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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王朝

_7 赵云声(现代)
  文武百官面君而跪,齐声赞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扫视列朝官员,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袁崇焕身上,一声呼唤:"袁崇焕!"
  袁崇焕整整服冠,连忙上前跪拜:"臣袁崇焕参见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草拟《剿灭满夷部署》呈请皇上龙目御览,批准实施。"
  "好一个《剿灭满夷部署》!"崇祯接过奏疏,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便扔在一边。而眼露凶色,厉声责问,"袁崇焕!你为何要诛杀毛文龙?为何屯兵逗留,拒不出击夷贼?"
第69节:象升出走(4)
  袁崇焕本以为皇上召他进宫是谈有关攻打后金,以及粮饷等军务,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杀敌、如何布阵、如何一举剿灭辫子兵。他万没有想到崇祯竟会如此突然斥责,所以他愣愣地怔在那里,一时语塞:"陛下!……"
  崇祯拍案站起,一声令下:"锦衣卫,拿下袁崇焕!"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兵卒闻令从两旁冲上来,立即捆绑袁崇焕。
  群臣不知所以,一时都眼睁睁地目睹袁崇焕被捕,一片惊讶!唯有瞠目相望!
  崇祯很得意自己的霹雳手段,威严道:"押送大狱囚禁!"
  锦衣卫架起袁崇焕,奔出皇极殿。
  首辅韩■目视袁崇焕被捕,急忙上前叩拜:"陛下!崇焕乃朝廷重臣,老臣泣血叩拜皇上,务请慎重!慎重啊!"
  崇祯因知袁崇焕乃韩■的门生,故对其不屑一顾:"慎重无异于纵容,于国有何益处?"
  韩■性情耿介,他明知崇祯不悦,仍再次上前叩拜:"陛下!满夷兵临城下,非同寻常!崇焕总理各路兵马,击退满夷,非他不可!"
  崇祯早就料到韩■会出面阻止,因此不待他说完,便摆手拒绝:"命梁廷栋任文经略,加兵部尚书;满桂为武经略,总理各路援兵,节制诸将,誓遵号令!孙承宗进驻山海关,统辖辽东军务;祖象升忠勇善战,分理辽东兵马,出战迎敌,不得有误!"说着站起身来,"退朝!"
  崇祯说完便气宇轩昂地起身离去,看来他对自己今天的决断颇为自鸣得意。
  朝臣们并没有因崇祯的离去而散朝,他们都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举措惊呆、吓傻,整个朝堂宛如凝固一样,让人窒息!位居首辅的老臣韩■久久地跪在地上,禁不住老泪纵横。
  满桂则直愣愣地站列朝堂,一时竟不知所措。
  袁崇焕的同僚,人称虎将的祖象升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似的大吼一声,继而一跃而起、飞也似的跑出皇极殿。
  事情发生在崇祯二年(1629年)十二月初一,也就是崇祯平台召见袁崇焕,授以辽东全权仅一年之后,崇祯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誓言仍余音在耳,而多疑轻信而又刚愎自用的崇祯皇帝,便中了皇太极的反间计,自食其言、自毁其行,将一代贤臣名将袁崇焕投入冤狱,自以为英明善断的崇祯,亲手制造了明末一起最大的冤案。
  袁崇焕营帐内,一根旗杆矗立眼前。旗杆上一面"黄龙"帅旗在空中迎风飘摆。
  狂怒的祖象升打马飞驰而来,他挥起大刀砍向旗杆,呼的一声,旗杆倒砸在地面上!祖象升把背上的案卷用刀一摔,大声吆喝:"弟兄们!跟我返回辽东去!"
  茅元仪、谢尚政、孙祖寿、杨正朝等人蜂拥围了上来:"祖总兵,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祖象升跳下马来,没有回答,而是抱头蹲在地上,掩面失声抽泣起来。
  茅元仪上前抱起祖象升:"象升,督师呢?快说,督师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祖象升仰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督师被皇上拿下问罪了!"
  "啊!"众人闻言不由惊愣无语。
  祖象升边揩着泪水,边悲愤难平地说:"皇上老子听信了谗言啊!我们日夜兼程,千里驰援成了纵敌入关!我们舍生忘死,血战满夷成了早有勾结,胁迫议和!既然如此,我们还待在这龌龊肮脏小人当道的京师干什么?我们躲得远远的,回辽东去!省得奸佞小人再向我辽东将士头上栽赃陷害!"
  众将如同炸锅一样,群情激奋:"走!咱们回辽东去!"
  "奸臣当道,留此何用!""怪不得不让我们进城,原来如此!咱们走!""走!"
  祖象升见茅元仪半晌没有言语,便大步走近他,以目光询问。
  茅元仪抬眼望着祖象升,冷静地说:"我想留下!"
  "留下?""是贪恋京都,还是怕得罪朝廷?""胆小鬼!"……将领中响起一派斥责之声。
  祖象升双手扶着茅元仪的肩膀:"元仪兄,督师对你可一直厚待,视同手足啊!"
  茅元仪道:"正因如此,我才决心留下。督师蒙冤,京师总得有人为他奔走,总得有个送信的人啊。"
  祖象升闻言大为感动,猛地一把抱住茅元仪:"好兄弟!我在关外扎地盘,你在京师救督师。如能救出崇焕兄,即赴辽东!"
  茅元仪点点头,转脸问谢尚政:"尚政,你呢?"
  谢尚政犹豫片刻:"我……也留下吧!"
  在袁崇焕营帐内,愁云密布、悲戚弥漫的时刻,后金皇太极的营帐却是笑语喧天,一片欢腾!
  "中计了!崇祯小儿真的中计了!"皇太极端着酒盅大喜若狂,"兵不血刃,不战而胜!"他掉脸对范文程,"略施小计,就铲除了袁崇焕,范先生可是立下头功啊!来,敬先生一杯!"
  "对对对!敬先生一杯!"大贝勒代善也一反过去的狭隘和猜忌,满满地倒了一碗酒,痛快淋漓地说,"聪明的猎人会设陷阱!除掉袁崇焕,我八旗将士少死多少兵马啊!"他端起酒碗,真诚地向范文程躬身致礼,"敬先生一杯!"
第70节:象升出走(5)
  诸王贝勒见此,一齐端起酒盅:"对!咱共同敬范先生一杯!"
  "谢汗王和各位贝勒厚爱!"范文程连忙站起身来,躬身回礼,"不是文程计谋好,而是崇祯疑心太重,不辨忠奸。"他转脸对皇太极,"汗王,我们该感谢崇祯皇帝这么痛快、这么大方地削除了后金心腹大患袁崇焕!"
  众王闻言,开怀大笑起来!在这笑声酒声中,一位侍从匆匆走进:"启禀汗王,辽女莎茹兰有紧急军情通报!"
  皇太极收住笑声,放下酒盅:"宣她进来!"
  莎茹兰满面春风、袅袅婷婷地飘然走进,燕语莺声地禀报:"汗王陛下:袁崇焕的心腹干将祖象升已经领兵撤离北京,出走辽东!"
  又是一桩意想不到的喜讯!皇太极抑制不住地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好!明朝已经彻底乱套了!"
  大贝勒代善致礼上前:"汗王,我们怎么办?"
  "天赐良机!"皇太极喜不自胜地潇洒挥手:"让崇祯小儿乱中添乱!我后金立即兵发三路,围攻北京!"
  大明的坤宁宫内,也是一派笑语欢歌。只不过这里不是因为战事,而是崇祯的宠妃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周皇后见田贵妃也有生育,甚是欣悦,她望着田贵妃满脸幸福地在亲着怀中的小公主,高兴地说道:"公主满月了,该请万岁爷赐名了。"
  崇祯接过襁褓中的婴儿,亲了一口:"今日可谓双喜临门。朕断然将袁崇焕拘押成囚,去一心腹之患,了断了这些天来一直让朕耿耿于怀的心病;今又适逢公主满月,朕已敕旨礼部,给她起个吉祥终生的名字。"
  田贵妃侧视一眼崇祯:"前一晌不是听说,袁崇焕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将满虏斩杀到南海子了吗?"
  崇祯把孩子交给身旁的乳娘,深叹了一口气:"唉,都是假戏真演!欺君!误国!"
  田贵妃依然不解道:"既然假戏真演,又怎么会两肋中箭受伤呢?"
  "为了欺朕骗朕,可以自残自伤嘛!"
  "万岁爷真是善识奸臣!"周皇后生怕又引出皇上的不快,连忙抢过话头,顺着崇祯的心愿说道,"食君之禄,竟然吃里爬外,投靠满夷,当灭九族!"
  这时,曹化淳满脸喜色地快步走进:"礼部已拟就公主芳名,请万岁爷龙目御览。"说着跪递上呈文。
  崇祯接过呈文,念道:"……安宁、坤和、长平、安平……"田贵妃高兴地插言:"这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名字呀!"
  当崇祯欲开口定夺时,太监王承恩神色紧张地跑来:"启禀万岁:夷贼皇太极一路攻占良乡,扑向卢沟桥……"
  "啊?夷贼又犯京师啦?"田贵妃惶恐地赶紧抱过孩子,"万岁爷,这可怎么办啊?"
  周皇后也慌了神:"万岁爷,夷贼会攻打京师,占了京城吗?"
  "慌什么?"崇祯极力镇静,强制内心的惊恐,"速命满桂、祖象升率兵迎战!"
  王承恩连忙呈报:"启禀皇上:祖象升奉领关宁全部精锐,已出走辽东!"
  "什么?"崇祯猛然站起,他愤怒而又惊讶道,"祖象升竟敢出走辽东?这不是公然抗旨吗?"
  大明京师的牢房内,茅元仪送走祖象升他们之后,便立刻赶到了这里。当他将祖象升领兵出走的消息告知袁崇焕后,袁崇焕竟一拍桌案,扼腕叹息:"象升怎么能领兵出走辽东呢?"穿着狱中长衫的袁崇焕虽为囚犯,却仍惦记战事,"我已身陷囹圄,象升再领兵出走,皇太极会乘虚而入,再犯京师的!"
  "崇焕兄,你是一片孤忠啊!"茅元仪无奈地苦笑着,"皇帝老子都毫不顾及京师安危,听信谗言,将一朝督师投进冤狱,你何必还为此操心?"
  "话是如此,可我放心不下啊!"袁崇焕依然自艾自怨道,"我袁崇焕无能!无能啊!几番交手,数度恶战,皇太极都是惨败而回,想不到他一个老掉牙的反间计,就将我打进囚牢!这个皇太极不可低估啊!"
  "督师暂且在狱中休息。"茅元仪见袁崇焕受如此冤情,仍不埋怨朝廷,而是自怨自责,对袁崇焕人格更加钦敬,同时对他所受的冤屈也更加痛心。他强压内心痛楚,好言宽慰,"督师,首辅韩大人、次辅钱大人、辅臣李标,还有范景文、满桂等一批文武要员正在上疏辩冤,还督师清白,以正视听。"
  袁崇焕感动地点点头:"我相信,皇上虽然年轻,但颇为圣明。今只因一念之差中了反间计,一旦辨明真相,定会尽弃前嫌,为我伸张正义,平反冤狱!"
  "恶人之恶,莫大于诬陷!"茅元仪没有袁崇焕那么乐观,但他也不愿泼冷水,只是摇头长叹一声,"督师冤啊!太冤啦!"
  袁崇焕闻言反而宽慰茅元仪:"元仪兄弟,关进囚牢后,我想了许多许多,古人有言:止谤莫如修身。人生在世,孰能无冤?蒙受冤狱,并不能玷污我的清白!"
  "以疑决疑,必为不当!"首辅韩■在崇祯的御书房内,正据理力争,"陛下,臣以为:祖象升出走辽东实为无奈!袁督师下狱,如若再留京师,岂不是又为人制造口舌,妄言以武力要挟天子,有营救袁督师出狱之嫌?"
第71节:象升出走(6)
  温体仁虽然早已听出韩■的弦外之音,听出他的矛头所指,但他并没有为自己辩白,而是不紧不慢地冷言反问:"首辅大人,只要祖象升拼死力战满夷,表明对皇上的忠贞,谣言何以能起?"
  崇祯端坐龙椅,连连点头:"体仁所言极是!"
  刚直不阿的韩■因在皇帝面前,一直压抑着心中的郁闷和火气,今见温体仁如此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崇祯仍点头称许,糊涂至此!韩■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懑,倾泻而出:"陛下!老臣斗胆进言:袁督师不是受命拼死力战皇太极了吗?结果箭伤未愈,却视为内贼,投进大狱!"说着躬身致礼,老泪纵横地说,"袁督师无罪啊!满夷的反间计不过是套用蒋干盗书而已,陛下如能为袁督师洗雪冤狱,祖象升必定回归,君臣相保相宜,陛下如日月之明,德罩四海,天下臣民无不敬仰!"
  韩■这等于在指着鼻子斥骂、责难,刚愎自用的崇祯焉能承受!他固执强辩:"袁崇焕拒不出战,坐视夷贼侵犯京师,淫掠百姓,协敌议和,其罪难掩,朕早有所料,怎是中了反间计呢?"
  温体仁立即投崇祯所言:"吾皇聪颖过人,今英明洞察,果断防患于未然,怎说是中了反间计?祖象升抗拒皇命,领兵出走,理应革职查处!"
  崇祯虽不喜欢韩■的过于耿直、强谏犯上,往往不顾及皇帝的情面;但他也不喜欢温体仁的奉迎拍马,虽说听起来耳顺受用,然也需提防和审慎:"朕是迫不得已才果断处置袁崇焕的。祖象升血战勇敢,况且手中又配有铳枪队,万万不可相煎太急。"
  周延儒对温体仁也心存芥蒂,见机开言表态:"皇上真是高瞻远瞩,处事周圆!"
  崇祯听此,大为高兴,立即发命:"祖象升为孙承宗旧属,命孙承宗从速召回,抚慰关宁兵将。"
  正这时,王承恩手拿塘报匆匆禀奏:"万岁爷,夷贼八旗兵马已越过卢沟桥,扑向永定门……"
  崇祯惊愣站起:"辫子兵……来得这么快!命满桂迎击满夷,体仁携旨前去督战!"
  温体仁躬身叩拜:"臣领旨!"
  一直侍立的曹化淳见行将散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万岁爷,贵妃田娘娘还在等着给公主赐名。"
  崇祯似乎已忘却公主赐名一事,经曹化淳这一提醒,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国家危难多事,朕希冀长久平安,就叫长平公主吧!"
  辽东大地,厚厚的积雪。
  雪地上,清晰留下两行马蹄行走的蹄印。
  范景文和祖象升正在马上并步而行。
  "不!请范大人回去呈报:我祖象升决不回京!"祖象升猛地勒住马绳,气愤地说道:"范大人,我们千里驰援,血战满夷,竟被诬为纵敌;士卒疑为间谍,被投石而亡;督师疑为通敌,被捕问罪,是可忍,孰不可忍,弟兄们谁还敢再去回防京师?"
  范景文为袁崇焕至交诤友,当年就是他迎请袁崇焕出山的。如今袁崇焕再度蒙冤,他的痛心疾首绝不亚于祖象升。但因皇命在身,只能唉声叹道:"景文深知,袁督师和各位兄弟平白遭冤,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还袁督师清白!卑职回去向孙大人据实禀报!"他看着双眼塌陷的祖象升,"只是如此下去,祖大人作何安置呢?"
  "老子领兵屯田,没有皇粮也活得下去!"祖象升抬头看看雪野,"请范大人放心,皇太极如若侵犯,我就剥了他的皮!"他拱手抱拳,"并请转告孙大人,朝廷如若再来人催逼回京,我将弓箭以对,回兵驱逐!"
第72节:己巳之变(1)
  ■ 己巳之变
  宣武门瓮城内,雪花漫天飘舞,一柄尚方宝剑高挂在满桂营中。钦派监军温体仁坐在一边,正居高临下地下车伊始,哇里哇啦说:"辫子兵已经越过卢沟桥,将夺取永定门,满大人赶紧率部阻敌于永定门外。"
  浑身是伤的满桂闻言皱起眉头:"温大人,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易据城死守,不可轻易出战。"
  温体仁面带愠色:"难道四万步卒还不能出战迎敌吗?"
  孙祖寿因袁崇焕蒙冤事,早就不满于温体仁,今见其又这般威严做作,便站出来,直视着温体仁,顶撞道:"满虏皆强劲骑兵,我仅为步卒,只可防守,不可出城迎战。"
  温体仁当然也清楚孙祖寿与袁崇焕乃至交同党,但现今袁崇焕已经锒铛入狱,故鄙视地挖苦道:"怎么和袁崇焕一个腔调!"
  满桂见孙祖寿脸色铁青,显见在努力压抑胸中的愤怒。满桂唯恐孙祖寿贸然为袁崇焕辩白而招致不测,他正左右为难,不知说什么好时,太监曹化淳匆匆走进:"万岁爷命我再来督催,请满大人移军永定门外,力战满虏,以安圣心!"
  温体仁一听皇上圣旨,更加得意:"看看!皇上又派曹公公前来催促了!满大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轻重啊!袁崇焕虽贵为督师,可他一再抗拒皇命,其结果是身败名裂,投狱问罪。"
  温体仁的弦外之音是在告知满桂,官高为督师的袁崇焕尚且投狱问罪,你一个小小的总兵,难道还敢跟我抗衡吗?
  依孙祖寿心想,我真理在手,兵权在握,就是与你温体仁抗衡,你又能将我奈何!大不了跟袁崇焕一样投狱坐牢,还正好与袁督师做伴!然而,满桂不是孙祖寿,他不是那种刚烈之人,他面对温体仁和曹化淳的淫威逼迫,仰天长叹了一声,痛心疾首说:"为报效皇上,满桂个人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四万兵卒……四万生灵将葬于虎口之下……"
  曹化淳闻言怔了一下,安慰道:"梁廷栋大人已经谋划,满大人在永定门外迎战,可设置木栅栏阻止满虏骑兵,宫内有两门红夷大炮也可列阵杀敌……"
  满桂斜了曹化淳一眼,抚伤苦笑:"木栅栏能挡住八旗精锐吗?两门红夷大炮尚未装配试炮,没有炮手就投入实战,可靠吗?临渴掘井,无济于事啊!"
  温体仁也听出了曹化淳的浅薄无知,连忙站起身来,微笑上前:"满大人,四万兵卒,排成肉墙,以身阻敌,血战满夷,该是怎样的慷慨壮烈,名垂千古啊!"
  "四万兵卒,排成肉墙",这不是明摆着让我等白白送死吗!但一向不愿违逆朝廷、愚忠愚孝的满桂对此仍无二话,他噙着泪水,拿出令箭,"本部列阵永定门外,和满虏决一死战!"说着面北伏地叩拜,"生为人臣,只得尽忠!孩儿遥拜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满桂言毕起身,脸上泪水徐徐。
  孙祖寿见状,拱手上前:"满大人,不成功,便成仁!末将请战:率领前锋营,攻打头阵!"
  满桂揩着泪水,扶住孙祖寿,痛苦地说:"祖寿,一出辕门,将绝无生还之望!你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孤苦妻儿,我怎么忍心将你送入虎口……"
  "自打召集旧部来投袁督师麾下,我就没打算有生还之心!"孙祖寿露出勉强的笑容,"只是我死而有憾,不能去袁大人那儿诀别了!"说着掏出条幅递过,"这是袁大人赠我存念的墨宝,请满大人务必转送袁大人,就说……我孙祖寿对袁督师的千言万语,尽在这四个大字之中!"
  满桂接过条幅展开,只见"顶天立地"四个大字,赫赫然如镜照人!
  "字写得不错!不错!"温体仁斜视一眼条幅,淡淡一笑,"皇上在等着出阵战报哩!请满大人发出令箭,让这位孙祖寿攻打头阵吧!"
  满桂自知和孙祖寿已成诀别,挥泪递出令箭:"祖寿!来世相聚,我们还是好兄弟!"
  孙祖寿视死如归地接过令箭,看也没看温体仁一眼,便飞步跨出瓮城。
  一阵风雪无情袭来。
  做着大明"中兴之梦"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从他即位之初,便面临着内、外两大忧患。所谓外患,即是前面所提到的屡屡骚扰犯边的后金皇太极;而内患,则是因官贪吏虐、民众疾苦而激发起来的农民起义。
  农民起义,早在崇祯之前,即天启年间便开始了,初时仅是陕西澄县农民王二等人的首举义旗,进入崇祯年间后,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以及李自成等大股小股的陕西农民,逐渐加入这一行列,使陕西成为起义的中心。这些由叛兵、乱兵、饥民、难民组成的队伍,崇祯初时只是把他们视为乌合之众,并未在意,即未能看到这是社会矛盾激化的产物,"饥寒势极,法无所施"。只是对外患的屡屡进犯京师忧心忡忡,而对陕西延绥等的请求补充军饷、发放内帑以安定军心之策则不予重视,相反,为免发内帑竟又应允了裁撤陕西驿站的昏招,使农民起义的火焰又添上了一把干柴。
  李自成这条使崇祯皇帝朱由检始终无法挣脱的锁链,就是因裁撤陕西驿站揭竿而起的。但是此刻的李自成却处境不妙,他带领着十几个驿卒正躲藏在洞穴中。自打死官吏,愤而出走后,因衣食无着,加之官府的围追搜捕,没有经验,也没有实力的李自成只能带领弟兄们在陕西深山野洞中周旋。多日的奔波和饥渴,致使一个弟兄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
  李自成默默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弟兄,唉声长叹。
  刘宗敏凑过来,低声说:"大哥,咱躲在这里已经半月了,没吃没喝、挨饿受冻,再等下去,不饿死,也要冻死!"
  李自成对此,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再等等,大首领不沾泥说好来救咱们的……"
  忽然,高杰兴冲冲地从山下飞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哥,李过回来了!"
  过了不久,只见两个弟兄架着疲惫不堪的李过缓缓地走了过来。
  李自成连忙迎过去,他望着衣衫破烂,显然吃了许多苦的李过问道:"见到大首领不沾泥啦?"
  李过接过刘宗敏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依旧喘着粗气:"不沾泥他……"
  "他怎么?……"
  "他把我们出卖了!"
  众人皆惊:"啊!出卖了?"
  "他亲手捆绑着自己的同伙兄弟,投降了官军!"
  众人气愤异常,一个个破口大骂起来:"这个无耻之徒!""卑鄙小人!""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东西!"
第73节:己巳之变(2)
  希望成灰,李自成不无忧虑道:"这个无义之徒,现在哪里?"
  李过道:"洪承畴看不起他这软骨头,把他杀了!"
  洪承畴,即是陕西剿匪的统帅。崇祯二年(1629年),因陕西频频告急,朝廷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鉴于原巡抚的昏聩无能,崇祯便钦派左副都御史杨鹤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但可惜,这位杨鹤一介文臣,同样是银样■枪头,农民军不仅未能剿灭,相反倒促使高迎祥、张献忠等自号"闯王"、"八大王"的一批悍将借以坐大。
  杨鹤不得已,起用参政洪承畴领兵御敌。洪承畴知兵善战,几番征讨下来,已成了让农民军为之头疼的克星。
  李自成沉吟着,半晌没有言语:想投奔的不沾泥叛变投降;而克星洪承畴又在山下张网以待。
  刘宗敏急切地说:"大哥,我们怎么办?咱们可就剩下这么十来个弟兄了,若是官兵来进剿?"
  高杰年轻气盛:"那就冲出去,与他拼了!"
  李自成依旧是摇了摇头:"洪承畴三万精兵,以逸待劳,张网以待,我们岂不是以卵击石!"
  "那可怎么办?"众皆茫然。
  李过吃过饭后,走了过来:"叔叔,我打听到了。闯王就是那个高迎祥。"
  "真的?"李自成仿佛喜从天降,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可是陕西安塞人?"
  李过点点头:"正是。闯王现今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已有了几万人马!"
  "太好了!"李自成使劲拍了一下李过的肩膀,振奋地说,"我和高迎祥有八拜之交,走,咱们去投闯王去!"
  "咣当"一声,京都牢房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茅元仪走进牢房,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狱卒:"好生照管袁督师!"
  "知道!知道!"狱卒接过赏银揣进怀里,"小的知道袁督师是冤枉的!茅大人放心,督师这几日读书写字,心绪颇好。"
  茅元仪点点头,向袁崇焕囚室走去。
  茅元仪一进囚室,袁崇焕便迫不及待起身问道:"元仪,京师局势如何?辫子兵现在何处?满桂如何处置的?"
  茅元仪道:"满桂和孙祖寿领兵四万,列阵永定门外出战迎敌。"
  "这是以肉喂虎嘛!"袁崇焕没等听完,便急得直跺脚,"元仪,快去告诉满桂,赶快退回城里,据城死守,方可克敌!元仪,快快去啊!"
  茅元仪并没有动,只是叹了一口气:"温体仁监军督战,皇上派太监一再催逼,满大人如不出城迎战,就会和督师同样下场--获罪下狱!"
  "唉!"袁崇焕闻此镇定了一下,继之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那满桂现在如何?"
  茅元仪抬眼看看袁崇焕,不忍将实况明告:"督师身陷囹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不要问了,让他们折腾去吧!"
  袁崇焕见茅元仪神情不对,急切地说:"不!我放心不下啊!快告诉我,满桂、孙祖寿究竟怎样了?"
  茅元仪掏出那张条幅双手捧给袁崇焕:"这是祖寿出阵前托满大人辗转送给督师的。"
  袁崇焕接过一看,愣在了那里:"这不是我送给祖寿的存念之物吗?怎么又赠还给我了?"
  "祖寿说,他对督师的千言万语,尽在这'顶天立地'四个大字之中!"茅元仪悲愤陈述,"满大人和孙祖寿冒着风雪率兵出战,恶战从上午打到傍晚,八旗辫子兵轮番上阵,三十二名将领全部战死,总兵官黑云龙、麻登云被俘生擒。孙祖寿先亡,满大人一直血战到最后,被辫子兵团团围住,乱刀齐下,活活砍死,血流成河,四万兵卒仅剩下百余人,余下全部阵亡……"
  "满桂兄弟……祖寿兄弟,不该死的啊!"袁崇焕听着噩耗,双眼直愣,"哇"地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栽倒在牢房的地铺上!
  几乎与袁崇焕躺倒的同时,崇祯朱由检也躺倒了,不过他不是躺倒在牢房的地铺,而是躺倒在御书房的龙榻上。
  太医正跪在龙榻前给崇祯把脉诊断,只是崇祯头扎黄缎带,眼角挂着泪水。首辅大臣韩■及钱龙锡、周延儒和温体仁等,均静静地站立在一边,整个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太医诊视完毕,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太医站起身来,扫视一遍众人后,长舒了一口气:"皇上只因焦虑过甚,急火攻心,肝火偏旺,只需服上香茶汤剂,安神补心,舒肝平气,不过……"
  周延儒见太医语气一转,连忙追问:"不过什么?"
  太医急忙倒地叩拜:"满虏穷凶极恶,如若再犯京师,微臣叩请皇上务必要不急不怒,不恼不烦!怒则伤肝,气则伤肺,忧思则伤心脾……"
  崇祯听后,不耐烦地对太医挥挥手:"一日之间,数十战将,四万兵卒,化为乌有!朕能不急不怒,不恼不烦吗?退下吧!杀退满虏,朕的病可不治而愈!"
  "皇上所言极是!"太医叹着气躬身退出。
  "满虏如此嚣张紧逼,朕的江山何以能转危为安啊?"崇祯说着竟泪水徐徐滚过眼角。
第74节:己巳之变(3)
  温体仁急忙上前给皇帝擦拭眼泪,自己也泪水涟涟:"君哭臣前,令微臣心如刀割啊!"说着掩面揩着泪水,"陛下!臣以为:万不可静待满虏突入城内,宫中太监、内宫全部配发刀枪,守卫紫禁殿城!"
  周延儒不肯落于温体仁之后,他擦了一把泪水,也急忙禀奏:"陛下!辫子兵靠的是骑兵砍杀,臣以为:朝野上下,人人献出马匹驴骡,组织骑兵,决战满虏!"
  韩■不满地看了看温体仁和周延儒,他最看不起这两人的摇尾巴争宠,愤然斥道:"内宫太监手无缚鸡之力,何以能战?驴马骡一槽饲喂,乌合组成,又何以能战?臣以为:杀退满虏,化危为安,还得请出袁崇焕!"
  崇祯闻言一骨碌坐了起来,惊诧道:"还得请出袁崇焕?"
  韩■躬身上前:"陛下!京师危急,老臣斗胆建言:请皇上敕旨,再召袁崇焕,京师定可化危为安!"
  温体仁道:"再请出袁崇焕,岂不是说吾皇英主彻底错了吗?"
  韩■毫不相让:"知错改错,并不为错!"
  次辅钱龙锡紧接着补了一句:"知错即改,仍不失圣明英主!"
  "说来说去,你俩还是认为朕错了!"崇祯看看直言而谏的韩■和钱龙锡,感到龙颜失尊,"两位爱卿速去处置内宫配发刀枪的事去吧!朕与延儒和体仁再商议他事。"
  韩■焦急地喊:"皇上!……"
  崇祯不待他说下去,便挥手打断:"下去吧!"
  韩■和钱龙锡只好无奈地躬身退出。
  崇祯看着韩■和钱龙锡离去的背影,不由一声长叹:"唉!亲者为近啊!"
  所谓"亲者为近",周延儒当然清楚,崇祯这是指韩、钱二人与袁崇焕的师生之谊,意即二人因此而为袁崇焕辩白。周延儒见温体仁对此颇喜形于色,便和颜悦色地向皇上劝道:"陛下,适才首辅大人建言请出袁崇焕有道理啊!"
  崇祯一惊:"哦!还有道理?"
  周延儒深施一礼后,侃侃而谈:"陛下,现今唯一可解京师之围的,唯有祖象升;而唯一可以召回祖象升的,又唯有袁崇焕。当年宁远大战,锦州被围,袁崇焕解围救了祖象升,他们可谓生死之交!祖象升虽屡拒朝命,誓不回京,可他从生死情谊出发,绝不会拂逆袁崇焕。只要袁崇焕修书一封,言明回京大义,祖象升必然如奉将令,卒领铳枪队和关宁铁骑回京杀退满虏,京师之危即刻可解!"
  "对对对!"温体仁初时本来对周延儒颇为不满,及至听了他的一番陈词后,竟连连点头,并高兴地上前禀奏,"陛下可敕旨袁崇焕写信召回祖象升!"
  还是周延儒善体帝心说:"皇上贵为天子,怎能不顾尊严,敕旨囚犯呢?"
  崇祯本来就喜欢周延儒容颜俊秀、风度翩翩,今又见周延儒处处为朝廷着想、维护自己,当然龙颜大悦:"周卿所言极是!体仁前去狱中求书吧!"
  "陛下!"温体仁这个善于玩弄阴谋、工于心计的权奸,如果说他朝中还有一怕的话,那他最怕之人,则非袁崇焕莫属了!袁崇焕那张黧黑的瘦脸、袁崇焕那蔑视他的神情,至今令他心有余悸,"臣……臣上次去营中督战,袁崇焕就羞辱老夫,再去狱中,怕……更是自讨没趣啊!还是请延儒兄去狱中求书吧!"
  "我去也不妥!"周延儒自然也不愿碰壁,但他的推诿,显然较之温体仁更为高明,"陛下!臣举荐一人前去,保准成功!"
  崇祯:"谁?"
  "孙承宗!"
  待袁崇焕的恩师孙承宗来到京都牢房时,只见那张"顶天立地"的条幅醒目地挂在墙上。
  "崇焕!崇焕!"孙承宗人尚未至,先行呼叫起来。
  正在伏案书写诗文的袁崇焕闻声而起。
  "崇焕!"白发苍苍的孙承宗破门而入。
  袁崇焕见是孙承宗,连忙跪拜:"恩师前来探监,请受学生一拜!"
  孙承宗扶起袁崇焕,然后举目看了牢房,不禁潸然泪下:"你受冤苦了!"
  "学生不才,愧对恩师!"袁崇焕看着风尘未洗的孙承宗,不禁诧异问道,"先生不是移镇蓟门去了吗?怎来探望学生?"
  "皇上特诏赴京,皇命所托,要老朽前来狱中!"孙承宗一副焦虑万分的神情,"崇焕,京师危急,国难当头,大明江山摇摇欲坠,你遭受冤屈,身陷囹圄,是非曲直待驱逐满夷之后自有定论!老夫求你为一信,发出手令,尽快召回祖象升回兵关内,卫戍京师!"
  "恕学生难以从命!"袁崇焕一向敬重师长,袁崇焕之所以能从宁远的一名小吏跃为蓟辽督师,也是孙承宗全力举荐的结果,故此他对孙承宗历来言听计从,可是今天,他未及多想,便一口拒绝!这也是大大出乎孙承宗的意外,沉默少许,袁崇焕为缓和一下情绪,他目视着孙承宗焦急的面容,"学生现在是狱中囚犯,何以有权下令调动兵马?皇上敕旨,祖象升敢不遵旨而行?"
  "祖象升若是遵旨而行,还用老朽来到狱中相求?"孙承宗言辞十分恳切,"崇焕啊,眼前救国要紧,当应舍弃个人!我深知你终生敬效岳武穆,现在正是余下置之不顾,唯有精忠报国啊!"
第75节:己巳之变(4)
  孙承宗深知袁崇焕的为人,深知袁崇焕一生崇敬的楷模是岳武穆,也深知其母壮烈自焚以激励袁崇焕精忠报国,所以他特意点出岳飞来激发袁崇焕。
  袁崇焕听后,果然面色严峻,手在颤抖,内心在激烈地斗争,但过了一会儿,袁崇焕仍强抑激动,决绝道:"请先生谅鉴,学生身为囚犯,无职无权,此事断不可为!"
  "崇焕,身为大明臣民,你能忍心看着大明江山易色吗?满桂、孙祖寿和四万将士已经蒙难殉国,难道你能忍心看着京师百姓遭辫子兵蹂躏,自己情同手足的袍泽将士再为刀俎吗?"
  孙承宗也激动起来,他目视袁崇焕,喉头发噎,一声苦求:"崇焕!权当老夫个人求你了!"说着扑地倒身跪下。
  "先生快请起!"袁崇焕连忙扶起孙承宗,他受不了白发苍苍恩师的跪请,他痛苦地凝思片刻,毅然决然地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恩师下令,学生当应照办!请先生稍等片刻。"
  袁崇焕走向桌前,提笔行文,挥就一纸书信,折好递给孙承宗:"请先生拿文去,召回祖象升吧!"
  孙承宗接过书信:"崇焕,你为国为民又立大功啊!"
  袁崇焕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象升如若不回,学生尚能活命;象升如若召回,恐怕回兵之日,就是我袁崇焕必死之时!"
  孙承宗一怔,不解地问:"崇焕,此话怎讲?"
  袁崇焕淡淡一笑:"先生!祖象升抗拒皇命,屡召不回,现在我人在狱中,竟能一纸调兵,皇上本已猜忌学生拥兵过重,危及皇位,还能容忍一个囚犯压盖天命而犯上吗?"
  孙承宗听后,恍然大悟,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他递还信件:"老朽糊涂!这封信断不能写!我也不该来劝你写这封'送命书'!"
  "不!"袁崇焕是个掷地有声、顶天立地之人,已经作出的决定,断然不会悔改,"先生说得对呀!救国要紧,当应舍弃个人,余下置之不顾,唯有精忠报国!先生快去调回象升吧!报效国家,何惜个人?"
  "崇焕!你的侠胆仁义,报国之心,可昭告三地!"孙承宗感动得老泪纵横,"退了满虏,老夫向皇上鸣冤!救出督师!"
  关东大地,漫天大雪。风在呼啸,雪在飘舞。
  鬓发皆白的孙承宗骑马在风雪中疾驰,远处,雪地上冒起一缕青烟。孙承宗目视冉冉升起的炊烟,策马前行。
  警报传来,祖象升正站在帐前,极目远望风雪中的孙承宗等人模糊身影。
  副将吴襄既是祖象升的妹夫,也是他的亲信:"恐怕又是朝廷来人催逼回兵京师吧!"
  祖象升铁青着脸,一声令下:"铳枪手鸣枪警告,让他们滚回去!"
  杨正朝等四名铳枪手端枪上弹,对空鸣枪!
  "砰,砰,砰!"清脆的枪声震破了雪野宁静。
  孙承宗骑在马上,闻声迟疑了一下后,又继续催马前进。
  祖象升目视飞驰而来的人马,厉声喝道:"不听警告,开枪阻击!"
  杨正朝等人装上子弹,端枪瞄准。
  祖象升下达口令:"预备。"
  突然,对面传来一声呼喊:"袁崇焕有信!袁崇焕有信!"
  吴襄一愣,惊喜道:"祖总兵,来人说袁督师有信。"
  对祖象升来讲,一听"袁督师"三个字,就犹如听到了将令!因为他与袁崇焕有生死之谊,确切地说,是袁崇焕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锦州被困、奄奄待毙之际,是袁崇焕冒九死一生的危险,率兵突进,杀出一条血路,方使祖象升得以脱险,救得一命。因有这生死之谊,祖象升早就发誓,一切以袁崇焕马首是瞻,万死不辞!今一听是袁崇焕有信,他连忙按下铳枪手的枪口。
  孙承宗来到帐前,翻身下马:"象升!老夫给你送信来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信函递给祖象升。
  祖象升接过信函一看,果真是袁崇焕的笔迹!他举目看着孙承宗:只见白发苍苍的孙承宗已经成了"雪人"。孙承宗不仅是袁崇焕的恩师,也是整个蓟辽官兵均为之敬重的前辈。今见老人辛劳如此,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热潮,立即上前跪拜:"老将军雪中送信,晚辈方才无礼,企望恕罪!"
  孙承宗笑着扶起祖象升:"罢了,罢了!赶快看信吧!"
  祖象升打开信函,展信阅读,读着读着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督师之心对天可诉啊!"
  众人见此情景,都渐渐围了过来。
  祖象升揩着徐徐泪水道:"督师说:报效国家,何惜个人?救国要紧,唯有精忠!督师要我们回兵京师,守护大明江山,弟兄们说,怎么办?"
  吴襄道:"敢问老将军,督师蒙冤受辱,如我们回师京城,能否救出督师、洗刷冤辱?"
  孙承宗看看众人,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竭尽全力,杀敌立功,以功赎罪,便可救出督师!"
  祖象升一听,率先跪倒在地,指天立誓:"苍天为证!为能救出督师,我全军将士,杀敌立功,救出督师!"
第76节:己巳之变(5)
  杨正朝等众人随之一齐跪地,声如雷鸣:"杀敌立功,救出督师!"
  此刻的皇太极,正领着诸王贝勒在德胜门外骑马巡视。
  皇太极共有兄弟十五人,姐妹八人。其中最得皇太极器重的是九阿哥多尔衮。多尔衮自十七岁时便领兵出战,征察哈尔、破敖穆楞,他多才多智、英武超群。这次突袭大明京都,也是他一路先锋,披荆斩棘。此时他随同汗王巡视德胜门,有一种压抑不住的胜利喜悦:"汗王陛下,明朝将死兵败,北京唾手可得,我八旗大军乘胜占了北京吧?"
  代善是努尔哈赤的长子,亦即皇太极的长兄。此人虽有些昏聩,但并不争权,皇太极的地位,就是因为他的退缩方得以突显出来的,因此皇太极对他既格外敬重,又格外宽容。代善由是也常常倚老卖老,说起话来信马由缰:"汗王,多尔衮说得对啊,乘胜占了北京吧!"
  皇太极尚未及答话,只听"叭,叭,叭……"一阵密集的铳枪声从远处传来。
  皇太极惊诧道:"哪来的枪声?"
  马探疾驰而来:"启禀汗王:祖象升率领铳枪营和关宁精锐已经回兵北京,进抵安定门!"
  多尔衮雄心勃勃:"汗王,乘祖象升立足未稳,我们冲杀过去,进占北京城!"
  "不!"皇太极沉思良久后摇摇头,指着德胜门朗朗一笑:"攻占北京易如反掌,但其周边兵力尚强,孙承宗据守山海关,洪承畴陕西驰援,尤其祖象升的铳枪营和关宁大军,皆不可等闲视之!"他得意地转身对诸王贝勒,"此次进入明国讨伐,战果辉煌,俘获甚多,已解辽东大灾,劲敌袁崇焕又陷入牢笼,你们还不满足吗?"
  大贝勒代善首先笑起来:"那还用说!光是粮食,躺在炕上吃一年也吃不完啊!"
  众贝勒闻言不由得也都笑了起来。
  皇太极望着开怀大笑的众贝勒,深不可测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指指城内:"北京得之易,守之难,不如权当练习兵旅,留待天命之日再占北京吧!"
  在众贝勒之中,似乎只有多尔衮注意到了皇太极的那微微摇头,所以他没有像其他贝勒那样开怀大笑,而是在暗自思忖皇太极摇头的深意:是避其锋芒,惧怕祖象升的威猛呢,还是怕逼得太紧,唯恐崇祯再放出袁崇焕呢?还没等多尔衮得出结论,皇太极又朗声说道:"那就让祖象升为我八旗大军送行吧!对崇祯小儿兵礼互用,再发一封议和信,班师沈阳!"
  "嗖"的一声,一支箭信射向了德胜门城头。
  "什么?皇太极要和我议和?"崇祯一把抓起皇太极的议和信,一边撕扯,一边愤怒地宣告,"我乃天朝大国,竟遭蛮夷小邦入侵饱掠,议和即为降敌!命孙承宗统率大军驱除满虏,收复失地,壮我大明国威!"
  皇太极的主动议和,就这样被拒绝了。
  崇祯朱由检,因其年轻、草率和病态的自尊,使历史又一次失去了利用议和休养生息的机会。崇祯三年(1630年)三月二日,皇太极在沿途大肆搜刮抢掠之后回到沈阳。五月,孙承宗率师收复永平、遵化等四城。
  皇太极率兵第一次入侵大明王朝至此结束,史称"己巳之变"。
  皇太极领兵退去,直到退出山海关,快到沈阳城时,皇太极才道出了这次撤兵的另一个原因:宸妃病重。
  皇太极共有十五个后妃,其中最受宠爱的是博尔济吉特氏。而博尔济吉特氏共有姑侄三人,同为皇太极的嫔妃。姑母因是皇太极元配,皇太极登基为后金汗王以后,她成了后金的第一夫人,中宫大福晋。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是这位大福晋的侄女,十三岁便嫁给皇太极的庄妃,这位后来在清朝历史上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女人,当时的封号是永福宫庄妃。
  另一个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便是宸妃了。她是庄妃的姐姐,但她却是直到二十六岁方被选入宫的。由于她贤淑文静,一进宫便受到了特别的宠爱,皇太极封她为关雎宫宸妃。所谓关雎,取自于中国最早的爱情诗篇"关关雎鸠",从这个充满爱恋的取名,也可看出皇太极对她的深情。
  此次"己巳之变",正值紧张时刻,突然传来宸妃病倒的消息,皇太极决意立即启驾返还盛京(沈阳),但他为了不扰乱军心、影响斗志,密而不发,并故意将此次入侵大明戏之曰"演习"。而对于这次被皇太极称之为"演习"的"己巳之变",大明皇朝却是当做"大捷"来庆贺的。
  皇极殿内一片喜气洋洋,文武百官精神焕发。
  崇祯在鼓乐齐鸣声中,健步登上御座。
  群臣山呼海啸般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已经完全忘却了大兵压境时的焦虑和恐慌,也不想探究后金兵撤退的本意,俨然以一副战胜者的天子之尊,发布敕旨:"满夷驱逐,国运升平!孙承宗调理有方,督师力战,赐蟒袍、白金,加太傅左柱国、太子太师,荫子世袭;祖象升军功第一,加太子太保、左都督,赐蟒袍、白金、官邸……"
第77节:己巳之变(6)
  第二天,依然沉浸在胜利欢乐中的崇祯,来到御书房时,只见桌上摆放着一大堆蟒袍、白金及其他赏赐物品。
  崇祯望着这堆封赏的物品,疑惑地问:"这干什么?"
  秉笔太监王承恩回道:"是陛下给辽东祖象升、吴襄等将帅的封赏。"
  "怎么放在这里?"
  "是……是祖象升他们没有收领。"
  "没有收领?是嫌朕封赏太薄太少?"崇祯边踱步,边思忖自语,"如以祖象升等千里驰援、解救京师之功,实同再造国运升平,功在大明,功在社稷……按理也可以再加一等。"随即一声吩咐,"王承恩传旨:加封祖象升……"
  "万岁爷,祖象升等辽东将士是不求封赏,不求功名……"王承恩连忙喃喃回道。
  "那他们求什么?"
  "他们请求以全体辽东将士之功,来赎袁崇焕之罪,请求放袁督师出狱!这是全体辽东将帅的签名。"
  崇祯接过名单,见署名之多,大出意料地说:"这些将领拼死血战,竟是不为功名利禄,只求为袁崇焕赎罪?"他转向侍立的朝臣,"众爱卿,你们意欲如何?"
  范景文手持厚厚一叠疏文,出奏:"启禀陛下,近日有关袁督师通敌一案,各地奏疏不断,仅封疆大吏便有:陕西巡抚洪承畴、总兵左良玉、曹文诏,南京史可法、新科状元陈新甲……"
  崇祯扬手制止再念下去:"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范景文说:"均是替袁督师辩冤。说袁督师一战击杀努尔哈赤,多次打败皇太极,是有大功于朝廷。现今正值国家用人之际,不可冤杀有功之臣!"
  崇祯以目光寻视周延儒、温体仁:"二位爱卿,你们有何见教?"
  周延儒沉思未语。
  温体仁早已对崇祯的心态加以反复揣摩,知道崇祯此刻最怕的是在众臣面前公开认错、失去权威。因此他不待他人开口,便抢先回道:"陛下!祖象升、吴襄等人以己私功,赎他人之罪,大明律法军规,均无法可依,无例可寻啊!"
  果然,崇祯端坐龙椅,对此连连点头……
  秉笔太监王承恩进来禀报:"万岁爷!孙承宗大人求见皇上!"
  孙承宗这次不顾年迈,风尘仆仆,实乃国之第一忠臣。崇祯一听连忙吩咐:"即刻召见!"
  孙承宗进来跪拜在地:"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请坐!"崇祯亲切上前,亲手扶起孙承宗。
  "陛下!"孙承宗拱手致礼后,开宗明义,"老臣特来为袁崇焕求情!"
  "哦!"崇祯虽然愣了一下,但依然亲切热情,"请爱卿明言!"
  "皇上!"孙承宗垂首恳言,"据老臣所知,袁崇焕千里勤王,广渠门大战夷贼,守城有功,何罪之有?"
  崇祯刚听了几句,便收起了可掬的笑容,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孙承宗虽然察知皇上神情的变化,明知崇祯对此不悦,但他依旧直言:"满夷再困京师,袁崇焕在狱中又一书召回祖象升数万兵马,杀退夷贼,崇焕无罪有功啊!所谓通敌之罪,纯属不实虚词,栽赃陷害!"说着从怀中掏出疏文,"老臣与首辅韩■、次辅钱龙锡联名上疏,恳请皇上明察秋毫,复官袁崇焕!"
  周延儒见满朝一片为袁崇焕辩冤之声,便也趁机进言:"孙大人所言极是!袁崇焕通敌案一日不结,一日不得安宁。上疏不断,有碍圣听,影响民心,离散士气!"
  崇祯虽然心中不快,但见众臣几乎众口一词,只好将目光转向温体仁,降旨道:"此事请温爱卿督办。有罪定罪,无罪释放!"
  京都茅元仪的住所,由于长期颠簸奔波的军旅生涯,和其他那些京官相比,陈设不只是简陋,而且寒酸。但经过巧妇杨宛素的精心修整,不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因杨宛素高雅的艺术素质,琵琶琴瑟,配之以山水诗画,使之小而简朴的居室充满了典雅和温馨。茅元仪对此极感幸福和满意,一得空闲,便急忙奔回家来,他舍不得让贤惠的爱妻一人在家,独守空房。今天,他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还未及进门,便大声喊叫起来:"宛素,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按你的吩咐,早都准备好了。"杨宛素说着,从里屋端着食盒出来。
  "酒呢?"
  "还要酒?"
  "当然得有酒啦!"
  杨宛素无论是从声音,还是从神情上,都感觉出茅元仪今天是异乎寻常的兴奋。自从袁督师蒙冤入狱以来,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如此喜悦的神情了。杨宛素返回屋内,又拿出一壶酒,递给茅元仪,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袁督师有救了!大臣们纷纷为督师辩冤,皇上下旨,说袁督师有罪定罪,无罪释放!"
  杨宛素立时也高兴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因袁崇焕的冤狱,压得她夫妻俩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如今出狱有望,杨宛素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当然无罪了!袁督师在狱中还搬兵救驾,立了大功啊!"
第78节:己巳之变(7)
  "所以我得约尚政兄弟一起去狱中,为督师庆贺庆贺!"
  杨宛素一听收回酒壶,改换成了一个大酒坛:"拿这个去,替我也敬督师一杯!"
  茅元仪笑着接过食盒和酒坛道:"是!娘子!"
  "干!"三只粗碗碰在一起,囚室中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袁崇焕噙着泪水,感动非常:"弟兄们在我身陷囹圄之时,奔走呼号,终于有望平反冤狱,情谊之深,胜过同胞手足,胜过妻子儿女,令崇焕感激涕零,三生难报!"
  "崇焕兄说到哪里去了?"茅元仪义气至极, "论职你为督师;论辈,你为兄长。你我兄弟,当是生死与共,患难与共,元仪恨不能替督师为囚,为兄长顶罪,洗刷冤辱!"
  谢尚政因和袁崇焕从小一起长大,既有同乡之谊,又是同窗老友。自袁崇焕投入牢狱之后,他也是一直茶饭无味,愁眉紧锁,如今见袁崇焕冤情即将昭雪,他自然更为欣喜。他操起酒坛,将酒碗倒满后,高高擎起:"崇焕兄复官有望,弟兄们翘首期待:督师早日出狱,领兵伐贼,再镇辽东!"
  袁崇焕也端起酒来发誓:"待我再镇辽东之日,就是满虏覆灭之时!不取皇太极首级祭奠祖寿、满桂兄弟,我袁崇焕誓不为人!"
  三人举碗又"砰"的一声碰在一起:"干!"
  茅元仪兴致勃勃:"崇焕兄,现在可以跟家里说了吧,让大嫂来京,接你出狱!"
  袁崇焕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难以说清,反而惹她担惊受怕,待我出狱之后,再接她来京吧!"
  在周延儒官邸,一纸"袁督师无罪释放疏"摊放在书案上,洋洋洒洒,几近万言。这是一道为袁崇焕辩罪的奏折,周延儒已然草就,现正伏案字斟句酌时,一向貌合神离、极少往来的温体仁,竟携同陈演一道走了进来。
  周延儒连忙起身,三人见礼寒暄后,尚未及送茶,温体仁便急不可耐地开宗明义:"袁崇焕获释出狱,恐怕我等就得进狱反坐啊!"他边说边手指陈演,"周大人想想,袁崇焕一旦出狱,能有我们的好吗?"
  陈演是个在朝堂上沉稳木讷、寡言少语,而在私下里风流倜傥、侃侃谈笑之人。他接过温体仁的话头,决绝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袁崇焕出狱!"
  "所以我才请陈大人同来贵府,共商对策。"温体仁接过侍女送上的香茶,并未品茗,而是长叹一口气后,将目光投向周延儒,"现在卑职督办此案相当棘手,查来查去,皆为口传虚词,全无事实凭据啊!"
  陈演也将手中的茶杯一放,惊恐道:"如此说来,袁崇焕真可无罪释放了?"
  "他罪在哪里?"周延儒起身一笑,"周某不才,正在写袁督师无罪释放的疏文,一纸调兵书足以证实他的清白无辜。"
  陈演一屁股坐了下来,气馁道:"难道我们只有束手待毙不成?"
  温体仁这位最恨袁崇焕之人,此刻并没有像陈演那样慌乱,他是有备而来。自打他从眼探处得知周延儒在为袁崇焕写辩疏的时刻起,他就一直在思忖盘算。他唯恐明日早朝上,周延儒递上此疏,所以今日连夜拉着陈演来了这么一次探访。他目视着周延儒奸猾地循循诱导:"我等当应用心体察皇上圣意啊!皇上先说有罪定罪,后言无罪释放,若是皇上认定无罪,孙承宗泣血苦谏求情,皇上又为何不立即释放?身为人臣,最重要的是要善于体察圣意,维护龙颜有尊,要在'有罪'二字上细细揣摩才是!"
  周延儒是朝廷上最善于见风使舵的角色,一听此话,颇不自然地将疏文挪到了一边:"体仁所言,颇有新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温体仁一眼便看透了周延儒的心思,"周大人是聪明人啊!只要确立袁崇焕通敌罪名,就是滔天大罪,首辅韩■身为座师,欺君误国,当应罢职加罪!"
  陈演转而兴奋起来,他拍案击掌说:"次辅钱龙锡也得下台滚蛋,温大人与周大人当可同操国柄,接任首辅次辅,持朝秉政!"
  "体仁兄足智多谋,真犹如张良再世,诸葛重生!"周延儒暗自思谋着温体仁和陈演的话语,思虑着因袁崇焕而下罪的韩■与钱龙锡的垮台,首辅和次辅的因之空缺,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疏文,"如此说来,老夫这篇疏文只能作罢了!"说着将疏文撕碎揉成一团,"不过……此事要假道而行。"
  温体仁不解地问:"何谓假道而行?"
  "官场争斗如同疆场用兵啊!"周延儒摆弄着书案上的镇尺,深有城府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说:善用兵者,贵在假道,示假乱真。道有正道,尚有旁道。旁道不断上疏弹劾;正道取袁崇焕通敌要害,只是如何出凭示证呢?"
  "上疏弹劾倒好办,"陈演虽心中赞同周延儒的策略,但仍无奈地连连摇头,"这通敌要害……难道叫皇太极造假出证不成?"
  温体仁仿佛顿开茅塞似的高兴起身:"谢周大人指点迷津!好一个假道而行,老夫心中已经物色一人可提供实据。"
第79节:己巳之变(8)
  周延儒大感兴趣地:"喔,他是谁?"
   ■ 卖友求荣
  随同茅元仪,谢尚政抬腿跨出狱门,未及几步,便停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狱外刺眼的明媚阳光,不无忧虑地说:"元仪,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担心。"
  茅元仪也随之停下了脚步:"有何担心?"
  谢尚政一扫在狱中喝酒时的兴致勃勃,脸上罩起了一层阴影:"皇上敕旨:有罪定罪,无罪释放,委派温体仁督办,依小弟所见,恐温大人与崇焕兄存有私怨,该去他那儿走动走动。"
  "这个奸佞小人!"茅元仪是个疾恶如仇的血性汉子,他最厌恨温体仁这种阴险狡诈之人,一听此话,他未及深思便怒气冲天,厉声骂道,"督师无罪,岂能加罪?让他去查办好了!"
  谢尚政为人处世较之茅元仪圆滑机变得多,他清楚茅元仪的秉性,知道无法深谈,便委婉地说道:"话虽如此,总是少个冤家多条路啊!"
  距离袁崇焕所居牢狱,仅隔一条胡同,便是太监曹化淳的私宅。
  曹化淳与杜勋正各自搂着一个宫女在饮酒。
  大明朝虽有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的习俗,但此时的这两名宫女却并非曹、杜的元配。他们二人因得皇上的宠信,炙手可热、有钱有势,于是私下在男女方面,也是胡作非为,同正常王公大臣一样,也搞起了三妻四妾,眼前这两个年轻的宫女,便是杜勋新近为之物色的。
  进献给曹化淳的这位小宫女,是个机灵角色,她端着酒杯递向曹化淳的唇边:"前一晌满夷犯京,弄得人心惶惶,曹公公、杜公公可是冷落了我们姐妹。"
  曹化淳伸出那没有胡须的嘴唇,轻轻抿了一口酒:"我这命啊,差点死过好几回了!"他看看坐在身边的宫女,感叹道,"劫难之后,有美人相伴喝着美酒,方知人生的乐趣啊!"
  杜勋也饮了一口另一位宫女递过的美酒,接言道:"要不古人感慨:人生几何,及时行乐!"
  这时,门房的小太监匆匆走进:"禀报曹公公、杜公公:温体仁温大人前来拜访!"
  "他来干什么?"曹化淳闻言起身,连忙吩咐"对食"宫女,"你们快快回避!"
  虽说曹化淳在朝中炙手可热、胆大包天,但太监勾引宫女,毕竟是拿不到台面之事,何况这两人又不是他们元配的"对食"。曹化淳安排她们躲进里屋之后,和杜勋正要起身迎接,温体仁已款款走进屋内。
  曹化淳满脸堆笑道:"温大人请坐!坐!"
  温体仁是何等精明之人,他早就风闻这些太监宫女们乱七八糟的丑事,所以他目视桌上的四只酒杯,冷声笑道:"想不到曹公公、杜公公在宫中也不甘寂寞,寻找相好对食,喝上花酒啦!"
  曹化淳见被捅破,便索性嘿嘿一笑:"也是宫中相沿成习,孤寂所致。"
  "还孤寂所致!"温体仁手指曹化淳和杜勋,"二位公公可否知晓?你们的末日来临,死期已到!"
  二人闻言,惊愕无语!
  曹化淳从惊愕中醒转,连忙问道:"温大人何出此言,请……请明示!"
  温体仁一脸严肃:"当初,你们二人被满夷有意放回,带着皇太极的离间计,向皇上密售其奸,将袁督师投进冤狱……"
  曹化淳未及温体仁说完,便急忙惊恐地分辩:"不,不,不!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是哪样?"温体仁声色含威,语带威胁,"现在朝野为袁督师辩冤,皇上也日益倾向复官袁崇焕,如有一纸上疏尔等栽赃陷害,是皇太极所指使,恐怕二位公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曹化淳和杜勋听得脸色刷白,两眼发直!
  温体仁看着二人,依旧声色俱厉:"袁督师一旦出狱,他能放过你们吗?老夫可以断定:袁崇焕出狱之日,就是你二人斩首之时!"
  曹化淳"扑通"一声跪倒在温体仁面前:"危难在即,请温大人鼎力相救!"
  杜勋也跟着曹化淳跪倒在地:"请温大人搭救奴才一把!"
  温体仁望着这两个平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阉竖,如今一齐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心中有一种颇为得意的窃喜,但脸上却未敢露出半丝的轻蔑,因为他们现今毕竟还是皇上跟前的亲信爪牙。只见他微笑着上前扶起曹化淳、杜勋,故作惶恐地说:"二位公公不必如此!卑职不过是陈述利害,只望心中有数,不至于自误其身。"
  曹化淳如拨云见日:"请温大人赐教!务请言明我等该如何处置?"
  温体仁摇头一笑:"二位公公皆是天子身边的宠信,还用卑职唠唠叨叨絮言妄说吗!"
  曹化淳和杜勋初时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似的互视一眼,会意地微笑相对。
  温体仁府邸,一个戴孝的女子正泪流满面地走进客厅,引领她进来的是皮岛毛文龙之弟毛云龙。
  毛云龙原本是温府常客,过去每次到来均是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可今天他却噙着泪水,吩咐女子:"滢儿,给温大人、温伯父磕头!"
第80节:己巳之变(9)
  这位被称做滢儿的便是毛文龙的独生女儿,年方二八,正值芳龄。但因家遭变故,这位本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骤然间变得冷峻而又成熟。
  滢儿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哭诉起来:"温大人,温伯父!孤女滢儿给您老人家请安了!"滢儿她一边凄厉抽泣,一边任由泪水汩汩涌淌,"滢儿的命好苦啊!袁崇焕冤杀我父亲,母亲孤苦无依,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只留下滢儿孤苦伶仃,滢儿的命好苦啊!……"
  温体仁早就听说了滢儿的凄苦境遇,如今一见,不觉眼圈发红,鼻子一酸,不由也随之泪水盈眶:"孩子快快起来吧!"
  滢儿仍然跪在地上:"……而今杀父之仇未报,袁崇焕竟然要无罪释放,天理何容?温伯父给孤女做主啊!"
  温体仁揩着泪水,上前扶起滢儿:"此事,云龙早就跟我说过。我和毛帅既是同乡,又是密友,情同手足,当应给滢儿做主!"
  滢儿道:"那滢儿终生甘做奴婢,报效温伯父!"
  毛云龙道:"滢儿,温伯父如同生父,就认做义父吧!"
  滢儿性情乖巧,闻言复又跪拜在地:"孩儿叩拜义父大人。"
  "胞侄女儿无父无母,温大人如不嫌弃,就收做义女吧!"毛云龙说着也跪了下来。
  "哪有嫌弃之理?"温体仁连忙起身扶起二人,"权当老夫多养一个女儿嘛!"说着拉过毛云龙,"老夫已向皇上举荐你为监察御史。"
  毛云龙:"谢温大人提携。"
  毛云龙落座后,正欲说些感激的话时,家仆匆匆来报:"老爷,袁崇焕的参将谢尚政前来拜见。"
  温体仁点头一笑:"来得正好!快快有请!"
  毛云龙倏然变色!刚刚露出的一点欣喜戛然消退,他愤而站起,痛恶地说道:"温大人,此人是袁崇焕心腹,杀我大哥的帮凶,当应拒之门外!"
  温体仁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是老夫今日特意请来的客人啊!"说着目光停在滢儿身上。
  滢儿身材窈窕婀娜,虽一身缟素,但仍显出几分娇柔姿色。
  温体仁盯视过后,一声吩咐:"滢儿脱去孝服,换上红装。准备和谢将军见见面。"
  毛云龙大惑不解地问:"这……合适吗?"
  温体仁一笑:"一些事情,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过后老夫细细详说。"
  滢儿却是绝顶聪明,她从过去对温体仁的了解,以及温体仁现今说话的神情,她已经判断出,这里面一定另有深意、大有文章。故而她并不究问,而是顺从地躬身致礼:"孩儿听凭义父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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