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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第14届 - 大海獠牙 - 水上勉

_4 水上勉 (日)
  船浦 山本甚一
  船浦村的山本四十二岁。他卧病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那小仓库般的房舍坐落在古幡靠近河边的洼地上。他已经半身不遂,很难听懂说话,但他由衷地欢迎我来访。听说山本连一个看护他的亲属也没有。5月份他去角岛的渔场干日工活儿,吃了鲍鱼。那以后不久身体就发起抖来。他是做日工的力工,没加入渔业协会,所以协会发给每户的三万日元保障金,他因不符合条件而没有领到。
  “我这一文钱也没捞着,就因为我是个力工!”山本说。
  渔业协会把工厂支付的一次补偿金好像并没有给非会员患者。山本的愤懑也情有可原。似乎在渔民的队伍里也蕴藏着种种问题。
  10月4日 晴
  泷堂 探望鹈藤治作、安次的病情。
  星浦 堂场繁
  津奈见松木治平、浜酉
  角岛 三村七五郎
  三村七五郎尽管病倒了,还是能说会道。他带着患者说话时特有的语尾颤抖,给我讲述关于水潟湾的岛屿——古木岛的传说。
  古木岛,别名叫歌里岛。早在天正年间,岛津与佐贺的龙造寺打仗的时候,岛津的近待中有一个叫河上左京的人,奉命从潟水湾驾船出征。左京的妻子里年轻美貌,她渡海登上古木岛,在水边建起一座石塔,目送丈夫上阵,祝愿他凯旋。左京打败了龙造寺,平安回乡,但这时妻子已经病死了。左京缅怀妻子,时常眺望古木岛的石塔。后来人们就把这个岛叫歌里岛。
  三村的房舍建在高岗上,一抬眼就能看见海湾。从那里远眺,古木岛像漂浮的船一样平坦,但听说靠近一看,则丘陵摩天、古松成林。
  “传说从前在古木岛的海里有人埋下了炸弹和毒瓦斯,这纯粹是东洋化工厂造的谣言。怪病的原因不是毒瓦斯。流进百卷的工厂废水里夹杂着汞,吃了含汞的鱼,人就会变成疯子,这是有道理的啊!”
  七五郎这么说。工厂排放废水是致病原因,这一点患者们坚信不疑。
  10月5日 早晨去熊本市
  走访南九州医学会,会见斋术博士,了解有关患水潟病的乌鸦和猫的实验性检查结果。
  猫一发病,不大工夫就萎靡不振,皮毛失去光泽,并略有脱毛。而后,步行呈失调状态,各种运动也逐渐出现失调。颈部震颤,也有同时发生失明的例子。最为普遍的是痉挛发作的表现。发作前,往往做出倒立状运动,在异常的动作之后,出现部分痉挛或全身痉挛。在全身强直性或间歇性痉挛时,令人想到如同人的癫痫状痉挛。
  ①在水潟地方的猫中发生的带有痉挛发作或运动障碍的怪病,与在人中间发生的水潟病为同一疾病。
  ②猫怪病的本态可认为是中毒性脑病。
  ③在猫身上最受障碍的脏器是以脑髓为主体的中枢神经系统,并侵犯范围较广的不定部位,终脑核群、间脑、大脑半球及小脑等易被侵犯。
  ④障碍部位强烈表现出由于损伤而引起的脑神经细胞脱落、重笃变化、变性变化、萎缩等退行性变化。人也同样。
  ⑤在小脑,颗粒细胞脱落显著,较多地呈现所谓颗粒细胞萎缩现象。
  ⑥猫的噬神经细胞作用比人少。
  ⑦血管周围的浮肿也比人体所观察到的严重,外膜部位的囊胞状扩张较为稀少。
  ⑧所发现神经组织的坏死,软化及出血也不比人显著。
  ⑨血管细胞浸润及胶质细胞的弥漫性或局限性增殖等完全与人的状况一样。
  ⑩一般脏器难以发现特征性病变。
  乌鸦患怪病则无法站立,翅膀的运动也不能自如,步行与飞翔皆不可能,但能够摄取水。
  ①乌鸦在水潟沿岸多数罹患水潟病。
  ②鸟类的本症也和人同样,其本态是中毒性脑病。
  ③鸟类本症的主要病变是中枢神经系统的神经细胞的各种退行性变化和血管壁变化。
  ④作为神经细胞的退行性变化,重笃变化也以噬神经细胞作用为主要特征,比人更为显著。
  ⑤神经细胞的障碍有一些好发部位,主要是大脑半球、终脑核、间脑、小脑等的灰白质被侵犯。其它部位也能受到障碍。小脑颗粒细胞脱落不比人和猫明显。
  ⑥血管变化,以囊胞状扩张为特征。
  ⑦胶质细胞的增殖在障碍部位呈弥漫性,或根据部位而稀少地呈局限性。
  ⑧一般脏器难以发现特征性变化。
  出了教研室,找邻室的中林副教授了解怪病的原因。
  他说,最初,南九州大学有锰说、硒说、铊说等种种说法,在提出病原上是相当曲折的。有机汞说的主张占上风是在今年4月,理由是给猫、乌鸦投食汞而出现的状况,如失调、失明、腹泻、脱毛、痉挛,全部和患怪病的人酷似。于是,马上开始分析水潟湾的底泥。从百卷湾排水口附近的底泥中,检测出每吨底泥含有两公斤汞。这个含量与山中化工的熊本工厂排水口附近的底泥相比较,约高出一千倍。接着,分析鱼贝类的汞含量,查明水潟的鱼贝含汞量竟比熊本市的鱼贝高出百倍。进而,又参照从怪病患者的尿中发现大量汞的事实,终于汞在病原说上占了上风。调查东洋化工厂的生产过程得知,制作醋酸、硫酸、聚氯乙烯时都使用汞。理学院对工厂的资料作了推算,判明已有六百吨汞流入海里。流入的汞日积月累,终于通过鱼贝使人们致病,这种见解日益增强,研究阵容活跃。然而,随工厂污水排放的汞是金属汞,对于它如何转化为致病原因的有机汞的过程,至今还不清楚,有待于证明。水潟病的毒是特殊的有机汞。如果不是变态反应汞,那它是什么形态的有机汞呢?这一问题,现在也未解决。
  听了中林副教授的说明之后,又请教了公共卫生教研室的檀副教授。
  他说,因鱼或贝中毒的例子是有的,但不论吃哪种鱼、贝都中毒的例子还未曾有过。由于缺乏重金属中毒的病例,缺乏比较文献,因此不知如何研究是好。并且,重金属的中毒症状非常相似,不易辨别。物质并不是以原有形态进入鱼体内的,而实验也需要时间,再加上研究费每年每人只有二万日元,所以全凭青年们的热情,才使研究达到这种地步,探明原因的拖延实出无奈。
  南九州大学的研究可以说是自发地开始进行的。发病之初,县、市当局没有编制任何研究预算,这件事的确令人惊讶。再有,东洋化工资本是水潟市的背景,研究阵营对它能无所顾忌、毫不留情吗?我提出了这个疑问,副教授断言道:
  “病因在于工厂排水,这是一开始就清楚的,但因为是全县首屈一指的工厂,所以县、市当局似乎也退避三舍。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学术界攻击工厂,万一工厂被别的县搞去,对于县民来说是不上算的。”
  出卖学者良心的教授也是有的吧。
  我问具体的研究工作是如何开展的,他没有回答。
  今天火速返回水潟,访问了泷堂村。从偶然相识的水潟市医生水田民平嘴里听到这一事实:由于将百卷的排水口移到了古幡,因而在古幡也出现新患者。可以认为,这个事实和在大学听到的病因说是一致的。
  这么一来,从东京临出发时在剪报上看到的R大学堂间博士的中间报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博士分析了水潟湾的水质,并与其它海域比较,断言汞含量并没有那么大变化,尤其对认为水潟湾含有大量汞的南九州大学的见解深表不满。这真是怪事。照南九州大学的说法,东洋化工厂生产氯乙烯、硫酸、醋酸、可塑剂,其中可塑剂占全国生产量的百分之八十,其它工厂仅少量生产。可塑剂就是氯乙烯的粘着剂。把这个特殊条件下的工厂,与一般工厂同样看待,应该说是奇怪的。而且,学者们分析同样的水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分歧,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在水质检测方法上有误差吗?
  听说东洋化工厂自己有独立的研究所,与大学方面分别研究着水潟病因。工厂方面否定汞说,但依据什么来否定的呢?我对于构成其证据的材料颇感兴趣,准备明早走访工厂,听听那里的根据。
  结城宗市的笔记在这里中断了。本田读完之后,对这个记录的半途而废感到失望,因为它像绷紧的琴弦一下子断了似的令人兴味索然。从10月2日开始,结城倾注非凡的热情,与怪病纠结在一起。他访问患者、医生及其他人,认真地做着记录,可是这记录却以5日的熊本之行和邂逅木田为末尾嘎然而止。木田觉得难以捉摸。
  正因为结城宗市专攻神经科,所以详细记录了有关乌鸦和猫的脑的状况。读一读这本笔记,就会了解到结城宗市的意向。他对怪病的原因非常关心,极想探访东洋化工厂。在6日或7日,结城果真去工厂了吗?从这本笔记上弄不清楚。木田想,从他充满热诚的记录来看,恐怕是不会不前往工厂的。可是,那里的见闻却一字未写,5日以后就是空白了。
  木田一心要猜出那空白纸页上的谜。
  结城宗市为什么投笔不写了呢?6日,他访问了工厂,在那里做了自己所计划的采访,当时一定会见了什么人。结城回到奈良屋,从那个晚上起不再记笔记。莫非用不着记……否则,这断尾巴蜻蜓似的笔记就无法解释。但是这可能吗?在工厂会见了谁呢?当然,可以想象是会见了研究所的一些人,但那样的话,笔记就应该进一步记录有关怪病问题的材料。不得不中断的理由实在令人费解。除非有谁施加了影响,否则,这一记录的中途辍笔就不可思议。如果有迫使结城宗市中断记录的人,那到底是谁呢……
  木田拿起笔记,一页一页地翻看。端正而纤弱的字迹,似乎在显示结城的性格。
  但是,一名保健医生如此热心于怪病研究,从常识上也不能认为是多管闲事……或许结城在笔记上记载了工厂的什么秘密吧?是的,那是有可能的。可究竟是什么呢?不过,要是工厂在极其保密地研究什么,能让一个访问者得知吗……工厂果真有什么秘密吗……
  木田坐在桌前,想再看一遍笔记。。次日早晨,要上学的女儿把背包扔到门口,跟静枝嗷嗷地争吵什么。本田睡意未消,心不在焉地穿过走廊,一边把牙刷叼在嘴里,一边瞅了一眼报箱。妻子和女儿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让穿白色的运动裤呀!”
  “大家都穿一样的?老师那样说的吗?”
  “啊!”
  “哟,清一色,那可就好看啦!”
  好像是开运动会的事。木田来到门口摊开报纸,这时他一晃儿看见从女儿的红色背包里露出的教科书,还有夹在教科书中间的笔记本。刹那间,木田目瞪口呆。他想起了昨晚的结城宗市的笔记本。
  也许那本笔记和女儿的笔记是同样的东西,像是学生笔记……
  木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结城的笔记没有被谁撕掉吗?
  木田的睡意顿时飞得无影无踪,他从女儿的背包里抽出笔记本,又从诊疗室拿出三本自己的笔记本,然后和结城的笔记本比较。正巧,它竟然和木田的笔记是一样的,都是一家叫海鸥印刷工厂的产品。木田从来是即使写错了也不撕扯笔记的,所以页数总和当初刚买时一样,完整无缺。
  木田数起页数,他的手微微发抖。然后又数了结城的笔记,情不自禁地要叫出声来。
  结城宗市的笔记比木田的少了五页!木田仔细观察装订处,发现缝线略微松了。是抛在森林里弄松的吗?不,那松弛痕迹显然只能认为是谁撕扯的。
  恐怕不会是撕掉什么也没写的白纸。被撕下的部分一定写着什么。谁撕的呢?是犯人?是犯人撕了之后放在尸体旁边的?……把可能留下于已不利的记录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不管,这样的犯人是没有的。这本笔记上,关键的部分被勾销了,只保留着像是结城所研究的怪病的地方。那些页上写着什么呢……
  木田呆呆地位立在朝阳照射的诊疗室当中,一动不动。
  “喂,开饭啦!”
  从里面传出静枝的召唤声。醒悟过来的木田用严峻的语气对妻子说:
  “我吃完饭就去化工厂。要是有急诊,往化工厂挂电话,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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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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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九州的秋天姗姗来迟。今年雨水特别少,也许是由于这个缘故,白天还很燥热。但毕竟要进入11月了,所以,晨风吹到木田的面颊上,凉丝丝的。他让妻子拿出夹衣,穿在身上,又给摩托车加了油,然后风驰电掣般地直奔站前。
  工厂如同一座与街市隔绝的城堡。走在街上,常常会看见那里忽而旧厂房焕然一新,忽而新工程的钢架凌空而起。但是,大概因为和自己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吧,本田向来不大感兴趣。
  在水潟市生活了十来年的木田,心里展现出这个工厂昔日的景象。那时它非常简陋,厂房是木头建筑,只制造化肥,既没有威风凛凛的框架、银光闪闪的变电设备,也没有耸入云端的粗大烟囱,当然更没有出现触目惊心的怪病患者。
  木田来到正门前,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围墙四周拉上了铁丝网。
  他走进有守卫的边门,拿出警医术田民平的名片。
  “去研究所。”
  四十多岁的守卫目光锐利地对本田打量一番之后,允许他进去。树丛和碎石把楼前点缀得景致优美。本田在办事处旁停下车,上了锁,然后步行找研究所。
  暴土扬尘的卡车和材料运输车川流不息。工厂里越靠近海岸的地方看上去越荒芜,一进门那种现代设施看不见了,而是一派乡村景象。穿着满是油污工作服的工人匆匆来去。房顶平展展的厂房像防波堤似地沿着海岸的方向延伸。木田再一次领略到这个工厂规模的庞大。
  研究所在主楼旁边一栋房子的东头。在传达室,木田说明了来意,请对方给找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不一会儿,出来一个穿白大衣,戴眼镜的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本月的5、6日,从东京来过一位姓结城的保健医生吗?”
  “保健医生?”年轻人把手搁在桌子上想了一阵儿,似乎记不起来了,说,“请等一下。”
  他走进里面。门口静悄悄的。一堵白墙把研究所与工厂隔开了;这里,完全听不见工厂的喧嚣。水泥地上洒了水。这时,木田闻到一股动物的气味。是海底污泥味儿,像是从实验室里飘出来的。
  刚才的年轻人又出来了,身旁还带来一个年过四十的高个儿男子。
  “我是主任池部,有什么事吗?”四十多岁的人说。木田讲了讲结城宗市的访问。
  “啊,一个年轻医生,东京的?”池部主任把一只手放在已经谢顶的头上,豁然想起似地说:“见过,是个热心肠哩。”
  “什么时候来的?”
  “嗯……那一定是6日。因为我那天有个研究怪病对策的公司内部协商会,所以记得的。”
  木田请求主任,要是方便的话,讲讲当时结城提问的事项和对结城的印象。池部主任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木田,但过了一会儿,气氛就越来越融洽,几乎无所不谈了。
  他说,结城宗市是6日上午10点钟前后来的,呆了大约一个小时,记录了工厂研究怪病原因的情况,然后告辞。
  “确实作了记录吗?”
  “嗯,拿出一本学生笔记本。”
  这段记录从结城手中消失了。木田觉得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
  “是不是贵厂的研究不允许传到外部去?”
  “……”池部沉默不语。
  “就是说,要是被人家知道,就不那么妥当了……”
  “没那么回事。和你们搞应用医学的人一样嘛,学术自由。我们并没有像社会上流传的那样,是为歪曲真实原因,编造有利于工厂的资料,才研究怪病的。”善良的池部主任有些激动起来。“不管南九州大学要发表什么样的报告,我从来都认为是好事。在学者中,应该有各种各样的见解。从不同角度去探索,这是正常的。我们现在正做着的水质分析已经是第一百三十五次了,得出了各种数据。”
  主任说到这里,建议木田参观一下研究所。可是,对本田来说,目前没这个必要。既然结城到这里来过,那就必须探听一下他下一站到过哪里。木田决心填补笔记上的空白。
  “结城呆了一个来小时以后走的吗?”
  “嗯,是的。”
  “他说过接着去哪儿了吗?”
  “唔——,他问过渔协的办事处怎么走……还问过水闸,排水口。”
  木田客气地道了谢。主任把他送到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对不起,出什么事情了吗?”
  “是的,那位保健医生在汤王寺变成一具僵尸啦。”
  主任脸色大变,看来他还不曾读过报纸上的报道。
  “呀,那么说……其实,在您之前,还有一个人来打听过结城先生。或许……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吧……”
  “是什么样的人?”
  木田退回来一两步,提高了声音。
  “一个女人。”
  “是女的?”
  “嗯,是个穿一身黑色西服的挺漂亮的女人。她只说是从东京来的……”
  “什么时候?”
  “啊,那天是我请假期满的日子,21日。”
  是结城郁子吗?那天她住在汤王寺的奈良屋……郁子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木日离开研究所,先去排水口绕了一圈儿,目的是探寻结城宗市的踪迹。但现在,他对结城郁子的行踪也产生了怀疑。
  排水口那里并没有什么管理处,只有用陶管排放电石渣废水的出口,对着流向海湾的河川。那是在院墙外面了。长长的围墙下方,陶管张着几十张嘴,白色的电石渣粘在上面,像干淀粉一样把茶色的管子弄得斑驳陆离。一到夜里,废水就从那儿流出来。
  木田觉得,可怕的怪病,如果原因就是这里所排放的水,那么,并排几十根陶管岂不就是恶魔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盆大口吗!吞咽污水的河流变成了褐色的粘糊糊的臭水沟;倒映着云空。
  木田在这里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思考着结城宗市、郁子以及排水口。他认为,宗市、郁子都来过此地,绝不仅仅是出于探究怪病原因之心。这对夫妇是抱着什么目的站在这里的呢?
  木田一边继续思索,一边转向来时的方向,去渔协必须走出厂外,步行到学校旁边。
  来到门口,木田用目光向守卫致意后,问道:
  “你记得21日有个穿黑色西服的女人来过吗?”
  “是职员吗?最近出出进进的人非常多。”
  “是从东京来的。”
  “东京?啊,是那位吗,一个美人儿?”守卫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要是那个人、那她问过研究所,还有耐火砖车间办事处。”
  耐火砖车间是东洋化工新设的部门,还没有投产。木田曾在报纸上看过报道,说是来春即将开工,日产一亿块砖。砖是用海水和电石经过化学处理制成的。
  “喂,那个耐火砖车间在哪边?”
  “顺主楼右侧大约走三百米,就能看见正在施工的工地。那儿设有临时办事处。”
  本田骑上摩托车飞奔而去,马上就找到了办事处。出来接见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
  “真是莫名其妙!那个女人打听我们这儿有没有叫岛崎和户村的工程师。”
  “后来呢?”
  “我们这儿没从东京来什么工程师,因为现在只有设备部呀。但她不信,非说从东京来了两个工程师不可。”
  “她是这么说的吗?”
  “嗯。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回答说,也许和我们没关系吧。可她还是怀疑,纠缠不休地问了好几遍。”
  “她的确这么说的吗?”
  “真可笑,她说她看见那两个叫岛崎和户村的人乘公司的汽车往什么地方去了。简直是活见鬼!把我弄得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往东京总公司挂电话时,顺便问了一下,这才知道总公司也根本没有那两个工程师。”
  “谢谢。”
  本田把摩托车掉转方向,开足马力,穿过厂区,冲出大门。他的目标是奈良屋。
  为什么没引起注意呢?郁子打听的男人,叫岛崎和户村的,不是曾在奈良屋新楼里住过吗?是的,两个同行的客人……可是,郁子为什么去工厂查问奈良屋住宿者的来历呢?当时,女佣人民江说过,那二人是东洋化工厂的,是为耐火砖工程来的。我竟然相信了。多么疏忽!郁子没有放过民江的话……
  木田紧握车把的手摸得生疼。
  “新楼的客人吗?以前对刑警先生说过了呀!他们是从4日开始住宿的。来之前,工厂秘书科打过电话,大意是说,化工厂要新建耐火砖车间,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我讲过的,是土木建筑工程师。”
  面对木田急不可耐的提问,奈良屋女佣民江抱着店薄,心情紧张,脸色苍白。
  “名字是叫岛崎、户村吧?”
  “是的。”
  “年纪呢?”
  “年长的那位有四十四五岁,稍胖些。另一个人有三十七八,戴眼镜,是瘦子。”
  店簿上只登记着名字。他们与工厂没有关系,但现在对民江说明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奈良屋接到化工厂秘书科的电话,信以为真,这毫不奇怪。其实,只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就会发生疑问。首先,为了住旅馆,有必要事先唠叨什么耐火砖、土木、河口工地吗?用站前的公用电话冒充秘书科打的,也不是不可能。
  “结城郁子夫人在这里住了几天?”
  “结城先生的太太吗?19日来的,到21日,整整住了两天。是21日午后走的,好像早上去过警察署……”
  “那位太太向你打听过新楼客人的事吗?”
  “嗯。”
  “是一到这里就问的呢,还是过了些时候?怎么问的?”
  “啊,来这儿的当天傍晚,她打听丈夫住宿时的种种情况。怎么个问法嘛,就是平平常常那么问的
  “请你讲讲那位大大打听客人的事情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你好好回想一下。”
  民江有点儿发窘,面红耳赤。
  “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呀!那位太太像是个不大爱露声色、性情沉静的人……啊,对啦!不知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她往东京打过电话电报!”
  “电报?……电文是谁用电话传的?”
  “总是由我们少奶奶来传,可电文是我问的,她写在了纸上。电话费的帐单还留着呢。”
  民江跑到帐房里,很快拿回来一张便条。字似乎是郁子的手笔。
  22日拜访,务乞一晤 郁子
  收件人是,东京都千代田区鞠町三段一号寺野井法律事务所 寺野井正藏。
  就是说,郁子打完电报之后马上离开了旅馆。
  就字面来理解,也像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不过,从远在他乡的旅馆拍发“务乞一晤”,却不能不让人觉得是有什么急事。打算22日拜访,就应该乘21日的快车离开水潟,到达东京后立即去那个事务所。究竟是什么事呢?
  木田的心里涌起新的兴趣。
  可是,单凭这一点,并不能断定这个叫寺野井正藏的律师,与4日至7日住在奈良屋的、自称木工程师的来历不明者有什么关系。郁子从民江嘴里了解到这两个人,第三天就去东洋化工厂打听他们。郁子是知道了二人纯属子虚乌有之后才拍了电报吗?在询问丈夫住宿情况时,她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21日特意去化工厂查问。郁子的行动令人奇怪。莫非她一开始就知道工程师岛崎、户村住在这里?否则,这种到耐火砖车间去查询的果断做法,实在太异乎寻常了。也许郁子是因为这两个人恰好在宗市滞留期间投宿,所以才有所怀疑,为了弄个清楚,便去化工厂了解他们的下落……那么,两个假工程师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也与宗市之死有关联吗?要不然……
  木田一直站在奈良屋门前,整理着纷乱如麻的思绪。
  郁子来水潟,之所以住在奈良屋,一定是为了打听丈夫平安与否,调查他旅居中的行动。也许她对那个穿工作服的来访者、工程师、以及其他种种情况,都作了调查。去研究所会见池部主任这件事,就使人略见一斑。大概她也去了渔协。她是在——调查宗市的行踪时忽然对岛崎、户村引起注意的。注意到什么呢?是偶然的吗?……
  木田的目光在土里土气的奈良屋女佣脸上扫来扫去,蓦地,他惦念起势良来。他会怎么想呢?
  “民江,把这张便条给我吧?”
  “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这张便条可非同小可。那上面留有郁子的指纹和笔迹。
  木田临回去的时候顺便又看了看山崖上的宇津美庄。结城郁子也来过这里,是来打听假博士和助手的事,呆了有三十来分钟。
  真是越来越奇怪!在水潟的旅馆里竟分别住了两伙冒充者,而且都是从4日到8日前后,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打着东洋化工厂的幌子。结城宗市似乎是介于他们中间……另外,就是寻找宗市下落的郁子,调查着这两伙人的来历……
  空荡荡的搜查本部里,势良独自坐在桌前。木田在进来的瞬间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甚至势良的背影都浸透着威严。他表情严峻。
  “未免太安静了吧!”
  本田自己拉过来一把椅子,随便坐下了。
  “逮人了!”
  “咦?”
  “是化工厂工会的藤崎,在荣町酒吧间打架。”
  “名字好耳熟哇!”
  “这家伙以前在东京的大学里练过柔道,好像是工会干部的保镖。他一到晚上就跑出宿舍,在热闹场所寻事生非。”
  “动刀了吗?”
  “对方是津奈见的渔民。他们相互仇视,这些日子竟闹到公共场所来了。太不像话了!所以井田拘捕了藤崎。是暴力伤害,正在刑警室里写调查报告。”
  “被刺伤的人呢?”
  “在市立医院缝了五针,伤在脑袋上。”
  “噢。”
  “署长高兴啦!因为拘捕了化工的工会成员,也许能缓和渔民的情绪。政治色彩相当浓,指使人登报纸呢。”
  “被捕的人要找麻烦的。”
  “但名正言顺。缝了五针,构成伤害罪了。”势良说着,又重新看了看本田。一出诊包也没带,这是去哪儿了?其实,我刚才往你那儿打过电话。真的去化工厂了?”
  “嗯,正要跟你说说。势良君,结城郁子确实来过这里吧?”
  “来过,是临要走的早晨。”
  “这么说,她在上火车之前,急急忙忙地跑了化工厂和这里喽!”
  “怎么回事?”
  势良把椅子挪过来。木田讲了他从早晨起的调查情况。
  “她是想向你打听那两个叫岛崎和户村的人呀!”
  “奈良屋也有冒牌货吗?”
  势良的语气里充满对木田的钦佩。渐渐地,他的眼神变了。
  “本田兄,这可够厉害的啊!假如宇津美庄的二人帮与奈良屋的二人帮是互相串通的,那么,结城宗市住在奈良屋,也被他们监视着。”
  “马上往东京挂电话,查查收郁子电报的地址。那个叫寺野井正藏的人也许知道郁子的下落。”
  次日中午,航空信到了,是东京富坂署大里实男刑警以个人名义写的。
    对于所询之事,大致奉告如下:寺野
  井正藏确住该处,他曾有过岩手县选出的
  国民党众议院议员的头衔。现在开办两处
  法律事务所,一处在新桥土桥边,另一处
  在鞠町,并居家于此。寺野井属于原建设
  大臣氏家源吉系统,任众议院议员期间是
  建设委员会的主要成员,此事在刊物上也
  有记载。他在上回的大选中落选,尔后一
  直从事原来的律师业。1907年出生,现年
  已过五十岁。身体稍胖,高五尺三寸左右。
  有时戴宽边眼镜。据调查,22日午后5时
  前后曾有一名女性去鞠町事务所。此人是
  否即贵署寻找的结城郁子,尚未确定。据
  说,偏巧那天寺野井作为某公司的顾问律
  师,到热海开会去了,女客一听便马上离
  去。穿一套黑色西服、高个子、长脸、漂
  亮等特征,与贵署寻找的结城郁子有符合
  之处,已详加调查,但尚未弄清她后来是
  否赶往热海找寺野井。传达室的职员说,寺
  野并非常忙,经常外出旅行。女人既没留
  名片,也没说姓名。看情况,寺野井未收
  到结城郁子从贵地拍发的电报,理由是郁
  子抵达东京的22日下午,寺野井已经去热
  海。也考虑到事务所或许将这封电报转给
  热海,于是作了调查,但没有人证实事务
  所曾收到过结城郁子的电报。调查那天,办
  事员也有休息未上班者,因而这调查是不
  彻底的,实在抱歉。讯问了寺野井和郁子
  的关系,但职员们一无所知。或者可以认
  为,那个女性是寺野井的私交。
    另,与岛崎、户村有无关系,事务所
  里也无人知晓。
    寺野井家中一男三女,是个幸福的家
  庭。据说不曾因女性问题发生过纠纷。
    敝署也将留意结城郁子的去向。匆复。
    
  “越来越复杂了!”势良说。这是在本部的房间里。“木田兄,出现在鞠町事务所的女人一定是郁子,这毋庸怀疑。”
  “……”
  “郁子马上就走了,我怀疑她是去热海找寺野井了。”
  “为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木田粗声粗气地问。
  “从九州就拍了电报,必然是有急事呀!”
  “那倒是。不过,势良君,我觉得似乎热海不会有寺野井正藏。”
  “你的思路太离奇啦!”
  “不,不离奇。你看看富坂署的情吧,写着稍胖、五尺三寸左右,这个人也许就是自称岛崎的工程师呀!”
  “原众议院议员乔装改扮来过此地?”
  “是的。”
  “提起东京的鞠町,听说是有名的住宅区。在那种豪华地方建屋盖房的人会到南九州的。穷乡僻壤来,而且鬼鬼祟祟……我可不能相信。”
  “不,可以相信。起码我有这个感觉。自民党也好,什么党也好,总之是个落选的人,不必管他干什么。听说这种人也有在当权时给过好处的公司里任什么顾问的,靠变相的敲诈勒索过日子。”
  “根据什么说寺野井与此事有牵连呢?”
  “是建设委员这一事实哟,势良君!据说,在土木建筑上,几乎没有不是暗中勾结交涉的。看看水潟市议会的土木方面也就明白了。哪怕是在小河上架一座桥也要投标,指定木材商,所以,与御用商人串通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在投标的背后全是金钱在活动。建设大臣是一国建设复兴界的顶点,在他的下面,议员们奔走钻营。在那些不起眼的议员中,正义而廉洁的人简直是寥若晨星。对于寺野井其人,不查清他的历史是不会看透的,但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预感?”
  “因为住在奈良屋的假工程师说过与土木建筑有关,而且还提到了正在施工的东洋化工耐火砖车间。”
  “工程学博士也罢,水质检测也罢,都能够冒充,但……”
  “不管怎样,先查一查这家伙吧!看看原议员和东洋化工厂是如何连在一起的。”木田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一旦查明这个新人物,也许就会弄清出人意外的背景。不是吗?宇津美庄的博士把水潟怪病当材料,奈良屋的二人帮把东洋化工当材料,也许这背后有谁在导演哪!”
  “谁……”
  “结城郁子知道那家伙,可能寺野井正藏也知道。”
  “这么一来,来栖刑警说的旧军人组织的古前要藏又是怎么回事呢?”
  “旧军人和旧议员好像都差不多,他们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勾着关系哩。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个漏洞,就是去向不明的郁子一时疏忽,把东京的寺野井事务所留在了汤王寺温泉。除此之外,眼下是一无所知。喂,势良君,可能这个寺野井是个线索呀!”
  这时,一个小个子巡查从门口探进头来,说:“木田先生,电话!”
  “谁来的?”
  “好像是府上。”
  木田急忙到另一间屋子里接电话。
  “喂,不好啦!”静枝的声音很激动。“泷堂的鹤藤治作病情恶化了,从派出所打来电话,让你赶,快去一趟。”
  又一个怪病患者要死了,木田想。
  那天,鸭藤治作像往常一样走到向阳的套廊里。过了正午,他突如其来地拼命喊叫了一声,从套廊爬进铺着草席的房间里。这时,阿金正在户外的便桶前给安次揩屁股。
  屋里扑通扑通发出猛烈的响声。阿金跑进套廊,只见治作在席子上翻着筋斗,头撞到木板上,响动很大。他唔、唔地呻吟,从厚嘴唇上淌下来的口水比平时更多了。面颊抽搐、苍白,额头上青筋直蹦。
  阿金呼叫着。治作那朦胧的瞳孔冲着空中,手和脚像螺旋桨似地转动,一会儿又突然停下,接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是强烈的发作。
  阿金大哭起来,跑进隔壁牛本一夫的家。牛本和阿金一起飞奔到套廊里。
  “血!天哪!”
  房间里溅满了血。治作推开了跑上去要保护他的阿金,猛然往上跳了一米来高,头撞在烟熏火燎的天棚上,发出破裂般声音,一瞬间又重重地摔下来。随后就平静了。血从额头和手上涌出来。壁橱破纸门戳了出来的木条,治作把它握在右手里。
  过了五分钟,像是没劲儿了,那只手掌张开了。他翻着白眼,躺在草席上,但不一会儿又滚动起来。后来,只有膝盖和脚尖在剧烈地痉挛,表明治作还活着。
  木田民平赶到时已经晚了。治作被平放在褥子上,已经咽气。死因是急性心脏麻痹。治作如此发狂而死,作为怪病患者是不足为奇的,和猫、乌鸦之死毫无二致。
  从村庄所在的山崖与远山相接处,飘过来一阵蒙蒙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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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夜行火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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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日傍晚,搜查本部的松田刑警从津奈见村带回来奇怪的消息。
  松田去津奈见,主要目的是侦查曾住在宇津美庄的假博士等人的踪迹。他首先去了黑谷久次家里,调查久次的渔业协会会员证是否被人拾到给送了回来,结果没有这回事。松田返回时,顺便又到那个位于米店跟前的派出所去了一趟。
  攀谈中,宫内巡查说了这样一件事:
  “出了件怪事。听说,一个自称通产省资源调查官的四十多岁的人,到汤浦的石灰石采掘场来过,调查了一天爆破操作啦、石灰质量啦,然后回去了。后来一打听,那个人好像是冒充的。”
  “哦,通产省的官吏?”松田说。他直盯盯地瞅着这位爱说话的前辈凹陷的眼睛。“可是,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干呢?”
  “既没丢什么东西,也没受什么损失,只有石灰石山的工人们跟他东扯西拉,高高兴兴地过了一天。但事后有人说,这样的调查官只身一人跑到山里来,实在稀奇。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就给该公司的苇北石灰石场挂电话询问,结果他们全然不知……”
  “要是真的,县厅一定会事先通知的。”
  “县内石灰石采掘场有几十处,就连水潟也有好些属于东洋化工的石灰石山,甚至津奈见的妙高石灰石场我也问了,但都说不曾接到过通知。”
  “果真是那个人撒谎吗?”
  “不过,说他确实拿出了名片,要求会见采掘场场长,还解释了一通炸药的处理法和石灰岩层的变化什么的,真是怪呀!”
  “是个可疑的人。他到底做什么来了呢?”
  “是啊,真叫人提心吊胆!打那以后,就开始警戒了。要是把炸药偷点出去,可不得了。”
  “只要轰隆一响,眨眼工夫就全都报销了。”
  “即使不那样,眼下渔民为怪病补偿问题闹得正来劲儿,万一炸药落到渔民中的过激分子手里,不知会利用它干什么呢!”
  “我先报告给署长,管区内都必须留神。”
  松田是个年轻而心细的人,因为本部的关键工作没有进展,所以他带回来这个消息,也算是一个收获。署长听了他的报告,立刻激动地说:“提醒管区内所有派出所!鬼知道渔民会干出什么来!如果被他们占据了石灰石山,那里有炸药,事情就麻烦了。”
  渔民情绪的恶化把署长弄得神经过敏了。昨天,泷堂村的鹈藤治作疯狂而死,紧接着今天早晨,相距三公里的角道村又死了一个女人。在此前后,米浦有十三头猪四肢打颤,都说它们大概也是得了怪病。
  有情报说,在20日誓师大会上决议的事项中,组成水潟国会调查团一事,本县出身的革新党众议院议员米村喜作回去以后,已得到中央批准。甚至连调查团一行将以突然袭击的形式抵达水潟的谣言也传来了。目前的态势是,渔协的干部们主张,为了敦促对怪病不大关心的县当局和中央,有必要在这里掀起浩大的声势;渔民们也拥护这种意见。
  可是,东洋化工厂毫无反应。据说一亿日元补偿问题,也要等公司经理从东京来了以后再协商,而目前尚无消息。到了夜里,污水依然汩汩流入水潟川。
  作为署长,阻止暴动是至关重要的。石灰石山的炸药倘若被利用,那可不得了,自然要大加防范。
  署长的这一指令已经迟了。当松田在津亲见派出所的时候,与苇北隔海相望的天草列岛上,一处叫垂见泽的采掘场发生了炸药失盗。据说是去了个绅士,拿着和出现在汤浦的男子同样的调查官名片,调查企业情况。他在工人面前大讲一通炸药老化,呆了三个来小时。他走之后,发现二十二公斤的炸药箱里有五根棒状炸药丢失。
  等到这个报告送到水潟市,已经时过境迁。
  11月1日,木田民平参加了鹈藤治作的葬礼。本田参加患者丧礼是少见的。但这次,除了他曾给治作医治胳膊伤的原故外,还因为如果没有治作家作桥梁,木田就不会卷入结城宗市的案件之中。他是到泷堂村前面一条山谷里的袋山出诊,回来时顺路去的。
  葬礼结束后,木日驾驶摩托车离开泷堂村,耳边响着石灰石山爆破的炮声。正走着,后面传来一辆摩托车的突突声。那摩托车以飞快的速度追上来,木田回头看了看,打算把它让过去。
  “喂,先生!”
  对方满面笑容地打着招呼。原来是木材店老板横井。
  “怎么样,近来有长进吗?”
  横井一边放慢速度一边说;他指的是下围棋。
  “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连围棋也顾不上了。”
  “是嘛!”说着,横井靠近木田的车。“先生,前些时候在站前见过的那位美人是谁呀?真个如花似玉啊!”
  他说的是郁子。
  “是东京的熟人。”
  “哟,是东京人吗?我还以为她是熊本的哪。”
  木田握着车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我在水前寺公园见过她。当时她进了动物园旁边的旅馆。我还捉摸,她是不是旅馆的老板呀。”
  本田猛然煞住车,大声喊道:“横井,这当真吗?”
  作为熊本市旅游事业的一环,熊本城中心的重建工程正在进行,这是木田也知道的。县管辖的木材商们决定以每人向这项工程捐赠一根珍贵木材的形式来支援旅游事业,是大约五天以前的事。横并木材店的老板是县木材联合会的水潟支部长,他28日早晨去熊本开会。会议结束后,联合会又召开全会。晚上举行宴会,地点在水前寺公园的“双叶”酒店。
  六点钟开始的宴会从7点钟前后乱起来。近百名木材商云集一堂,称得上是空前盛况。7点30分的时候,一个跟横并熟识的八代市的木材商招呼他,邀他再赴另一处宴饮。横井好久没来熊本了,而且乘着箱兴,便欣然奉陪。八点来钟,他和那个人溜出了宴会厅。
  “双叶”是个相当大的酒店。水前寺公园的地势非常低,所以也被叫作涌泉公园。“双叶”在公园北侧的高地上,后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是座茶室式建筑。一出大门,公园便呈现眼底。
  正当横井要上车时,一辆从公园方向开过来的小型汽车停在了面前。车上坐着一男一女。横井醉眼朦胧,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二人,心里不禁吃了一惊。那女的好眼熟!原来是十来天以前在水潟车站跟木田医生说话的、穿一身黑色西服的女人。男的是位绅士,四十多岁,削瘦身材,穿了件深灰色大衣,一副公司董事的派头。二人下了车,拉开有一步的距离。女人走在前头,经过“双叶”门前,进了旁边一幢房子。
  “你们这儿也作旅馆吗?”横井问出来送行的女佣人。
  “另一幢楼也兼营旅馆。”女佣人答道。
  “不会错,先生!”
  “横井,那个男人很瘦吗?”
  “不算胖。对啦,象你这样。年纪似乎也和你差不多。是个挺漂亮的男子汉……”横井说,他的眼角堆起了皱纹。
  “女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吗?”
  “就拿了一只手提包。喏,大概是要在那里住吧。先生,你见过那个男人吗?”
  木田只默默地摇了摇头。郁子住在熊本的旅馆里!木田想: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结城郁子的影子第一次进入具体的圈内来了。但他又觉得横井的话难以完全相信。陌生人面貌相像的事不是没有的。不过,醉醺醺的横井认准了跟他擦肩而过的女人也不无可能。结城郁子长得那么漂亮,惹起横井注意是很自然的。木田重新加大油门,他决心要弄清真相。
  木田乘下午2点5分开出的内燃机列车,经两个小时到达熊本。
  水前寺是熊本市东端的公园。因为细川藩候经营茶室的庭园还一如往昔地保存着,所以颇有名气,是熊本的古迹之一。以前木田来熊本不曾游览过这个庭园。公园内有据说是仿照东海道名胜的假山、水池、林木;清冽的泉水冲开池底沙石,喷涌而出。
  木田在公园入口处下了汽车。他事先向横并打听了去双叶旅馆的路,知道穿过公园、经过出水神社前面,是一条近道。
  公园里景色迷人,但此时此刻本田却无心赏玩,草坪、假山、石塔、以及修剪齐整的树木,都和他的心境毫无关系。木田横穿公园,不由地想到,竟不曾带孩子来这里玩玩。他甚至一边顺着小土丘的坡道往上走,一边想象:等上了年纪,说不定自己也会对这种山水之美如醉如痴的。登到顶上,就看见了高地上动物园和旅馆的一角。
  写着白色大字的茶色招牌在树林的映衬下非常显眼。木田走进主楼旁边那幢楼房。客人一到门口,便立刻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佣人。
  “一位从东京来的叫结城郁子的妇女住在这里吗?”
  本田边说边拿出警医的名片。女佣人说了声“请稍候”,便走了进去。大约两三分钟之后,出来一个年过四十、老板模样的女人。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
  “结城太太已经走了。”
  果然住在这里!木田觉得自己的眼界蓦然一亮。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
  “昨天?”
  用自己的真名真姓在这个旅馆里一直住到昨天……胆大包天的女人!
  “她说去哪儿了吗?”
  “去处吗?说是去人吉。”
  “去人吉?”
  是郁子让谁在人吉温泉等候吗?木田心烦意乱。
  “看见过一个男人来结城太太这儿吧?”
  “哎,见过一回。”女佣人答道。
  “请详细讲讲那个男人的相貌和你的印象。”
  木田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
  结城郁子在25日投宿“双叶”。到离开那天为止,她在熊本、而且始终是在这家旅馆住了七天。她有时整天呆在房间里,有时早出晚归。她对女佣人说,是来熊本游览,看看阿苏、天草。
  郁子住在这里的第四天傍晚,那个男子来找她。她叫帐房送来两人的菜饭。男子喝了两瓶酒,9点来钟走的。
  照女佣人看来,男子像是郁子的亲戚或后盾一类的人物。她说,不论是谈话的情景,还是郁子的表情,都给人一种郁子非常尊敬对方的印象。
  “男的叫什么名宇?”
  “那不知道。”
  “请说说男人的长相。”
  “细高挑儿,大概有五尺四寸,不算太高。说话的声音很低,沙哑。对啦,年纪刚四十上下吧。”
  木田凭直觉感到,这个男子就是住在奈良屋的岛崎的同伴户村。木材商横井看见的人也是个瘦削的美男子。他说好像有四十多岁,但年龄上的出入,横井的话是难以准确的,因为他醉了。
  “男的来访者只有这一个人吗?”
  “嗯。”
  “你还记得四、五天以前,在这里的主楼,木材商们搞过宴会么?”
  “县木联的全会吗?是28日。”
  “是的,那天,结城郁子外出了吗?”
  女佣人对这个问题记不清了。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边解下围裙边从这里走过。
  “喂,阿敬,你28日看见梅间的客人在房间里吗?”
  “梅间……是东京来的那位?很漂亮的人?”说着,胖女人死死地瞅着木田。“28日那天好像是不在。我打扫过房间,还记得的。”
  “谢谢。那天晚上8点钟左右客人回来了吧?有个男人跟她一起吗?”
  “嗯……”胖女人看了看同事的脸,似有疑问地说,“是一个人回来的呀!”
  可是,横井说看见男女两个人进了这家旅馆。如果女佣人的话是真的,那横井的话就有问题了。然而,正是横井的话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结城郁子的确在这里住了七天之久……这么说,从车上下来的男子没有进旅馆,在大门口跟郁子分了手。他把郁子送到这里便返回了。那个男子到底和郁子是什么关系呢?……
  郁子身上的谜越来越多,木田决心要追根究底。
  当然,郁子在熊本一定会读报纸,一定会读过报道丈夫死去的消息。郁子从东京失踪以后,与神秘的男子会见、不在水潟露面……她似乎在为某种活动而奔走。恐怕寺野井正藏也加入其间了吧。郁子从奈良屋打了电报就急忙返京,而寺野井却在热海。他们在哪儿取得了联系……郁子再次来熊本,干什么?这是个谜。不来水潟,只是在它附近转来转去。而且昨天去了人吉……莫名其妙。但是,这堵墙壁即将被打破,知道郁子在搞什么名堂,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木田跑进帐房,拿起电话,要水潟警察署。因为是傍晚,线路很拥挤,他便要了加急。过二十来分钟,本部好歹算要通了。
  “请叫一下势良刑警!’木田烦躁地喊道。
  “是主任吗?”
  声音很遥远,混入了杂音,听不清楚。
  “是的,给叫一下主任。我是木田。”
  “哦,喂喂,是木田先生吗?”
  大概是年轻刑警,听口气好像是正在那里等着。
  “让我告诉木田先生,主任去鹿儿岛县的出水了。”
  “什么?去出水了?”
  “是的。在出水发现了他杀尸体。喂,喂,是男尸。主任推测,是住在宇津美庄的助手。”
  木田的脸色刷地变白了。
  “喂,喂,请说得再清楚些!”
  “听说,尸体被埋在火山灰堆积的山丘上。是在从出水往里走很远的地方,叫今木场。主任让我转告,要是木田先生来联络,就赶快往出水署联系,让你去那里。”
  木田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轰轰地奔腾。他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
  死掉的男人,助手。锦织季夫……
  现在是6点钟。去鹿儿岛的快车6点半从熊本开出。10点钟到出水。
  哪儿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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