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1998年第51届 - 越界 - 桐野夏生

_13 桐野夏生(日)
“八个?”十文字一幅吃惊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少。”
“你来这儿,没被人看到吧?”良惠担心地说。
“没问题。”
“没人跟踪你吧?”雅子严肃地盯着十文字的脸。她不能让“第三者”发现他们做的这桩“生意”。
“我想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你家对面的那块空地上,好像一会就走了。”
“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中年妇女,有点胖。”
一定是上次来说要买地的那个女人。
“她往我家看了吗?”
“没有。她像是在看那里的土质。之后又看到有人出去买东西,我想谁也没注意到我。”
雅子想,用十文字的西马车运走这些箱子说不定是一个错误,下次还是用自家车,这样就不会被人注意。
看到十文字用车把纸箱拉走,良惠比喻恰当地说:“就好像是中山把做好的盒饭拉走了一样。”说完,两人大笑了起来。之后,两个人轮流冲了澡,然后打扫洗澡间。良惠注意到时间不早了,心神不定起来。雅子把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给你,报酬。”
良惠像是在拿不洁净的污物似的,用指尖夹着接过钱,放到了自己塑料背包的下面。之后,舒了一口气说:“太好了!”
“这些钱你打算怎么用?”
“我想让美纪去上短期大学。”良惠整理着零乱的头发回答。
“你呢?”
“嗯。”雅子歪着头,己经有五百万了,自己怎么花这些钱呢?
“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可别不高兴。”良惠畏畏缩缩地说。
“什么?”
“你的也是一百万吗?”
“当然了。”
雅子理直气壮地看着良惠。良惠不好意思地又把刚才放进包里的钱拿了出来:“还你的,上次借的那八万元。”雅子曾为美纪修学旅行垫支过钱。良惠从皱巴巴的一捆钱中抽出八张万元的纸币,边向雅子低头致谢边递了过去。
“我没零的,剩下的三千元,等去工厂时再给行吗?”
“行。”借钱还钱,雅子不想在这方面跟良惠客气。而良惠却希望听到一句客气的话。停了一会儿,见没有指望,良惠站起来告辞:“那,晚上见。”
“晚上见。”
上夜班的同伴应晚上见。白天在一起就有点行迹可疑了。
第六章 四一二号房间

傍晚醒来,雅子心情有些郁闷。尤其是冬天,天黑得早,更令人感到寂寞。
雅子躺在床上望着夕阳下山,屋内渐渐暗了起来。上夜班的人感到心情忧郁正是在这个时刻。一些计时工同伴因此而得了忧郁症,她们不是因为天黑得早而忧郁,而是因为没有了人们正常的生活活动规律而烦躁。
自己曾经度过了多少个忙忙碌碌的早晨啊。全家第一个起床,为家人准备早餐,然后准备中午的盒饭;把洗好的衣服晒上,自己化妆打扮;做完这些之后,再哄着不懂事的孩子去幼儿园;在家里要不时地看墙上的挂钟,在外边又要不时地看腕上的手表,为生活而忙碌奔波。没有时间看报,更没有时间买书;睡觉要算倒计时;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堆积如山的衣服等着自己洗,卫生也要自己打扫。每天的日程紧张而有序,哪还有时间去寂寞,去伤感。
自己并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雅子觉得现在的生活也不错。一旦把院子里被太阳晒着的小石头掀起来,就会显露出潮湿、阴冷的土。今天自己宁愿呆在那阴冷的地方。阴冷的土地虽然没有石头那样温暖,但却令人怀念,让人觉得安定。就像一只蜷缩着的虫子,是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虫子。
雅子收回思绪,又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因为睡得不沉而不规律地醒来,因此总觉得没有解除疲劳,身体沉重得很。不一会就像有重力吸引似的,睡神又来了,雅子又进入了梦乡。
雅子乘T 信用金库的旧电梯,徐徐下降着。电梯内淡绿色的装饰板上有一道道被刮伤的痕迹,那是被运钞的手推车撞击而形成的。从这部电梯里运送的钱袋不计其数。电梯在二层停了下来,雅子工作的融资部就在这一层。雅子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但是,雅子现在用不着它了。电梯的门打开了,雅子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望了一眼,按下了“关”键。电梯门刚要关闭,一个男子闪了进来。
是已经死去的健司。雅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健司穿着白衬衫,系着蓝色领带,下身穿着灰色裤子。跟死时的穿戴一模一样。健司礼貌地向雅子打过招呼,然后背对着雅子,面朝电梯门站着。雅子一边注视着健司被头发遮盖的脖颈,一边向后退着。她不由自主地在寻找自己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刀痕。
电梯慢得令人着急,好不容易到了一层。门开了,健司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黑暗中。留在电梯里的雅子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当她下决心走出电梯时,突然,发现一个男人从黑暗中跑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逃,这个人已从背后将自己紧紧抱住,长长的手臂紧紧缠住自己。她想喊救命,但嘴里发不出声音。那个男人的手想要掐住自己的脖子,自己扭动着身子想逃脱,但手脚却不听使换。越着急越令人感到恐怖,雅子急得满头大汗。终于,雅子的脖子被男人用双手掐住,雅子因恐怖身子变得僵直。掐在脖子上的手指的温度和吹到脖子上的男子急促的呼吸,渐渐地把她优郁的冲动激发起来。这种冲动使她情愿委身与这种暴力,希望被他勒死。一时间雅子像是进人了无重力状态,恐怖感顿时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令雅子感到难以置信的心醉神迷,雅子不由得发出惊恐而又愉悦的叫声。
雅子醒了。她仰面躺着,手摸了一下胸部,心脏还在快速的悸动。最近她经常做艳梦。但是这种伴随恐怖而心醉神迷的梦,还是第一次做。雅子在昏暗中回味着刚才的梦境,这是否就是隐藏在自己心底的企盼呢?她陷入了沉思。
梦中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雅子边回味那抱住自己身体的手臂的感触,边思索着。不是健司,健司只是把自己诱入恐怖的幽灵。也不是良树,良树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粗暴的行为。那感触也不像是和雄的。难道是那个一直令自己感到不安的看不见的“第三者”会以这种形式出现?而且带来的恐怖是和性的愉悦一起出现?雅子好长时间已忘却的那种对性的感觉又被强烈地刺激起来。
雅子下了床,把卧室的灯打开,然后拉上窗帘,坐到梳妆台前。大概是灯光的缘故,镜子中的自己,脸色很难看。自从健司那件事以来,自己的脸就明显起了变化。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目光更尖了。人好像老了许多。但她看到自己的嘴还半开着,像是想喊谁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此时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雅子用手把嘴遮了起来,可是发亮的目光却难以掩饰。
等回过神来,雅子听到了某种响动。可能是良树或是伸树回来了。她看了一下枕边的闹钟,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雅子只拢了一下头发,穿上一件对襟毛衣,走出了房间。从洗澡间传来洗衣机的响声,像是良树在洗自己的衣服。几年来,良树的内衣都是他自己洗。
雅子敲了一下良树的房间,没有人回应,就径直推开了房门。良树穿着衬衣坐在床上,头上戴着耳机正在听音乐。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放一张单人床,就已经显得很狭窄。良树在里面又放了一个书架和桌子,俨然是一间学生租住的宿舍。雅子从背后拍了一下良树的肩膀,良树吃惊地回过头来,摘掉了耳机。看到雅子穿着睡衣,他问道:“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睡过头了。”
刚起床的雅子感到有点冷,扣上对襟毛衣的扣子。
“睡过了头?不是才晚上八点吗。”良树冷不丁地说,“哪里不对劲吧?”
“有点儿。”雅子站在北侧的窗子边上说。
放在床上的耳机里传出古典音乐的旋律,是一首雅子从未听过的曲子。
“你有好长时间没做饭了吧?”
“嗯。”雅子回答。
“为什么?”
“不想做。”
良树没有再问理由:“我倒没什么。那么你都怎么吃?”
“随便吃点什么。”
“那,也让我们随便?”良树苦笑道。
“是的。”雅子不加掩饰地说,“对不起,我想还是大家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的好。”
“为什么要这样?”
“我已经变得像只虫子了,一只躲在石头下什么也不想的虫子。”
“能像虫子一样也好啊。”
“你是指女人?”
“可以这么说吧。”
“你也可以变嘛。”
“我可不想。”良树呆呆地看着雅子的脸,“是你自己说的。”
“跟我比起来,你就像住在城堡里。上班,然后回家,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跟寄宿有什么两样?!”雅子指着良树的房间激动地说。
良树听到这话,不耐烦地打断话题:“行了,行了!”然后又把耳机戴到了头上。
雅子发现眼前的良树比他们认识时头发掉了许多,还添了许多白发。身体也明显消瘦了,那肉体总是散发出一种酒精蒸发后剩下的酒糟气味。但是雅子发现良树的思想比外观的变化更大,而且在不断地提高它的纯度。
刚结婚时,良树比谁都向往自由,总是希望过一种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虽然在公司里劳累了一天,但下班后仍然是一个精神饱满而又温存的男人。他深爱着还有点不谙世事的雅子,雅子也很爱良树且信赖他。
可是现在的良树不但想离开公司,还想离开家庭,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污浊的环境之中。公司里且不说,就连一起生活的雅子也不给他自由。伸树又像是走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路,但在中途又停了下来。良树认为自己那种高洁的精神境界,别人是难以达到的。他想逃避现实,就必须与世人断绝一切关系,可最终他却被世人所抛弃。雅子不想跟被世人所抛弃的人一起生活,这种心情与刚才梦中的那种心醉神迷相通。难道那就是自己迂回的道路?
想到这儿,雅子向戴着耳机的良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睡?”
“什么?”良树又摘下了耳机。
“为什么一个人睡?”
“因为我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良树看着书架上摆放着的小说答道。
“不是谁都想一个人生活吧?”
“大概是吧。”
“为什么不想跟我睡觉?”
“那是自然而然的事。”良树无法掩饰自己畏缩的表情,扭过脸去,“况且你每天也很累。”
“可也是。”雅子在回忆四五年前分居前发生的事情,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详细情况已记不清了。她想,可能正是这些记不清的细节积累多了,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再说有性生活也不一定就能维系夫妻之间的感情。”
“这我知道。可我觉得你什么都在拒绝我。好像也讨厌我和伸树做的事情。”
雅子嘟噜着。
良树突然提高了声音:“是你提出想上夜班的。”
“为了再就业,那也没办法呀。”
“瞎说。”良树回过头来直视着雅子,“当会计的活,哪个小公司都需要。
你是因为受到打击后不想再干同样的工作罢了。”
对事物敏感的良树是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的。况且他俩都曾受到过挫折。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选择夜间工作,影响了我们的夫妻感情?”
“我没那意思。不过,我们都想分开睡这是事实。”良树说。
雅子这才发现当自己打开别的门时,良树也打开了另一道门。俩人并不为此而悲伤,但彼此都感到寂寞。他们都沉默了。
“假如我离家出走,你吃惊吗?”
“如果突然发生,我也许会,并且还可能会担心。”
“不过,你不会去找我吧?”
想了一会儿,良树点了点头:“也许吧。”
良树认为他们的谈话该到此为止了,就又戴上了耳机。雅子从侧面盯着良树的脸,心想我早晚要离开这个家。促使她下决心的是刚才躺过的床板下面放被褥的箱子里的那五百万元现金。
雅子轻轻地打开门,刚走出良树的房间,看到伸树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看到雅子突然出来,伸树显得很慌张,但却像被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雅子从背后把门关上。
“你都听到了?”雅子问伸树。
伸树没有回答,一脸困惑地垂下眼帘。
“你恐怕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这样可不行。”
伸树依旧不开口,表情像是凝固了。雅子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一副健壮的体格,她难以相信他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看着他长大,但不久,他就会离开她。
“我说不定要离开这个家。你也已经长大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再去上学也行,独立生活也行,都由你自己决定。你有什么打算吗?”雅子看了一会儿儿子那有棱角的脸庞。伸树却只是哆嗦着嘴唇,什么也没有回答。雅子转身往回走,背后传来儿子那已经变了声的怒骂声:“别花言巧语,死老婆子!”
这是今年伸树第二次骂自己,只是声音更接近成年人了。雅子回过头来,看到伸树眼里含着泪水。她想说什么,伸树却气冲冲地扭头跑上了二楼。雅子一阵心痛,但她不想走回头路。
好久没去弥生家了,雅子在上班的路上想顺便去她家看看。一片干枯的树叶随风落在前车窗玻璃上,下落时发出令人惬意的声音。一阵凉风也随之吹进了车内。雅子感觉有点冷,想关上车窗,这时一只无处栖身的飞虫不知从何处飞进车内,在昏暗的角落里挣扎。这令她想起了那晚的事情:弥生诉说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求雅子帮忙。当时雅子也是开着车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一股桅子的清香从窗口飘进车内,又旋即消失了。夏天刚发生的事情,雅子却觉得已经像是几年前的事了。
黑暗的后排座位上发出了一种响动,她知道那可能是放在座位上的地图册掉下来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认为像是在和健司同车去看望弥生。
“一起去吧?”雅子回头向后座黑暗处说。她已经多次梦见过健司。这次去弥生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去见见那个晚上为弥生照顾孩子的森崎洋子。
雅子把车停在弥生家门口的路边上,运健司的尸体时,车也是停在这里的。
她看到弥生家的起居室拉着窗帘,透出黄色灯光。雅子按了一下内线对话机。
“谁?”室内传出令人感到恐怖的声音。
“香取。这么晚了,对不起。”雅子听得出弥生好像很吃惊,随后听到从走廊传出移动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了。”来开门的弥生像是刚洗过澡,湿波滚的头发垂在额头上。
“进去谈可以吗?”
雅子随手把门关上,来到狭窄的门厅,条件反射似的看了一眼房间入口处的地板框,那是杀死健司的地方。弥生也心领神会,慌忙垂下了眼帘。
“我觉得上班还早。”弥生说。
“这我知道,还不到十点嘛。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这话,弥生想起了上次在工厂的争执,拉下了脸:“有什么话?”
“那个森崎,什么时候来?”雅子侧耳听了一下起居室的动静,孩子们可能已经睡着了,除去电视新闻节目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这个嘛,她已经不来了。”
“为什么?”雅子胸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一个星期以前,突然提出来,要回乡下老家去。我很吃惊,怎么挽留也不行,孩子们也恋恋不舍的,她本人也哭了。”
“她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这个人家没说。”弥生像是受了委屈,“都已经那么熟了,只说了句‘以后再联系’就走了。”
“我说阿山,这个森崎是怎么到你家来的?”
面对雅子的质问,弥生只好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雅子是想确认一下森崎是不是来调查内情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弥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雅子,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关心?我觉得你有点杞人忧天了。”
“我还没有把握,但我觉得有人在刺探我们。你还是注意点好。”
雅子终于向弥生吐露了心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在刺探我们?为什么?”弥生吃惊地叫了起来。
有几缕水从头发上淌到脸上,弥生好像没有意识到。“难道是警察?”
“我觉得不像。”
“那是谁?”
“不知道。”雅子摇着头,“正因为不知道,才令人担心。”
“这么说森崎是他们一伙的?”
“我猜有可能。”
森崎已经搬走了,就是去调查她住过的公寓也是徒劳。但是,为了刺探弥生周围的情况,竟不惜花钱租房子。单从花钱如此大方来看,雅子就觉得可疑。
“难道是保险公司在调查?”
“不会,保险公司不是已决定支付保险金了吗?”
“唔,说是下一周。”
“保险金的事她也已经知道了吧?”雅子歪着头想。
弥生显然感到了恐惧,用手搓着两臂。“我被监视了,怎么办?”
“你已经上了报纸和电视,出名了。我想你以后还是不要去上班,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为好。”
“是吗?你真这么认为?”弥生往上翻着眼珠看着雅子,然后舒了一口气,随口说道,“我不去上班,别人会不会猜到我拿到保险金了?”
弥生是在担心被良惠和邦子察觉,所以,才跟以往一样坚持上班的。雅子惊讶地盯着弥生。自从杀死健司后,与过去相比,弥生开始会算计了。
“良惠她们那里,你尽管放心,没什么可怕的。”
“那是自然。”弥生一边点头,一边用疑惑的目光凝视着雅子,流露出一种“那么你呢?难道你就可靠吗”的神色。雅子则抢先一步说,“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当然,我也是付了二百万元的呢。”弥生沉稳地说。雅子明显感到弥生还对那天在工厂里争吵的事耿耿于怀。
“是啊。那是帮你处理你丈夫的尸体应得的报酬啊。”雅子觉得目的己经达到,便扬了扬手,“那么,我走了。”
“谢谢你特意来看我。”
刚上车关上车门,弥生又追了出来。雅子打开车门让她坐进了副驾驶席。
“有件事忘了问你。”
可能是外面的空气使她感到寒冷,她两手整理着湿滚液的头发,一种年轻女子爱用的护发素的气味充满车内。
“什么事?”
“上次你在工厂说的那件‘工作’是指什么?还是碎尸?”
“这件事不能告诉你。”雅子发动了汽车,发动机的响声在寂静的住宅区内回荡。
“为什么?”弥生委屈地身体一震,紧紧咬住形状可人的嘴唇。雅子两眼瞅着前窗玻璃,刮水器上紧紧夹着几片树叶。
“不想告诉你。”
“到底是为了什么?”
“告诉像你这样嘴不严的人,不会有好事。”
弥生再没开口,开门下了车。雅子依旧是没看弥生一眼,挂上倒档,离开了弥生的门口。为表示愤怒,弥生“咣”的一声带上门,进了院门。
二 邦子下午睡到很晚,起床后随手打开了电视机。然后吃起了从附近连锁店买来的自己工厂生产的盒饭。
可能是自己相邻的那条生产线生产的牛肉盒饭。从肉的排列来看,显然是一个新手干的。邦子高兴地认为,因为新手还跟不上传送带的速度,没有时间把肉均匀地拌开,所以牛肉比熟练工放得多。这样的盒饭让自己买到,是自己今天的幸运。邦子兴冲冲地数起牛肉的数量来,一共放了十一片。邦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要是师傅,六片牛肉就能把米饭全部盖住。
邦子想起了良惠。她觉得最近良惠的境遇好像不错,又说要让女儿上短期大学,又说要物色公寓。仅仅凭弥生给的五十万元是办不成这些事的。五十万元,单说搬个家也不够。
良惠莫非有存款?绝对不可能。邦子自信地否定了,她了解良惠穷困潦倒的家境。过那样的穷日子还不如死了呢,邦子轻蔑地想。那是怎么回事呢?对金钱异常敏感的邦子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想象有时会变成瞎猜。是不是弥生瞒着我多给良惠钱了呢?这种邪念一经出现,便无法消失。邦子对别人的幸福漠不关心,而对自己却总是患得患失,这是她的本性。邦子决心上班时当面质问良惠或是弥生。邦子吃完盒饭,把用过的筷子折断插进饭盒。
自己还有十八万元。想到这里,邦子得意地笑了。弥生给的那笔钱,不仅还上了各种贷款的利息,还买了红色的皮茄克。、黑裙子和一件紫色毛衣。本来还想买一件长筒皮靴,考虑再三,还是用那部分钱买了几种化妆品。买了这么多东西,还剩十八万,她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了。不用还十文字的钱,等于自己挣了一笔。
对于十文字是如何得知那个秘密的,他又会怎么利用它,邦子一概不感兴趣。
只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行。她也曾为此感到不安,因为一旦那个秘密被公开,自己也难逃被捕的厄运。但是刑警没来找过自己,她认为一切已万事大吉了。
在邦子的心里,肢解健司的事情早已成为过去。不过如果还能利用这件事的话,她一定不放过,恐吓也好,敲诈也好,什么都可以干,她脑子里有这个念头。
邦子把饭盒扔进垃圾筒,准备化妆去上班。她洗过脸,坐到梳妆台前,拆开刚买来的口红涂到唇上。那是一种秋天用的茶色口红,是听了店员的推荐买的。
但涂到体型肥满、脸色发白的邦子的唇上,却显得有些暗淡,这种颜色显然不适合她这种人。邦子像接吻似的噘起嘴唇,审视着。她后悔相信了店员的话,白花了四千五百元。这种颜色在自选商场花八百元就能买到。但又一想,换一种粉底说不定就能改变颜色。想到这儿,她急忙翻开女性杂志,找着各种粉底广告。她又打算买新的粉底及长筒皮靴了。
为了满足欲望而买商品,买了商品又刺激起新的物欲,如此逐步升级。追逐这种无休止的物欲,就是邦子生存的目的,或者说是邦子自身的价值。
化完妆的邦子穿上紫色毛衣,配上黑色裙子,里面是黑色的紧身裤,这么一打扮,她觉得自己漂亮了许多。邦子站在镜子前做了个媚态,心里倏地一阵痒疼。
男人,是想男人了。邦子慌忙拿起小型日历向前翻着。出现哲也的名字是七月底的日子,如此算来已有三个多月没跟男人做爱了。跟像哲也那样的傻瓜男人做爱也是有价值的。邦子难以抑制心中的欲火,躺在了衣服零乱的床上。
打扮得这么漂亮,邦子希望有男人能赞美她,来拥抱她。当然这个男人不像寒酸的哲也,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流氓无赖也没关系,工厂周围的小偷也可以。邦子的欲火急剧燃烧,欲求更加迫切。
衣食足而思淫欲。像无休止的想象不断产生猜疑似的,像一种商品刺激对另一种商品的消费欲一样,邦子的欲望也急剧地膨胀起来。
邦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宫森和雄的影子。他比自己年轻,是个混血儿,体格健壮,长得又帅,自己早就对他心仪已久。上次为了存放弥生给的钱向他借用衣柜时,他答应得很爽快也显得很亲切。和雄如果是两人合宿的话,那他肯定也没有机会搞女人。邦子相信自己的判断,决心到了工厂就去约一下和雄。好,就这么办!邦子只要有钱就有精神,她从床上弹坐起来。
邦子为了让紫色毛衣更显眼,把红色皮茄克搭在胳膊上打开了车门。为了不被风吹乱好不容易梳理起来的头发,邦子打算不卷起帆布顶篷。
令她担心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工厂的停车场遇见雅子。最近,雅子的脸,令她厌烦。所以工作时,她也不想跟雅子在同一条生产线上。为了避开雅子,邦子都是提前上班。邦子从住宅区的停车场猛地将自己的敞篷车开了出来。
车到工厂的停车场。邦子看到刚建好的那间值班室旁边站着一位保安人员,穿一身藏青色制服,手提警棍,怀里抱着一个大手电筒。有了保安,就像雅子说的,就不会遇到流氓了。邦子有些失望地下了车,关上车门,向保安员的方向瞅了一眼。
“您辛苦了。”保安员礼貌地寒暄着。邦子觉得这人很有礼貌,便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在工厂当保安员的大多是退了休的老年人,而这个男人却还不老,体格健壮,制服也很合身。因为停车场内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但邦子预感到那男人喜欢自己。邦子也用富有弹性的声音向对方还礼道:“晚上好。”
保安员好像还不太习惯这种问候,一时不知所措。
“是去工厂上班吧?”
“是啊。”
“那我送您。”
保安员毫不造作地说着,向邦子走来,声音不高,但很温和。邦子则媚气十足地尖声问道:“这,不麻烦您吗?”
“没关系,规定要送一程的。”
“每个人都送吗?”
“是的。对不起,只送一程。到了那个工厂边上,就有灯光了。”
借着值班室里的灯光,邦子看清了那个保安人员并不特别的脸。厚厚的嘴唇紧闭着,让人有一种安全感,是邦子没有交际过的另一种男人。他属于哪一种呢?
邦子无法将其归类。
“真不好意思。”
邦子想,新衣服穿的是时候,用心地化了妆的自己,让人看上去一定会觉得漂亮。她预感到要有什么好事了,于是便站在出口处等着。保安员从胸前取下手电筒照着脚下,散乱着小石子的路面上一个椭圆形光环向前移动着,就像是两个人在外出探险似的,邦子兴奋地与保安员并肩向前走去。
“哎,这是您的车吗?”保安人员像是受了邦子的影响似的,用清亮的声音问道。
“是的。”
“好漂亮啊!”保安员用赞叹的口气说。
“谢谢。”买车时的贷款还有三年才能还清。邦子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得意地笑着。
“开了几年车了?”保安员问道。
跟中年男人对话,邦子显得很高兴。
“三个年头了。不过花钱太多,那个叫什么来着?汽油的那个。”
“燃料费吧。‘,”是,就是那个。“邦子毫不顾忌地抓住了保安员的手腕。
男人那手腕的筋肉令邦子心中一阵痒痛。
“耗油量是多少?”
“这个,我也不清楚。加油站的人说挺耗油的。”
“是吗?方向盘感觉比较重吧?”
“是啊,您挺在行的嘛。”由于好久没有与年富力强的男人交流了,邦子得到了满足,此时的邦子感到很幸福。她微笑着说:“您以前也开过这种车吗?”
“哪里。进口车,想都不敢想。”男人苦笑着,在废弃工厂前停了下来。左侧的废弃工厂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可今天,邦子却觉得它就像一座城堡,在吸引着自己去冒险。
“好了,到了。”
邦子正在兴头上,听了这话,有点失望。保安员则礼貌地说:“自己多加小心,好好工作。”
“知—道—了。”邦子撒娇地回答。想到又发现了一件好事,邦子兴奋不已。
这种事会进一步刺激邦子的欲望,所有的欲望也都会涌上来。邦子下决心买长筒皮靴和套装了,颜色就选黑色的。这种高兴的心情一直陪伴她进到工厂里。即便是看到了宫森和雄,竟也没有搅乱她的这种心情。
邦子边哼着歌边换着工作服。这时,良惠上班来了,她上身穿着黑色毛衣,下身的运动套衫已经绉绉巴巴。但是胸前别的一根新的银质胸针却特别显眼。邦子目光敏锐地看了一眼,估量起它的价钱来,充其量五千元,这对良惠就够奢侈的了“好早哇。”一看到邦子,良惠就表现出厌恶的表情。
邦子看到这种态度也气上心头,但表面上还把她当成长辈。于是,压着怒气照旧热情地打招呼:“晚上好。”然后恭维道,“师傅,你的胸针真漂亮啊。”
“啊,这个。”良惠听到恭维的话,也面带笑容地说,“狠了狠心买来的。
一早就想买,但哪能买得起呀。本想烫发来着,一横心就把它给买了。我也是女人嘛。”
“是用那钱买的?”邦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良惠红着脸:“是的,不行吗?”
“你说哪去了,哪能不行呢。”
邦子不动声色地换好了工作服。雅子快到了,她要在雅子到来之前向良惠问问那件事。
“师傅,关于阿山谢礼的事……”邦子的大脸向良惠凑过去。
良惠向周围看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是说,那钱都一样多吗?”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良惠火冒三丈地反问道。
邦子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您别误会。我觉得我并没做多少事,跟大家一样就说不过去了。雅子曾说过是十万的。所以……”
“不要想那么多嘛。”良惠拍了一下邦子厚厚的肩膀,“我觉得大家应该都一样。”
“那么确实都是五十万?”
“当然都是五十万了。”良惠点了下头,没正眼看邦子。
邦子仍然认为良惠在撒谎,便继续追问道:“就是说跟我一样多。这点钱还不至于使你如此奢侈吧?”
“什么奢侈?你在说什么呀?”良惠满脸不高兴。
“不是吗?那就是又有外财了。”
“就算有,也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吗?”邦子不怀好意地盯着良惠胸前的胸针。
为了摆脱邦子的纠缠,良惠从更衣室里向大厅望去,正好看到雅子走了进来,良惠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雅子今天的装束与往日不同,黑色的毛衣配黑色的裤子,都非常合体。
“哎……,她也穿起女性服装来了。”邦子故意大声地说。可是雅子好像没听见,她径直走到自动售货机旁的烟缸前,点着了香烟。脸色忧郁的雅子凝视着贴满标语的墙壁,品味着香烟。邦子瞥了雅子一眼,没见雅子穿过这样的衣服,心想,显然是刚买的。雅子说没有拿到钱,纯粹是胡说,她和良惠在合伙欺骗自己。不过,雅子就难对付了。
“对不起。”邦子急忙拿起知了帽,早早地出了更衣室。趁着雅子脸朝着墙壁,邦子轻手轻脚地从其身后走了过去。接下来就是问弥生了,她要让弥生坦白。
可是,等了很久弥生也没有来,刷卡机旁和门口也没有弥生的影子。
“阿山不会来了。”换好工作服的雅子不知何时站到了邦子身后。
“是吗?多谢。”
“没那么客气。”雅子拨开邦子,取出自己的出勤卡插进了刷卡机。
“你说阿山不会来了?是再也不来了吗?”邦子底气不足地问道。
“没错。”
“为什么?”
“大概是怕你要挟她吧。”雅子从鞋架上取下被油污染成黄色的鞋套套在脚上。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不过……”
“算了吧,邦子!”雅子回过头来,气冲冲地说道。那眼光就如同锋利的刀刃闪闪发光。邦子悚惧地呆立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邦子不甘心就此罢休。
“你拿了人家阿山五十万,十文字又免了你的贷款,你还想怎么样?!”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跟十文字的事?邦子吃惊地张开了嘴。
“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个傻瓜,吊儿郎当的,简直是个窝囊废!”
想起以前雅子也曾这样骂过自己。邦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你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雅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邦子的锁骨。
邦子冷不防踉跄起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因为你,大家都要下地狱了!你这个傻瓜,自己找死!”说完,雅子快步向工厂的台阶走去。
目送着雅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被骂得狗血喷头的邦子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荒唐事,她吓得战栗起来。
但是,跟过去一样,邦子的反省一瞬即逝。她想如果这里呆不下去了,就去找别的工作。只可惜刚跟那个保安员认识。不过,万一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还是早点离开雅子她们为好。
邦子望着墙上插计时卡的木架,想起自己在这里工作快两年了。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份工作,但一定要再找一份新的工作,一份收人更高的工作,一份令人开心、周围又没有像雅子那样令人讨厌的同事的工作。对自己献殷勤的男人有的是,就算是风尘业也无所谓。邦子又追逐起欲望来,这也是她逃避矛盾的惯用手法。
黎明时分,下班了。邦子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门口,一件令邦子高兴的事在等着她了。
邦子把车停在住宅区专用停车场,向挂着一排信箱的楼门口走去。听到邦子的脚步声,一个男子回过头来,脸上绽开了笑容。
“啊!真巧哇。”
邦子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男人。
“你怎么忘了,昨晚在停车场。”
“哎呀,是你呀,都认不出来了。”邦子娇滴滴地说。
男人是工厂停车场的保安员。因为他没穿制服,而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风衣、
灰色工装裤,加上昨晚灯光昏暗,没看清他的脸,所以邦子一时没认出来。
他把以前那住家的孩子贴满卡通画和胶条的脏兮兮的木制信箱的盖子“啪”
地一声关上,正面看着邦子。邦子也从正面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副并不难看的脸,黑色的皮肤下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潜藏其中。邦子的心骚动起来,她认为昨天牛肉盒饭的幸运还在继续。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候下班吗?”他装作没注意邦子的表情,看了一下电子手表,“哎呀,这种工作够累人的。”
“可不是。不过,你不也一样吗?”
“是啊。不过我刚开始干,还没体会到。”男人歪着头,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香烟,向外望了一眼,脸上显得有些睡眠不足。十一月份,日出比较晚,但天已大亮。“冬天夜长,走夜路,对女人来说太不方便了。”
邦子没说自己打算另找工作的事。“不过已经习惯了。”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佐藤。”男人把夹着香烟的手放下来,礼貌地说。
邦子也慌忙还礼:“我叫城之内邦子,住在五楼。”
“是吗?太好了!今后请多多关照。”佐藤喜形于色,露出了洁白而坚固的牙齿。
“还是请你多关照。一家人都住这里吗?”
“哦,那个……”佐藤支吾着说,“我已经离婚了,一个人住。”
离婚了?!邦子的目光里有一种贪欲。不过佐藤没有注意到。谈到了私生活,他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是这样啊。不过,我很高兴。我也跟你一样。”
佐藤意外地看着邦子。他在确认她的眼里有没有惊喜,有没有欲望。邦子高兴起来,她打算今天就去买长筒靴和套装,还有金项链。她从佐藤的身旁确认了一下佐藤刚才关上的信箱盖上的号码,是412号。
三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雅子打扫着洗澡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始终找不到答案。
雅子倒上洗涤剂,用海绵擦着浴缸上的水垢,然后用淋浴器冲洗着,直到泡沫完全消失。可能是干得不起劲,手有些滑,淋浴器从手中失落,喷头喷出的水溅到水桶的边缘上,然后弹跳着落到瓷砖地面上。雅子脸上身上都溅满了凉水。
她把因水压过大而像蛇一样翻滚的喷头关闭。一股凉气从淋湿了的手和脚上传向后背。
雨是下午开始下的。气温急剧下降,让人感到像十二月下旬那样冷。雅子用运动衫的袖子擦着脸,关上了浴室的窗子。凉风和雨声被关在了窗外。雅子看着溅湿了的衣服,呆呆地站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沉思起来。
地板上的水顺着瓷砖与瓷砖之间的缝隙流向排水沟。健司的血和体液,还有那个老头的,已经顺着自家的下水道流向大海了吧;十文字扔掉的那老头的肉体也已经变成灰烬流向南海了吧。雅子听着透过玻璃传来的微弱的雨声,就像许多垃圾被暗渠不平的渠道挂住了一样,雅子的意识似乎被什么挂住了。那些没能冲走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呢?雅子的记忆回到了昨天晚上。
因为昨晚中途去了一趟弥生家,所以上班比平时晚到了一会儿。雅子并不想因此而迟到,只是她一直怀疑从弥生家消失的那个叫森崎洋子的女子,她是为保险金而来的?还是另有他图?这件事是她跟十文字合计好的?还是十文字跟她是一伙的?谁也不能相信。雅子就像只身航行在大海里,既恐惧又迷惑。
车到停车场,雅子看见了值班室透出的光亮,但是看不到保安员的身影。以前这个停车场看不到一点灯光,眼前这值班室里的灯光就如同大海里的灯塔。雅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将车倒进了自己的车位。她看到邦子的车己经停在那里了。
穿着制服的保安员沿着黑暗的道路返了回来。来到值班室前,关掉了手电筒。
当他发现了雅子的车时,又打开手电筒,向雅子那花冠车的车牌照过来。在这里,职员们的车牌号码都登记在册,为的是防止非法停车。但是雅子觉得手电灯光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雅子把车停好,等着保安员走过来。
“您辛苦,是去上班吗?”是一个上身结实的中年男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让人听起来很愉快。雅子纳闷,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干保安这种无聊的工作。
“是的。”雅子回答。
手电向雅子的脸上照过来,那时间也令人觉得有点长。灯光让雅子看不见对方的脸。雅子不高兴地用手遮住脸。
“对不起。”保安员向雅子道歉。
雅子锁上车门,向外走去。保安员从后面跟了上来。雅子怀疑地回过头来。
“我送送您。”保安员道。
“为什么要送?”
“怕有流氓骚扰,因为已经发生过类似事件。”
“我不怕,不用你送。”雅子干脆地回绝道。
“可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好交待。”
“要迟到了,我得赶紧走,所以没有必要。”尽管两次遭到拒绝,但保安员还是不肯离去,用手电从后边为雅子照着路。雅子不耐烦起来,冷不防站住,回过头来。在昏暗中与保安员相对而视。可能是保安员一直在审视雅子的后背,回过头来的雅子正好面对着对方。瞬间,雅子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同时,保安员也在审视着雅子。
“以前……”雅子意识到说漏了嘴,马上改口道,“没什么。”
雅子看到保安员那深埋在帽子下的一对小眼睛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静谧。
相反,他的嘴却很大,厚厚的嘴唇显露着贪欲——一张令人捉摸不透的脸。雅子又背过脸去。
“太黑了,我把您送到那里。”
“我一个人走就行,不用操心。”
“那好吧。”保安员拗不过,苦笑了一下。刚才静谧的眼睛里瞬间闪过野兽般原始的愤怒。有些人听了直截了当的拒绝会生气,这个男人是不是这种人呢?
雅子思考着。
第二天早晨下班时,那个保安员已经不在了。昨晚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陌生人太多了,搅得雅子心烦意乱。她回到卧室,脱下被溅湿的衣服,这时客厅的电话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雅子穿着内衣拿起了电话。
“喂?”
“是我,良惠呀。”
“是师傅啊。怎么了?”
良惠像要哭似的:“哎,可怎么办啊!”
“出什么事了?”
寒气让雅子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家还没用暖气。不单单是因为天气冷,她也焦急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焦虑和担心扰乱了雅子的心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不便说,我现在离不开呀。”良惠可能担心卧床的婆婆听到,轻声说道。
“明白了,我就去你那儿。”雅子穿上工装裤和最近刚买的黑毛衣。跟上班时一样,雅子开始穿她自己喜欢的衣服了。她明白这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自己。但是即使能找回,也只能像把毁坏的布娃娃重新缝合起来一样,不会跟以前完全一样了。
二十分钟后,雅子的车来到了良惠家门前。雅子打起黑色的雨伞,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良惠家寒酸的门口。良惠在踏着步焦急地等着雅子的到来。她的紧身运动套衫上罩一件到处起了球的芥子色对襟毛衣,脸色苍白,看上去突然老了十岁似的。看到雅子,良惠急忙拿起雨伞迎了出来。
“在这说行吗?”良惠呼出的粗气形成白雾。
“可以。”雅子也举着伞回答。
“让你跑来,真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
“我的钱不见了。”良惠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藏在厨房的地板下面来着。”
“一百五十万都不见了?”雅子吃惊地反问道。
“用了一点,包括还你的那八万。差不多一百四十万,全没了。”
“你知道是谁偷走的吗?”
“嗯。”良惠点了下头,踌躇地说,“大概是和慧。”
“你的大女儿?”“
“是的。刚才我出去买东西,回来后外孙不见了。我想可能到哪儿玩去了,可下着雨,小孩子能去哪儿呢。我觉得蹊跷,在屋里找来找去,发现外孙的衣服全不见了。问婆婆,婆婆说和慧来把孩子带走了。我赶紧去厨房,发现钱已经不翼而飞了。”说到此,良惠悄然而止。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和慧从小就有这毛病。”良惠不好意思地说,“本想存到银行的,可又怕被外人发现。”
“师傅,有关钱的事,你跟谁讲过吗?”
“嗯……讲倒没讲过,只是跟美纪提起过。”
“上短期大学的事?”
“是呀,我只是告诉她上短期大学的学费不用担心了,想让她高兴。”良惠又哭了起来,“偷了自己妹妹上学的钱,真是不要脸,不要脸啊!”
“不会是美纪偷的吧?”
“不会,她知道是为她准备的钱。再说外孙也不见了呀。一定是和慧来电话时,美纪向她炫耀过。其实我还是很喜欢我那外孙的。谁料想……”
“你肯定是和慧,不会是别人?”
一想起外孙,良惠又流起泪来。雅子看她没完没了,便打断她的话,进一步确认起来,但是没有告诉她确认的理由。
“一定没错。和慧小时候就知道那个地方!”
那就没办法了,雅子也无话可说。看着自己那被淋湿了的褪色的羽绒服,心想,只要不是来路不明的“第三者”便可放心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良惠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雅子。”良惠突然态度谦恭地说。
“什么?”
“你能借给我些钱吗?”
雅子看了一眼良惠,良惠则像是要紧紧抱住雅子似的盯着她。
“借多少?”
“一百万。七十万也行。”
“这不好办啊。”雅子摇着头说。
“拜托了!我已经做好搬家的准备了呀。”良惠抱住伞,两手合十向雅子作揖。
“师傅,你没有还钱的经济来源,对这样的人是不好借钱的。”
“你这话倒像是银行职员说的。你有丈夫,那些钱放在那里还不是睡大觉。”
“你净说些没道理的话。”雅子的语气强硬起来。
良惠像是被雅子的话噎住似的闭上了嘴,诚惶诚恐地瞅着雅子:“你是这么一种人?”
“我本来就是!”
“美纪修学旅行的费用你不是也借给了吗。”
“一码是一码。不过,师傅你也太马大哈了,竟然被女儿偷了。”
“我真是……”良惠无奈地低下了头。雅子也不说话,活动着举着伞的冻僵了的手指。沉默令两人都不舒服。
“钱我不借,送给你。”
听了这话,良惠的表情明朗起来。“
“哎,你说什么?”
“我说送给师傅一百万。”
“那怎么成!”
“不要客气了,师傅也帮了我不少忙。这次就送给你。”雅子觉得一百万足够了。
“太感谢了。我一定报答你。”良惠在雨中深深地作了一揖。
“我说,这以后……”良惠吞吞吐吐地问道。
“什么?”
“那种事,还会有吗?”
由于打着伞,良惠的脸看上去小了许多。
“眼下没有。”
“如果有,一定告诉我一声。”
“你还想干?”雅子的声音有些消沉。
但是还不知道“第三者”为何物的良惠却有力地点了下头。“是的,我想有很多钱。要挣钱,只有那种‘工作’。最无情的岂止是我女儿,可能也包括我。”
良惠告别雅子,回到了那屋顶、墙壁一次也没有修葺过的破旧房子。雨水顺着排水管急速地流下来,落在地面上又溅起水花。良惠的裤角被溅起的雨水弄湿了一大片,冻得她战栗不止。像是已经预感到感冒将要来临时一样,良惠感到自己今后连头疼脑热这样的鸡毛蒜皮的事,恐怕都要求助于雅子了。
四 凉台的窗户洞开着,气温已降到摄氏五度。黎明时分的冷风吹进屋里,室内的温度与室外一样。
佐竹将藏青色茄克的拉链拉到脖子上,穿着灰色工装裤躺在床上。为了让冷风穿堂而过,他几乎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只有向着走廊的窗子紧闭着。
四一二室,是一个南北狭长的小两室一厅。和自己在西新宿的公寓一样,房间里的所有隔墙被全部拆除。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床放在能看到武藏野天空的靠窗位置。
虽然能看到黎明时分天空的星星,但佐竹却被冻得咬着嘴唇,闭着眼睛,没有一丝睡意。紧闭双目是为了能正确地再现雅子的相貌和声音,他用脑子一次次地串着一个个片断,又一次次地将它们分解。
停车场里,被手电照着的雅子的脸,一双时刻警惕着的眼睛,把现实的快乐拒之门外的薄薄的嘴唇,紧绷着的脸颊。带有禁欲神情的容貌上有一种不安的影子。想到这儿,佐竹微笑起来。
“我一个人走能行,不用操心。”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低低的声音,回响在左竹的耳畔。佐竹在几步之外追随着走在石子路上的雅子的背影,背影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幻影。当雅子回过头来,再次将面部暴露在灯光下,当佐竹看到她那眉宇间因焦躁而出现的皱纹时,因大喜过望而激起了鸡皮疙瘩。雅子与被佐竹玩弄后杀死的那个女子非常相似。无论是脸型、声音还是眉宇间的皱纹,一切都酷似。
那个女人当年比佐竹大十岁。那女人的死是一个错误,本来她应该悄悄地生活在这平坦的、充满尘埃的城市里。而另一个叫香取雅子的女人,当佐竹审视她时,她也在说:“
以前……”佐竹下意识地发现,由于自己的出现,使雅子的禁欲瞬间发生了动摇。佐竹自言自语道:“命该如此啊。”
佐竹回想起十七年前的盛夏,与那个女人在新宿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佐竹那个团伙经营的卖淫组织的娼妇们全都是由那个能说会道的掮客挑选出来的。据说那掮客也是娼妇出身,是个三十几岁的老手。当初年轻的佐竹恼火地认为这个做掮客的女人狂妄得很。为了把这个女人弄到手,佐竹费了很长时间。他巧妙地布下陷阱,并放出好多人作诱饵。终于有一天,那女人上钩了。“诱饵”把她引到了指定的咖啡馆。那是一个阵雨来临前的闷热得像蒸笼似的傍晚。
佐竹克制着自己的急躁心情,从背阴处看到了那个女人,是一个衣着花哨的下流货。
一件化纤质地的蓝色短套裙裹在瘦小的身体上,让人看上去就觉得酷热难挡。赤脚穿一双白色凉鞋,露出被修剪过的脚趾。短发,身体瘦得从袖口能看到黑色的乳罩。但是只有那眼神反映出她个性稳健的天性。那个女人看到佐竹时,转身就逃。
那女人认出佐竹时的瞬间表情,佐竹永远也不会忘记。受骗后后悔的表情,瞬间浮现在那女人的脸上。之后,她便愤怒地瞪了佐竹一眼,决意逃跑。虽然已陷入危险的境地,但她的眼睛里却是蔑视的目光。那目光点燃了藏在佐竹身体某处的怒火,佐竹到底还是追了上去。只要抓到你,就要整你个半死。最初佐竹丝毫没有杀她的念头,只是想抓住她恐吓她一下。是女人的那种眼神惹起了佐竹的原本没有意识到的杀机。
女人在柏油路上拼命地逃,佐竹在后面追着,渐渐地兴奋起来。想追的话,一会儿就能追上,不过那样太没意思,佐竹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欲擒故纵。他想让她再跑一会儿,当她觉得放心时再抓住她,让她再后悔一次,那样才有意思。在闷热的傍晚,佐竹左右躲闪着行人,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了。他的手只有一种感觉,从后面抓住女人的头发,然后将其摔倒。
女人不顾一切地闯过红色信号灯,过了靖国大道,然后从伊势丹旁边跑进地下街。女人大概也明白,往歌舞伎街跑无疑于自投罗网,她知道那里有佐竹的许多朋友。对佐竹来说,新宿就像是他家的后院。佐竹让女人觉得他追不上她了,然后快速进了地下停车场,全速穿过青梅街道的地下人行道,从对面的地下街钻了出来。女人躲进厕所里,以为已经甩掉了佐竹,便放心地走出了厕所。突然,佐竹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佐竹还清楚地记得,在酷暑的马路上狂奔一阵后,女人的手腕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掉以轻心的女人先是惊愕,然后再次露出后悔不已的表情。
“你这下流的混蛋!老娘上了你的当!”
女人的骂声,使佐竹火上浇油,他低声吼道:“你别想活着回去了!”
“你以为我怕你!”
“那就等着瞧!”佐竹将匕首逼向无比愤怒的女人。他真想刺她一刀,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女人看到刀尖刺破了自己的裙子,觉得逃是逃不掉了,便闭口不语,直到把她带到佐竹的房间,她也没说一句饶命的话。佐竹怕她跑掉,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那女人瘦得连骨头都能数出来;脸上的肉也很薄,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野生动物似的,发出令人恐惧的光。这种女人能讨人喜欢。越激发她的反抗情绪,自己就越兴奋。连佐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对女人有这种感觉。他认为女人只不过是取乐的道具,所以在此之前他只喜欢漂亮而又温顺的女人。
佐竹把那女人拖进自己的公寓后,立刻把空调打到了最强。房间热得像一个桑拿浴室。佐竹拉上窗帘,打开了灯。还没等到房间凉爽起来,佐竹就打了女人几个耳光,他早就想打这女人。女人非但不求饶,反而渐渐愤怒起来,憎恨地怒视着佐竹。而佐竹则觉得那女人发怒时的模样更美丽,手反而欲罢不能。
佐竹残忍地把被打肿了脸的女人绑在床上,然后,在这只能听到空调转动声的房间里,将那女人多次长时间地强奸。
那女人的手腕被捆绑的皮带磨破,汗和血混在了一起。佐竹在那女人肿起的嘴唇上吮了一口,血被吮到嘴里,那血有一种类似金属的味道。佐竹不知什么时候把匕首拿在了手里,那是在地下街胁迫那女人时用过的匕首。
他又一次吻着那女人的嘴唇做起爱来,女人突然发出了欢愉的叫声。憎恨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女人主动地渴求着佐竹。佐竹已急不可待地喘着粗气,动作更加粗暴。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