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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第14届 - 大海獠牙 - 水上勉

_6 水上勉 (日)
  次日,在势良9点钟来电话之前,木田一直睡得像死人一样,真是沉沉酣睡。电话里,势良低沉的声音嗡嗡作响:“现在就开始在搜查本部讯问有关人员。出水署和阿久根署都来了警察,东京的来栖也来了。当然,结城郁子夫人来了。你也来吧。”
  “好,马上就去!”
  木田放下话筒,让静枝拿出西服。步行去警察署需要十二三分钟。从土堤上放眼望去,城市上空天高日朗,仿佛已忘掉了昨天的暴动似的,化工厂的烟囱喷吐着缕缕黑烟。那烟云贴着路旁鳞次栉比的屋顶轻轻流动着。
  来到水潟警察署,有关人员已聚集在调查室里。桌子被搬到刑警部的房间去了,这里简直像个会议室。木田坐在松田和高井中间,与势良隔着三个人。作为兼职法医,木田手头有死在汤山的阿久津自杀现场的验证报告。在木田的上首坐着时任,他旁边是一个穿灰色西服、瘦高个儿、长脸的男子,大概是来栖。结城郁子坐在清野旁边,她习惯地低垂眼睑,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照在她白皙的半边脸上。她冲木田略微点点头,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
  木田一坐到椅子上,像是已在等待的刈谷署长便用演说的腔调首先发言。
  “结城宗市被杀案件,搜查本部到昨天为止,一直在追踪两名嫌疑人阿久津和河野光夫,发现他们已经死亡。现在,要最后弄清本案的真相。一直秘密进行侦查的东京的来栖先生、时任先生出席,不胜欣幸。本会议是最终查明案情,与此同时,也是解散本部的会议。有劳诸位,实在抱歉。首先,由势良主任从发端起报告一下事实经过,而后进入正题。”
  说完,署长坐下了。势良不时看看准备好的笔记本,详细报告了所调查的自10月2日结城宗市到水潟以来的情况。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之后,又说:“来栖先生,我有许多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阿久津杀了结城宗市、接着又杀了河野?请你先谈谈这个问题吧。”
  松田刑警在一旁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阿久津是受人之托。”来栖用沙哑的声音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瞅了一下松田做记录的笔记本,笨嘴拙舌地开始说明:“不然的话,我也无法理解这一案件。据我所知,阿久津在东京的寺野井正藏律师手下工作。寺野井律师,诸位也许知道,他曾当过战败后不久的第二届茂田内阁建设大臣氏家源吉的私人秘书,也担任过建设委员。看样子,阿久津是在他手下干保镖的差事。律师这一行非常了不得,在有些案件上,甚至要与有势力的人抗争,说不定也会干出恐吓的事情来。总之,我推测阿久津带领河野光夫到水潟来,是寺野井正藏的命令。阿久津与东洋化工厂的水潟怪病问题有瓜葛,估计是负有某种重大使命而来的。说出来令人吃惊,我认为,恐怕是‘炸掉工厂’的命令吧!”
  “炸掉工厂……”
  不知是谁发出低低的叫声。势良朝木田这边看了一眼。
  “无法相信,这种事……”
  木田嘟哝着。大概来栖听见了木田的声音,略微眯起眼睛,朝他那里看了看,又继续说:
  “上月20日,在水潟举行了不知火海沿岸渔民誓师大会,那时,大家都认为渔民可能会冲进工厂,引起第二个不幸事件,县当局也把警察都动员起来。幸而没发生暴动就完事儿了,但这对于阿久津他们来说,却是个失败。为什么是失败呢?不,还不如说,为什么他们来执行如此重大的命令呢?我先从这个问题讲讲我所调查的事实和推测……”
  说到这里,来栖把话顿了一下,看了看时任。
  “寺野井正藏现在当着三家公司的顾问,其一是佐木川化学公司。这是一家大公司,在东京丸之内拥有五层的总公司大楼,在三重县和岩手县建有两家大厂,都生产聚氯乙烯。它们的规模和水潟的东洋化工厂不相上下。这样,东洋化工厂自然成了佐木川化学公司的竞争对手,不,是多年的仇敌。诸位也许知道,东洋化工厂制造聚氯乙烯和可塑剂。这种可塑剂,在日本只有东洋化工厂一家大量生产。可塑剂是聚氯乙烯变成日常生活中的塑料布等二次产品所不可缺少的粘着剂。大概也可以说,有了可塑剂,聚氯乙烯才能有价值。要说东洋化工厂怎么把可塑剂生产垄断的,或许有各种理由,但不言而喻,该厂也有筚路蓝缕之功。如今,它领先一步,其它聚氯乙烯公司不管怎样努力,制造可塑剂也无法达到东洋化工厂的生产成本。与其制造,还不如购买。佐木川化学公司、山边化工厂、日田工业公司等日本有名的同类二次产品工厂都是从东洋化工厂购买可塑剂。东洋化工厂是越来越肥了……当人们对水潟病问题议论纷纷的时候,佐木川化学公司自然不会不闻不问。在九州南端发生的这一不幸事件,罪魁祸首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东洋化工厂;如果事态恶化下去,就很可能导致它倒闭。佐木川化学公司现在生产的聚氯乙烯可塑剂占日本总产量的百分之三,它是不会丢掉对可塑剂工业的野心的。一旦东洋化工的水潟工厂倒闭,佐木川化学公司的三重工厂就会一下子盛况空前,这是毫无疑义的。寺野井正藏虽说是顾问律师,但据我调查,当佐木川化学公司在1951年建设三重工厂之际,他似乎曾利用身居政府建设委员职务的机会,为它大开了方便之门。寺野井和该公司的桧枝常务有联系。在董事室里听闲谈的寺野井也得跟其他出入该公司的顾问律师们竞争。不知寺野井是出于对桧枝常务的忠诚,还是从常务嘴里受到悄悄暗示,反正他得到近一千万日元的活动资金是事实。可以推断,领了这笔钱的寺野井找来部下阿久津、河野,教给他们水质检测的诡计,让他们潜入水潟。他们看中渔民誓师大会的时机就是这个原因。这里必须注意的是,结城宗市也是奉寺野井之命来水潟的。”
  木田顿时大吃一惊,而且猛然想起自己对结城宗市探访怪病的理由的重重疑问。他看看势良。势良也脸色发白,惊讶不已。来栖坐在椅子上仍显得很高,从他的口中下面将倾泻出什么话呢?势良由于期待和不安,把眼睛几乎都瞪圆了。
  “结城过去曾得到寺野井律师的资助。战后,他从陆军士官学校进了T大学医学部神经科。那时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寺野井出的。毕业后,结城到江户山保健所工作。他对寺野井律师一直感恩戴德,所以他奉命去调查水潟怪病实情,是毫不奇怪的。自然是为了向佐木川化学公司的桧枝常务提供资料喽。结城先生本来不打算在保健所消磨一生。作为医生,他有自己开业行医的抱负。寺野井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水潟怪病的实情,在报纸杂志上只作了一点浮皮潦草的报道。工厂发表本厂的研究,南九州大学则发表与之对抗的独自研究。报纸只报道了这两方面,至于听取当地渔民意见、调查工厂的排水历史和生产形态、探讨怪病根源等资料,实际上哪里都没有。因此,寺野并叫来结城,问他对这个水潟怪病是否感兴趣。结城专攻神经科,是医学科班出身,对于这种因吃鱼引起的脑神经疾患,不会不关心。我推测,除了记录水潟怪病的实际情况之外,寺野井还要求他办一件事……”
  说到这里,来栖又歇了一口气,看看势良和木田,又看了一眼郁子,然后继续说:“这是我的想象,还请诸位听听……弄工厂的示意图。寺野井估计,结城宗市以一名保健医的身份去调查,大概工厂也会敞开让他参观。不过,结城即使画成了草图,也不知道它将被用于什么目的。结城访问了怪病村、渔联、大学,有了点眉目之后便去了工厂,把变电室、研究室、办公室等分布情况装进脑子里。他11有约在先,要把示意图交给寺野井派来的人。这个人就是阿久律。阿久津一直住在宇津美庄等候20日的渔民大会。当然,他巧妙地使用了水质检测这一计。在约定的日子,阿久津乔装改扮地出现了。那就是7日的晚上。他是去看结城的示意图画好了没有。但是,示意图没有完成,也许结城说了句再稍等一下,便在笔记本上画草图。阿久津编造了一些理由,跟他约好会面地点,然后就走了。二十来分钟以后,结城也出了奈良屋,其原因就在于此。他是带着画完的示意图出去的。”
  “阿久津要使用那个示意图的目的是炸毁工厂吗?”出水署的刑警紧张地插了一句。
  “是的,是炸毁。大概阿久津打算乘渔民冲进工厂之机潜入。就是说,暴动一发生,他就混进去,把炸药放在工厂的要害部位。如诸位所知,东洋化工厂自从2日的小冲突以来,加强了警戒,四周围上了森严的防栅。所以,除了利用渔民蜂拥而入的空子之外,是无机可乘的。而且,便宜的是,炸完了还会被认为是杀气腾腾的渔民干的。真是一个周密的作案计划……然而,这个计划却流产了。”
  来栖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署长等人都把眼睛盯在桌子的某一点上。
  “这是我的推断,但舍此推断,杀害结城的动机就不明显……我想,那是结城宗市和阿久津会见时,阿久津不留神说出了目的。他接过笔记本,撕下上面画的示意图,放进衣袋里。此后,他们唠了些什么呢?这是可以想象的。阿久津以前就认识郁子夫人,但是跟结城却是初次见面,可能他认为彼此是同志而疏忽大意了。然而,结城反对炸工厂。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无法无天的阴谋。结城搞怪病调查碰了壁,就是说真正的病因尚未查明。他不能不同意渔民的说法:工厂方面强硬起来的理由就在于病因不明这一点。所以,结城考虑到,现在炸掉工厂,探查病因的辛苦及今后的研究必然都将化为泡影。他相信这是十恶不赦的犯罪行为。应该说,这像个学者的态度。结城本来性情温和,但似乎也具有固执、不妥协的一面。这在搞科学的人身上是常见的性格。听了这位结城出乎意外的反对意见,阿久津跟待命的河野计议,顿起杀机。”
  来栖继续着明晰的推理。木田喜然想到自己读结城宗市的笔记时也曾有所感触。可是,来栖在哪里调查的呢?木田抬头瞟了来栖一眼,然后又侧耳倾听从他嘴里滔滔流出来的话语:“……要是计划告吹,从寺野井那儿就领不到钱了,所以必须破釜沉舟。而且,如果杀了结城,那么……也许阿久津另外还有什么企图吧。如今想来,他带着伽南麻醉药,也让人觉得他好像早就怀有杀害结城先生的心思。”
  来栖说到这里把话停下了。大家都把视线投向郁子。一直低头听着的郁子的头发在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扬起脸,把手帕轻轻捂在嘴唇上。她就以这种姿势开口了。
  “来栖先生说的可能差不多。结城从寺野井那儿接受了叫人胆战心惊的命令去水潟,当然是瞒着我的。但是,要找出结城为什么被阿久津杀害的理由,我觉得刚才说的是对的。阿久津以前就有伽南,在他死掉的房间里也满都是。他为什么如此嗜好伽南香呢?我不知道。不过,从他暗藏着麻醉药这件事,像先生说的那样,也可以认为他出东京时就已经怀有杀机。阿久津和我是在寺野井法律事务所相识的,在他身上我看到一股子凶暴的禀性。他杀了宗市和河野,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阿久津是想跟寺野井先生要钱,实现奢望啊。他精心策划,把成为累赘的宗市和河野杀害了。”
  郁子说完,嘴唇哆嗦得很厉害。她低下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身黑色西装像丧服一样攫住大家的目光。她满面悲哀。但本田感到,郁子并没有把话全说出来。那是什么呢?此刻,木田也不了然。不过,仿佛解开它的时刻即在眼前。看着郁子的肩头,木田觉得的确如此。他把视线慢慢地转向来栖。
  “你调查的事实和你的推理,我大体上能够领会。不过,至于佐木川化学公司,它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公司,在报纸的股市版上时常出现。那样的大公司,尽管说经济竞争,恐怕也不会指使如此毒辣的阴谋吧。假如把它作为事实公布出去,就将是一个大事件,一个可怕的大事件。”
  “不错。可是,现在日本那些引人注目的资本雄厚的工厂或公司,要是仔细地观察其内部,那你就会发现,它或多或少都蕴藏着不合理的东西。在东京,曾有一件发生在银座的江湖艺人被杀案件。一侦查,发现与议员有关系,之后线又引到东京都的官吏身上,继而牵连到大臣。我觉得本案也与此相似。看一下六天前的报纸,寺野井正藏突然作为经济同仁新叶会的代表,从羽田起飞,前往欧洲考察去了。我已经从宫崎给东京打电话,让调查此事,但这是事实。我推测,寺野井迫不及待地去欧洲,是担心九州的事件波及到自己身上。提到六天前,就是阿久津杀了河野的日子。阿久津从报纸上得知寺野井启程了。跳一步想,这也许是把事前讲定的报酬正汇往熊本县阿久津家乡、即汤山的阿久津重次郎处的信号。阿久津运气不佳,触上了我们从东京追捕别的犯罪嫌疑人一走私嫌疑人古前要藏的罗网。我最初是摸一摸住在宇津美庄的人物是不是古前要藏,但渐渐发觉他是另外一个人。不过,我对他却非常感兴趣,所以一回到东京,就去富坂署打听了结城失踪的原委。经调查,觉得那个人好像是阿久津。虽然同在寺野井的门下,但利令智昏,也可能产生杀人的动机。他杀了结城宗市,把尸体扔在乌鸦群聚的辩天山,是想把案做得天衣无缝。他算计尸体一被乌鸦吃掉就踪迹全无了,因为谁也不会进入那座森林。他放心大胆地骗了船,顺顺当当地出海,在阿久根附近上岸。阿久津从报纸上看见自已被当作走私嫌疑人追捕的消息,一定大吃一惊。他考虑二人结伴逃亡是不利的,便让河野各奔出路。但河野不同意。这也合乎情理。因为河野知道寺野井将把钱寄到阿久津的家乡,他怀疑阿久津如今想独吞这笔钱。我估计,他俩之间为此曾三番五次地争执。阿久津把不熟悉地理情况的河野光夫骗往白木川内温泉。来到今木场村,他又要走近道,把河野诳出村子,给他闻了伽南香。与杀害结城宗市的伎俩完全相同。他把河野拖到台地边上勒死,然后扔进火山灰洼地里。但这里有一点阿久津无法发现,那就是,他是从村子方向登上台地的,误以为把尸体抛在了台地的最里边,其实,为解决失业问题,这个台地最近被指定为开垦区,力工们已经从对面的方向开进来了。工程从远离村庄的北端开始,这样搬运沙土很方便,然而,对于阿久津,这却不能不说是莫大不幸。河野的尸体在第四天就被发现了。”
  这时,一直默默听着的势良插言道:“那么,寺野井把钱汇到汤山了吗?”
  “我派时任把邮局全问遍了,哪儿也没来汇款。为了这笔钱的事,时任和郁子夫人在人吉温泉一带不知跑了多少家邮局。不论是航空邮件,还是普通信汇,都没有从东京寄出的。”
  “这么说,是寺野井言而无信了?”
  “是吧……作为活动经费可能寺野井已经给了阿久津一些。在尸体的里面衣袋里装有四万日元现金,由此也可以判断阿久津已得到相当一笔钱。但我估计,除此之外,还约定由寺野井汇寄事先讲妥的钱。否则,阿久津是不会卖命的……然而,阿久津没料到,教给他水质检测和冒充博士等诡计的寺野井在这里为他设下了另一个圈套……此时,寺野井着是践约,把钱寄给杨山的阿久津重次郎,岂不就留下了解开这一可怕案件的钥匙。不能不考虑,寺野井本来就不打算寄这笔钱,不管阿久津他们炸工厂成功与否。他的目的都落空了,因为从报纸上得知20日没有发生暴动。”
  “来栖先生,假如佐木川化学公司已经把钱支给了寺野井,那么,寺野井不会再另外往水潟市派人吗?”
  势良的这个问题使大家都紧张地屏住气息。
  “可以这么想。”
  “来栖先生,”木田又接着播言道,“那另外行动的人不就是住在奈良屋、与土木建筑有关的岛崎、户村吗?”
  来栖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与此同时,刈谷署长声调尖锐地说:“啊,那清楚了,木田君。他们是昨天从东京来的国民党议员先生,叫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是北大路介造秘而不宣地悄悄派遣的秘书。”
  “怎么?北大路议员……”
  “这是我昨天调查的。查问了穿着及携带物品,果然都和奈良屋民江说的相符。”。高井刑警说:“那两人是奉议员之命,要查明工厂一到夜里就排放废水、一到白天就关闭排水口这一事实,并且直接会见渔民,查看怪病的病态,探查沉积污泥的地域。”
  “看来也有相当热心的议员先生,要知道,这笔经费可是他自己掏腰包啊!”刈谷署长洋洋得意似地说。
  高井又继续说:“我想,或许早栗村的木元又次和泊京的岩见金藏看见的就是这两个人。茶色对襟毛衣是那个自称户村的人穿的。”
  木田听了署长和高井的这通解释,无话可说,只感到出乎意外。他看看势良。势良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木田对他的微笑颇感讨厌,但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痛快。木田方才听了来栖的说明,注意到案件的背景,同时心里还有两三点疑惑。
  首先,结城郁子怎么知道了阿久津呢?其次,来栖怎么和结城郁子相识的?这一要紧之处也甚为暧昧。
  “来栖先生,你在哪里认识郁子夫人的?”
  来栖瞟了郁子一眼。说:“是夫人到警视厅来了。富坂署的大里刑警后来也给我看了你们的信,感到夫人身边有危险,就派时任另外追查这一案件。因为不知寺野井要干什么哪!”
  “的确,可是,既然寺野井可能加害于人,为什么不在那里发出逮捕证呢?”
  “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只凭怀疑,警察是无可奈何的……夫人去鞠町的事务所找过寺野井一次,当时寺野井不在,说是去热海了。一调查便知道这是扯谎,原来他在急如星火地办理出国手续。寺野井手下并非只有阿久津,还有其他喽罗,难以预料他会干出什么来。我从郁子夫人的报告中知道了连结寺野井和阿久津的线,认为也许像她说的那样,便急忙派出了时任,去查证水泥的假博士是否是阿久津。我也来到熊本,向刈谷署长详细打听了情况。据时任调查,阿久津的家在世田谷区的经堂,是三间小房子。他没有老婆,当然也没有孩子。看门的老太婆作证说,他从一个月以前就一直没有回家,这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来栖先生,”势良说,“你的说明确实和我们调查的事实相符,只一点有出入。”
  来栖和时任对视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势良。势良继续说:“那就是阿久津从宇津美庄化装去奈良屋取示意图这一点。你说阿久津那天跟结城宗市是初次见面,可我认为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东京就已经认识了吗?”时任第一次插言。
  “不,不是在东京。刚才郁子夫人的证言也提到过,或许阿久津跟结城没见过面。但来到水潟市之后,他们见过一次或两次。”
  “是从2日到7日之间吗?”
  “是的,这有物证……就是木田医生发现的东京名产荣次郎糖的糖盒子。宗市把这种糖送给患者鹤藤治作,那天是10月5日。本田证实,宗市确实是5日傍晚带去这种糖的。可是,郁子夫人以前作证说,宗市1日从东京出发时,她去送行,那时宗市没有带那样的盒糖什么的。这就只能视为是谁把糖给了宗市。”
  “可那样的糖在旅途的火车上无论多少都买得到啊!”时任反驳说。
  木田默默不语。他静静地回想起从熊本坐上火车时,餐车少女卖土产品的扁平篮子。时任调查得真细致啊,木田不禁肃然起敬。他继续倾听二人的话。
  “……即使是在火车上买的,那也是由阿久津携带的,这一点有十拿九稳的证据。那就是,糖盒的包装纸上浸透了伽南香水。就算是偶然的,也除非有人把糖盒放在香水旁边,否则不会熏染上香气。这是木田医生实验过的,无庸怀疑……这样,就可以推测出一个事实:经常携带伽南香水的阿久津在行囊里带着糖盒,后来把它给了宗市。”
  “如果是伽南香的气味儿,就可能是那样吧。”来栖说。时任默不作声。
  “如果5日以前阿久津限宗市见过面,那么,他起码从那时起就在筹划作案了。”
  势良说完之后看了看本田。
  从鹿儿岛县的阿久根署和出水署出差来的警察,发言证实了阿久津在阿久很管辖的海边拢船登陆以后的行踪。二人所讲述的内容大致和本部迄今为止的调查结果吻合。不过,阿久根署刑警关于炸药一事的报告引起大家的注意。
  “看样子阿久津是把黑久丸停靠在本署管区的赤崎岬附近。可能是第二天,有渔民出船去笠沙半岛的一个小岛平濑,夜里听见海上有什么东西爆炸的隆隆响声。把这个情报与县警各署核对,便判明是只二吨级的渔船在海上被炸毁。也跟海上保安部联系了,他们仔细查验碎木片,发现了炸药炸坏的痕迹。得到这个情报之后,大约过了三天,又接到熊本本部关于天草石灰石山炸药被盗事件的通告。估计在天草出现的自称通产省资源调查官的男人就是河野光夫。”
  “这么说,在本署辖区汤浦出现的男人也值得怀疑咯。他是未得手,便销声匿迹了。他们离开宇津美庄,借了黑久丸,在某处漂荡五天,就是为了弄炸药吗?”松田刑警说。
  “证明这一点,由本部负责吧。一有结果就马上通报给有关各署。”势良看着署长的脸,干劲十足地说。
  以上推理使案件的全貌豁然开朗了,唯有木田民平还陷在某种疑惑之中,那就是阿久津杀害结城宗市的动机。是因为反对炸工厂的计划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吗?但是,这个疑问,在木田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当天午后,结城郁子由时任陪伴把丈夫的尸体火化了。在水潟市北方山麓的火葬场,结城宗市化为灰烬和烟尘消逝了。郁子把骨灰包在白布里,乘4点钟的快车雾岛号离开了水潟。木田终于没有会见郁子。
  但是,四天之后,木田民平收到结城郁子寄来的厚厚的亲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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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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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启 东京的秋空云需沉沉,竟日不
  开。从我房间窗口,能看见即将通车的地
  下铁工程高高的脚手架,耸立在灰色的云
  天之中。时交初冬,凉风吹拂着街树枝头。
  为设置宗市的灵牌,我在屋角摆了一张桌
  子,蒙上白布。宗市就在我写这封信的便
  笺旁,已变成写在二十来公分长的白茬木
  片上的名字……
    木田先生,我没有拜见先生就返回了
  东京。本打算从水潟动身之前,跟先生再
  谈一次。我对同去火葬场的时任先生也说
  过,想拜见先生之后再走,但不知为什么
  却这么就回来了。看着丈夫的躯体从那山
  上蜜橘田层层的火葬场化为硝烟飘散,我
  不禁伧然涕下。城市上空,工厂烟囱里冒
  出的浓烟黑压压一片,把我丈夫的淡淡青
  烟逐渐吞没。我眺望着,恨不能立即逃离
  这个水潟。我是沉浸在凄凄感伤的心情里
  回来的。
    水田先生,
    在先生注视我的眼睛深处时,您有一
  种对我怀疑的目光。它总使我感到痛苦。今
  天,在这里,我把一切都告诉先生,希望
  会解除先生那种深深的疑惑。
    我丈夫乘10月卫日的夜车从东京出
  发,确于2日抵达水漏市。他从那里给我
  寄了三张明信片。我在14日第一次投书贵
  地,后来于19日前往水潟。当时曾劳驾木
  田先生到车站迎接。一下车,先生就问了
  我两个问题:我丈夫带的荣次郎糖是不是
  我给带的?我是不是使用伽南香水?刹那
  间,我想起了阿久津,因为在我对阿久津
  的记忆中,不,在我的心中,有伽南香水
  和荣次郎糖。
    阿久津这个人是在我丈夫从年轻时就
  承蒙照顾并称之为老师的寺野井律师的事
  务所里工作的。我是和宗市结婚之后才认
  识寺野井先生和阿久津的。阿久津在寺野
  井事务所里也是资格最老的,年岁又大,所
  以分配他什么工作时,寺野井先生总是亲
  切地招呼:“喂,你……”我丈夫跟这个阿
  久津没见过面。现在想来,或许我丈夫早
  就觉察到他和阿久津日后必将成仇为敌。
  结婚以后,我丈夫就不怎么到寺野井事务
  所露面了。婚后不久的一天,阿久津登门
  来访。那天恰好我丈夫去保健所了,不在
  家里。阿久津是拿着红盒装的糖作礼品到
  我们公寓来的。我以为他是为了事务所的
  工作来找我丈夫,但看看表。情,却不是那
  么回事。他装作无意中随便来的。突然,阿
  久津外我说什么“我爱你,见到你以后,就
  不想跟任何女人结婚了。在这个世界上没
  有使我如此思恋的女性”。快五十岁了,偌
  大年纪竟喋喋不休地说些简直像年轻人的
  话。我觉得脊梁冷森森发冷。我想他是在开
  玩笑吧,就只当没听见。不料,他猛然凑
  了过来,把手帕捂在我的脸上。一瞬间,我
  闻到一股不可名状的伽南香味儿。我仿佛
  感到神志恍惚,浑身无力,想要呕吐似的,
  颓然坐下了。阿久津卑鄙无耻地使用了麻
  醉药。后来……过了一个来小时,我全明
  白了。从那天起我就变了一个人。在那以
  前,正像丈夫所喜欢的那样,我是个疯丫
  头,性格开朗,却一下子变得连丈夫也觉
  得莫名其妙了。
    向丈夫坦白一切吗?要是装作若无其
  事能混过去,那当然好,可万一心胸狭窄
  的丈夫从别处知道了,会怎么样呢?太可
  怕了……我心里一天到晚思虑这件事,惶
  恐不安地打发日子。然而,天晓得是怎么
  回事啊!我对阿久津提心吊胆的同时,竟
  又有点恋恋不舍。从那以后,他常来常住
  了。那时候,我们住在大森的公寓,阿久
  津便觑我丈夫值夜班时来。我让他赶快走,
  他只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然后就一个
  劲儿要求我。他一来总是带着荣次郎糖作
  礼品。带这种东西来,过后我无法向丈夫
  解释,所以我在阿久津走了以后,不知多
  少次把那些糖扔进垃圾箱里。可怕极了!阿
  久津根本不把宗市这位丈夫放在眼里,他
  瞪着眼睛说:一看见我,眼里就只有我,我
  背后的宗市就没影儿了。他为什么如此蛮
  横,为什么如此一厢情愿地出现在我的面
  前并要求我?我提心吊胆,甚至想一死了
  之。可是,与此相反,我一掉进阿久津的
  陷阱里,就像束手就擒的动物,光嘴上嚷
  嚷“我想死,我想死,杀了我吧。”
    水田先生,我想先生是知道的:在权
  威和暴力面前,女人身上有一颗动摇不定
  的异心。况且对我来说,反抗像阿久津那
  样性格的男人,似乎连一丁点力量也没有。
  所以唯有要么死,要么屈从。阿久津从第
  二次来过之后就几乎是天天登门。我憎恨
  他,却又总是把他放进屋里。真叫人胆战
  心惊!因为被公寓管理人和邻居发觉了,弄
  得我抬不起头来。再说,我仍然深深爱着
  丈夫。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二重生活,为
  逃避阿久津,搬到了富坂二段。我们要改
  善生活,尽早过上能和丈夫天天在一起的
  日子。
    当然,宗市很讨厌作保健医,“想快点
  独立”这句话经常挂在他的嘴上。但没有
  资本的我们却一筹莫展。迁居的事,谁也
  没告诉,阿久津便渐渐疏远了。
    这时候,寺野井先生委托宗市对水潟
  病作正式的调查。至于让他一面调查怪病,
  一面画东洋化工厂的示意图,这件事他并
  没有对我实说。我没想过丈夫是以什么条
  件不上班去水潟的。后来,时任先生调查
  了寺野井事务所和佐木川化学公司的背
  景,推测我丈夫可能是负有那种任务前往
  水潟。我现在觉得,这个推定一点都不错。
  你问为什么吗?那就是因为他被阿久津杀
  害了,而且,阿久津也死了。
    杀害宗市的动机是由两个因素构成
  的。反对炸工厂,对阿久津来说,我丈夫
  成了绊脚石。但在我看来,阿久津杀害我
  丈夫的主要动机,莫如说是为了我这个女
  人。
    我无法忘掉那死在汤山竹帘铺里屋的
  阿久津的面孔。这个世界少了个恶魔的喜
  悦和难以名状的悲哀一同压在我的心头。
  木田先生,对我来说,一生中再没有比那
  汤山之夜更悲喜交加的了。
    我从先生那儿听说了荣次郎糖和伽南
  香水的事,又打听了住在宇津美庄的五十
  岁左右的男人和三十七八岁的助手,便产
  生一种直感:他们不正是阿久津及其同伙
  河野光夫吗?(河野是个脾气非常好的人,
  已经在寺野井事务所工作多年,却突然辞
  职了)这二人难道和我丈夫的失踪没关系
  吗?我抵达之日,先生告诉我:曾有一个
  穿浅黄色工作服的人在七点来钟到奈良屋
  找过我丈夫。于是我独自去了奈良屋,向
  女拥人打听了丈夫逗留期间的详情,然后
  开始东奔西走地访查。最初,我怀疑住在
  奈良屋的搞土木建筑的客人,后来了解到
  住在宇津美庄的那两个人很像阿久津和河
  野的模样。便急忙返回东京,去了寺野井
  事务所。寺野井不在,向办事员们打听阿
  久津的去向,也一无所得。我去热海找寺
  野井,可他们说的那个旅馆里没有他。我
  感到丈夫的下落一定和阿久津有关系,于
  是求警察方面的熟人带我上警视厅,在那
  里第一次遇见了来栖先生。以后的事情都
  是照来栖先生的指示做的。只有阿久津和
  我的关系,在那次会议上我没有勇气当场
  告诉诸位。
    木田先生,
    此时此刻,我由东京的天空联想起那
  南九州天高日朗的苍穹,白云像波浪一样
  荡漾、渔火闪烁的大海,烟囱耸立的水潟
  风光。蓦然,我又想到,倘若那个东洋化
  工厂不把造成水潟怪病这种可怕疾病的毒
  排放到海里,我的丈夫宗市也就不至于身
  遭横祸,难道不是吗?这也许是只顾自己
  的念头吧。如我刚才所写的,纠缠我的恶
  魔死掉了。恕我直言,亏得水潟怪病,阿
  久津这个人才从世上消失了,这种喜悦也
  回荡在我的心底。我知道,先生对我这样
  的人一定会大加斥责的,但,我是生活在
  如此悲哀境遇之中的女人,还请先生宏宥。
    我想,先生今天也在明亮的诊疗室里
  为患者医治吧。祝您安康!谨上
  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势良信步来到本田医院。患者已经走光了,治疗室里静悄悄的。木田从病历盒上拿起郁子的信递给势良。
  然后,木田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埋头读信的势良,只见他的四方脸上不时露出紧张、沉思的神情。
  一会儿,势良读完了,他一面慢慢地把信折起来,一面说:
  “不错,我的疑问也一下子解决了。对于阿久津因为工厂示意图,爆炸计划被结城宗市反对,就顿起杀机这一点,我本来是有怀疑的。”
  “你也……可是,就这么点感想吗?”
  “不,还有,就是郁子的那种心情,怪病一事夺去了结城的生命,而可憎的人也一同消灭了。”
  “哦,”木田把烟蒂丢进烟灰碟里。我读了这封信也曾有所感触……第一点,阿久津7日傍晚把结城宗市叫出去,真的是为了要化工厂的示意图吗?我觉得这里面有假。”
  “有假?”
  “听说来栖和时任是警视厅出类拔萃的干将。寺野井的欧洲旅行、与佐木川化学公司的关系、还有事务所的线索,他们把这些事实一凑,便将谋杀跟炸毁工厂联系起来考虑了。然而,7日晚上,带着笔记本、换上浅茶色西装出了奈良屋的结城,在什么地方和阿久津会见的呢?那天的会议却没有触及这个问题……”
  “反正没叫到宇津美庄去。”
  “这样,阿久津就是在外面等着。假如等在外面,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汤王寺在奈良屋那里就走到头了。在这家旅馆的前面等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尽管客人稀少,但7点钟,才刚刚黑天。奈良屋大概是等最末一班公共汽车的客人来了之后才关门。旅馆前面铺了沥青,不怎么宽敞,而且灯火通明,站在那里就会被人发现。我想,一定是阿久津在结城的房间里已经指定了地点,‘你到某处去,我在那里等着’。”
  “唔,你以前也说过这一点。”
  “你跑直了腿,查遍了整个汤王寺温泉,但公共汽车的售票员、土产商店的女人们、旅馆的女佣人,都没有看见他俩的身影。这样看来,他们不就是从奈良屋沿海边奔辩天祠了吗?”
  “在漆黑的夜里?”
  “我调查了,那天晚上是5点钟满潮,天气也很好,是星斗满天吧。不过,就算夜空朗朗,海滨道路很分明,可问题是结城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去那样生疏的山崖呢?再有,阿久津怎么知道汤王寺的尽头深处有那条近路呢?他是怎么把结城宗市叫到那里去的呢?”
  势良默不作声,本日接着说:“可能阿久津以前来过水潟,详细了解了当地情况。可是,不论怎么熟悉,能把结城叫到那样黑夜茫茫的阴森去处,也令人不可思议。要是结城讨厌那地方,不肯去,岂不就枉费心机了吗?”
  “是的。”
  “现在,结城郁子的这封信把它解开了……”
  木田重新燃起了一支香烟、悠悠然地吸着。
  “喏,对阿久津来说,工厂示意图那样的东西无关紧要,他是一心想杀死结城宗市。阿久津想要得到郁子。如果宗市去向不明,郁子就有可能落到他的手里。阿久津知道郁子讨厌自己,但读读这封信也可以看出,郁子被阿久津的奇妙追求迷住了。不然,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委身于他。所以,只要宗市不在了,郁子是会归顺的。阿久津这趟水潟之行,是想除而代之,暗暗把主意打在杀掉结城上。势良君,就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山林里乌鸦群聚的地方,阿久津怎么会知道的呢……”
  说到这里,木田吸了一口香烟。势良一直默不作声,双眼盯着木田。
  “这里有个理由。从津奈见村骗了船之后,3日至7日之间,阿久津他们在哪里呢?用什么来填补这五天时间的空白才好呢?当然,大概也有盗窃炸药的勾当,但还有另一件事儿。我想,结城宗市先—一走访了怪病村,而后又是去熊本,又是访工厂,这期间,阿久津一直在寻找把结城骗出来的机会和隐藏尸体的场所。依照我的推理,充分研究了地理情况的阿久津可能对结城说,寺野井在会辩天山的途中等着他。说寺野井到水潟来了,在等他,那结城是不能不去的。哪怕黑灯瞎火,也必须去那里。阿久津一定说了许多话:工厂示意图画完了吗,先生说要亲自拿到它。我来接你,他在海滨等着,换件衣服去吧,走的时候别忘了笔记本……过了二十来分钟,结城宗市出去了。他来到海边。星空朗照,波光闪耀,细细的小道清晰可辨。在隧道里,冷不防阿久津出来了。他是只要能杀死结城就行。二人钻出隧道。阿久津的同伙河野正站在那里。因为是夜晚,从背影认不出是寺野井还是河野。‘在那儿,结城,先生在等着哪!’这么说完,阿久津就转到结城的身后,使足劲儿猛击他的头部。结城昏倒在地。阿久津把那伽南手帕给他捂上,让他吸进麻醉剂。然后,和河野一起,穿过事先调查好的樵夫走的小道,摸到那片森林里。以后的事就像我们所看见的现场那样了。只要让乌鸦把肉吃了就万事大吉,真是策划周密呀。”
  势良目不转睛地瞧着木田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的确啊……那么,3日至7日的空白,是在寻找作案地点咯?如此说来,估计他们出远海是不对了。”
  “或许也出海查看过。为炸药的事他们曾去过天草,可能同时也在捉摸抛弃尸体的场所。最后他们打定主意,让森林中的乌鸦来啄光吃净。恐怕谁都首先会想到用船把尸体丢进海里,但这个海是内海,每天潮流扑岸回旋,如果把尸体抛到这种地方,马上就会露馅。没有更好的弃尸场所吗?没有不露痕迹的埋尸方法吗?为此,阿久津谎称水质检测而天天出海……有一天——也许我的推理过头了—在村头或者岛上月久津看见了群聚在死猫上的乌鸦。我去大泊村患者家时,也曾见过乌鸦袭击猫哩,而且猫还活着。那情景真可怕!乌鸦饥肠辘辘,羸弱垂死的猫正好是香饵。目击这种情景的阿久津便找寻乌鸦栖息的森林。出海。乌鸦飞翔。这些乌鸦黄昏时飞回哪里呢?可能阿久津在海上弄清了这一点……是辩天山深处的森林。他事先查看了那片森林。果然,乌鸦成群。对那些得了怪病的乌鸦,大概阿久津嘻嘻一笑,不胜感谢吧。这些将为他啄食宗市尸体的乌鸦……”
  势良似乎在心里描绘着木田所讲述的情形,后来他慢吞吞地开口说:“明白了……那么,在这封信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有的……”木田说,他的眼睛里露出仿佛有点难以启齿的神色。“势良君,你对结城郁子的性格是怎么想的?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啊。我认为,委身于阿久津,并不是这个女人软弱,相反,她是刚强的女人。我曾说过她来水潟时给我的最初印象吧?我听到她那低低的、有些世故的声音,很觉奇怪。她那身黑色西装和灰色女帽很适称。你我都是乡巴佬,对服饰考究、有大城市派头的女人,总要不由地想多看几眼。你对我说过,汤王寺的艺妓兰子因为还不上雇主的债,所以去熊本挣一阵子钱。这个兰子只是看了报纸上的消息,便跑到水潟署来。要知道,她是靠卖身挣钱生活的艺妓呀!可是,她具有读了报纸就飞奔而来的纯朴。而郁子怎样呢?当初,她把丈夫去向不明的事托给你我,此后就不管了,连丈夫的遗骸也弃而不顾,而且又跑到汤山去。还记得那个温泉村夜晚吗?我至今忘不掉她凝视阿久津尸体的表情。在信上,她说没有比那个晚上更高兴的了。但一定不止于此吧。郁子说水潟怪病杀了她市议会议员也如此。势良君,大家不是都在蒙受怪病之灾吗?想想吧……除非人们为这个问题绞尽脑汁,否则,水潟怪病作为日本最丑恶的黑点,将永远存在。我现在就正在思考它……”
  “是啊,确实如此。”
  “势良君,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呢?是毫无怨言地认真给患者治疗?是为杜绝犯罪而日夜奔跑?这些都是有益的吧,但是,只要怪病的真正原因不早日弄清,只要国家不顾及不知火海沿岸渔民的生活保障,也许就还会下起第三场、第四场血雨……”
  “我也有同感……你努力行医吧,别再干侦探行当啦!”势良微笑地说。
  “不,这可不是业余爱好哟!只要有警医这个名誉头衔,我就继续干下去。”
  “甚至于把医院交给夫人吗?”
  “唔,是的。”
  这时,木田好像想起了什么,冲里面招呼妻子。静技立刻从半开的门里露出圆圆的脸庞。
  “静枝,把围棋盘拿来!”
  她微微一笑,把头缩了回去。与此同时,电话铃刺耳地响了起来。不一会儿,静枝大声喊道:
  “喂,星浦的患者受伤了……”
  “怪病患者吗?”
  “好像是吧,派出所打来的。”
  “又不能稳稳当当地下棋啦!势良君,别忘了是我让你两个子儿的决战哟!”木田看着势良,声音朗朗。丈夫,也为她除了恶魔,这完全是言不由衷。势良君,我认为,这次凶杀的动机,恐怕蛰伏在郁子那令人难以捉摸的躯体之中的东西也含有几分吧。她说会遭到我的叱责,但……”
  木田说到这里,又扔掉了第二个烟蒂。他的沉静表情跟往日大不相同,势良出神地盯着他,似乎深有同感。
  “势良君,这次杀人案件和水潟怪病有关,不,简直是难解难分。怪病就像是拥有东洋化工厂的水潟市在十几年的历史中长出来的脓疮。从表面上看,杀人案件是结城郁子这个女人夹在中间的爱憎之争,似乎只是由于他们选择了水潟这个舞台,才偶然联系在一起的。但事实上,在另外的地方,有人正张着獠牙……那就是寺野井正藏和佐木川化学公司。多么令人心惊肉跳啊!它告诉你我,今后必须更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城市不幸的事实。对怪病束手无策的可悲事实,不仅水潟的、九州的人们要思索,作为国民现实问题,任何人都应该思索。何况在复杂的资本主义结构当中,公司也处于与个人爱憎相似的扑朔迷离的斗争旋涡里。国会议员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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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死掉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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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过去了。1960年2月12日,东洋化合工业的宇佐见经理就寺井知事居中斡旋的渔业补偿问题,在熊本县东洋事务所表明了态度:首先拿出一亿日元,作为保障苇北、天草两海区三千户渔民生活和恢复生产的资金。全国各报的角落里都登载了签署经过。
  当天,宇见佐经理对记者团发表谈话,说“水潟病问题尚处于政府各省厅正在研究的阶段,但工厂方面考虑到,与渔民们对立会导致暴动事件,使民众及工厂职工也忧心忡忡,所以最根本的问题是要及早清除社会不安,为此才作出了这次决定。然而,厚生省先前发表的‘某种有机汞化合物’,究竟是‘哪种’呢?本公司一如既往,‘怪病原因不在工厂’的观点并未改变。根据有关法律,同意站在公正立场上的调解,因此签了字……”
  在此前后,农林省农地局计划部主张疏浚水潟湾、填埋污泥量最大的袋湾,宣布为探讨技术上的可能性,正式开始实地考查,以期在清理海域的同时,将大约四百九十五公顷的袋湾填造成新农田。这是在水潟病问题上明确提出的根本对策之一。
  另外,海上保安厅向第七管区本部下达了调查海流的指示。自2月下旬起始的二十天时间里,对水潟湾工厂沿岸至古木岛的海域用精密的检流器进行了调查。进而,原先设在厚生省的食品卫生调查会水潟中毒会议以“由某种有机汞化合物所引起的病因说”作为最终咨询答复,之后该会解散。由此,水潟病对策的主要机构移到水产厅,实现了体制一体化。
  新年伊始,政府终于将水潟病问题提上了日程。2月12日宇佐见经理发布的一亿日元振兴资金,若分给三千户渔民,每户还摊不上三万B无。但也有的报纸说,在病因不明的现阶段,工厂方面所持的态度是有诚意的,渔业补偿问题已暂告一段落。然而实际上,这个问题的解决,和病因不明的问题一样,仍十分渺茫。其证据是,时隔三天的2月15日,鹿儿岛县出水海区渔业保障对策委员会又向东洋化工厂提出九千万日元振兴资金的要求,工厂尚未作出回答。
  一片灰茫茫的大海开始皱起鳞鳞白波,涌上岸边岩石的浪头一天比一天温和起来。
  从泷堂村的山崖边走下曲曲弯弯的碎石路,再沿着海岸往南走一百来米,有一块巨大的磐石遮断视野。它的脚下,东一块西一块地横着昂首而立的岩石。穿过磊磊乱石,绕过这块磐石,就到了一块向阳的小沙滩。沙滩边上有许多卵石。在这里,人们发现了死去的母亲和孩子。尸体脸朝下,叠压在一起。时间是4月7日午前11时。
  这是鹈藤金和安次。精神错乱的母亲阿金是怎么把双腿不能站立的安次弄到这里来的呢?人们想象不出。沙滩只有十来米宽,旁边,断崖巍然耸立。莫非阿金背着安次,在岩石间转来转去,走到此处的吗?村民们和警察都百思不得其解。
  据说,阿金逢人就说:“想上治作呆的那个世界去。”阿金选择这片春日和煦的沙滩作死地,把安次的身体折弯,盖上缝着补钉的黑色田间劳动服,自己趴在上面,枯瘦的手插进沙子里。安次的眼睛半睁半闭,望着悬崖。母亲那烟熏火燎的面孔变成深绿色。现出死斑的脚前堆着海螺,被涌上来的波浪打湿了。木田民平接到紧急通知,匆忙赶去检验尸体。这时,警察和村民搬开阿金的尸首,只见劳动服底下,安次紧握着那个消炎膏空盒。
  阳光照在山崖上,没有一丝风。天空苍莽如壁。这时,从背后的山崖上飞起一群乌鸦,像黑炭块儿似地向天草上空散去。不知火海荡起涟漪,亮光闪烁,宛如撒下一片玻璃粉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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