注视着弥生的背部。弥生大吃一惊,不由得把满是泡沫的海绵掉在水池里。
“啊!吓我一跳。”
“什么!你以为我是别的男人吗?”
很稀罕,健司今天没有喝醉,但情绪却非常低落。不过弥生对健司的这种冷漠早已习以为常。
“是呀,因为只能看到你睡觉的面孔嘛。”弥生边捡起海绵,边挖苦地顶了一句。如果可能,她不想看这张令人厌恶的紫黑的脸。
“为什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没钱了呗。”
“你不是一分钱也没往家里交吗?”
尽管是背对着说的,但健司明白,弥生在看热闹,嘲笑自己。
“真的没有了,存款也都花光了。”
“都花光了?”弥生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两人存有五百多万元。住房的押金还差一点才能够。可是……弥生想,自己为什么一直那样拼死拼活地干呢?
“真的吗?为什么不往家里交钱,却向我要钱,为什么?”
“赌博,玩比九点了。”
“撒谎吧。”因愕然,弥生只能那样说。
“是真的。”
“可是,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钱呀!”
“也不是你自己的吧!”
由于过于僵持,沉默了一会儿,健司满不在乎地说:“我,离开这个家怎么样?嗯,这样比较好吧?嗯?”
为什么这样胡闹?有什么不称心的?为什么每次回来都要无休止地把家人卷入无意义的争吵之中呢?这已不是最近才出现的现象,弥生用冷静的口气回答道:“这不是你离开家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那么,怎样做才能解决问题呢?你说说看,嗯?”
已经把问题还给了弥生,健司的脸上显现出狡猾的神色。弥生虽然明白,却勃然大怒,反驳道:“早点被女人甩了才好呢,那才是万恶之源呀!”
突然,心口窝被一个什么坚硬的重物猛击了一下,一阵几乎失去知觉的巨痛袭来,使弥生当场晕倒。她感到呼吸困难,心口又闷又堵,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弥生说不出话来,不断呻吟,紧接着,弯曲成对虾似的脊背又被踢了一脚,她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混帐东西!”
健司大吼一声。弥生斜眼看着他抚摸着右手走进浴室时,才知道丈夫是用右拳打的。弥生疼痛地呻吟着躺了一会儿。从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
弥生好容易才恢复了正常呼吸,用还紧握着那块海绵而弄得全是肥皂沫的手掀起T 恤衫,心口窝附近有一块明显的青黑色的斑。弥生感到仿佛这是健司和自己分手的标志似的,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时,纸隔门拉开了,大儿子贵志提心吊胆地向这边看着。
“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摔了一下。没事的,快睡去吧。”
只能这样安抚孩子。贵志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关上了拉门。弥生立刻就明白,他这是担心怕吵醒熟睡的弟弟。连孩子都有关心他人的爱心,而健司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东西?是这个。人变了呢?还是原本就是这样无情的人呢?
弥生用手摁住心口窝,勉强地坐到餐桌前,忍着疼痛,慢慢地调整呼吸。从浴室传来踢翻塑料桶的声音。连水桶也难逃厄运,弥生扑哧一笑。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脸。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惨痛在痛苦地折磨着自己。
弥生突然发现,自己只穿着衬衣。于是,套上短袖衫,穿上工装裤。最近,因突然瘦了许多,裤子滑到腰骨,于是找了条腰带系上。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去工厂上班的时间。尽管不想去,但是,今晚如果不去,就会让雅子和师傅挂心。雅子这个人,谁的变化也难逃她的眼睛,这的确有些令人害怕。但是,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有一股驱使你想和她诉说的冲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雅子值得信赖,一旦有什么事,只有她可以依靠。弥生觉得像见到了一点希望似的,稍稍加快了动作。
门口有响声,是不是健司又回来了呢?瞬间,弥生感到很紧张。但是,没有进起居室的迹象。难道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偷偷溜进来了吗?弥生急忙向门口走去。
健司面向外面坐在地板上,肩膀无力地下垂,心不在焉地盯着门厅的地面。
上衣的背部有污迹。健司好像没发现弥生站在身后,一直低着头。一想起昨晚上的事,弥生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憎恨。
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永远不回家才好呢。再也不想见到这张脸,可是……
“是你呀……”健司回过头,“还没走哇。”
或许与打架有关,健司的嘴唇肿着,而且渗有血迹。但弥生仍一言不发,呆立不动。
弥生不知道如何才能抑制住这不断涌动的憎恨的波涛。然而,健司嘟囔了一句:“这究竟是为什么呀,你就不能偶尔对我温柔点吗?”
就在此时,弥生忍耐的弦断了。弥生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速度从腰中解下腰带,缠在健司的脖子上。
“喂!”健司大吃一惊,刚想转过头来,弥生从斜后方用力拉紧腰带。
健司想用手抓住腰带,但已经紧紧勒进脖颈,连手也插不进去了。弥生用醒悟的目光盯着健司,他惊恐万状,想挣开腰带。弥生越来越用力,向背后猛拉,健司的脖颈非常有趣地向后伸展。想挣开腰带,但已断念的手指徒劳地在空中挣扎。让他更痛苦些才好呢,这样的男人,绝对不想让他存在下去。弥生用力蹬着没穿袜子的左脚,用右脚把健司的肩膀抵向前方。健司的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蛙鸣似的声音。真是痛快极了。简直不可思议,自己的身体中哪来的如此狂暴的力气,并且,哪里潜藏着如此残忍的心肠?但是,弥生全身心感到如释千斤重负,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健司已浑身瘫软,停止了挣扎。从膝盖以下平放在门厅的地面上,仍穿着鞋,上身丑态百出地靠在门框上,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还没完呢,还不能饶你。”
弥生继续勒紧腰带。以为就这样勒死他才出恶气,并非是此时弥生的本来想法。不想见健司这个男人,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她内心装的只有这些。
过了几分钟后,健司已纹丝不动。弥生摸了下仰面朝天躺着的健司的脖颈,已经没气了。裤子前面湿漉漉的,好像是失禁了。弥生笑道:“你就不能温柔些吗?”
此后,也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长时间,听到雪儿柔弱的叫声,弥生才醒悟过来。
“怎么办呢?雪儿,把他勒死了。”
刚嘟囔了一句,白猫便发出悲鸣般的叫声。受其影响,弥生也低声地惨叫一声。自己做了一件难以挽回的事情。但是,弥生丝毫不后悔。这样做很好,只能这样做,弥生自己对自己不断地悄声说着。
弥生回到起居室,冷静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恰好十一点,很快就要到上班的时间了。弥生给雅子家挂了个电话。
“喂,我是香取。”
值得庆幸的是雅子本人接的。弥生深吸了口气说:“我,是山本呀。”
“啊!阿山呀。怎么了?今天你休息吗?”
“我正拿不定主意呢。”
“为什么?”雅子问话的口气中掺杂了发现了什么的感觉,“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事了。”弥生答道,下定决心承认说,“我呀,把他杀了。”
沉默了一会儿,雅子沉着地问:“这是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刚刚勒死的。”
雅子又缄默了,这次时间较长,大约有二十秒钟。弥生明白,并不是因为吃惊,而是陷入沉思之中,其证据是她以比刚才更加冷静的口吻反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刹那间,弥生不明白雅子问的是什么意思,因而哑口无言。雅子继续间道:
“就是说,你能不能说说,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我会帮你的。”
“我……我想就这样过下去。不过,孩子还这么小……”
弥生说着说着,热泪盈眶,好像预感到大祸临头似的。雅子打断弥生的话,说道:“我明白了。我马上去你家。不过,这件事有没有被人发现?”
“不知道。”回答后,弥生又想了想,发现钻到沙发底下的白猫,“只有猫。”
“是吗?”雅子面带微笑,口气非常柔和。
“总之,你要等我。”
“谢谢。”
弥生放下话筒,蹲在那里。膝头抵到胸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六 雅子挂上电话,眼前墙上挂历上的文字出现模糊的重影。因受刺激而眼晕,这还是首次。
昨晚,的确挂念弥生的情况。但自己不想介入他人的家事。然而,现在自己却要向弥生伸出援助之手。这样做真的值得吗?雅子扶着墙,等待着视力的恢复,回头向后瞧了一眼。
儿子伸树已经不见踪影。刚才他还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好像不知不觉地已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丈夫良树因晚上喝了酒,已早早就寝,不必担心谁会听到电话的内容。
在放心的同时,她开始考虑今后该怎么办。但是,已经没有那种悠闲的时间了。必须立即行动,雅子决心在车中好好思考。
雅子手握车钥匙,对二楼的伸树高声喊道:“我要上班去了。要注意防火。”
楼上毫无反响。最近,她发现伸树在自己不在家时,偷偷地喝酒抽烟。今后他打算怎么办,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雅子不能坐视不管自己的儿子,他没有任何理想与热情,即将迎来十七岁的夏天。
伸树刚进都立高中那年的春天,由于接受强加于自己的宴会票,参与贩卖,而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可能因为受到儆戒似的惩罚的刺激,从那以后,谁也不明白,怎样才能打开伸树的心房,他好像患上缄默症似的,总也不说话。大概连他本人也一定为紧闭的大门的坚硬而不知所措。雅子为此寻找过对策,现在惶恐的时期已经过去。每天伸树从不间断地去干泥瓦工的活,只要他愿意倒也相安无事。对孩子的要求,雅子抱有一种即使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也不能断绝母子关系的态度。
雅子站在门旁的小屋前,隔着三合板门,能听到丈夫轻轻的鼾声。从何时起丈夫在这间原本做储藏室用的朝北的小屋里住下的呢?雅子伫立在走廊,陷入沉思。两人分居是在搬到这里之前、雅子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这也并没感到不自然或者寂寞。如今,全家三口人已经习惯于在各自的房间独自生活。
良树就职于一家大型不动产企业的子公司,是家建设公司。只听名字好像是一流企业。但良树曾说其实相当不景气,职员对总公司抱有一种很强的劣等感。
因而,良树作为营销员如何开展工作呢?对此,雅子一无所知。甚至一提公司的事,良树就厌烦,一脸不高兴。雅子与年长两岁的良树是在高中时代相识的。良树的优点可以说是保持一种脱离世俗的高尚,即纯洁的灵魂。对于厌恶坑骗他人、
先下手为强等手段的良树来说,并不适合从事建设公司激烈的竟争业务。其证据是良树至今仍是一般职员,完全被排挤在升迁名单之外。对良树来说,肯定是有其难以与社会相处的苦衷吧。休班的日子,讨厌世俗、像神仙似的关在这间小屋的姿态与不说话的伸树没有什么两样。雅子发现这一点后,就不再随便数落他。
退学后不说话的儿子、对公司耿耿于怀的良树和因公司整编下岗而选择夜班的雅子,只有三口人的家庭与各自有一间寝室一样,各自背着自己的沉重包袱,孤独地面对现实。
良树对于不再于本行工作、而选择做盒饭工厂夜勤临时工的雅子,没发表任何意见。雅子认为良树并非没有魄力,而是主动放弃了竟争这一无为的行动,开始做自己的茧。这个茧雅子是不能进的。已经不触动自己身体的丈夫的手指在一个劲地修筑自己的要塞。只要雅子和伸树与世俗的社会一联系,良树就采取拒绝的态度,无形中伤害着雅子和伸树。
连自己家中的事都管不好,怎能去介入弥生家的事情呢?雅子边反问自己边打开薄薄的门,走出家门。她感到比昨天晚上凉爽得多,抬头仰望,一轮淡月隐现在夜空。雅子认为那是凶兆,而转移了视线。就在刚才,听说弥生杀死了丈夫,这不是千真万确的凶兆吗?
在小型停车门廊的停车线内,停放着花冠车。雅子从不能完全打开的车门的空隙灵巧地钻进车内,打开发动机,立刻开出住宅区。
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响彻在农田绵延的偏僻住宅区的上空。与其说人们因噪音大而发牢骚,倒不如说因探索深更半夜出车的理由而感到厌烦。
弥生的家紧挨着武藏村山盒饭工厂。在去平时停车的停车场之前,必须偷偷地先去弥生的家。雅子想起了与邦子的约定,即晚十一点半在停车场会合一起去工厂,也许今天会失约吧。如果被疑心重、敏感的邦子发现就糟了。
但是,尽管自己海阔天空地在想象,或许住在附近的人,已经知道山本家发生的事件,或许弥生已去向警察报案。或者,也可以认为一切都是弥生胡思乱想中虚构的故事。雅子心情焦躁,不由得踏上加速器。路旁树篱中盛开的桅子花的芳香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瞬间就消失在夜霭中。和这一样,对弥生的同情心也云消雾散,她究竟要我帮什么忙呢?真是添麻烦,甚至这种念头都曾在头脑中一闪而过。见到弥生后再决定是否帮她吧。
雅子发现在通往弥生家的墙角,有一个白色人影,是个女人。雅子急忙刹车。
“雅子!”
一筹莫展的弥生喊了一声。她身穿短袖半开衿套衫和宽松的工装裤。夜色中,白色衬衫格外显眼,雅子为她的大意而暗自吃惊。
“你在干什么?”
“小猫跑了。”站在车旁的弥生眼含热泪,“孩子们非常喜爱它。然而,它看到了我的举动,因恐惧而逃跑了。”
雅子不作声地把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弥生终于以警觉的眼神环视周围,搭在车窗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目睹这一情景的瞬间,雅子决心帮助弥生摆脱困境。
雅子缓缓地开着车,从车窗向外仰望路边的楼房。平时,只要一过十一点,几乎所有家庭,只有寝室里露出微弱的灯光,万籁俱寂。今晚因凉爽,不少人家没开空调而开着窗户。必须注意不能发出声响,她发现穿着凉鞋的弥生咯噔咯噔地走过来。
离路边最远处是弥生租的平房,是十五年前租借的新建住宅。面积狭小,且很不方便,但房租却很高。所以,山本夫妇为了能离开这里正在拼命地储蓄。这一切都已前功尽弃。好像被什么引诱似的,人常会做蠢事。弥生是被唆使的呢还是弥生对被什么引诱而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报复呢?雅子思考着这些问题,悄悄地下了车,注视着自己的女友。
“喂,你可不要害怕啊。”
弥生突然躬身哈腰,打开房门。这并非是对自己所做所为而言的,而是她知道,一打开房门,雅子就能看到脑袋和身体无力松弛着的健司躺在那里的缘故。
健司的脖子上勒着一条咖啡色的皮带,舌头稍微伸出一点,半睁着眼睛。没有淤血,脸色苍白。
雅子事先已做好精神上受刺激的准备,所以,当亲眼目睹躺在身旁的尸体时心情格外平静。可能是因为未曾见过健司,她感到躺在这里的尸体,只不过是一位有着滑稽的、普通相貌的、不能活动的陌生人而已。然而,被公认为典型的贤妻良母的弥生会杀人这一事实,却难以令人接受。
“身上还热着呢。”
弥生用手触摸从卷起的裤脚露出的小腿。弥生的手像是要确认是否真死了似的。
“真的没气了吗?”
雅子边看边低声地问。
“你以为我撒谎吗?我是从不骗人的呀。”
与雅子的郁闷心情恰好相反,弥生却扑哧地笑了。不,并非是笑,或许只是撇了撇嘴唇。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真的不想自首吗?”
“不想!”弥生毅然地摇摇头,“也许我已变得很不正常,全然没有闯下大祸的想法。我想,这种人死了是他罪有应得。所以,自己曾想,权当在他回家之前,已经失踪了。”
雅子边沉思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二十分了,无论怎么晚,十一点四十五分以前必须进厂。
“最近有不少失踪不归的人。不过,你丈夫回家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发现呢?”
“从车站到家门口几乎没有行人,我想没事。”
“若是在回家的路上,在什么地方打了个电话,此后就没音信了。”
“尽管如此,还是坚持说没回来过。”弥生执拗地说。
“对。无论警察问什么,你都能坚持到底说不知道吗?”
“能,你就放心吧。所以……”
弥生睁大眼睛点了点头。从这张秀美的脸上怎么也看不出她已三十四岁了。
这样一副可怜的容貌,或许谁也不会怀疑。但是,要想做得天衣无缝也并非容易。
雅子慎重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尸体藏在你的汽车后备厢里,然后……”
“然后?”
“明天,把他扔掉。”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雅子没加思索地同意了。
“明白了。那么,没时间了,咱两个抬走吧。”
“谢谢!我一定重谢你。”
“我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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