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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军师

_17 随波逐流(当代)
  可是他心中的怨恨是如此深重,让他即使看着仇敌死在北汉军的马蹄之下也仍然不能消解,所以他选择了从军,将手中的屠刀挥向曾经的乡亲,他恨那屠杀自己族人的大雍军队,恨那些为了保全财产性命全力支持雍军的泽州百姓,只有血火才能让他心中的悲痛暂时消解缓和。紧握手中的长戈,谭忌眼中闪过冰凉的杀机,就让这长戈沾染更多的鲜血,用来祭奠他父母亲族的亡灵吧。
  十月三十日,在急行军之后修整了一夜的雍军从秦泽南面进入了战场,距离今年春季的那一次双方都很克制的交战之后,改变北疆局势的秦泽会战开始了,这一战,十五万雍军和九万北汉军,在方圆百里的秦泽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而在同时,带着万余精兵的鬼面将军谭忌,顺沁水而下,直奔庙坡,所过之处,因为雍军依然坚壁清野,并无人迹,可是谭忌仍然下令哨探齐出,若遇生人,尽皆斩之,就在十一月二日,谭忌已经遥遥望着庙坡辎重大营,开始筹划如何歼敌取胜了。而这时,秦泽之上,两军经过初期的试探布阵之后,战局开始展开。
  策马站在高坡之上,齐王李显的王旗和帅旗在寒风中狂舞,火红色的铁骑将中军护得水泄不通,在帅旗之下,一个穿着金甲,骑着火红色的战马的大将左侧,我仍是披着那件特制的青色大氅,俯视着千军万马,在我身后,小顺子白马银枪,目光冷淡如冰,而在我身侧,一个身穿轻甲,外罩青色战袍的中年人手提马鞭,若有所思的望着下面的战局,他相貌儒雅斯文,细眉长目,文质彬彬,虽然穿着甲胄,可是除了腰间悬着佩剑之外,却是没有任何其他兵器。他不时传下各种谕令,由他身后那些赤色甲胄的齐王亲兵飞快的传下军令,指挥着前面的战事。而我的目光却是透过重重阻碍,落到远处敌军中那一片火红当中,在那迎风飘扬的赤龙旗下,有一个纵在千军万马当中也是佼然不群的峻拔身影。
  这时,龙庭飞在指挥作战的同时,也在留心着敌军的中军大营,那大雍皇室的旗帜下面,那和自己敌对了数年,越战越是顽强的敌人,齐王李显,以及他身边那总在沙场之上,也是意态悠闲的青衣书生。这就是自己面前的敌人么,龙庭飞心中涌起强烈的斗志,可是转瞬他又冷静下来,他的目标不是尽歼敌军,而是尽量的消耗敌军的军力,在谭忌的配合下蚕食鲸吞雍军的实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北汉军越战越强,甚至可能让雍军再无力进攻本国。
  可惜啊,龙庭飞心中涌起一丝无奈,按照他的计划,本已经在大雍朝野挑起了针对齐王的狂潮,可是这些在江哲出任监军之后就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在中书令郑瑕、尚书右仆射石彧的主持下,联手压制了朝中对齐王的弹劾和攻击。这个江哲江随云,不过是小小的举动,就让自己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也难怪公主要想尽办法伏杀此人,可惜石英功败垂成,龙庭飞眼中闪过一丝沮丧之后,继而又鼓起信心,心道,这人就是智谋再高,只要我用兵没有差错,还怕他掀起什么风浪么?想到这里,龙庭飞微微一笑,道:“三位鹿将军,你们领本部下去冲杀一阵子,我见敌军右翼有些动作迟缓,良机不可错过。”
~第十九章苍鹰折翼(中)~  
  鹿伯言、鹿仲天、鹿叔函本是一胞所生,一般相貌,一样勇猛,又是心有灵犀,被魔宗收为弟子,传授武艺,三人联手攻击之时,当真是所向披靡,是苏定峦之后北汉军最出名的先锋,他们观战多时,早已经心痒难耐,见龙庭飞下令,都是轰然应诺,各自策马飞奔到本部中军,准备厮杀。
  雍军出动了五万步兵,弓箭手,长矛手,藤牌手参差错落,层层叠叠,摆了一个固如金汤的大阵,而七万骑兵隐在步兵阵后,钢浇铁铸的精锐骑兵纹丝不动地等待着中军的号令,除了偶尔有骑兵轻轻安抚一下被战场上面的惨烈气氛吸引得跃跃欲试的战马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还有三万步兵按照中军的指挥随时准备替换疲乏的同袍,步军大阵之中杀气隐隐。
  而北汉军都是骑兵,三万骑兵游弋在雍军阵外,强弓硬弩寻找着雍军的软肋,一层层的削弱着敌军的防守。这是一场拼实力的大战,没有丝毫取巧的余地。鲜血飞溅,染红了原野,满天飞舞的弓箭不时地带起血雨。
  经过了半天的苦战,北汉军面对坚韧的敌军始终不能取得满意的战绩,龙庭飞也是将北汉军轮换上阵,双方几乎是在进行着消耗战。而到了午后,雍军的右翼因为被连续的猛烈攻击,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北汉军的攻击过于频繁,让这一面再也无法换上生力军。就在这时,龙庭飞出动了鹿氏兄弟。
  鹿伯言手持马槊,他身后的骑兵都是使用马槊长矛,这只骑兵主要就是担任攻坚的任务的,不过他们身上仍然带着小巧的复合弓,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担任游猎的角色。鹿伯言手持马槊,高声道:“随我来。”说罢一马当先冲进了雍军的右翼,两军撞击在一起,将雍军的防线再次削弱,这时,鹿仲天和鹿书函也带着自己所部随后冲进了雍军右翼,他们三人配合十分默契,进攻的势头减弱之后便飘然远去,由另一人接替攻击,他们之间的交替攻击几乎是毫无缝隙,连续的猛烈强攻终于撕裂了雍军的防线。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雍军阵内的北汉军开始了肆意残杀,血肉横飞。
  这时雍军中军传来了号角长鸣的声音,雍军右翼如闻纶音,拼命抵挡北汉军的步兵向两侧分散。在他们身后露出了青色衣甲的大雍铁骑,马蹄如雷,他们硬生生地迎上了北汉军攻击最猛烈的骑兵。两军绞杀在一起,这一刻战场的重心就在这里。
  鹿伯言已经和两位弟弟汇合在一起,三人同声高声嘶喊,他们都是越强愈强的勇将,一时之间竟然和大雍重骑斗了一个旗鼓相当。这时北汉中军传来高亢的号角指挥声,鹿伯言脑中一清,知道自己不该和重骑兵硬碰。他手一挥,高声呼道:“冲他们的中军。”说罢带着部下转向大雍中军的步兵,而他的两位弟弟也娴熟的接替他留下的空缺,骑阵变换自然流畅,北汉骁骑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大雍的中军。
  我在大雍中军帅旗之下将敌军的变阵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动容道:“好一支骑兵,江某早就听闻北汉骑兵骑战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穿着金黄甲胄,面具放下的的骑士闷声闷气地道:“北汉先锋骑兵确实精锐,这还是换了统领之后的表现呢,虽然战术更加精良,可是比起从前先锋将军苏定峦带领这支骑兵的时候,气势已经弱了很多。不过我们大雍的铁骑也不比他们差,只是可惜他们都是轻骑,往来自若,我们的骑兵速度不如他们,泽州一地又是一马平川,最适合他们纵横,若是两军直接交锋,他们的轻骑还是不如我们的铁甲骑兵的威力大。大人你看,现在北汉骑兵不是已经避开了我军重骑的锋芒了么?”
  我看得也是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别忘了你现在是扮着殿下,可别乱说乱动。”
  那个骑士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宣松已经传下军令,大雍的中军彷佛化成了海洋,将那支北汉骑兵的洪流汇入其中。随着大雍连续投入兵力,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在他的指挥下,那支北汉骑兵越来越艰难的移动着,这时,北汉军也再次出动了两万骑兵,意图从外围击穿大雍的军阵,可是这军阵却是非常坚韧,抵挡着内外的夹攻,而大雍的重骑兵也再次发威。一次次的撞击着北汉军的软肋。接下来的作战简直是令我眼花缭乱,双方的用兵方式都是精准而无情的,不过我还是能够看出来,北汉军的进攻犀利而变化多端,宣松的用兵却是坚韧而平稳,双方几乎是有序而冷酷地消磨着生命和时间。直到夕阳西下,北汉军终于突破了大雍的军阵,在龙庭飞亲自断后下缓缓退去。宣松也趁势收兵,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龙庭飞不是不可以早些让骑兵成功突围,只是那样一来未免损失惨重,也不会有现在的战果,而最后宣松也不是不可以强行阻止北汉军一段时间,只是这对于今日的胜负结果并没有什么帮助,只是会增多无依的损伤,所以最后双方可以说是颇有默契地各自退兵了。这一日,北汉军留下了将近六千具尸体,而大雍军则是伤亡两万五千多人。并非是龙庭飞的指挥强过宣松太多,而是大雍军今日乃是以步兵为主力,而北汉军却是来去如风的轻骑。这样的伤亡比例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双方的主将都没有犯什么过分的错误,就只能这样消耗生命和战力了,大雍铁骑虽然杀伤力更强,可是若是重骑轻易出动,不是被龙庭飞找到空隙,令我军损失惨重,就是龙庭飞不愿和我们硬拼,转而和我们游斗,这样一来,就失去了缠住北汉军的可能。
  北汉军大都是轻骑,又是人带两马或者三马,行军速度比我们快得多了,我估计龙庭飞若不是想缠住我军主力,恐怕未必会和我们正面作战呢?而对于我军来说,若是不经过这样一场血战,就不能让北汉军相信我军的主力全部在此地。从前北汉军入寇,常常是四散侵扰,可是自从数年前齐王重镇边关,就建立了坚壁清野的防御体系,所以北汉军若是想要攻城拔寨,必然是艰难万分,而且还很容易被齐王大军断了归途,所以北汉军也就改了作战方式,龙庭飞常带大军和齐王盘旋,而另遣偏师入侵泽州内部,若是齐王想要严守不出,那么北汉军就可以从容地攻破外围的城寨,若是齐王前来和北汉军主力作战,那么偏师就可以自由来去,若是齐王想要先去堵截偏师,那么龙庭飞就可以率北汉军主力从后追袭,而且谭忌最善偷袭遁逃,石英又是行军迅速,虽然大雍军队强过北汉,却是被北汉军迫得应接不暇。所以这几年来,齐王多半都是带兵和北汉军主力大战一番,而那支偏师就只能依靠各地的防守力量,为此不断地收缩防线,泽州一带几乎是人烟散尽,都是这几年征战连绵的结果。
  这次,齐王采纳了我的建议,以宣松为主将迎战龙庭飞,亲自带兵去迎战或者说是诱歼谭忌,这绝对是出乎意料的决定,大雍众将本来没有可以敌对龙庭飞的,谁会想到如今越来越有把握逼退龙庭飞的齐王会不亲自领兵呢。不过这也是幸亏还有宣松的存在。我本来是想实在不行,我就亲自领兵,加上众将的协助,至少可以勉强打个平手吧,如今有了宣松,我就可以放心了,毕竟我没有真的指挥过作战。
  我佩服地看看宣松,称赞道:“宣参军果然是用兵老练,龙庭飞之意也不是在于决战,依我看明日他就不会这样猛攻了,对于麾下兵马的爱惜,他只有在我们之上。想要让龙庭飞没有多余的精力怀疑殿下不在军中,就要看宣参军的本事了。”
  宣松望着江哲那张平静的笑脸,心中不由生出无限的感激,他本是文人,可是从军之后,他却越来越发觉自己更适合指挥作战,可惜大雍约定俗成的规矩,想要独自领军,必须能够上阵杀敌,若是武艺不精,就断然没有作将军的机会。这些年来,虽然宣松可以说实际上领着一军,可是却始终不能正位。初时,是因为荆迟不在军中,所以宣松代为主掌军务,后来荆迟重新领军上阵,麾下却是领了两军,这本是李贽为了加强荆迟的实力,而荆迟见自己颇有带兵的本事,索性便让自己自领一军,可是名义上他仍然只是一个参军罢了。直到日前大比,自己大胜众军,荆迟笑嘻嘻地说要替自己说项。当时宣松心中虽然欢喜期待,却也是惴惴不安,他自然知道江哲此人,虽然入雍王幕中比自己要晚,可是这人的身份可是不同寻常,乃是雍王最亲信的心腹,若是他能够替自己说一句话,那么自己多年来的期待就可以梦想成真。可是宣松也听荆迟说过,这位江大人似乎生性有些疏懒,无关之事从不插手,所以也不敢抱了太大期望。谁知当夜自己便被召入齐王大帐,并被授予临时指挥大军的重任,只要这次自己能够成功的阻挡龙庭飞的步伐,那么战后必然可以得到擢升,想要独自领军再非梦想,这一战关系重大,所以宣松始终战战兢兢。如今好不容易撑过了一天,宣松不由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在马上行礼道:“还要多谢监军大人,若非大人推荐,宣某焉有指挥全军的机会。”
  我笑道:“这也是宣参军多年来厚积薄发,才有今日的成就,在下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好话罢了。”
  这时那身穿金色盔甲的“齐王”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苦恼地道:“大人,不若明日让乔祖做替身吧?不能上阵杀敌,还得披着这一身重铠,真是万分痛苦。”
  这时他身后担任侍卫的乔祖不由求饶道:“大人,我哪里有殿下的风范,还是让马肃来扮殿下吧。”
  我不由笑出声,道:“放心,你们一个都逃不了,这几日都要轮流做殿下的替身。”马肃和乔祖不由同时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我心中暗笑,心道,当日在猎宫你们四人奉了齐王之命将我从含香苑掳到齐王居处,虽然是救了我的性命,可是却也没有安着好心,后来还几次劝齐王杀我,免得留下祸根,虽然说最后齐王没有采纳你们的建议,可是此仇不能不报,陶林和庄峻在齐王身边,今次无法报复,你们落到我手上,哪有不报复的道理。今日我不过是让你们扮扮齐王殿下,虽然是得一天端着架子不能乱动,可也不算是太难熬,而且从今之后恩怨两清,你们还是占了大大的便宜,那两人说不定没有你们运气好呢。心中这样想着,嘴角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乔、马两人只觉得一阵心寒,心道难怪他指名让我们两个留下的时候,殿下那种笑容呢,又是吞吞吐吐的说什么江大人喜欢记仇,却原来这位江大人的性子是这般睚眦必报。想到这里,两人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若是这样了结了过去的过节,倒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十几日到底会给他怎样戏弄,想到这里,也不知道对两位随侍齐王的同伴是羡慕还是同情,毕竟他们迟早也会落到这位监军的手上。
  这时,小顺子上前道:“公子,明日你还要在战场上待上一天么,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
  我抱怨道:“这里风沙又大,坐在马上一天,累也累死了,若不是我得在这里替齐王殿下掩饰,早就让你驾了马车来了。”
  这时,已经安排好退兵事宜的宣松走过来,关切地道:“大人明日不妨带了营帐来,可以在里面休息片刻,只要不时露个面,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的。”
  我笑道:“不用多虑了,明日应该龙庭飞不会再这样拼命了,他这点家底若是拼光了,也不用我们忧心如何进攻北汉了,宣参军还是想想怎样和他周旋吧,只要撑过十日,齐王殿下那边应该就可以传来捷报了。”
  当夜,我们在秦泽南面三十里之处扎营,到了晚上,我正睡得朦朦胧胧,只听见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我连忙起身,披上大氅,小顺子就睡在外帐,他见我从内帐出来,低声道:“是敌军偷营,公子不用担心。”
  我有些紧张,虽然宣参军说过敌军可能会偷营,事先做了准备,可是我还是很担心被敌人得手。不顾小顺子的拦阻,我走到帐门外看去,只见黑夜之中,火光四起,无数阴暗的影子在营外旷野中中穿梭而过,夜色昏暗,过了片刻,北汉军大概是见我军营盘守得严密,便如潮水一般退去。而就在北汉军刚刚撤退的时候,从另一处营门暗暗掩出的雍军一部齐声呼喝,弩箭齐飞,不过北汉军也是早有防范,悄然隐入了黑暗之中,双方都没有过多的损失。
  我心中刚刚舒了一口气,突然后营火起,却是北汉军二次来袭,这一次他们也没有入营,只是点了火箭射入营盘,宣松连忙下令救火,等到反击的人马出寨,北汉军已经退去了。一夜之间,北汉军数次前来侵扰,北汉军飘忽不定,我军可没有法子在夜里和他们缠斗,虽然没有损失多少,可是却是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呵欠连天,倒是那些将军军士却是轮流休息,虽然精神也不好,却不像我这般萎靡。看来他们早就有这样的准备了,问过宣松等人才知道,北汉军最喜欢偷营,大雍军也曾想回敬过去,可是每次想要偷营,不是给人伏击,就是陷入重围,所以索性只是守稳了营盘,将靠近外侧的位置布置上重重岗哨罢了。我心中不快,心道,都是偷营,怎么他们就这么容易得逞,我们却是损兵折将,问过众将,才知道北汉军最善长使用鹰隼和獒犬,鹰隼可以在白日行军的时候查看敌情,獒犬却可以在晚上守夜,据说我军若是接近敌营十里之内,就难以避过獒犬的鼻子。我越想越是气恼,索性下令今日不要出战,命令将营盘外面三百步之内全挖成深达丈余的纵横交错的壕沟,让北汉军根本就无法接近营寨,然后在每处营门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条完好的出路,这样一来,我军就可以出入自如,而敌军可别想随便过来偷袭。
  宣松站在我身后,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犹豫地问道:“若是北汉军将出路封住,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我笑道:“这有什么关系,第一,我军有重骑,若是北汉军愿意用轻骑和我们硬碰,我可是求之不得,第二,我令众军挖壕沟的时候准备了许多木板,万一路途堵死了,只要将木板铺成一条通道即可,而且,我军还有一半步兵,对他们来说,这样的地形可是更加有利。”
  宣松这才点头称是,其实这样的法子也不稀奇,只是偏偏大雍和北汉都是以骑兵为主力,又都是求胜心切,喜欢凭勇力取胜,以攻代守,在防守上未免有些懈怠,而且北汉军飘忽不定,连带的大雍军也不能固守一地,而且限制了敌方的骑兵,也不免限制了自己的出击路线,也就想不到这样费心费力地挖掘壕沟。不过对于我这个一心想要防守的人来说,这样子却可以确保安全,再说这次我也不信龙庭飞敢撇下我们去攻打别的地方,这几年齐王精心搭建的防御体系可没有那么多破绽可以利用。而且这样一来,至少不会再有人惊扰我的清梦了,就是真需要拔营,也没有什么要紧,这么多军士,让他们动动筋骨也是好的……
  我们这里忙着,小顺子突然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公子,远处有人窥营,是一个高手。”
  我听了之后,一边转身和宣松等人说笑,一边打了一个手势,传下令去,过不了多时,穿着齐王金甲的乔祖从大帐中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似乎很满意的点头,走到我身边之后,故意和我闲聊了两句,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回转大帐。进帐之后,我连忙问小顺子道:“是什么人窥营,你可看清楚了么?”
  小顺子道:“离得很远,属下没有看清楚,不过来人武功很高,看来是北汉军谍探中的好手。”
  我也不为意,几个谍探而已,不过是看看今天我们怎么没有出战罢了,让他们回去却是更好的选择。不过我转念一想,有一个计划却是现在用最合适,不会引起北汉的疑心,便说道:“乔祖,齐王殿下曾许我使用死士营,你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武功要高强一些,我要用他做事。”
  乔祖早就得到了齐王的指令,自然不会多问,吩咐了几个近卫,不多时,几个近卫带了一个军士进来,我仔细看去,这人也是形貌彪悍,气度沉稳,只可惜却是死士身份。齐王军中的死士营都是犯罪的军士组成,也有一部分本就是充军的囚犯,齐王将他们编入死士营,让他们执行一些九死一生的任务,凡是有立下大功的,就可以免去死罪,甚至可以恢复军职。这些人大多凶狠成性,武功高强,又都是犯了死罪,为了求生,执行起任务来都是十分用心,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合我用。
  我将这个军士打量了半天,才道:“本监军有件事情要你去做,这件事情十分危险,你若是能够成功回来,我就禀明殿下,免去你的死罪,恢复你的军职,你若是身死,也可列入阵亡名册,家人也可得到抚恤。不知道你可有胆量去做么?”
  那个军士下拜道:“小人自知身犯死罪,蒙殿下恩典,许以戴罪立功,不敢推搪,但有任务,请大人吩咐。”
  我将方才匆匆写好的一封书信递给他,道:“你将这封书信送到庙坡大营荆迟将军手里,他看了信就明白了,记着,信在人在,信亡人亡,听说你曾是江湖人身份,武功在一流之上,可要好好用心办事才是,若是丢了书信,会有什么后果本监军也不必多说。”
  那名军士接过书信,他不是蠢人,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容易,也不会特意从死士营选出自己来,他在营中武功已经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了,既然特意选了他,定是九死一生的重要任务。又磕了一个头道:“小人家中只有母亲和幼弟在,还求大人多多照应。”这却是军中传统,若是去执行几乎是必死的任务,都会在行前交待遗言。
  我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吧,你的母亲兄弟,自有朝廷赡养。”
  见这个军士就要退出帐去,我心中一叹,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道:“你只要让那封书信落到北汉谍探手中就行了。”我说的声音很低,那个军士已经去远,应该是听不见的,可是我见他身躯顿了一顿,似乎听见了我的说话,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
  望着他的背影,我对小顺子淡淡道:“这人心性刚强,又是颇为聪明,我这样一说,他定然明白这一去需要牺牲性命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毕竟他若逃生,那封书信的可信度不免差了一些。我这样一说,他定会心中感激,就是本可以逃生,恐怕也会甘心送了性命,我是否心肠太狠,定要迫他去送死呢。”
  小顺子微微一笑道:“这不就是死士营存在的意义么,他若是立下大功,公子可以禀明殿下,对他的家人多加抚恤,想必这总比他身负死罪,屈辱而生好得多吧。”
  我冷冷一笑,道:“心狠也得继续狠下去了,这人虽然是条汉子,但是我还是担心他会事到临头,贪生怕死,你跟着去看一看,若是他想要偷生,你就送他一程。不过可别露了形迹,凭你的武功,除非是魔宗亲临,想来不会有问题?”
  小顺子轻轻点头,道:“公子安危需得当心。”
  我失笑道:“这千军万马若是还保不住我的性命,就是你在也没有用了。”
  小顺子莞尔一笑道:“那可说不好,若是我做刺客,就是千军万马,也可取得公子的项上人头。”
  我不由摸摸脖颈,觉得好像有一股凉气从那里掠过。心知这小子是不忿我说他无用,故意来吓唬我的。
  这时,数里之外,鹰目炯炯地望着大雍军营的萧桐心中千回百转,今日探营,他特意亲来,就是因为昨日一战令北汉军众将心中起了疑虑,虽然大雍军仍然是十分坚韧善战,可是怎么却是仿佛变了一个人指挥一样,齐王李显上阵作战的时候往往身先士卒,而且战风彪悍,这次用兵却是颇得“稳”字真谛。心中既有疑问,便要仔细查探,所以萧桐亲任斥候。不过见了大雍军在营寨外挖壕沟的举动,萧桐心中也相信了昨日众人商量过后的猜想,必定是江哲替李显出谋划策,若是李显,绝对不会想出这样的惫赖法子的。而且萧桐打从心里不相信齐王李显敢于放着龙庭飞不管,不在中军指挥。不过从昨日的用兵上看,那江哲虽然不错,但也算不上什么出类拔萃的奇才,行军作战虽然极有条理,但是却丝毫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这也难怪,那江哲虽然名冬天下,却不过是个谋士,这领军作战未必是他的长处。这样一来,萧桐更是不会相信齐王敢离开军营了。又看了片刻,萧桐正准备撤走。这时,萧桐突然看到从雍军大营的营门出来了单人独骑,向南面急驰而去,萧桐心中一动,这个时候,这个方向,定是齐王传令给后面的辎重大营,谭忌可正对庙坡虎视眈眈,若是得到什么情报,定会有些帮助,就是没有什么帮助,破坏敌人和后方的联络也是一件好事,虽然现在还不便使用大批侦骑,可是魔宗弟子最善江湖搏杀,对付一个信使自然不需费什么心思。想到这里,萧桐放飞了身边的一支黑鹰,那黑鹰一个盘旋,也向南面飞去,带去了截杀的指令。
~第二十章苍鹰折翼(下)~  
  谭忌者,为大将军龙庭飞所重,拔于草莽,亲传兵法战策,由庶民而致将军,殊非易也。其为人,落落寡欢,不与同僚相近,大将军每燕饮众将,以励士气,忌虽勉强从之,然滴酒不沾,一人向隅,而满座不欢,数次后,大将军亦患之,不得已遣之。忌御下甚严,有犯军法者,虽勇士必斩之,故所部精练严整,每战必定不畏牺牲,军威之盛,天下罕见。忌虽位高,然不改旧日简素,不喜馈遗,每有赏赐,皆分赠部下,故虽严刚可畏,部下皆愿效死耳。
  忌父母族人皆死于战乱,忌深恨焉,每出战,杀戮必重,屡有杀俘扰民之事,大将军劝止不听,然其用兵颇有法度,雍人畏惧,故大将军亦不能约束之。忌貌文秀,又兼身世凄苦,常有惭意,乃覆以青铜鬼面,终日不解,人皆以“鬼面将军”呼之,随身护卫皆效之,敌我上下,皆畏之。
  ——《北汉史•谭忌传》
  天边苍鹰飞过,旷野青天,荒草漫漫,沁水呜咽,凄凉的鹰唳令人心中顿生人生寂寥之感。谭忌策马站在沁河岸边,目光中满是冷淡冰霜。
  几个斥候飞马赶来,拜倒在地,其中一人高声道:“启禀将军,敌军辎重大营建在庙坡,粮草堆积如山,辎重大营的东营跨沁水,西营跨十里河,后营距两河交汇的秋风渡只有三里路,沁水上有四道浮桥,十里河上有三道浮桥,秋风渡共有水军船只千余艘,每次可以运送数日粮草辎重。辎重大营中军打得是荆迟的旗号,共有一万骑兵,两万步兵。”
  谭忌没有作声,只是做了一个手势,侍立在他身侧的一个同样戴着青铜面具的侍卫,三十六骑之一,朗声道:“将军命你退下。”
  几个斥候同时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对着谭忌,是很少有人能够坦然自若的。
  待他退下之后,谭忌寒声道:“罗蒙,你说,为什么堂堂一个大将,会被放到辎重营里,荆迟在大雍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骑兵将领,却被置闲在辎重营,从前齐王掌管军权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做,换了雍帝的心腹来监军,怎就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个侍卫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哪里没有权力纷争,齐王虽然权高,可是这荆迟明显是雍帝派来的钉子,齐王若是将他置闲,岂不是明目张胆和他的皇兄作对,如今既然换了人制约齐王,那么荆迟就不重要了,自然要趁着这个时候对他下手。这世道,有几人会顾念下属是忠是奸,还不是用的时候甘词厚币,不用的时候弃如破履。当年将军遇刺重伤,不就是有人趁机为难将军么?可没见大将军替您出头。”
  这侍卫乃是三十六骑中跟随谭忌最久的,自然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敢放肆直言。谭忌听了既不恼怒,也不惊讶,淡淡道:“人情如此,也无话可说,不过大将军待我恩重如山,不许你菲薄。石将军不过是心直口快,看不惯我的手段罢了,却不是存心和我作对,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那侍卫连忙应诺,却又问道:“不知将军准备如何攻击敌军大营,荆迟也是我等劲敌,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是有败无胜。”
  谭忌冷冷一笑,道:“一个鲁莽之人,又是必然心存不满,有何惧哉,我已经有了计策,敌军依靠水运运送辎重,这本是好事,可惜却也给了我可乘之机。且看我手段,让敌军辎重粮草,尽化飞灰,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法子继续作战。这也是他们想要大战,否则怎会将辎重大营设在庙坡,这里虽然方便运送,但是防备上却是不如高沟深垒的城池远甚。罗蒙,传我令谕,召集军中校尉,准备作战。”
  罗蒙心中一喜,他可是知道将军神机妙算,鲜有落空的时候,这次立下大功,而石英上次却是损兵折将,自己等人就可以洗雪数年来常被石英等人压制的屈辱,虽然将军并不在意,可是那些人的排斥冷淡可都是他看在眼里的,因此罗蒙连忙下去传令,准备随着主将再一次破敌立功。
  夜色深沉,雍军辎重大营内灯火通明,中军帐内,坐在主将位置上的却不是荆迟,而是换了普通青甲的齐王,这一次为了避过北汉秘谍的耳目,齐王和他的亲卫军都换了普通士兵的甲胄,更在辎重大营里面藏了两万骑兵,表面上看这里只有两万步兵,一万骑兵,实际上却是两万步兵,三万骑兵。营盘中搭建了帐篷,这些重骑兵藏在帐篷里面,轮流出去露面,因此瞒过了北汉军的眼睛。
  坐在下首的荆迟振奋地道:“殿下,我们派出去的斥候都没有即时回来,看来谭忌果然已经来了,先生神机妙算,这次能够生擒谭忌的话,不仅龙庭飞失去左膀右臂,还可以振奋军心,那谭忌肆虐泽州多年,若是将他千刀万剐,也可消解民怨沸腾。
  李显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生擒活捉呢,听说此人生性严厉刚强,领军作战狡诈如狐,很多冷酷无情的人偏偏自己却是怕死得很,希望这谭忌不要让我失望。”两人正在闲谈,这时,突然营外士兵哗然,不过片刻,有人入帐禀报道:“启禀殿下、荆将军,有人从沁水上游放下火船,将沁水浮桥和两岸的辎重都点燃了。营前有千余北汉军正在攘战。”
  李显精神一震,道:“果然来了,荆迟,你依计行事去吧。”
  荆迟起身一礼,大踏步走出帐去,大声道:“快拿我的兵器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和老子作对。”
  李显微微一笑,对身边的近卫庄峻道:“准备好,我们等到荆将军引走敌军之后再出营。”庄峻面上露出喜色,道:“殿下放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上阵杀敌,这些日子可是憋闷坏了。”说着转身出帐传令去了。
  谭忌远远的看见大雍重骑出了大营,万马奔腾,气势磅礴,不由叹息道:“这样的大将军马,却让他们守辎重,也真是可惜。”复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平日冲锋陷阵的大将有没有法子固守营寨。”说罢,他一挥手,带着身边近卫向大雍军当头迎去。就在两军距离不到百步的时候,北汉军突然折转方向,避过雍军锋芒,从侧翼逼去,谭忌带着三十六骑冲入了大雍军阵。他手下这支骑兵乃是北汉军中最擅冲刺的劲旅,长戈挥动之中,血肉横飞,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骑兵却使用劲弩四面射去,大雍军阵为之动摇。荆迟带了七千铁骑出来,谭忌带了亲军冲杀了一阵,撕破重骑防线,耀武扬威地向远处遁去。荆迟又羞又恼,带着军士抢救辎重,虽然只是波及了岸边的一些营帐,可是也是损失不小。整顿到午后,却是从十里河上漂下火船来,这次雍军早有防备,可是却仍然弄得灰头土脸。荆迟策马站在营门,指天划日,将谭忌骂得体无全肤。这时,谭忌却又带着千余军士前来攘战。
  荆迟大怒,带着铁骑就要出营,这时有参军装束的文官前来阻拦,进谏道:“将军,敌军只以一部挑战,分明是诱敌,还请将军谨慎。”
  荆迟却是大骂道:“敌军有后援又如何,我们三万人被这几千人戏弄,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我们大雍无人,再说我只带骑兵出营追杀,难道两万步兵还守不住大营么?”说罢带着骑兵出营而去。
  这次两军初接,大雍军就发挥出了强大的战力,一时之间北汉军损失惨重,谭忌见强弱悬殊,带着亲兵退去,这次荆迟可是不依不饶,在后面舍命急追。谭忌带着亲卫亲自断后,就这样追追逃逃跑出了几十里路。谭忌虽然人少,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北汉军又是轻骑,稳稳的将荆迟军保持着一箭之地,若是荆迟军追得近了,就用弓弩逼退。荆迟也是精通骑战,索性不缓不急地跟在后面,只要前方北汉军稍有松懈,就要一举破袭敌军。双方这样一追一逃却是僵持住了。
  追击了小半个时辰,谭忌已经到了沁水上游岸边,这里北汉军已经架起了数座浮桥,谭忌一声令下,带着众军向沁水西岸撤去。谭忌大怒,下令道:“给我追上去,不能让他们破坏浮桥。”
  千余人不过片刻就过了浮桥,对面岸边乃是一座丘陵,眼看着北汉军转向丘陵后面去了。荆迟更是大急,可是一座浮桥对于近万的大雍铁骑来说实在是不够用。心中急了,也顾不上等待,荆迟带着亲军先追去了。转过丘陵,却是衣甲鲜明的七千北汉轻骑。策马奔上丘陵顶部的谭忌一举长戈,号角齐鸣。转瞬间将荆迟和千余亲卫铁骑包围起来,谭忌分兵两处,一半围住荆迟,一半阻截后面的援军,凭着丘陵拐角处的地利,生生挡住了后面的铁骑。
  罗蒙兴奋地道:“我本以为荆迟会派先锋先过来探路,想不到他竟然亲自带军,倒让我平白拣了一个大便宜。”
  谭忌冷冷道:“小心一些,事若反常必为妖,提防中了圈套的是我们。”
  罗蒙笑道:“将军多虑了,必是荆迟不忿被人置闲,大人两次放下火船,他损失不小,将来若是齐王追究起来,他必然是罪责难逃,也难怪他如此气恼,再说荆迟是勇将,可没有听说过他擅长智谋。大将军不就是早就查过了么,他从前虽然战功赫赫,可是却从来冲杀在前,虽然他麾下似乎有个擅长防守的将才,可是这种时候,那人就是一起来了,恐怕也要留下镇守的。”
  谭忌漠然道:“不可大意,而且我军虽然放火船烧了几个营帐,可是他们在营帐之间设下了防火之物,实际上损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惨重,荆迟几乎带出了所有骑兵,虽然很符合他的作风,可是我总是觉得有些蹊跷。
  这时候,荆迟浑身是血,带着亲军居然冲破了北汉军的阻截,而号角高鸣之后,那些被堵截在后的雍军也如同潮水一般退回沁水东岸。谭忌不由皱眉道:“也难怪荆迟如此鲁莽,却原来战力如此,好了,我们去追荆迟,他现在孤军在外,一定要趁机除了他。”说罢,谭忌命人摧毁浮桥,断绝东岸大雍援军从后追袭的可能,然后向荆迟追去。
  追了百里之遥,谭忌在斥候的指引下已经把握了荆迟逃亡的方向,却是准备迂回返回辎重大营。谭忌心中也不免生出争胜的意念,若是能够擒杀荆迟,这可是不小的功劳。而且追击了半日,经过斥候的报告,那些北汉援军早已成了无头苍蝇,根本无法对荆迟加以援手。谭忌大喜之下,更是紧追不舍。他对沁水西岸的地形早已经十分熟悉。在他不断的分兵阻截下,渐渐将荆迟围困在一个狭小的区域。不过谭忌皱了皱眉,这里离沁水东岸的辎重大营只有十里多路,虽然浮桥已毁,想要运送士兵过桥,没有半天是办不到的。不过谭忌还是担心会有意外,可是想要擒杀荆迟的想法却是越来越有可能实现,谭忌不由苦笑道:“这样的饵,就是有毒,我也舍不得放弃。”又仔细想了想,大雍诸将,比荆迟强的已经不多,若是大雍会将两个大将放到后方,那么自己就是落入陷阱也认了。决心既然下了,谭忌便下令集中全力,围歼荆迟。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荆迟苦恼地看着身边只剩几百人的亲军,心道,若是齐王想要借刀杀人,恐怕就会成功了。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到援军,荆迟都有些怀疑齐王了,转念一想,就是齐王有心,也不会损害大局。又一马当先冲向前面拦截的北汉军,口中大声呼喝,鼓舞着亲军的士气。
  谭忌站在高处,看着重重围困中挣扎的雍军,心中生出快意的感觉,大丈夫在世,若是不能快意杀伐,那么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这时,谭忌眼角突然看到辎重大营方向烟尘滚滚,不由心中一动,距离太近,若是派斥候前去,只怕还来不及回报就被敌军击杀了,连忙命人驱使鹰隼去查看敌情。过了片刻,烟尘越发接近,谭忌不见苍鹰回报,而那烟尘凝而不散,想也知道是敌军援军到来,谭忌心中一惊,敌军这样快就渡河,除非是早有准备,荆迟出战之后就开始搭桥渡河,看来自己还是中了圈套,荆迟果有后援。不过谭忌很快就冷静下来,心道,敌军转瞬即到,荆迟还有数百勇士相随,气势不减,自己若是还想擒杀荆迟,必定会被敌军所乘,倒不如结成锋矢阵,舍命而战,若能击溃敌军的中军,就可以安然而去,压下敌军的气焰,就是不能杀死敌方主将,冲击敌军的中军,也可以让敌军促不及防,突围的机会就更多些,虽然危险,可是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想到就做,谭忌立刻下令整军。那些北汉军虽然不明白为何眼看着敌军岌岌可危,主将却下令撤围,但是谭忌一向军令森严,他们也不敢迟延,片刻就排成了锋矢阵。阵形刚刚摆好,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就已经清晰可见,烟尘滚滚中,赤色衣甲的大雍铁骑人如虎马如龙,簇拥着一面金龙王旗,两翼伸张,隐隐有将北汉军合围之势。却是齐王命令部下都换回了自己的衣甲,来完成这最后一击了。
  到了近前,铁骑也不稍歇,铺天盖地的向北汉军阵冲去。谭忌高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随我来。”说罢当先向大雍中军冲去。他本是聪明人,一见王旗,就知道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齐王竟然不在主力大军之中坐镇,那么这里绝对是一个陷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齐王会舍本逐末,来对付自己这支偏师,可是谭忌知道,若不死战,那是别想生离此地了。
  李显看着一身鲜血狼藉的荆迟,不由歉疚地道:“都怪本王不好,若不是想将谭忌麾下精兵一起留下,也不会让荆将军身入重围了。”
  荆迟有气无力地瘫倒在马上,半晌才道:“殿下别忘了将皇上赏赐的那瓶御酒赏给末将就成了。”
  李显失笑,荆迟也不由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种种隔阂都在这一笑之间化为乌有。
  这时候,荆迟看见齐王身后,一个穿着普通青甲,外罩白色战袍的青年相貌有些陌生,那人左肩侧挂一张银弓,相貌英俊,神态冷傲,眼神如电,却是十分威武出色,不由问道:“殿下,这位是哪位将军?”
  李显笑道:“这是本王府上的客卿端木秋,金弓长孙,娥眉青衫,银弓端木,红妆罗刹,他就是银弓端木,前几天刚从京中来见本王,本王想到北汉的鹰隼十分讨厌,所以就让他留下了,方才就是他射杀了那两只黑鹰。端木虽然军略上并不擅长,可是若论箭术,可是不在长孙冀之下。”
  荆迟和端木秋见了一礼,心道,这样的人物不从军真是可惜了。这时,谭忌带着三十六骑居然冲破了重重阻截,眼看着就要冲到中军了。荆迟心中一紧,道:“殿下,下令两翼前来救援吧。”
  李显摇头道:“我们人虽然多些,可是敌军骁勇,若是放松围困,给他趁机冲出去,那可就是前功尽弃,再说。本王的亲卫军,难道比不上北汉的骑兵么?”最后两句,他却是高声说出,听到的齐王亲卫,都是心中羞恼,更是舍了性命作战,一时之间,就是最善冲刺的三十六骑也几乎是寸步难行了。
  谭忌见到这种情况,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眼看着父母亲族被人屠戮,自己却只能藏在岩石后面眼睁睁的看着的处境,那种屈辱和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心痛让他不能自已。他高声呼道:“众君,我等和大雍结下血仇无数,若是被敌人俘虏,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偿罪,不若拼个一死,也免得落入敌手,受尽羞辱。”言罢,也不闪避对面刺过来的马槊,一伸手紧紧将那条马槊夹在腋下,一戈将那个大雍军士头颅削去,然后伸手将那人提到自己马上,将长戈挂在马上,然后双手将那人尸身高高举起,喝道:“有敌无我,死战求生。”然后双手用力,将那具尸身生生撕成两片,鲜血五脏溅落,将谭忌身上染成血红。雍军大哗,北汉军却是心中凶残之性尽皆激发出来,跟在谭忌后面,冲破了面前的阻碍,切入了中军。
  荆迟心中一紧,连忙握紧马槊,却觉得手足无力,这时,齐王却已经长笑一声,策马迎上,左右近卫连忙随着冲上,想将齐王保护起来。可是齐王马快,却已经迎上了北汉军的锋矢阵之首——谭忌。
  谭忌原本正在冲杀的顺畅,却觉得突然被人架住了长戈,抬眼一看,那人一身金甲,火色战袍,除了齐王不会是别人。想到若是杀死此人,敌军必然大乱,谭忌不由精神一震,连出杀招,而他身边的鬼骑也围了上来,一定要舍命拼下敌军的主将。可是齐王李显也是练武多年,既有名师教导,又是多次上阵,论武艺也不输谭忌,而且他身边勇士极多,齐王这一杀出,他们也跟了上来,双方一番血战,谭忌的攻势还是被暂时遏制了,若是往常作战也无关紧要,可是现在北汉军落入重围,结果就不同了,趁着锋矢阵暂时被阻挠的机会,其他雍军加强了攻势,北汉军两翼和后面的阵形渐渐散乱,不过片刻,就有蜂拥而上的雍军铁骑接替了齐王的位置,将北汉军彻底包围了起来。
  退到大旗之下的李显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么多年上阵杀敌,虽然由于他的王爷身份,直面危险的局面并不是特别多,可是也不是没有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可是方才谭忌和他麾下的鬼骑猛攻他的那一刻,李显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什么是生死须臾。感激地看看荆迟,方才荆迟没有急着扑上来救人,而是迅速下令加强了攻势,让李显有机会退了下来。看看困兽犹斗的谭忌等人,李显心中不但生不出怒意,反而添了几分赏识,这些年来不是没有见识过猛将勇将,可是像谭忌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却是不多见,若不是北汉军一开始就走错了一步,也不会有机会将此人困住。又过了片刻,荆迟麾下那些骑兵也终于即使赶来,他们加入战场,终于确定了大雍的胜利,虽然北汉军已经结成圆阵固守,但是没有援军,败亡已经是迟早的事情,大局已定。
  厮杀了半天,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李显担心谭忌趁夜突围,又调来了步兵,在四下点燃火把,将战场照得通明,北汉军已经只剩下寥寥的三千人,李显更是控制了进攻的节奏,不愿意破坏了全歼敌军的战机。北汉军残军摆了固守的圆阵,而大雍军也在外面摆了一个圆阵,满满的消磨着北汉军的生命。围困的战圈越来越小,李显更是命令雍军轮流上阵,北汉军不得休息,越发疲惫,只要圆阵一破,就是全军覆灭之时。可是在谭忌的指挥下,这支北汉军居然还未丧失战力。
  立在阵心,谭忌嘴唇干裂,身边的鬼骑也只剩下十七人,自从他领军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惨败。可是丛他的眼中却看到失意和忧惧,只是往常一样的冰冷漠然。这些北汉军本就是骁勇成性,虽然濒临绝境,可是他们和大雍都有深仇血恨,虽然说阵上交锋,死而无怨,可是他们却是不同,死在他们手上的大雍平民数不胜数,历来谭忌麾下的军士落到雍军手中,几乎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如今他们心中却生不出对谭忌的怨恨,虽然是这人主导了对那些让他们绝无生路的屠杀,可是这些军士也明白,只有在谭忌麾下,他们才有可能在短短几年积攒下足够的金银,虽然他们丧命疆场,可是他们的家人早就有足够的金银可以过活。为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死战到底,只要北汉最后得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会平安,这样的信念让他们虽然已经陷入必死绝境,却丝毫没有委屈求生的念头。
  李显看得心中敬佩,道:“这样一支铁军,至今仍然不肯屈服,真是难得,就是我大雍也罕见这样的骑兵,荆迟,你说本王招降如何?”
  荆迟犹豫了一下,道:“谭忌深为大雍军民所恨,只怕招降不宜。”
  李显想了一想道:“我也知道一些事情,你也不用忌讳,这谭忌和大雍确实仇深似海。不说他父母亲族之死,就是这些年来他在泽州镇州杀人如麻,也是血债累累,不过本王实在爱惜他的人才,若是他肯归降,最多我将他调到南边去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显提高了声音,高声道:“谭忌,你已经身陷死境,若是肯归降,本王保证不伤你的性命,就是你的部下也可以一并饶过。本王言出如山,你可肯考虑一下?”
  他的声音中蕴含了内力,虽然战场十分纷乱,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雍军也在将领们的示意下暂时放缓了攻势。
  谭忌听得清清楚楚,他身边的近卫都听到青铜面具后面传来嘶哑的笑声,不多时,他高声道:“谭忌身为北汉将军,深受龙大将军厚恩,今日虽然落败,却是唯死而已,王爷不必费心,谭忌早已立誓,绝不会再受人屈辱。”
  李显高声道:“你纵然不惜性命,难道你麾下将士的性命也不顾惜么?”
  谭忌听了又是一笑,知道李显趁机打击北汉军的军心,想不到这齐王果然谨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打击敌军军心,他缓缓看看四周,笑道:“你们都是北汉之民,若有想要投降者,不妨说出来,本将军不阻拦你们求生就是。”众人听了都知道他并非想要骗出心志不稳的人杀之灭口,这是谭忌从来不屑去做的事情。过了片刻,众人齐声道:“愿随将军而死。”
  谭忌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一个个子最矮的鬼骑身上,道:“凌端,你今年只有十七岁,你的两个哥哥都曾是我的鬼骑,可惜却都死在战场上,半年前若非你武功确实出色,又是苦苦相求,我也不忍将你选入鬼骑,若是你想投降,我也不会怪你。”
  那个鬼骑连忙跳下马跪倒在地,取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英俊面孔,泣道:“将军何出此言,我们兄弟自幼无父无母,流落无依,若非将军传授武艺,如今还是人人得以欺凌的乞丐。端情愿和将军同死,请将军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谭忌听得只觉心中一暖,自从父母亲人亡故之后就已经冷若冰雪的心也觉得有些暖意,他淡淡道:“你起来吧,我不赶你就是。”见那个少年抹去眼泪,戴上面具,跳上战马。
  谭忌仰面向天,拊掌而歌道:“天不仁兮生离乱,地不仁兮起狼烟;亲族父母兮化尘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虽报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难;杀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飘橹兮生灵涂炭;君执弩兮吾持戈,吾驱骑兮君相从;沁水寒兮葬吾躯,赴黄泉兮心意平;生死无惧兮慨而慷,逢彼旧人兮吾心伤!”
  众军初时只是以声相合,后来便也跟着高歌起来,苍劲悲怆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盘旋,北汉军中杀气升腾,人人面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见此情景,李显也不需再问,只是叹了一口气,传令道:“绝杀。”对于值得尊重的战士,本就只有让他们荣耀战死才能表达心中的敬意。
  大雍骑兵在火光掩映下向北汉军逼去,这时候天上的乌云散尽,明月疏星无情地映照着残酷的战场。注视着北汉军最后的争斗。
~第二十一章间其腹心~  
  忌纵横疆场多年,胜多负少,每独当一面,素为大将军所重。荣盛二十三年,大将军率众入泽州,与雍军主力战于秦泽,遣忌袭敌军辎重。不意雍军诡谋,齐王乔装离中军,设虎穴以待。忌不察,身陷重围。苦战一昼夜,弓矢尽,粮草绝,终以敌势过强,星陨沁水,三军皆从死,无一降者。时雍军主将齐王李显虽恶其多杀戮,仍惜其才,以使者劝降,忌拒之,高歌而绝,终年三十一岁。王亦叹息,不许戮尸,遣亲军送还北汉。大将军见之,痛彻肝胆,从其前言,擎其骨灰归葬故里。
  ——《北汉史·谭忌传》
  第二天天亮,北汉军终于死伤殆尽,李显在侍卫保护下走入那片满是血腥的修罗场,战场上处处伏尸,每个死去的北汉军都是身背数处重伤,无一不是激战而亡。走到战场中心,那里正是战局最惨烈的地方,好几具尸体都戴着青铜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个身穿将军服饰。李显仔细看去,只见那人张开双手,用身躯掩着一个较矮的身躯,右手仍然紧紧握着长戈,战袍破碎,尽是鲜血,在他身边,一匹背上仍然插着长矛的战马长声悲鸣,不时用力低下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让他重新站起来。
  也不需李显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伤将死,却仍然徘徊不去的战马,李显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见那人的面上仍然覆着青铜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虽然已经是而立之年,却是仍然俊秀斯文,常年不见日光,让他的肤色有些过于苍白,可是即使是闭上眼睛,仍然能够让人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悲凉气息。或者是有面具遮挡的缘故,虽然经过苦战,可是那人面上并无血迹,眉宇间甚至没有一丝濒临死亡的惊惧和愤怒,反而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走过长途的旅客终于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一般,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显轻轻一叹,方才招降,或者他也有扰乱敌军军心的用意,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将此人收到麾下。此人虽然杀戮过重,可是军略勇气却是让人心折,只见他濒临绝境,他的部属却都甘心随他而死,就知此人虽然冷酷无情,但却不是天性暴戾之人,只是可惜了这样的人才。
  李显正在惋惜,突然耳边传来低微的呻吟声,李显还没有反映过来,身躯已经自动地退了一步,而旁边的侍卫也都仗剑过来,谨慎的护着齐王。众人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声音,李显回忆了一下方才听到呻吟声的方向,目光落到谭忌身上,不,应该说谭忌身下护着的那个人。他令人将谭忌抬到一边,发现被谭忌压在身下的也是一个鬼骑,只是李显发觉那人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致命处的伤口却是很浅,想必是被谭忌以血肉之躯挡住了。
  齐王身边的近卫陶林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战场的人一眼,竟没有发现还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机行刺岂不是糟糕。不过李显却是没有怪责,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鬼骑的面具,露出一张稚气犹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谭忌身边的鬼骑中竟有这样年少之人,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还要担当冲阵之责,可真是不简单,来人,将他送到军医那里,给他好好治伤。”
  众人面面相觑,和北汉征战多年,可以说仇恨似海,虽然雍军有着不杀俘的习惯,可是若在战场上看到敌军幸存的重伤者,多半都是一刀杀了,最多也就是弃置不理,怎还会给对方救治。李显微微一笑,他明白麾下将士心中的迷惑,可是想起临别之时那人板着面孔教训自己的模样,心中不由暗笑,朗声道:“从前我们和北汉仇深似海,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是人谁无父母家人,杀其一人,却是一家皆哭。你们记着,皇上要得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他们今日是北汉的子民,将来就是大雍的子民,虽然沙场之上刀枪无情,死亦无恨,可是若是见死不救,岂不是等于残害自己的子民,本王在此传下军令,从今之后,擅自杀俘者处以死罪。”
  众军轰然应诺,虽然有些人并不明白齐王的用意,可是军法如山的道理却是人人懂得的。这时一个部将出列道:“元帅,虽然如此,可是这个谭忌肆虐泽州多年,双手沾满大雍百姓的鲜血,我们多少袍泽都死在他手上,还请元帅准许末将等人将此人千刀万剐,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李显正想应诺,但是目光落到谭忌的尸身上,看到他那平静的仿佛睡去的面容,叹息道:“我们大雍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呢?而且此人虽然对我大雍有害,却是北汉的忠臣,又是这样视死如归,本王也是心中敬慕,戮尸之举不是我们大雍王师应该做的事情。庄峻,你命人用棺木将谭将军装殓起来,等到战后送回北汉去吧。”
  那将领面色有些羞惭,退了下去。李显看了他一眼,又高声道:“谭忌已经战死,不论什么大罪,一死也足够抵偿了。你们听着,我们也应该去会会那赖在泽州不走的龙大将军了,记恨一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光彩,若是能够擒杀龙庭飞,才是我大雍男儿最大的荣耀。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听了,都是高声呼喝道:“杀龙庭飞,破北汉军。”初时只是众将高呼,后来四下军士也都是高声呼喝,方才因为齐王的军令而有些心中不满的将士再也没有半点怨言,是啊,戮尸或者残杀俘虏,这种事情怎是我们做的,自然是要将敌军主将一举擒杀,才能消去心中块垒啊。
  李显见气势已经被自己挑了起来,又道:“传我将令,修整一日,明日我们去秦泽,看看龙大将军的威风。”这次众将都是欢声应诺,仿佛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李显却是心中有些忧虑,不知道秦泽那里的战事如何了。
  十一月七日夜,秦泽北汉大营中军帅帐,昏黄的灯光下,龙庭飞傲岸的身影被灯光映射得很长,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帅案上那封书信,这是萧桐派出北汉谍探高手从一个大雍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来的。那个信使武功高强,性情坚韧,和北汉谍探在追逐了百里之后,身陷重围,却仍是死也不肯归降,临死之前还要毁去信件,却被魔宗高手夺去。这样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可是龙庭飞却宁愿这封信只是一个骗局,因为这封信虽然言词模糊,却是透着一种令龙庭飞不愿置信的信息。再次拿起信笺,龙庭飞用心看去。
  “渠辈有信至,其意多有敷衍,言未随军,多有碍难,或者仍然意存观望,其为敌军主将腹心,若能动之,则北汉军必败也,故此战胜负事关要紧,若彼胜,恐再无可间之隙,若我胜,其必弃暗投明,此战之胜机不在秦泽,而在辎重粮道也,重任在肩,愿君勉之。”
  这封书信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是盖了一个私章,上面是寒园居士的字样,可是从口气上来看,那是雍军数一数二的人物所写,见这封信文字秀逸,龙庭飞心中隐隐觉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对手,江哲亲书,而且听说江哲在雍帝潜邸的时候,就是居住在寒园之中,龙庭飞曾经见过那段时期江哲的一些诗文,确实曾经自称寒园居士。可是接信的人真是荆迟么,虽然这封信只是说明守护庙坡辎重大营的重要性,并隐隐说明有一个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将起了叛意,只是还不坚定,要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才会有决定。
  龙庭飞不是没有疑心这是离间之策,虽然说江哲写信给被他有份贬斥的荆迟,稳定他的心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若是江哲做来,怎不令龙庭飞心中怀疑这是阴谋离间呢?
  所以当初第一眼看到这封书信,龙庭飞并未深信,只是暂时记在心里,不论如何,对这一战应该是没有影响的。可是这几日两军多次交战,虽然双方都无意决战,可是龙庭飞还是通过重重迹象看出了自己面对的不是过去的敌人,齐王的作战风格是炽烈而积极的,如同火焰一般无坚不摧,而自己如今的对手初时还有些窒碍,可是如今他的作战已经如同流水一般坚韧多变,水性至柔,然刚强莫之能胜,虽然龙庭飞和麾下众将都以为是江哲指挥。可是过了几日,龙庭飞心中却是疑心渐起,无论如何,江哲都是一个没有实际指挥过作战的文士,难道齐王会真的将指挥大权全部交给他?可是龙庭飞心中又是绝不相信齐王会不再军中,对着自己,难道还有主将敢擅离中军么?越想越是烦恼,龙庭飞终于下了决心,明日一定要揭开这个谜底,除非是齐王亲自领军上战,否则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这时,同样的灯火昏黄,就在大雍中军帐内,宣松一边和众将商议军务,一边用眼睛余光去看坐在左侧上首的监军大人,只见江哲正倚在椅子上假寐,虽然他的姿态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一派好像正在沉思的模样,可是他很有技巧地将面孔躲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处,好不让众人看见他微阖的双目。宣松心中一阵感动和钦佩,这些日子以来,独自面对北汉名将的压力几乎都要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这个总是懒懒散散的监军大人奇怪的却是总能让他觉得安稳,而且他也没有闲着,初时是替他压制不服的将领,后来总在私下提出军事上的建议,让自己在这短短数日之内,将过去所学融会贯通,如今他是真的有信心面对任何敌人了。而众将也渐渐对自己开始心悦诚服,可是若没有监军大人,这些可能会是他永远达不到的目标。
  站在江哲身后的李顺看到了宣松的目光,微微一笑,轻轻用传音道:“公子不要睡了,军议就要散了。”言罢将一道真气送入江哲体内,过了一会儿,江哲缓缓醒来了,没有丝毫破绽地换了一个姿势,好像是听得累了,活动一下身躯一般。
  我懒洋洋地看看众人,现在宣松已经可以完全指挥众将了,我对军议也就不大留心了,可是不出席又不好,毕竟宣松身份还差些,摸了摸茶杯,却是冷的,小顺子乖巧地给我换上热茶,我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心想,军议应该结束了吧。
  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低声压抑地兴奋呼声,不多时,乔祖高高兴兴地冲了进来,道:“启禀监军大人、宣参军,殿下有捷报传来,谭忌部已经被全歼,殿下已经回军,后日午时就会到达大营。”
  帐内众将都是喜形于色,纷纷交头接耳,我也是喜上眉梢,我的第一步已经完满达成,站起身来,我笑道:“太好了,殿下那边已经取胜,这边也该收尾了,宣参军,我想北汉军可能数日之内才会得到战报,可是不论如何,今日我看龙庭飞用兵有些古怪,恐怕已经生疑,宣参军明日你也不用掩饰了,堂堂正正打出你的旗号,让北汉军知道大雍多有良将可以和龙庭飞抗衡,这样一来,北汉军必然士气颓废。龙庭飞为了调动士气,洗雪耻辱,必定大战一场,这一战只要你不败,对北汉军的打击就足够了,宣参军,明日就看你的了。”说罢,我向宣松做了一揖。众将也都起身,高声道:“末将等谨遵参军将令!”宣松心中激动万分,不过他毕竟非是常人,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道:“多谢监军大人厚爱,诸位将军支持,明日,就让我们给北汉军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大雍军的厉害。”众将轰然应诺,都是满面喜色。
  翌日,龙庭飞望着大雍军的主将旗号,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虽然已经有了怀疑,但是见到这个情景仍然是心中惊怒非常。主将旗号换了一个“宣”字,除此之外,也再也看不见齐王近卫所在,这令龙庭飞立刻明白这几日和自己作战的根本不是齐王,那么齐王会在哪里呢,他可不信齐王会绕过自己去攻打沁州,至今自己和后方的联络并没有断绝。那么齐王只有可能在庙坡的辎重大营,为什么一个辎重大营在有荆迟这样的大将镇守之后,还要齐王亲自坐镇,除非是设网以待飞鸟自投,想到这里,龙庭飞心中一紧,若是如此,那么谭忌——
  他高声道:“萧桐,你速派信使去庙坡,若是谭忌还没有进圈套,那么就让他撤回来,记得派你手下最高明的斥候前去,让他们带上信鹰,或许能够更容易找到谭忌。”
  萧桐忧心忡忡地道:“属下遵命,只是将军,若真的敌军设下的诡谋,恐怕谭将军凶多吉少,而且谭将军用兵神出鬼没,行踪飘浮不定,除非是属下亲自前去,只怕很难找到谭将军。”龙庭飞黯然道:“我也知道,可是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身边需你掌管军情查探,所以你不能亲自去。唉,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谭忌很机敏,或者不会上当。”虽然这样说着,可是龙庭飞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心中突然感觉到强烈的痛楚,龙庭飞皱紧了眉头,他真的很遗憾,这一刻他才发觉过去他对谭忌未免太过寡情了。
  抬起头,透过重重的战阵和前方正在交战的混乱战场,龙庭飞隐隐能够看到敌军中军旗下,那正在指挥的青衣儒将挥斥方遒,而在他身边,一个青袍书生正在悠闲地望着战场。就是这两个人,将自己拖在了秦泽,而让自己的大将陷入罗网。忽然龙庭飞想到了那封言辞含糊的书信。
  原本他还有些奇怪,那封书信语气含糊,有些像是安慰劝告,却又像是通报军情,龙庭飞本还有些疑心,若是此信真是江哲所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江哲并没有必要一定在这个时候写这封信,毕竟荆迟也是大将,应不至于因公害私。只是虽有些疑问,但是有些事情总是宁可信其有的。如今已经清楚齐王很有可能就在庙坡,那么这封信就可以说得通了,若是齐王和副将荆迟都身在庙坡,必定不能放心秦泽这面的战局,江哲会写信给齐王通报军情,也就可以说通了。至于言辞模糊则根本是为了避免途中失信的可能,若是此信落入我方之手,也不会因此发觉齐王不在秦泽。而信上说及北汉内部有人想要叛变,则是真假未定,或者是真有其事,但是那叛徒心有犹疑,就是丢了此信,也不过是让我们心中警惕,而且可能还会让那人因为惊惶和压力而更快的屈服。当然也有可能是假的,不过那大雍信使拼命反抗,完全是假的可能性不会太大。萧桐不是说过这些日子,秦泽大营还有数个信使去庙坡么,虽然因为担心损失我军斥候而没有继续下令拦截,可是这也从侧面说明这封信确实是给齐王的。想到这里,龙庭飞心中一股怒火上涌,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背叛北汉,抬头看看远处的大雍中军,他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将自己如此戏弄。连连发下军令,既然齐王不在军中,那么他就要让雍军付出血的代价。脸上浮现出冷酷地杀机,若是能够让大雍在秦泽的主力遭受到惨重的损失,那么就是谭忌那边让齐王得了手,大雍也是得不偿失。
  这已经是北汉第四次发起强攻了,我无奈地看着伏尸遍野的战场,心中哀叹,我是不是忽略了龙庭飞的决心,看来他是准备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取得大胜了,若是在这里的雍军主力惨败,那么我精心筹划的削弱龙庭飞羽翼的计划虽然成功了,却也失败了。若是龙庭飞大败雍军,这样一来,他的自信心必然高涨,不说我们兵力上的损失,只是惨败的事实就可以让北汉上下军民士气高涨了。
  看看越发冷静,指挥若定的宣松,我松了一口气,或许他的指挥尚有些缺点,不过至少凭着将近两倍的兵力,至少可以打个平手吧。前些日子龙庭飞也是心存拖延,所以说用兵并不猛烈,这对宣松倒是一件好事,北汉军就如一块磨刀石一样,将宣松从一把利刃磨砺成了神兵,如今正是检验效果的时候了。若有选择,我也不会提前泄露齐王不在的秘密。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有通过这样的一战,龙庭飞无功而返,才能有效地打击他的信心,若是齐王带着大军在此,只怕龙庭飞绝对不会在秦泽决战。这次迎战北汉军,我可是打着一举三得的主意的,擒杀谭忌,折其羽翼,一封密信,间其腹心,再用宣松打击龙庭飞的信心。这些已经够他消受,更何况还有更多的后着等他龙庭飞消受呢。不过,我再次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也要挨过这一战才行。
  龙庭飞冷冷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已经六个时辰了,大雍军的阵线虽然有些软弱,可是始终没有崩溃的迹象,想不到这个宣松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参军,居然有如此才能,大雍当真是英杰辈出。不过不能这样拖下去了,龙庭飞下定了决心,轻轻抚摸了一下百炼精钢打造的黑亮长戟,戟身上刻着细密的纹理,因为常年鲜血和汗水的浸润,使得那长戟黑色中透着暗红,唯有戟头利刃和长戟颈部的小枝以及其上的月牙弯刃仍然是雪亮晶莹。望着多年来相依相伴的兵刃,龙庭飞心中豪情顿起,纵声大笑道:“我北汉儿郎,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岂能被雍人所辱,众军随我去厮杀一场,让那些雍人看看我们的本事。”说罢一马当先,冲向两军混战之处。鬃毛如赤焰的神驹,在风中猎猎飞舞的火色战袍,以及那黑红的长戟,使得龙庭飞气势熊熊,彷佛无敌战神一般令人心悸神摇。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龙庭飞冲入军阵的,那如同烈焰燎原一般的气魄,纵横捭阖当者披靡的声威,让我也不由心中凛然。明明不过是数千近卫而已,但是那种强大的不可战胜气势却让战场上所有人都不由在这支军队面前有些退缩。眼看着大雍军阵被龙庭飞视若无物,我心中虽然有些苦恼,可是却是更加振奋,这样的龙庭飞才是迫得大雍数年来无法占据北汉寸土的无双名将啊。这一刻,彷佛整个战场只有那红色烈火在燃烧,在膨胀,而北汉军也似乎被主将的勇猛鼓舞,他们的攻势也变得如火如荼,整个北汉军仿佛都在燃烧。
  这时宣松迅速的调动军马,采用了严守的策略,我心知宣松的长处不在进攻,所以他扬长避短,想用防守撑过北汉军的猛攻,毕竟刚不可久,只要撑到北汉军气势颓废,就可以趁机反攻了。这样的想法不错,可是如今的大雍军对宣松还没有彻底信服,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不免有些迟疑,这样一来,整个军阵变得有些混乱,在龙庭飞的纵横杀伐之下,大雍军阵,一时之间,大雍军陷入了困境当中,若是再没有转机,只怕军阵即将崩溃。
  宣松头上已经冷汗涟涟,他看向我,眼中露出迷茫和恳求的神色,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甚至希望我能够接过指挥权。我轻轻皱眉,这个时候我若是插手宣松的指挥,必然重重的打击宣松的信心,那样即使取胜也是得不偿失,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可是我若不插手,所谓兵败如山倒,虽然我军强大,可是恐怕也不能抵挡北汉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击啊。
  看了看有些混乱的占战局,我心中明白其实宣松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错误,不过是大雍将士对他仍有怀疑,仍然龙庭飞积威之下,众军不免有些忌惮,只要能够鼓舞士气,那么宣松一定可以稳住局面的。目光一闪,我看到了一边的战鼓,不由计上心来,回过头对小顺子说,你用内力助我,我要亲自擂鼓助威。
  小顺子微微蹙眉,道:“不可太久,我的内力阴寒,并不适合助你。”
  我笑道:“无妨,不会太久的。”
  说罢我翻身下马,走到军鼓面前,挥手让那个负责击鼓的军士退下,拿起鼓槌,站在军鼓之前,小顺子站在我身后,右掌按在我的背心,我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透入我的体内,仿佛浑身热血都被这气息搅得翻腾起来,四肢百骸也是充满了力量。举起右手的鼓槌,我敲下了第一个鼓点。
  正在混乱中的雍军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平地惊雷,都觉得心中一震,然后天地间响起了低沉而悠远军鼓声,那浑厚而沉着的鼓声绵密而流畅,如同缓缓流动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虽然壁立千仞,却也挡不住江流的前进,那破浪轻舟虽然可以纵横大江,却是不能摆脱江水的束缚。在这平稳的军鼓声中,雍军渐渐的冷静下来,阵势的变换也有了法度。
  这时候,北汉军中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迟滞的北汉军又有了活力,开始了另外一轮猛攻,可是那军鼓声却也变得隐忍低沉,但也越发坚忍不拔,始终让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鼓声和号角声纠缠在一起,就像大雍军和北汉军的苦苦缠斗。那号角声越是高亢锐利的犹如烈日寒风,听到那鼓声,人人却都觉得仿佛看见了苦苦挣扎在寒风和烈火中的野草,无论如何艰苦,也不能阻止它们破土而出。
  高亢的号角声和低沉的鼓声突然都变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间却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杀气。突然,仿佛平地风雷一般,鼓声和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宛若东海潮涌,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与此同时,龙庭飞和宣松几乎同时下令,两军混战在一起,血肉横飞,两支世间最强大的骑兵冲撞,厮杀,带着不与对方共存的决心展开了死战。
  这时,那号角声直入云霄,越来越高亢,终于仿佛被拦腰折断一般没有了踪迹,而那脱离了重压的鼓声也有些慢了,却不停息,一声声震得人魂魄动摇,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厮杀,原野上绽开了无数的血花。夜幕渐渐降临,原野上两军开始点燃了火把,在深夜里面继续苦战,谁也没有后退。
  而那战鼓声就如同来时一般突然,不知何时离开了血腥的战场,两军陷入了拉锯战似的苦战当中。
  火焰明灭当中,宣松十分自信地指挥着雍军,而已经退回到中军的龙庭飞面色有些苍白,北汉军在他的指挥下虽然仍然占着优势,但是一时之间很难找到可乘之机了。而在不为众人注意的暗处,小顺子扶着近乎脱力昏迷的江哲缓缓走向临时搭建的营帐。而在北汉那面,一个周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风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着手中断折的号角,终于长叹一声,隐入了黑暗,他那伟岸的身躯仿佛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第二十二章内忧外患~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王从监军楚乡侯哲之策,以重兵当其偏师,斩谭忌,随后急行千里,往袭北汉军主力。其时龙庭飞知王离中军,戮力强攻,楚乡侯击鼓以励军心,当北汉军一昼夜。十一月九日,王率亲卫军距秦泽四十里。龙知难而退,王追击三百里,龙庭飞亲断后军,两军交锋十余次,互有胜负。十一月十五日,北汉段无敌领军接应,王以士卒疲惫,乃退回泽州。两军交战半月余,雍军伤亡六万,北汉军伤亡近四万,或曰此战无胜负,然此役后,北汉军再无余力寇泽州、镇州。
  ——《雍史·齐王世家》
  雍都,长安,自从月初泽州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之后,朝中群臣几乎都是忧心忡忡,这一次龙庭飞大举进攻泽州,虽然泽州大营兵多将广,可是并不代表有必胜的把握,不说龙庭飞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将,齐王这些年虽然可以勉强抵挡,可是却很难取得胜利,再说齐王和皇上的心结未解,泽州大营将帅不睦,重重隐忧令人头痛。这重重阴云并没有因为皇上派去新的监军——楚乡侯而消散,毕竟江哲不过是个文人,很多人都不相信他真能镇住齐王,就是他有本事调解齐王和众将之间的矛盾,对着龙庭飞也未必有胜算。
  而且从北汉军甫入泽州,流言就在大雍各地出现,有人说这次龙庭飞倾全国之兵进攻泽州,大雍兵力已经不占优势,有人说雍军惨败,齐王不知生死,还有人说雍军内部发生变乱,不能抵挡北汉军的进攻,北汉军已经在泽州境内肆虐多日,杀死军民无数。当流言传入长安的时候,民心混乱。虽然多年来大雍的强盛让百姓心中较为自信,可是那流言说得绘声绘色,人心也不禁多了几分相信。没过多久,另外一种声音响起,说是大雍名将首推李贽,只有李贽御驾亲征才能扳回败局。
  而在这种暗流潜伏的局势里面,长乐公主却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长乐公主也是刚刚回京,在路上她就听见了这些流言,甚至庆王还曾私下里向她询问江哲是否有办法制住齐王。长乐公主自然只能微笑着劝慰庆王,说是齐王和驸马不会有什么纠纷,前方战事自有齐王负责。可是庆王似乎十分忧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却暗中派人加强了车驾的保护。长乐公主心中不是不担心前方战事,可是她相信江哲可以稳定泽州大营,她也相信齐王的军略,就算不能取胜,也不会大败,更何况江哲身边还有小顺子在保护呢。所以她仍然是神情从容,每日只是带着柔蓝和李麟观看沿途风景,当然有的时候还会抱着江慎,说起来,这三个孩子,倒似乎是江慎最好奇,若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不让他看窗外,他经常都会哇哇大哭。
  不过流言这样猖獗,长乐公主也觉得有些不对,而且在某日受到雍都的密旨之后,长乐公主便故意放慢了行程,绕道经过多处郡府,每到一处,她都主动接见当地高级官员的家眷。虽然她没有说过一句有关泽州战事和流言的事情,可是她那种平静愉悦的情绪感染了那些诰命夫人。人人都知道驸马楚乡侯身在泽州,如果泽州有事,公主怎会如此安详平静,这样的想法很快以更快的方式在中低级官员里面传递。等到长乐公主迟了多日回到雍都的时候,泽州虽然还没有战报传来,可是流言却几乎不会影响到官员了。这虽然是朝廷控制的缘故,可是长乐公主的功劳却是显而易见的。
  十一月十七日,长乐公主的鸾驾终于到了长安,雍帝下旨,命太子李骏带领三品以上的官员郊迎三十里,凭着宁国长乐公主的身份,这并不僭越,而且京中谁不知道这次长乐公主回京一路上安抚人心的功绩。
  撩开鸾驾上的珠帘,长乐公主眼中雾气朦胧,一段段回忆电闪而过,武威十七年,自己远嫁南楚,那时候的自己心中悲凄,只恨车驾走得太快,看不见长安烟云。武威二十三年,自己从南楚返回,虽然重回帝乡,却是心如古井,只想在亲人身边安度余生。之后自己虽然尽力闪避,却仍然被夺嫡憾事所扰,几乎不能在宫中安居,而这时,已经孀居的自己也心中波澜微起,可是心目中的良人却是咫尺天涯。直到武威二十五年自己不顾一切跟着良人离开长安,她才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安乐。如今自己重回长安,只怕是没有机会再回东海隐居了,心中有着和亲人团聚的喜乐,却也有着重新涉入世俗的无奈。
  这时候,周尚仪带着几个宫女走过来,将几个孩子抱去,长乐公主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露出淡淡的笑容,走下鸾驾,平静从容地看向迎接自己的众人。
  已经将近十岁的太子李骏一大早就急匆匆地等着皇姑的车驾,说句实话,他和皇姑并不十分熟稔,毕竟没有见过几面,可是他可是很明白这位皇姑的地位。若不是宁国长乐公主,可能自己的父皇没有机会坐上皇位,而自己恐怕也早就没有命了,不过李骏当然明白最得自己父皇重视的一点却是,皇姑嫁给了楚乡侯江哲,用父皇的话说,这是把那个闲云野鹤的奇才绑在大雍战车上面最好的法子,而且还没有任何勉强和和隔阂。不过对于李骏来说,恐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多年不见的小妹妹这次也跟着皇姑回京了。想到这里,李骏不由气恼的想着当年他从幽州回到长安,本想着和柔蓝久别重逢,可是却是当头一个晴天霹雳,柔蓝居然被江先生给带走了,而且两年多来连封信都没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希望不会是柔蓝已经忘记我了吧。
  终于等到了长乐公主的鸾驾,当李骏看到一身公主礼服的皇姑微笑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可是还记得皇姑的模样,可是如今看来,明明外貌没有什么变化,却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那种温柔娴雅,从容喜乐的神情,让人油然而生敬慕欣羡之情。
  在郊迎礼毕之后,这时候,从站在鸾驾后面的宫女里面,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冲了出去,一把抓着李骏的袖子,急切地道:“骏哥哥,你还记不记得蓝蓝。”
  李骏看向那有些熟悉的小女孩,过去的回忆几乎立刻回到了脑海里,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礼仪,像过去一样伸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高兴地道:“蓝蓝,你回来了,怎么这两年也不给我写信,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江先生,不,姑夫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我去禀告母后,母后一定会替你讨还回来。”
  柔蓝看着稚气消退,已经变得英俊玉立的李骏,突然大哭起来道:“爹爹欺负我,都不许我寄信给骏哥哥。”说罢,抽抽噎噎的柔蓝掏出厚厚一叠书信,都是写好之后却没能寄出去的信件。李骏只觉得不知怎么眼里有些水汽,这时候他已经想起不能在人前失态,努力抬高了头不让眼泪落下,郑重地接过那些信,道:“好啊,我一封封的看,蓝蓝就当成信在路上耽搁了很久吧。”柔蓝这才破涕为笑。李骏有些心虚地看看身后,还好,那些官员都很识趣得避得远远的,李骏这才送了口气,将柔蓝放了下来,一抬头,却看见长乐公主的笑容,不由脸一红,道:“皇姑,皇爷爷、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在等着您呢。”长乐公主微笑着牵过柔蓝的小手,道:“好,那我们就快些上路吧。”说罢领着柔蓝上了鸾驾,周尚仪也将慎儿送到鸾驾上面。如今,已经进了长安,就不方便让李麟也坐在鸾驾上面了,长乐公主眼睛的余光看见神色倔强的李麟,在上鸾驾之前低声和李骏说了一句话。
  等到鸾驾启程之后,李骏走到李麟身边,温和地道:“你是麟弟吧,和我同骑如何?”
  原本神色有些冷漠的李麟眼中闪过一丝温暖,方才因为柔蓝撇下自己去和李骏说话的酸意也渐渐消散了。不善言辞的他冷冷道:“我自己会骑马。”
  李骏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就会骑马,真是厉害。”让侍卫牵过一匹御马,笑道:“这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御马,性情很温顺,你骑骑看,可不要害怕啊。”李麟木木的点头。他年纪还小,但是这匹御马上面的鞍鞯都是特制的,所以李麟上马之后,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跟在鸾驾和李骏后面走向明德门。一路上,李骏不时问着李麟各种问题,觉得李骏有些罗嗦的同时,李麟心中也觉得越发温暖,看来自己在长安并不会太难过呢。
  长乐公主走进太后居住的慈宁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母后慈爱的眼神,她不由落泪,上前翩翩拜倒,长孙氏上前将爱女搀起,欣然地看到爱女容光照人,全不似从前憔悴模样,母女说了几句家常话,长孙氏挽着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长乐公主这才看到旁边还坐着颜贵太妃,连忙起身见礼。这几年颜妃虽然荣宠依旧,可是因为忧心爱子和当今皇上至今的隔阂,容颜之间带了几分苍老。宫中消息传得飞快,她早就得知长乐公主带了自己的亲孙儿过来,虽然有些恼恨秦铮连累了爱子,可是无论如何若非秦铮自尽谢罪,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而李麟更是她的心头肉,若非实在不得已,她是不会让齐王带着李麟上战场的,这次听说长乐公主带了李麟回来,心中对长乐公主十分感激,而且她也听说了长乐的驸马去了泽州做参军,今后爱子一生荣辱可能就要看江哲夫妇的了,所以颜妃十分客气亲切地搀起长乐,道:“贞儿,听说你带了柔蓝和慎儿过来,姐姐早就想着外孙呢,还不快把他们带进来。”
  长孙太后听了拊掌道:“妹妹,你说哀家是不是糊涂了,本来还想着让孩子们进来,可是一看到贞儿竟是什么都忘了。田尚宫,快些宣孩子们进来。”
  不多时,周尚仪亲自抱着江慎,柔蓝和李麟跟在太子李骏后面走了进来,却是李骏一时舍不得和柔蓝分开,便也跟了来。
  长孙太后却先是招手让柔蓝走到近前,将她抱在膝上,道:“小蓝蓝,可还记得哀家么?”
  柔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彩,抓着太后道:“记得,蓝蓝很想娘娘,也很想皇帝爷爷。”
  太后亲切地道:“如今你叫贞儿母亲,也该改口叫哀家一声外祖母了,太上皇这两年还时不时说起你,不过今日却又托词去打猎,唉,谁让他这么好面子,总记着当年不同意贞儿和你爹爹的婚事的事情,担心你们给他脸色看呢。”
  众人听了都觉好笑,可是却都强忍,太后可以这么说,他们可不能嘲笑太上皇啊。
  然后太后又道:“好了,快把慎儿抱过来,让哀家看看这个小外孙。”
  长乐公主亲自接过爱子,抱到太后跟前,柔蓝乖巧地从太后膝上跳了下来,太后接过小娃儿,眼中泪花闪过,这是流着她骨血的孙儿,她自然心中爱极。江慎也精神得很,全不怕生,虽然就连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基本上还处在爬行阶段,可是并不妨碍他用小手去摸太后的凤冠。太后亲了半天,突然问道:“皇后怎么还没有过来,不是说今天一早就要过来么?”
  田尚宫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本要过来的,可是段才人今晨突然腹痛,恐怕是要早产,皇后担心得很,所以派人禀告过了,要晚一些过来。”
  长孙太后叹息道:“皇后果然贤德,皇上子嗣艰难,至今只有骏儿一个嫡子,若是有些什么意外,岂不是让皇上忧心么,如今朝中颇不宁静,边关又在打仗,也亏得皇后这个贤内助。四个月前,若非是皇后亲自过问,只怕段才人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
  颜贵太妃见长乐公主有些奇怪,便道:“这也是一件宫闱惨事,皇上登基之后,授意礼部裁撤后宫品轶,确定内廷主位,依次是皇后,贵、娴、淑、德四妃,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九嫔,婕妤九名,美人九名,才人九名,其余主位全部裁撤。
  雍王妃自然是正位中宫,赵氏和云氏都是做了多年的侧妃,又生了公主,所以赵氏封了贤妃,云氏封了德妃,因为后宫太过冷落,所以太后下懿旨选了一次秀女,其中最出色的就是司马修嫒,永和宫的主位,此女有些娇纵,不过也算是才貌双全,想不到却是心肠狠毒。永和宫里面的梨香阁住着段才人,段才人出身寒门,性情柔顺,皇上临幸了两次,就怀了身孕,这段才人不算受宠,又有些糊涂,居然没有留心,却被司马修嫒先知道了,竟在宫门下匙之后带着亲信闯入梨香阁,逼着段才人喝打胎药。永和宫诸殿本就是司马修嫒的天下,梨香阁又较为偏僻,居然让她肆意而为。可是这段才人也是外柔内刚,被灌药之后趁着防守不严,拖着性命逃到程婕妤居住的西配殿。程婕妤却是魏国公的远亲,家中也是将门,此女更是生就侠肝义胆,平素本就常常护着段才人和其他被司马修嫒欺凌的嫔妃,这次居然违背宫规,翻墙出了永和宫,连夜到坤宁宫求见皇后,禀明此事。这下事情可闹大了,皇后连夜赶去,下令软禁司马修嫒,又召御医全力救治,总算是段才人身子强健,又是拼命挣扎,只喝了大半碗药,这才保住了孩子和性命,可惜如今又是早产,也难怪皇后如此紧张,都顾不上来接你了。”
  这些事情在宫廷中屡见不鲜,可是长乐公主仍然心中不乐,问道:“这司马修嫒是什么背景,竟然如此嚣张,这种事情别说一个修嫒,就是换了四妃也是不敢做的?”
  长孙太后在颜贵太妃开始谈及此事的时候就让人将几个孩子带到外面玩去了,并遣散了宫人,此刻也是神色阴沉地道:“谁说不是,历朝历代,除非是皇上专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哪有妃子敢如此放肆,如今皇上对后宫疏淡得很,皇后又是震得住的人,这件事情哀家都觉得奇怪。后来皇后详查之后,这司马修嫒本是原蜀国世家之女,如今她的亲族仍然是东川第一名门,若非如此,就算她才貌双全,也不能进宫就做了修嫒。司马氏如今在东川也是庆王的最大助力,庆王更是亲自进宫向皇后求情,所以碍着庆王的面子,皇后只能下旨,将司马修嫒送入冷宫了事,程婕妤立下大功,封了充容,段才人无辜受害,不过因为如今不能起床,孩子也没有临盆,所以还没有封赏。”
  长乐公主目中寒光一闪,又是庆王,对这个皇兄,她心中本是有些同情和敬佩的,可是这次相见之后,却见他处处和齐王为难,这还罢了,可能是因为从前凤仪门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恨。可是这司马修嫒的事情未免有些蹊跷。长孙太后和颜太贵妃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们对于这件事情十分不满,颜太贵妃自然是因为庆王是攻击爱子的主要人物,而长孙太后却是因为同病相怜,她几个儿子都没有活到今日,所以她最看不得戕害孩子的事情,司马修嫒触犯了她的逆鳞,可是虽然太后身份尊贵,长孙氏却是不愿意多管后宫的事情,毕竟皇帝不是她的亲子,她不想过于干涉皇后的权力。可是长乐公主就不同了,身为大雍皇室最尊贵的公主,驸马又是皇帝的心腹重臣,长乐公主若是出面,这件事情是谁也不敢多嘴的。
  长乐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她也对司马修嫒生出杀意,当年迫不得已亲手害死腹中娇儿,曾让她午夜梦回,泪湿罗衣,即使那是她不喜之人的骨肉。可是这样干涉皇家的事情,长乐公主不免有些担心,她是知道江哲的性子,本是最不喜欢惹麻烦的。
  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三人抬头望去,外面的尚宫高声道:“皇后娘娘到。”长乐公主站起身来,长孙太后和颜贵太妃也急切地向外看去,皇后高氏神色有些憔悴,身后跟着后宫主位妃嫔,进来给太后见礼之后,皇后黯然道:“段才人强撑着生了一位皇子,可怜她却抛下孩子去了,竟是连一眼孩子的面都没有见到。”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长乐公主心中生出怒气,上前给皇后见礼。高氏连忙扶起长乐,强颜欢笑道:“妹妹今日回来,本宫都没能去迎接,真是失礼。”
  长乐公主劝解了皇嫂几句,抬眼看到妃嫔中一位婷婷玉立,面带英气的女子甚是悲凄,便用目光向皇后询问,皇后叹了一口气,道:“程充容,你也不要难过了,这都是命中的劫数,本宫知道你和段才人交好,身后之事,本宫不会亏待她的。母后,儿媳想段才人孕育皇子有功,就追封昭容吧。”
  程充容却是上前拜倒道:“太后、贵太妃、皇后娘娘,臣妾原本没有资格说话,臣妾和段才人虽然交好,却也是泛泛而已,可是臣妾心中不平,那害人凶手虽然打入冷宫,可是却还活着,过几年遇上大赦,还可出宫还家,可怜段才人却是香消玉陨,还请母后和娘娘为她作主。”
  三人都是有些难色,皇后用余光瞧了长乐公主一眼,道:“司马氏已经受到惩戒,这件事情本宫也很难追加罪责。”
  程充容面色悲愤,含泪起身,皇后向太后施礼道:“母后,二皇子生而丧母,本来应该本宫抚育,可是本宫近来事情繁杂,不若将二皇子交给程充容抚养吧。”
  太后点点头,道:“程氏,你是忠良之后,又是二皇子的恩人,可愿好好抚养他。”
  程充容虽然难过,却也不由受宠若惊,道:“只恐臣妾不能尽职。”皇后温言劝慰,程充容终于坦然接受这样的恩遇。
  皇后见事情暂时压了下去,便笑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本宫在坤宁宫设家宴为长乐洗尘,晚一些皇上也会过来,母后和太妃娘娘不如现在就过去吧,看看本宫准备的佳肴是不是合意。”
  长孙太后和颜贵太妃都是笑容满面,在宫妃和女官的陪伴下出门而去,皇后故意落到后面,挽着长乐公主的手臂道:“妹妹,你的府邸本宫已经全部打理好了,你尽管住进去就行,不过今日可不能出宫。”
  长乐公主心中一暖,反手握住皇后的手道:“皇嫂费心了。”然后她近似耳语地低声道:“皇兄怎么说?”
  她虽然问得含糊,皇后却是立刻回答道:“皇上说,也该给庆王小小的警告,不过现在不宜重整东川防务,所以皇上和本宫都不好驳了庆王的面子。”
  长乐公主心中明白,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当夜的坤宁宫灯火辉煌,太上皇李援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女儿的思念回来了,一见长乐公主便是喜笑颜开,看着女儿神采飞扬,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高兴,慎儿年纪还小,自然不能入席,柔蓝却是被李援拉着坐到他身边。而随后而来的李贽则是让李骏和李麟分坐在他身侧。看得李康面色阴沉。
  尽欢而散之后,当夜三更,长乐公主却是没有入眠,带了周尚仪、小六子和几个强壮有力的宫女太监闯入了冷宫,冷冷的看了那个原本娇纵美丽,如今却是形容憔悴的司马氏半晌,然后下令将其杖杀。那一夜,司马氏的悲嚎声惊动了整个冷宫。
  第二日长乐公主当面向太后、皇后谢罪,太后刚刚假意训了长乐公主几句,闻风赶来的李援就出言开脱,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就是庆王李康也不敢和自己的父皇抗议的。
  三天之后,泽州捷报传来,而几乎同一时刻,南楚军情传来,陆灿出雒城,占领蜀中,兵压葭萌关,一路所向披靡,葭萌关告急,两国之间,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十三章万金家书~  
  文乡侯霍琮,出身寒微,太祖武威二十五年,为雍王府司马江哲救入王府。初时未蒙青眼,为寒园仆役。后太宗以潜邸赐宁国长乐公主,琮仍执役寒园,日常偷阅哲文稿书籍,为昭华郡主所察,郡主怜之,书告楚乡侯此事,哲闻之心动,传书公主,为其延师教读。后,哲自军中归,试其文章而喜,乃收归门下。
  哲虽世称才子,文章锦绣,冠绝天下,然多涉猎,琮性谨严,唯读经史,青出于蓝,遂成文宗,然终琮余生,事哲如父。
  ——《雍史·文乡侯列传》
  大雍武威二十七年十二月末,泽州大营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在数年僵持之后终于取得了一次胜利,军中将士都是喜笑颜开,更何况皇上传旨重赏三军,所有的军士的荷包都是满满的,胜利加上赏赐令泽州将士扬眉吐气。
  在龙庭飞退出泽州之后,齐王李显下令趁着雪降之前在沁州边境扎营,经过三十万雍军和从泽州征调来的二十万民伕一月奋战,修建了百里营盘,这一次,雍军是绝对不允许北汉军再次进入泽州的了。临近新年,泽州大营防守虽然森严,可是还是允许军士轮流出迎,虽然附近没有城镇,可是逐利的商人早就在建立了临时的集市,临时搭建的房屋虽然简陋,可是却很温暖,酒店、青楼、赌场样样都有,还有各种各样的货物出售,齐王并不反对集市的出现,毕竟没有这些,冬天可就难过了,但是为了安全仍然派了军队将集市控制起来,免得北汉的间谍趁机入内探听军情。虽然没有军令下达,可是人人都知道,明春进攻北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中军大营,我倚在软榻上看着家信,这次皇上派人来传旨嘉奖,顺便还带了家书过来,长乐和柔蓝都有信来,虽然很想看看柔蓝写些什么,可是对长乐的思念已经盈满心胸。所以我还是先打开了长乐公主的信。
  长乐公主的信很长,居然写满了七张丝绢,从墨迹的新旧看来不是一次写得,可能是随想随写,每日都写上几行字,然后才随着使者而来。
  “妾行程颇平顺,唯慎儿为慈真大师所占,妾终日难见数面,慎儿已能行步,然不能久,夫君归日,应能见慎儿独自行走矣。
  ……
  三王兄对麟儿颇冷遇,妾虽不满,但兄妹多年不见,王兄又奉旨接妾身回京,不便劝止,只得令麟儿、柔蓝不离左右。妾心中忧虑,三王兄如今权势滔天,却对六王兄恨意不休,妾恐兄弟閲墙事重演。
  ……
  得皇上密书,京中有流言说泽州兵败,妾知有夫君在泽州,必不至如此,然流言过处,人心惶惶,不得已妾身放缓行程,沿途接见地方官员眷属。
  ……
  太子郊迎,礼重如此。妾身心有愧意,太子虽然年少,却是聪明仁厚,柔蓝和太子青梅竹马,重见仍然如昔日亲厚,麟儿虽孤傲,太子以诚相待,麟儿已兄事太子。皇兄下旨命麟儿为太子伴读,京中颇有非议。
  ……
  有一事,妾心不安,司马修嫒,前蜀贵女,戕害怀孕才人,虽得皇后阻止,然才人产后而亡,二皇子可怜,生母卑微,无辜受害,所幸程充容仗义相救,皇嫂已令二皇子拜程充容为母。然司马修嫒戕害皇子,害死皇子生母,其罪非轻,按国法宫规,应杖杀之。
  奈何三王兄亲来求情,言道镇守东川需蜀国世家襄助,司马氏功绩显著,若杀其女,恐东川生乱,皇嫂不得已赦其死罪。然母后众人皆心恨之,皇兄子嗣不昌,若如此姑息,恐后多生事端。妾身至京,母后相托,皇嫂暗传圣意,妾身乃于当夜杖杀修嫒于冷宫,虽是皇命,妾身仍难心安。惟恐三王兄记恨妾身,妾身得父兄爱护,谅无恙,唯虑波及夫君,望夫君志之。
  ……
  妾身闻南楚军兵压葭萌关,皇兄已遣三王兄回东川,然妾心不安,夫君前番书信提及陆灿绝情之事,此子世代将门,又得夫君亲授兵法,妾身恐东川不敌,又三王兄与皇室裂痕宛在,妾身见其心思深沉,恐东川生变,军国大事,妾本不当过问,然若东川乱,北汉战事难息,妾不忍君久戍,故心实忧虑。
  ……
  今日海仲英秘密入京,求见妾身,愿求周尚仪为妻室,妾身早闻两人钟情已深,然尚仪名字仍在宫中名册,海氏又常年出海,商人重利轻离别,妾身心有犹豫,故未挑明此事,今海氏意诚,妾身遂作主许之,前日已请准母后懿旨,消去端娘名字,定于年底完婚,然家事虽有董总管和小六子照看,内宅仍需女官,皇后已从内廷擢升良者为府中女官,此虽殊恩,然妾身不知夫君意下如何,未敢应允。
  ……”
  我看完书信,轻轻叹了口气,长乐是有些多想了,她是担心皇上想在我身边安排个人监视,其实公主府中家将侍女至少也有几百人,而且都是入京之前皇后亲自安排的,想要安插一个探子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必这么明着插人呢,再说皇后亲选的女官一定是精明能干,一定能够让长乐少费些心思,留这么一个人对我来说只有好处。就算是这人负着监视的责任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什么一定要隐瞒的事情,再说,从司马修嫒的事情来看,皇上和皇后是将长乐当成得力助手了,这样一来,不免要有些秘密的消息传递,有这样一个人就可以留下传递消息的通道,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抬起笔写了封回信,让长乐代我主持海仲英和周尚仪的婚事,另外皇后的好意一定要接受,至于庆王的事情我没有提,我并不想让长乐为军国大事烦恼,这些事情自然有皇上去操心,而我也不会去东川,开玩笑,我在那里的名声估计差的很,我可没有忘记蜀王的事情,不过锦绣盟在东川蜀中发展的不错,不过前段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报传来,看来我应该催促陈稹一下了。
  写完给长乐的回信,我又拿起柔蓝的书信,打开之后,刚看了几行字就几乎气歪了鼻子,这个小丫头居然在信里面得意洋洋地说道,她已经向皇后告状,说我不许她写信给太子,皇后答应她等我回京之后要好好教训我。
  还好接下来都是跟我夸耀太上皇带着她微服出去玩乐的事情,看来太上皇对柔蓝可不是一般的宠爱呢。将其中欢乐描述得如同亲临其境,除此之外,就是等到太子从南书房回来之后,三个小孩子一起去玩的乐事。我心中有些酸意,这个小丫头总是处处如鱼得水,而且好像天生就是来克我的,玩得这么开心,居然还没有忘记告状。
  最后面写得却是一件有些古怪的事情,柔蓝提及她溜到寒园去玩,那里因为曾是我的故居,里面至今仍然保留了许多文书和珍贵书籍,所以数年来都是有专人保护和整理的。因为李麟听了几日课居然嘲笑她不会诗文,柔蓝一怒之下想到我的书房去找一本少见的书来难为李麟,因为我还没有回京,所以寒园禁令仍然有效,柔蓝是偷偷进去的,毕竟寒园的防卫不可能像从前那么严密。可是柔蓝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有一个小男孩趁着没人看见偷偷看我的文集和藏书。柔蓝本想将这个小厮扭送到长乐面前,可是查了一下,却知道这个小男孩叫做霍琮,本是我带进雍王府的,这两三年一直在寒园整理花木,柔蓝想了想,若是这件事情被人知道,霍琮肯定会被赶出去,她虽然淘气,却是心软,不愿告密,就逼着霍琮给他讲解文章,据柔蓝说,霍琮讲得比我好,因为她能够听得明白。
  看到这里,我不由陷入沉思,当年我路遇东海和庆王的属下,救回了一个孤儿,这个孩子有一双倔强的好眼,可是我当时一心一意都是夺嫡,根本就没有留心这个孩子,记得后来这个孩子就做了雍王府的仆役,而且因为他料理花木十分出色,有一次被我看见,就随口一句话让他进了寒园伺候花木。不过这个孩子我一直没有留心,想不到他还在寒园,而且听柔蓝说来,倒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孩子。
  想我江哲有才子之誉,可是我的几个记名弟子却都是武将,柔蓝不用提了,她若是对读书有兴趣,难道我还会不教她么,慎儿么,虽然年幼,可是怎么看都不像读书的种子,如今拜在慈真大师门下,将来做武林高手应该没有问题,若是说到文章,我就不抱什么奢望了。想来想去,我这满腹经纶居然没有一个传人,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拿出给公主的书信,让她先给那个霍琮请西席教读,心中想定,若是霍琮果然不错,我就收了这个弟子,若是我看不中么,栽培一个人才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放下家书,我又拿出皇上的密信,上面所说的正是如今的局势,南楚这次出兵事先全无征兆,拜当年皇上劫掠建业之赐,虽然南楚朝臣对大雍十分忌惮,可是却是畏惧多过仇恨,事实上如今南楚的政务掌控在尚维钧手中,这人怕是恨不得用金银财宝买的平安,这几年来,南楚每年除了例行缴纳的五百万两白银赔款之外,还要送上各种珍贵的贡品,女子金帛,我在南楚的生意这几年官府征收的税收已经是原来的三倍,虽然还有陆灿、容渊这样的武将,可是兵力却几乎没有什么增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军队所需的辎重、粮饷何等巨大,无钱就别想养兵,不过我还是要佩服陆灿的,他这两年在蜀中屯田,并且通过长江水运和海运做走私的生意,所得金银众多,不仅练了一支精兵,还可以支援镇守荆襄的容渊。当然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陆灿做的十分严密,就是南楚一手遮天的权相尚维钧也不很清楚,毕竟现在南楚军队可以说是陆家的天下,尚维钧若是逼得太紧,只怕还没有等到大雍南下,南楚就已经起了内乱。至于我知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因为天机阁和锦绣盟都有涉入,不过我倒不想阻止这件事情,不说这生意每年给我带来百万银钱,能够掌控南楚军队的财源就已经很令我得意了,只要需要,我可以随时切断南楚的走私路线,这样一来,没有了钱粮的南楚军队可就是捉襟见肘了,不过这样的利器自然是要在关键时候使用的,就是这次南楚兵压东川我也不想使用,毕竟大雍不可能两面作战,在北汉未平之前,还不能断绝南楚的希望。
  将皇上的密书和兵部转来的军情再次翻阅了一遍,我心中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巧,北汉新败,南楚兴兵,庆王行径又是如此古怪,据我所知,这庆王有本事在东川经营多年,就连凤仪门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样一个人,怎会轻易流露出和皇室的分歧,他恨齐王不要紧,可是却不该在齐王用兵北汉的时候生变,一个司马修嫒,虽然是前蜀贵女,可是毕竟是亡国之后,又犯了这样的大错,按理说,别说是赐死杖杀,就是问罪司马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庆王只需要要求不问罪司马修嫒的族人,就已经是难得的人情了,一个女儿应该不会让司马氏做出和大雍朝廷决裂的决定,为什么我觉得庆王的做法有些过分嚣张呢?这三件事情中间必有联系,可是我却是一时想不出来。
  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没有头绪,便放下文书,走出帐去,这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外面的空气十分寒冷,冷气扑面,我打了一个冷战,这北地的气候可真是难熬,虽然离开南楚已经多年,可是我还是不习惯北地的寒冷。冷风让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索性什么都不想,就这么漫无目的走来走去。走着走着,我突然看到小顺子正低头走进一个小营帐,顿时心中生出好奇,这几日他总是不见踪影,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又在练什么新招式呢,想不到却在这里,四处看了一下,却原来我走到了监押重要俘虏的地方,可是小顺子到这里干什么呢?
  虽然知道非礼勿视,可是我真的很是好奇,故意走到离那座营帐不远的地方,虽然这个距离还是挺远的,至少我身边的侍卫是听不见里边的说话的,可是我能听清啊,摆出陷入沉思的模样,好像还在考虑战策,可是我的心思全部用在耳朵上,仔细听着里面的情形。
  凌端躺在床榻上,眼中满是冰寒和悲恸,他是鬼面将军身边鬼骑的唯一幸存者,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就在最后一刻,战马已经失去,只剩下几个鬼骑护着将军对着数不清的马槊和马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失去了生命,终于战场上只剩下了将军和自己,事实上凌端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够活到那个时候。雍军高呼着“生擒谭忌”围了上来。将军却将自己护在身后,他虽然能够暂时护着将军的后背,可是将军分明接去了大半攻势,那一刻,凌端发觉将军竟然是在拼命保护着自己,心中感激羞愧的凌端只能拼命防守,除非我死了,不能让任何人伤到将军的后背,这是凌端唯一的想法。最后一个大雍的武将似乎看出了自己是将军的弱点,转而猛攻自己,就在他的马槊将要刺进自己的咽喉的时候,将军竟然用手臂替自己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可是这样一来,局势更加险恶,万军重围当中,重伤无马,怎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不过片刻,自己被刺倒在地,而将军就站在那里一步不动,长戈化作铜墙铁壁,护着自己不让那些杀红了眼睛的雍军顺手取了自己的性命。即使他身死之后,仍然用身躯将他护在身下。一动也不能动的凌端就这么近的看着他长戈飞舞,收取了无数生命,看着他被人围杀,自始至终,将军都没有说一个字,可是凌端分明看到将军的眼睛充满了鼓励,那是让自己保重的眼神。在谭忌仆倒在地的时候,凌端便晕了过去。
  事实上,当凌端在大雍的军营内醒过来的时候,悲痛屈辱当中心中也有一丝喜悦,生命的美好他还没有完全领略,死亡毕竟不是他希望的事情,可是被俘之后的命运又会如何呢?他不会怀恨那些大雍将士,因为将军早就说过杀人者人恒杀之,当日他身为鬼骑,长戈之下,冤魂无数,今日虽然将军和同袍都死在雍军手中,甚至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战死沙场,不过凌端却也不会怨恨雍军,他只恨苍天,为什么天下要战乱,要让自己这些小民的性命贱如蝼蚁。当然凌端不恨雍军,却也不会感激雍军救治了自己,若是有机会,凌端还是希望能重新上战场杀敌,将军可是说过有什么仇恨,都到战场上面了结的。可是想要逃跑哪有这么容易,自己成了战俘就是不处死也要被送去做苦役,哪有可能回去北汉呢?
  不提凌端心中所想,这座营帐却不是他一人居住的,所有俘虏都被监禁在军营当中,不论尊卑,都是十二人一个营帐,没有床榻灯火,只有少数身份比较特别的俘虏有较高的待遇,而凌端得到这样的待遇多半因为他是谭忌身边的鬼骑,可是另外一个和他住在一起的俘虏就有些奇怪了,那人是石英营中的一个什长,叫做李虎,这人虽然勇猛,却是性子鲁莽,职位又低,怎会被特别监押起来呢?可是这人是石英的部下,谭忌和石英最是不合,所以凌端也不愿意去理他,直到这人活转过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他大雍的监军楚乡侯给撞到水里,虽然没有成功的取了那人性命,可是李虎还是很得意,这下凌端可就明白了,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这个笨蛋,虽然他并不十分清楚这位楚乡侯是什么人物,可是明摆着给这小子治伤是准备给他好看呢,就像杀猪之前总要养肥一样,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告诉这个少根筋的家伙渺茫的前途,毕竟自己这些人小命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早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让他多舒心几天吧。
  正在胡思乱想,这时候有人走了进来,这人是一个青衣少年,容貌秀雅,带着几分阴柔,却又神情如冰霜,如同寒天飞雪一般孤洁,凌端只看了一眼就又躺了下去,那人这些日子常常过来,说来也奇怪,这人每次来都是只问两人伤势如何,然后说几句闲话就走了,态度虽然冷淡,却是没有一丝轻蔑之意,每次来都会带来上好的伤药,和一些精美的食物,凌端发觉,自从这人常常过来之后,监押自己的军士似乎更加多了,而且态度也都很恭敬。从这些凌端能够觉察出这人身份必然非同反响,可是问过外面的军士,却是一个个凛若寒蝉,谁也不肯谈及那人的事情。不过这人虽然亲切,凌端却是丝毫不愿意接近他,或许是多年沙场征战的缘故,凌端对于危险十分敏感,他能够感觉到那人虽然相貌清雅,神色中丝毫不露杀气,但是骨子里却是一个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人。至于李虎,似乎也不大喜欢看见这个人,倒不是他有那么聪明,有一次凌端听见李虎嘟囔着什么“娘娘腔”之类的话,看来是他粗豪的性子犯了,看不得这种人的存在罢了。今日这人进来却和往日有些不同,双手空空,并没有带什么东西,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凌端却能发觉他身上散发着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冷意。不由心中苦笑,想必今日这人已经准备撕下面具,同情的看了李虎一眼,凌端能够感觉到,这人的目标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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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布局天下~  
  龙庭飞神色怔忡地坐在蒲团之上,默默的望着摇曳的灯火,已经七天了,自从泽州一战之后,边关暂且无事,龙庭飞便被北汉主召回晋阳,龙庭飞原本心中充满愧疚,只道要受斥责,谁知回到晋阳之后北汉主便把他召入晋阳宫,而接见他的却是北汉国师京无极。龙庭飞虽不是魔宗弟子,但是却多得京无极教诲,心中早已将他当作师长,若是京无极骂他几句,他倒觉得心里舒服许多,可是魔宗对战败之事却是一字未提,只命他在这空无一物的静室中面壁七日。
  这七日,龙庭飞因着难得的安宁,仔细的思索着自己的过错,将泽州大战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想了无数遍,可是想来想去,龙庭飞却悲哀地觉得,这个圈套自己就算事先知道,也最多不过拼个惨胜罢了,难道自己的赫赫英名都是没有遇到敌手才得到的么,那么从未见过的江哲,莫非是自己的克星不成么。每想一次,龙庭飞就是越发心寒一些,七日之后,龙庭飞竟然觉得衣带渐宽,不由心中苦笑,但是却觉得心中明快许多,虽然知道了敌人的强大,可是龙庭飞心中反而宁静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大雍兵压沁州,最迟明年就会爆发大战,这一战,不是北汉亡国,就是大雍数年之内无力北上。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龙庭飞也不回头,仍然沉默不语,那人轻叹一声道:“宗主召你前去见他。”
  龙庭飞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向那身形颀长地中年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庭飞见过段师兄。”
  这中年男子乃是魔宗首徒段凌霄,龙庭飞虽然不是魔宗弟子,可是也曾得魔宗指点,段凌霄更是对他十分关爱,龙庭飞视之如兄,此时自是不敢失礼。
  魔宗传承极严,绝没有广收门徒之事,虽然北汉很多高手将士都接受过魔宗的训练,可是最多也不过是一个记名弟子,京无极在北汉多年,门下也只有四个弟子,其余魔宗长老传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半百之数。
  京无极亲传四大弟子,首徒段凌霄,乃是魔宗多年随侍弟子,京无极常年闭关谢客,魔宗之事几乎都由段凌霄代掌,此人气度凝重,沉稳精明,武功也是极为出色,乃是下任宗主的不二人选,谭忌就曾经得他相传戈法武技。
  魔宗次徒苏定峦,龙庭飞麾下四将之一,此人性情直率勇猛,最为京无极心爱,可惜已经身死大雍,英年早逝。
  魔宗三徒萧桐,龙庭飞近卫,负责探察军情,为人狠辣果决,性情多疑,探查军情少有差错,是龙庭飞心腹之人,也是龙庭飞的左膀右臂。
  魔宗四徒秋玉飞,本是月宗弟子,其师早年亡故,托孤于京无极,此子今年只有二十六岁,身兼日宗月宗两门之长,博学多才,精通音律,能以乐声伤人,武功天赋十分突出,此人天性不喜约束,最喜游荡,除了魔宗谕令之外,从不过问任何事情。外人虽然知道魔宗有四个弟子,可是却几乎没有人知道秋玉飞的形貌本领。
  段凌霄微微一笑道:“庭飞,你也不要过于烦恼,宗主召见,必然有相助之策。”
  龙庭飞心中稍安,苦笑道:“庭飞已经计拙,只盼着国师可以力挽狂澜了。”
  段凌霄淡淡道:“宗主就算是有了计策,若没有你这大将军领军作战,也是无益于事,走吧,四弟已经回来了,也在宗主那里等你。”
  离京无极居住的宫院还有一段距离,风中突然传来了铮铮琴声,只听琴声的出神入化,龙庭飞便知道是秋玉飞所弹奏,他微微一笑,说道:“玉飞的琴技越发进步了。”
  刚说到这里,琴声一变,杀伐之声溢满天地,龙庭飞不由停住了脚步,这旋律似曾相识,龙庭飞也算是文武双全,听了片刻,突然记起这是秦泽决战之际敌军阵中传来的鼓声,竟被秋玉飞化入了琴曲。龙庭飞怅然而立,他怎会忘记那日,就是这鼓声让大雍将士稳住了心神,抵挡住了自己的攻击。他清晰地记得,自己遥望大雍中军的时候,那在帅旗之下,双手拿着鼓槌,站在高处奋力击鼓的瘦弱身影。就是那个文弱书生,让自己功败垂成。想到这里,龙庭飞突然明了,为何当日战场之上会有号角声相助己方,想必竟是秋玉飞到了秦泽,见江哲击鼓振奋军心,便以乐声襄助北汉军,可惜却没有成功。这些日子想必秋玉飞就是在揣摩如何将当日江哲的鼓声化入琴曲的吧,想必当日的败阵,即是自己的败绩,也是这高傲青年的奇耻大辱。
  轻轻叹了一口气,龙庭飞再次举步,走上了玉阶,前面正是北汉国师京无极隐修之处——兰台。
  兰台是一座三层高的楼台,雕梁画栋,美伦美央,晋阳宫本是东晋行宫,百余年来数次增建重修,宏伟壮丽,虽然两代北汉主都是不好奢华之人,除了必要的修缮之外,并没有增加什么建筑,可是仍然有着引人入胜的美好景观和富丽堂皇的华丽宫室,位于晋阳宫西侧的兰台就是其中之冠。这里本来是北汉主最爱流连的宫院,但是自从京无极封了国师之后,为了表示尊敬亲密之意,北汉主特意将兰台送给了京无极作为居处。自此以后,除非是京无极相邀,就是北汉主也不会擅自到此。
  随着魔宗侍者走上兰台,兰台的第三层乃是露天修建,上有穹庐遮日,中有玉柱金梁支撑,地上铺着锦绣毡毯,四周以玉栏相护,从上而下垂着珠帘纱帐,层层掩映,仿若琼楼玉宇,不似人间。龙庭飞沿着玉阶走上兰台,只见兰台后侧中央,摆着一张舒适的软榻,一个蓝衫中年人倚在软榻之上,合着双目,似是小憩,软榻前方右侧一个黑衣青年席地而坐,面前放着玉几古琴,那青年正在一心一意地抚琴。在软榻左侧,一个香炉里面正冉冉升起淡淡的香烟,更是衬得此间仿若仙境。
  龙庭飞看了一眼,走到台中的蒲团之上跪了下去,而段凌霄却是对着那蓝衫人京无极施了一礼,然后便坐了下来。
  这时,“铮”的一声传来,却是断了一根琴弦,琴声突然嘎然而止,那黑衣青年抬起头来,那俊美无暇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黯然。京无极坐起身来,叹息道:“玉飞,你的心乱了,看来这些日子的潜修还是不能让你从那日的打击中振奋起来。”
  黑衣青年面上露出惭色,下拜道:“师尊,弟子平生别无所好,唯爱音律,自负天下没有敌手,可是那江哲只以战鼓仓促成曲,就胜了弟子,弟子心中绝不能服气,可是弟子竟然无法将那一曲谱入琴中,那江哲不过是三十岁年纪,又是多年卧病,弟子怎也不信他在音律上下的功夫胜过我多年苦修,难道世上真有人的天赋如此出色么?”
  京无极看看龙庭飞挺拔玉立的身躯,笑道:“庭飞,你认为玉飞的音律果然不如那江哲么?”
  龙庭飞犹豫了一下道:“弟子对音律所知不多,可是还是觉得似乎玉飞胜过江哲。”
  京无极笑道:“玉飞,你这些日子斤斤计较音律上的胜负,却忘记了你和那人是在战场上相斗,你们的鼓声和号角声影响了军心,可是军心士气也影响了你们的乐声,如今就是让那江哲再次击鼓,也绝不可能重现那日的鼓乐,玉飞,你的音律之道天下无双,可是我北汉军却胜不过被激发了士气的大雍军,所以你之惨败,并不在于音律,江哲此人,善于因情生势,也善于借势生情,你若能体会到天人合一的妙境,武道必可突飞猛进,不可懈怠啊。”
  黑衣青年秋玉飞眼中闪过了悟,下拜道:“弟子叩谢师尊教诲。”
  龙庭飞听到此处只觉得玉面如同火烧一般,羞愧难当,京无极见了微微一笑,道:“庭飞你可是因为落败而含羞么?”
  龙庭飞俯首道:“庭飞无能,辜负王上和国师的厚爱。”
  京无极站了起来,走到近前亲手将龙庭飞搀起,道:“庭飞,你错了,能够带着二十万大军抵挡大雍多年,除了你世人有几人可以做到,整整十四年了,大雍在泽州最多时候曾进驻军五十万,四次攻入沁州,更有一次已经到了晋阳城下,可是从你镇守沁州之后,大雍再也不能踏上北汉的国土,你的功劳,王上知道,朝中群臣知道,本宗主知道,这北汉军民也都知道。大雍占据中原沃土,朝中名将辈出,当今雍帝李贽就是大雍军神,如今镇守泽州的齐王李显虽然不如乃兄高瞻远瞩,却也是当世名将,镇守泽州的雍军虽然只有三十万人,可是兵员充足,一旦有了损失,很快就可以补充上。而我北汉军虽然名义上有四十万,可是除了你这二十万全是精锐之外,其余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调去助你。代州虽有十万军队,却是半军半民,抵御蛮人尚可,想要调动去对付雍军殊不可能,晋阳也有十万军马,可是还有负责北汉各地防务,你那二十万精锐已是竭尽全国之力,牺牲一人就很难补充。这样子的困境,若非你用兵如神,迫得大雍无力北进,只怕我北汉早已是国破家亡。你这一战虽然败了,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很难怪你的。”
  龙庭飞神色惨然道:“都是末将没有看破他们的诡计,可惜了谭将军和无数战士。”
  京无极苦笑道:“这也难怪你,别说是你,就是本宗,也没有料到那江哲竟有这样的胆量,竟然一个普通将领和你对峙,齐王如此信任江哲,这也是事先难料的事情,我们精心安排的流言又被大雍皇室所压制,谁会想到,一个娇弱的长乐公主,竟然就轻而易举的让许多地方官员稳住了心神,如今齐王和江哲取得这次大捷,今后要想再用离间,就是难如登天了。”
  龙庭飞苦涩地道:“国师,虽然南楚拥兵东川,可是陆将军的说得很明白,若是想让南楚真的出兵并不容易,如今南楚上下几乎都寒了心胆,陆将军虽然心切一战,却是殊不可能。”
  京无极牵着龙庭飞的手,将他拉到软榻前,示意龙庭飞坐下,悠闲地道:“有些事情,本宗已经经营许久,如今也应该告诉你了,本宗早知北汉的劣势所在,若是不能让大雍陷入内忧外患,我北汉根本没有取得天下的机会,所以这些年来本宗在南楚和蜀国都有安排,这次陆灿出兵东川,你以为是他一人决定的么,我魔门月宗一位师弟,如今已经是南楚军方领袖之一,虽然我们各事其主,可是这互利之事却是不会放过的。数年前我就已经和他联系上了,这次陆灿进兵东川,就是他的建议。虽然这一步棋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至少大雍不能悍然向泽州调兵,这样一来,你还有稳守沁州的把握。”
  龙庭飞听得这样密闻,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显露,道:“若是如此,弟子自信可以守住沁州,只是南楚军只能遥为策应,若是大雍下了狠心,泽州集结五十万军马还是可能的。
  京无极笑道:“这个当然,南楚军虽然暂时不能出兵,可是等到局势变化之后,就是南楚朝廷不许,陆灿也不会放过良机的,这个先不谈。本宗在大雍内部安插的那根刺如今已经发挥作用了。庆王李康这次回到东川,立刻清洗了东川文武,将雍帝李贽的心腹全部软禁起来不敢挑明叛旗,只怕早就将他们杀了。这件事情虽然大雍朝廷还蒙在鼓里,可是用不了多久,这庆王的反心就难以掩盖了。”
  龙庭飞惊奇地道:“弟子曾听碧公主说过这庆王似乎和齐王不合,可是应该不会和李贽过不去吧,如今大雍朝廷新君已经坐稳了皇位,这个时候谋反可是有些古怪。”
  京无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庆王李康昔日得人传授武艺谋略,他心中对大雍怀恨极深,此子偏执桀骜,本就难驯,如今虽然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庆王在雍帝心目中的地位实际上却比他高的多,若非如此,此子或者会多隐忍几年,可是如今齐王眼看就要复爵,这李康就再难虚与委蛇了。不过此子心机倒也极深,他故意结好东原蜀国世家,笼络那些有心恢复蜀国的叛逆,他虽然是大雍皇室,可是凭着他的身世,居然使得那些人相信他和大雍皇室之间仇恨极深,这次雍帝后宫生变,就是这小子的诡计。他唆使司马氏送进后宫的贵女犯下大罪,然后迫使大雍皇室暗中杖杀那名妃嫔。为了庆王的面子,对外只说是此女暴毙,这样一来就给我庆王可乘之机,李康对对司马氏说大雍皇室不愿意接纳亡国之女为妃,故意残害其女,这样一来,故蜀世家心中怀恨,这次李康能够顺利掌控东川全局,也是这些世家襄助之功。如今雍帝李贽就算是得知此事,为了避免投鼠忌器,免得迫使李康索性勾结了南楚,也不敢轻易动手。这样一来,外有南楚、北汉为敌,内有庆王割据,大雍的局势可是不大妙啊。”
  龙庭飞不由问道:“那传授庆王武功之人是谁,有没有法子通过他影响庆王,让他动作大些。”
  京无极失笑道:“这倒容易,你去问凌霄吧。”
  龙庭飞看了一眼段凌霄,见他微微含笑,目中闪过激动的神色,转而又有些苦恼地道:“国师果然高瞻远瞩,数年布局,今日才见成效,可是当务之急却是明春雍军恐会进攻沁州,现在南楚还在观望,庆王还没有竖起叛旗,我们若是首当其冲,只怕会损失惨重,就是胜了也难以得到什么好处。”
  京无极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庆王虽然被我们影响,却也是因为他野心太大,若是让他现在反叛,等于是让他去送死,这种事情就是让他去做,也很难做到。南楚虽然有我们的人,可是毕竟上有国主丞相,还有陆氏父子权力大过他,他不可能做出更多的事情了,而且对他来说,南楚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今次恐怕是最后一次遏制大雍的机会,若是让大雍脱出重围,一统天下就是指日可待。”
  段凌霄插言道:“若是想阻止明春雍军出兵,只有一个法子,如今雍军北线主将乃是齐王,可是让北线稳如泰山的却是楚乡侯江哲,若是杀了此人,那么北线必然混乱,雍帝、齐王之间无人调艇,明春进攻必然外强中干,若是师尊允许,弟子愿意设法混入雍军,刺杀江哲。”
  龙庭飞面上露出喜色,但是转念一想,无奈地道:“恐怕不行,碧公主说过江哲身边有一高手邪影李顺,段师兄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此人有雍军相助,只怕师兄很难得手,若是失手,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而且苏将军身死雍都,已经让龙某心痛万分,若是段师兄有什么损伤,庭飞万死难赎其罪。”
  这时,秋玉飞突然起身道:“若是龙将军信任在下,玉飞愿意担此重任。”
  段凌霄和龙庭飞都是大惊,秋玉飞醉心音律,武功虽然出色,却是比不上段凌霄,甚至还比不过常年疆场作战的苏定峦,如今正在军中效力的萧桐,他又是孤傲之人,这刺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京无极却是气定神闲,道:“玉飞可已经有了计策?”
  秋玉飞道:“弟子已经想过,若是想要明刀明枪,恐怕弟子是不成的,那日和江哲比拼音律,弟子的号角被震断,自然是内力不如,可是那江哲却是靠别人的内力来和弟子比拼的,可见那人内力已经超过了弟子,就是大师兄去了,也是未必就有胜算,而且那人身在军中,身边甲卫如云,想要刺杀谈何容易,想来想去,只有混到那人身边才有可能寻机刺杀。我知那江哲乃是南楚才子,惊才绝艳,弟子也自负才学,我又听说那人爱才,今次那可以和龙将军交手的将领就是他推荐的,若是能够我进入雍军,凭着弟子的才学不难得到此人赏识,天长日久,等他戒心退去,弟子就可以从容杀之,如今天寒地冻,雍军困守泽州,正是最好的时机,数月时间,弟子或者能够完成使命,还请师尊许可。”
  京无极凝神想了片刻,道:“也好,你如今对那江哲已经有了心结,若是能够将他杀死,应该可以回复你的心境,不过想要接近江哲并不容易,雍帝和齐王对此人都是十分爱重,不说他身边的邪影李顺,就是他身边的侍卫也都是雍帝亲自指派,想要接近他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你的相貌身份虽然少有人知,可是想要顺利接近江哲,恐怕不易,三月时光,转瞬即逝,不能轻易浪费。”
  秋玉飞微微蹙眉,这一点他的把握也不是很大,这时段凌霄道:“师尊,请让弟子来安排这件事情,弟子恰好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让师弟借用。”
  京无极知他稳重,也不多问,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虽然说刺杀不算是什么好计策,可是这个江哲乃是大雍皇室的女婿,又是雍帝心腹谋士,杀了此人,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你们不可不慎。”
  秋玉飞正色道:“有大师兄相助,弟子一定可以得手,若是不然,弟子情愿身死以殉。”
  京无极、段凌霄和龙庭飞都是眉头一皱,他们都从秋玉飞的话语中听出了不祥的征兆,段凌霄和龙庭飞同时看向京无极,眼中透出征询之意。京无极心思百转,终于说道:“你要小心行事,不可轻捐性命。”说罢转身走到栏边,负手望着天边寒云,心道,这也是他命中劫数,若是不能解脱心魔,终身难以寸进,不如一死也罢。
  龙庭飞心中又想起一件事,道:“国师,弟子还有一件事请国师指点。”然后缓缓讲了那封密信的事情,他这次回到沁州,特意让萧桐留心属下将领的动静,可是这几日细思,总觉得似是而非,所以终于向京无极请教。
  京无极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半晌才道:“这一点本宗也无法答你,不过本宗不妨直言,白首相知犹按剑,本宗是绝对不会轻信任何人的。可是你是带兵的大将,若是疑心太重,恐怕会伤了属下之心,若是太过轻信,本宗又担心你被人出卖,这件事情,你不妨和王上商议一下吧……”
  龙庭飞听了心中一阵迷茫,竟然不知究竟该如何才好了。
  离了兰台,龙庭飞想到自己这次回晋阳,只是和王上匆匆见了一面,理应前去述职才对。内侍通禀过后,后主刘佑在书房召见。
  走进书房,一看到后主刘佑,龙庭飞只觉得心中一痛,还不到五十岁年纪,刘佑却已经是头发斑白,若非是面上仍然神采奕奕,哪里还有昔日的英姿雄风。龙庭飞上前拜倒,哽咽道:“末将有负王上厚爱,请王上重重治罪。”
  后主轻轻一叹,伸手将他搀起,道:“龙卿乃我北汉栋梁,孤焉能随便治罪,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新年之后你就要回沁州镇守,孤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尽力作战就是,我北汉立国二十三年,可我刘家裂土封侯却已经将近七十年,自问无负百姓。其实如今国士日衰,孤焉有不知道的道理,可是孤不能眼看着刘氏江山落入人手,只能累你呕心沥血了,龙卿受孤一拜,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秋,孤将全国兵力托付于你,若是你不幸兵败,孤自会自尽以谢臣民。”
  龙庭飞泪如雨下,匍匐在地,再也不能掩饰悲声,心中却再也不大算提及麾下将领或有叛逆之事,王上已经为国事如此忧心,他不忍再提,心中却是拿定主意,就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叛逆。
  君臣商议几句之后,龙庭飞正要告辞,后主却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和碧儿的婚事已经拖了很久,不如你们新年之前完成大礼如何?”
  龙庭飞沉默半晌,道:“如今敌军压境,臣不愿落人口实,还是等到国事稍安之后再议吧。”
  望着龙庭飞的背影,北汉主不由叹息道:“龙卿也未免太求全责备了,罢了,这些儿女之事孤也不便过问,碧儿,你说呢?”
  屏风之后闪出林碧的身形,她黯然道:“庭飞心系国家大事,碧只有心中敬佩,只望他取得大胜,从此不再为泽州败绩耿耿于怀才好。”
  北汉主也是叹息不已,望着神色有些憔悴的甥女兼义女,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我这般苦苦挣扎,只为了保住自己基业,却让这些孩子这般痛苦,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第二十五章杀人灭口~  
  “阿嚏。”李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愤然的看向负手站在营帐前面观看雪景的江哲,再次痛恨自己怎会这般软弱,冒着大雪给敌人守卫,忍不住伸手向腰边摸去,还没有碰到刀柄,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咳。他愤然回头望去,只见凌端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看到自己回头,凌端撇撇嘴,示意李虎留意一下站在不远处的几个虎视眈眈的卫士,李虎泄了气,随便一个虎赍卫都可以将自己擒拿,想要刺杀江哲真是自寻苦吃。
  凌端看看李虎垂头丧气的背影,不由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想到这里忍不住摸摸腰间短戈,继续琢磨如何能够刺杀江哲成功。
  李虎和凌端两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收服两人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虽然这两人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是这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达到我的目的,也就足够了。
  营帐之内,李虎古怪的望着青衣少年,虽然他有些鲁莽,可是并不是白痴,这人今日流露出的冷厉气息让他浑身不舒服,忍不住道:“喂,今日谁给你气受了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李顺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道:“多日相识,两位想必还不知在下的身份,在下李顺,乃是楚乡侯家仆。”
  凌端心中早有预料,只是微微苦笑,这时李顺有意无意地扫了凌端一眼,冰冷的目光让凌端心中一凛,想要提聚真气,可惜伤重初愈,根本无法行功,只得颓然坐倒。
  李虎目光茫然,半晌才明白过来,道:“原来你小子是那个监军的属下,我就说么,怎么可能有人无缘无故这么好心,不过老子奇怪得很,你的主子若想杀我报复,当日一刀斩了老子就是,为什么这么麻烦,还要等到老子伤愈再动手。”
  李顺神色越发冰冷,道:“我家公子身份不同寻常,多年来在下一手负责公子的安全,可是竟然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几乎伤了公子性命,这种奇耻大辱怎可不报,而且若是轻轻放过你,岂不是让他人以为我李顺好欺。李某生平最喜以牙还牙,可是当日你被俘之时,心存死志,我若是那时杀了你,平白让你快意,因此我令人替你治伤,对你倍加礼遇,等到你不想死了,我再杀你,这样才称我心意。不过一刀断首,却还是便宜了你,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我给从北汉军俘虏中选出勇士,让你与他决斗,胜者生,败者死,你若能多胜几场,自然是可以多活几日。第二个选择,我为你准备了种种酷刑,你若能一一捱过,我就放你离去,你若是熬刑不过,自然是一死了之。”
  李虎听得背脊直冒寒气,这两种死法可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他倒是颇为硬气,倔强地道:“老子既然落在你的手上,你要杀就杀,老子可没有闲心和你游戏,不过自相残杀老子是不会做的,你要动刑就动刑好了,看看老子能撑多久。”
  小顺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一丝残忍的意味,正要说话,凌端却抢着道:“笨蛋,你若想死得痛快些还是选决斗吧,最多第一场就自己撞上对手的兵器,死得也算是痛快些。若是人家动了刑,等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不免哀告求饶,到时候将你带出去示众,你就是死了也是声名扫地。”
  李虎听得如同身坠冰窟,可是却也有些不服气,道:“你怎知我不会熬刑而死,却会做出那番丑态。”
  凌端苦笑,心道,我在将军身边多年,慷慨赴死容易,从容就义却难,就是钢浇铁铸的汉子,在酷刑之下也难以挣扎多久,将军也是善于用刑之人,一旦动了大刑,受刑之人不是寻机自尽,就是屈服求饶,熬刑而死的已经是千里挑一,能够熬刑到底的人我可还没有见过。虽然想多说几句,可是这时,李顺冷冰冰的眼神已经飘了过来,凌端也没有勇气再次提醒那只呆头呆脑的老虎,别过脸去,心道,你若不明白我也没有办法,我可不想生死两难。
  小顺子眼中闪过恶意,心道,这凌端真是多事,要不要将他一起捎上呢?
  李虎这下可明白了敢情两个选择不过是假相,面前这人就是要让自己死得痛苦屈辱,但是他生性不肯服软,反而笑道:“原来如此,你小子真是不地道,就连杀人也不愿给人一个痛快,老子多活这些日子也是赚到的,你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说罢跳下床来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反正老子家中无亲无眷,就是留了污名又有什么关系。”
  小顺子倒是一愣,他原本心想李虎会改变主意,求一个痛快,还在盘算如何及时出手,不让这李虎死得容易,可是李虎却还是选择了更痛苦的死法,只为了不愿同僚相残,这样一来,倒是让他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无论如何,这人在他心中已经是必死之人,他又是冷面冷心之人,转身便要出去安排。凌端却终是心中不忍,道:“这位兄台,沙场之上,生死乃是常事,贵长上如今春风得意,我们这些人却是阶下之囚,你们自然是可以随意处置,可是拖到今日来算旧帐,是否有些过分呢?”
  小顺子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凌端一眼,道:“你是谭忌将军近卫鬼骑,在下对谭将军颇为敬佩,所以就不计较你多嘴多舌了,不然我就让你和李虎同罪。谭将军为了己身之恨,屠杀泽州军民无数,这些人原本还是无辜的,想必你也没有劝阻过,这李虎险些伤害公子性命,此事焉能容忍,你说在下睚眦必报也好,说在下狠毒也好,这人却是一定要杀的。你还是顾着自己性命要紧,谭将军灵柩已经送去北汉,自然不会有戮尸之祸,至于你,若非齐王殿下宽宏大量,早就被千刀万剐以谢泽州军民了,还有心替别人抱不平么?”
  凌端愕然,却不是为了这人嘲讽自己,那人分明说对将军心存敬佩,这怎么可能,别说是雍军中人,对将军理应只有仇恨,就是北汉军中,除了自己这些将军的直属部曲之外,其他将领军士对将军也都是忌惮不满得很。
  这时,放慢脚步偷偷听完两人交谈的李虎知道自己终究不能幸免,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出帐去,他倒是性情直率,也没有作出视死如归的姿态。谁知刚刚走到帐外,就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青衣书生,披着大氅,身后侍立着黑衣虎赍侍卫,李虎虽然当日只是匆匆看过江哲一眼,可是只看这样的架势,就知道来人身份,不由冷笑道:“原来是监军大人要亲自动刑啊,这样一来我李虎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过想起那日大人那副落汤鸡模样,想来还真是好笑得很。”说罢大声笑了起来,他却是想激怒江哲,最好惹他怒火上冲,一刀砍了自己最好。
  小顺子这时也正在步出帐门,一眼看到含笑而立的江哲,不由惊叫一声,凭他的武功,本来不会忽略外面有人窃听,可是军营之中人来人往,江哲方才所站的的距离稍远,却被小顺子当成了无关之人,再说他也没有想到江哲会显身这里,虽然距离尚远,可是深知江哲底细的小顺子却知道自己方才所言已经都被听见,不由面红耳赤,上前呐呐道:“我不是想欺瞒公子,实在是记恨此人,还请公子恕罪。”
  李虎本是义愤填膺,可是刚说了几句狠话,只见那青衣人目光温和地望着自己,不带丝毫恶意,甚至还带着几许激赏,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心道,想杀我的是那个李顺,也不关他的事,我这样恶言恶语是不是有些过份了。他有些赧然的站在一边,偷眼向江哲望去,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青年瘦弱可怜,想起当日自己飞槊将他击入水中,当时只觉得意兴奋,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惭愧,自己自负勇力,怎么却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杀手呢?
  他这边愣着,凌端在帐内听见“江哲”二字,不由心中一动,他已经知道都是此人计策,才让将军中伏而死,怀恨之余倒也想看看此人如何形貌。因此勉力出帐,凝神看去,虽然觉得江哲气度不凡,却也不是心中所想那种精明模样,虽然身在军中,又是高官侯爵,这人仍然是一领青衣,唇边含笑,目光柔和,行动举止中透着安谧宁静的味道,令人一见之下便生出可亲可近的念头。凌端不由茫然,这人就是害死将军的罪魁祸首,为何自己却竟然生不出一丝杀机呢?
  见这三人都是一副尴尬模样,我不由摇头轻笑,虽然深知小顺子的脾气,不过见他报复之前还要事先想好将来如何搪塞我的借口,我虽然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觉得感动和好笑,看一看站在那边发愣的李虎,这个人从来没有被我放在心上过,当日落水,我只记恨齐王嘲笑,根本没有想过还要报复这人,想不到小顺子却是私下动了手,若非是被我撞见,大概这人就是到了黄泉也要诅咒我吧。另外那人我虽不认得,但是见他小小年纪就是神色如冰,杀气冲天,只是面色白皙,似乎少见阳光,倒是少见的英才。又看了那少年一眼,我看向李虎,笑着问道:“原来就是你送我去洗了一个冷水澡,不知这位是谁啊?”
  凌端见我问他,偏过头去,不愿回答,小顺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这人叫凌端,乃是谭忌麾下的鬼骑。”
  我动容道:“早闻鬼面将军身边的鬼骑勇猛,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难得,难得。”感慨了一番,我正想婉言劝解小顺子不用再理会李虎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当日我在故意被北汉军截取的书信中提及他们后方有高级将领有心投降,可是并没有影射特定的人,至于其后如何加重龙庭飞的疑心我全部交给齐王去做了,只是给了一个原则,不要厚此薄彼,最好是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像是叛逆才好,免得诬陷错了人,让龙庭飞醒悟过来。可是看到这个军士,我却突然想到,相比其他将领,石英实际上是最合适的人选,当日他率军截杀我和齐王,能够侥幸逃生实在是运气居多,想必北汉军中也有人疑心吧,若是说石英在追杀我们的时候留了手,也说得过去,虽然我是很想先铲除段无敌的,可是石英比较粗心,似乎更容易落入陷阱。再想到我近日得到的情报,谭忌生前和石英十分不合,这次石英负伤留在沁州,谭忌带兵却是中伏而死,若是谭忌的亲卫说石英有谋反之心,只怕龙庭飞怎也会信个三分。想到这里,我又看了凌端一眼,不知道小顺子是有心还是无意,让他们住在一起,这样一来,我反间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急躁,当务之急先要把这两人留在身边,否则怎有机会让他们知晓那样的“机密”呢?想到这里,我微笑道:“天气寒冷,总不能在外面叙谈,进去吧。”说罢,便向帐内走去,小顺子飞快的站到我身边,防备这两个俘虏向我行刺,其实不说他们伤势太重,难以行刺,有小顺子在我身边,就是他们完好无恙,也休想得手,所谓履险如夷,实际上多是心中明白没有危险罢了。
  走进营帐,我拣了一张椅子坐了,李虎和凌端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有些不情不愿,也有些好奇。
  我将这两人又仔细打量了半天,方笑道:“小顺子,你也未免多事了,过几日他们伤愈之后,就要被送到苦役营,到时候外有重兵环卫,手无寸铁可恃,日日辛苦劳作,这两人都算是武艺出众之人,恐怕还要戴上脚镣,就是想要脱身都难,这些人都是俘虏,就是我们灭了北汉,数年之内也别想恢复自由之身,这般苦楚已经足够,你又何必还要寻机报复呢?”
  李虎和凌端听了虽然黯然,却也知道按理应是如此,而且按照两军交战的规矩,像他们这种重伤的士卒,身份又不高,恐怕都会被打扫战场的敌军直接斩首,作俘虏也是轻伤的将士以及身份重要的将领才有这个资格的。就是成了战俘,像他们这种重伤,普通的军医也是无可奈何,恐怕是活不了多久的。说起来,李虎能够活到今日,还是因了小顺子想要报复而令人给他精心医治的缘故,而凌端则是受了谭忌的余荫,齐王特意下令命人救治,这才保住了性命。
  我看到两人神情,心中生出一丝怜悯,人生来都是好生而恶死,这两人也是如此,若是为国捐躯,或者面临难以忍受的屈辱,想必他们不会贪生怕死,可是如今成了俘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虽然如此,我却不会因此而轻视他们,若是我想迫他们归顺大雍,出卖北汉,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不过利用死亡的压力迫使他们暂时放弃一些尊严,应该还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露出自认是十分诚恳的神情,道:“李兄,江某失察,至令你险些受辱,此事虽是下人胡为,却也是江某管教不严,作为补偿,李兄可愿暂时留在江某身边执役,等到战事结束之后,李兄就可自由离去。如果是江某本心,自然是想就此放了李兄,可是李兄也应该明白江某身为大雍监军,有些事情是不便做的,不过李兄也可以放心,江某身边的人多半不需要上阵杀敌,也不会让李兄和昔日同袍为难,不知道李兄可愿接受江某的好意。”
  李虎瞪大了眼睛,说句实话,江哲的提议确实十分诱人,除了不够自由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极为优厚,可是李虎刚刚受了教训,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再说,这样算不算叛国投敌,李虎也盘算不明白,所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又看向凌端,道:“齐王殿下对谭忌将军颇为推崇,江某也十分遗憾没有机会见到谭将军,凌少兄是谭将军麾下鬼骑唯一幸存之人,爱屋及乌,殿下也是不想留难,可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现在凌少兄也不能自由离去,殿下乃是皇室贵胄,三军统帅,不便留凌兄在身边,故而曾托江某照顾,若是凌少兄不介意,不妨也暂时留在江某身边如何?”
  小顺子站在江哲身边,神色如冰,却是几乎笑出声来,什么时候齐王殿下托过公子来着,完全是公子信口雌黄呢,不过他是聪明人,见江哲这般神情,就知道必是又动了什么心思,自然不会拆台,反而故意流露出不满之色,道:“公子,您虽然答应过殿下照应凌端,可是凌端毕竟是敌人,将他们拘在营里也就是了,何必留在身边,若是这人忘恩负义,行刺公子该如何是好,还有这个李虎,公子不怪罪他已经是他的福分,何必还要留他在身边呢?”
  他言辞中虽然满是不赞同,却是更加支持了江哲的说法,让李虎和凌端都觉得江哲确是一番好意。可是李虎和凌端两人却都无法答应,虽然留在营中绝对比去做苦役舒服多了,而且还可以很快就得到自由,不论大雍和北汉的战事如何,他们两个总能找到机会脱身的,可是会不会因此而一失足成千古恨,从此成了叛徒贼子呢?两人心中十分不安,原本除了为了打发无聊根本不愿意互相交谈的两人交换了几次眼色,可惜一个太粗心,一个不大擅长表示,险些成了闹剧,半天还是无法决定。
  我心中觉得好笑,却也知道想要他们明确答应,是不可能的事情,利诱完了,自然该威逼了,便故意忽视他们拒绝的可能,道:“既然两位都不反对,小顺子,你安排一下,就让他们两个住到虎赍卫的营里,等到他们伤势再好一些,就让他们到帐前听用吧。”
  说罢我也不看他们一脸不情愿,甚至准备拒绝的表情,三步并做两步,带着侍卫匆匆走了出去。李虎最是性急,大声道:“等一下,老子不……”话刚出口,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小顺子挡在他前面,面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白皙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自己的肩头,一缕冰寒的真气从肩井袭入,李虎只觉得浑身冰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凌端心中一寒,他清晰地看到了小顺子眼中淡淡的杀机,不由惊叫道:“贵上不是已经放过李虎了么?”
  小顺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过了片刻,放下手道:“公子既然已经决定,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们若是想要拒绝,我就立刻杀了你们两人,最多给公子责备几句,公子如此好意,你们若是不领情,就是不知死活,我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两人心中都是剧震,这种情况下被杀,可真是有些划不来,凌端一咬牙,心道,若是我留下来说不定哪天可以杀了江哲,到时候就是死也值了,也顾不上这样的想法是否只是一种借口,凌端恨声道:“在下愿意从命,老虎,你呢?”李虎这时候也聪明起来,竟然看出了凌端的暗示,便粗声粗气地道:“我也是。”
  小顺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杀机,这一刻他真的有些愤怒,这两人盘算着什么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让两个心存异志的人留在公子身边不是他所愿意的事情。可是他不得不强行抑止心中怒火,他明白这两人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这也是公子敢肯定他们会屈服的一个原因。走出营帐的时候,小顺子心中暗暗冷笑,可惜这两人太天真,人性是很古怪的,屈服一旦成了习惯,就会逐渐放弃自己的坚持,不论他们真心假意,这次的屈服都会让他们渐渐放弃仇恨和反抗的勇气,不过在他们彻底屈服之前,还是要时刻小心的,只不过虽然还不甚明白公子的计划,这两人只怕还没有屈服,就被公子彻底利用了。
  自从那日之后,李虎和凌端就被迫换上了雍军衣甲,成了监军江哲身边的亲卫,两人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刺杀江哲,只因若是不这样想,便会想起当日被江哲的“甜言蜜语”和小顺子的“威胁”胁迫而屈服的情景。可惜,并没有很好的机会,江哲虽然性子亲切疏懒,对待两人也似乎全无戒心,可惜他身边的侍卫却是小心翼翼,两人别说刺杀了,就是碰一碰兵器也会召来十几道目光的注视,更别说那个小顺子几乎总是在江哲身边,冰冷的目光仿佛虽然都可以穿透两人的心脏。说到这一点,两人就更加想不通,虽然留在江哲身边执役,但是江哲居然命人给了他们兵器,就连李虎都私下里说,这个监军大人是不是一个滥好人啊?这一点凌端倒是不会这样以为,至少每次齐王殿下来和江哲商议军务的时候,自己两人都会被隔离开去,看来这江哲并非没有戒心。不过这样一来,凌端倒是放下了心事,他不是白痴,跟着将军几年,也知道一些兵法,若是那江哲摆出完全信任自己的架势,凌端倒要认定江哲必然存了恶意呢。
  李虎又是一个大喷嚏,按理说他是北汉人,常年生活在更加寒冷的沁州,本不应该如此容易受寒,可惜他如今是重伤初愈,元气大伤,自然是容易生病,倒是凌端虽然年轻,内力却练得精深,如今已经基本上行动如常。
  这时,空中又开始飘下雪片来,那个两人最是忌惮的小顺子走到江哲身边,道:“公子,下雪了,还是回帐休息一下吧。”
  凌端搓搓有些冰冷的双手,侧耳偷听江哲的回答,这样冷的天气,他也很想早些回去烤火呢。远远的从风中传来话语声道:“后日就是先父忌辰,可惜我飘零在外,无法回去上坟,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寺院么,能够到佛前告祭一番,也是好的。”小顺子犹豫了一下道:“公子,离此六十里有一座万佛寺,本来是座大禅院,后来北汉军数次入侵泽州,这座佛寺才荒废了,近来我军大胜,泽州境内百废待兴,万佛寺也有了僧人主持,应该可以做法事的,而且泽州百姓都相信北汉军从此不能侵入寸土,所以从这里到万福寺沿途都已经渐渐有了村寨野店,而且入冬之前,道路也经过整修,公子若是前去,应该无碍,不过这几日连场大雪,恐怕路也不会太好走。”
  刚听到这里,远处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道:“随云,顶风冒雪,何其自苦也。”凌端望去,却是齐王身穿便装,冒雪前来。
  江哲也看见了齐王,却是一连的不愉快,道:“殿下到此,想必是又有军务,哲不过是个监军,殿下也不用事事和哲商量吧?”
  齐王笑道:“由你这样的人才,本王若是不懂得利用,岂非太愚,本王确实有事情和你商量。”说完,扯着江哲向营帐走去。
  凌端看了看李虎,耸了耸肩,一起向两人居住的营帐走去,一旦李显到来,都会有人让他们回去营帐休息,所以这次两人根本就没有等待命令,直接就准备回营。还没有走出几步,却看见齐王身边的近卫庄峻匆匆走来,凌端站住脚步,他是认得庄峻的,当初被俘,庄峻替齐王探视过他的伤情,所以凌端准备和他打个招呼。
  庄峻看到凌端停住脚步,心中一喜,几步走到他面前,微笑道:“凌端,我有件事情和你说,让他先回去吧。”李虎听见他的说话,也不多言,便留下凌端自行回去了。凌端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庄侍卫,有什么事情么?”
  庄峻神色肃然道:“凌端,你一直和李虎住在一起,有没有听过他说起截杀殿下的事情?”
  凌端有些茫然,道:“听他说过,不过他说得不大明白。”
  庄峻面色更加深沉,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凌端心中一凛,戒备地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们分兵追击,最后在固山寨被击败,怎么败得他都没有看见,所以我也不清楚,只听他说过监军大人落水的事情。”他并没有隐瞒,这些事情恐怕庄峻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庄峻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也就算了,好了,你我多日不见,趁着殿下和监军大人商议军情,我们聊一聊吧,你最近过得如何?”
  凌端心中一动,见庄峻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居住的营帐,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庄峻想将自己拖在这里,又问自己李虎都说过什么,莫非有些什么关碍,他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和庄峻敷衍,转身向营帐跑去,却见两个齐王侍卫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凌端一横心,短戈划出,虽然他伤势初愈,力道不足,可是习自谭忌的戈术果然不凡,不过三招两式,一个侍卫被迫错开了一步,凌端冲向营帐,此时庄峻喊道:“让他去吧。”
  冲回营帐,凌端一眼看到李虎委顿在地,两个齐王侍卫正拖住李虎,准备出帐,凌端心中大惊,虽然知道无益于事,却还是挡住两人,手中短戈微微发抖,他很清楚,如果真是齐王要杀李虎,自己是无法可想的,可是这些日子,凌端早就将谭忌和石英的恩怨放到了一边,按照他的想法,石英再讨厌,也不关李虎的事情,这样一个直爽的汉子,让自己眼睁睁看他死去,心中怎忍。
  这时,庄峻带着几个侍卫缓步走了过来,两边营帐居住的虎赍卫也都围拢过来,好奇的看着这古怪情景。
  庄峻叹息道:“凌端,李虎的事情和你并不相关,齐王下了军令,他也在斩首之列,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凌端神色变得狰狞,气息渐粗,紧握短戈道:“我们本是俘虏,生死不能自主,你们自然是要杀就杀,不过想要带走李虎,就先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想着随谭将军而去。”
  庄峻冷冷道:“你想救人,就先过我这一关吧。”说罢一掌向凌端击去,凌端奋力还击,两人交手十数招,凌端已经气喘吁吁,又过了数招,便给庄峻一掌击倒。庄峻叹了一口气道:“今次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回去休息吧。”说罢一挥手,两个侍卫拖着半昏迷的李虎向外走去。凌端眼眦欲裂,却是无法起身,他毕竟年少,两眼中居然有些雾气朦朦。
  这时,一个虎赍卫脸色铁青,上前阻拦道:“庄侍卫,此来可有监军大人令谕,这两人乃是大人亲自收留,若无令谕,请恕我等不能任你们将李虎带走。”
  庄峻拱手道:“殿下正在监军大人营帐,此事事关重大,大人必也不会阻拦。”
  那个虎赍卫冷然道:“我已派人去通知大人,若是大人下了命令,我等自然不会过问。”
  这时,一个虎赍卫从江哲的营帐匆匆跑来,在这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凌端隐隐听见,那人说道:“截杀……不可外泄……杀人灭口。”虽然断断续续,可是凌端心中已经明白,看来李虎是因为某些机密之事,而被列入需要灭口的名单了。是什么事情,连这样一个小人物都要灭口,方才庄峻含糊的问话再次回响在脑海里。眼睁睁的看着李虎被带走,凌端心中剧痛,只觉眼前一黑就昏迷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雪影杀机~  
  初,武威二十七年丁丑,太宗继位,高祖退位,尊为太上皇,以高祖尚在,下诏沿用武威年号。
  年末,百官上书请更年号,以彰圣德,太宗许之。
  ——《雍史·太宗本纪》
  隆盛元年戊寅,正月初七,雪后初晴,寒冷非常,十五之前,百业消停,路上更是行人寥寥。官道旁一座小小的野店却是酒旗招展,掌柜胡三往火炉中又加了几块木炭,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旁边打盹,这一个新春过的十分平顺,自从齐王在泽州大捷之后,泽州没有了明显的外患,从各地归乡的旅人络绎不绝,他的生意极好,本打算等到明年春天好好修修这座破落的店房,谁知初一去赌场玩耍,赌神菩萨不肯保佑,输掉了大半银两,老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胡三后悔莫及,却又拉不下脸来去接妻子回来,只好愁眉苦脸地提前开业,希望能够碰上几个出手阔气的客人,或者还能赚上几两银子,好去讨老婆欢喜。
  正被炉火熏得昏昏欲睡,突然耳边传来响亮的马蹄声,胡三精神一震,也顾不得彻骨透过来的冷风,推开店门向外看去,只见北面积雪飞扬,十二名骑士护着一辆马车奔来。胡三拼命看去,不多时,那些人已经接近数里之外,其中一骑脱众而出,快马加鞭,转瞬间飞马到了门前,马上的骑士用马鞭指着胡三问道:“有好酒么,店内可有闲人?”
  胡三谄媚地道:“客官放心,小店的酒远近闻名,浓烈香醇,店内没有客人,就连一个小伙计也回去过年了,小店干净暖和,大爷在这数九寒天走远道,不妨进来喝上几杯,保管您舒坦。”
  那个披着黑色大氅的骑士将风帽摘去,露出一张刚毅彪悍的面孔,他翻身下马,也不理会胡三,向店内走去,站在门口,看见里面十分宽敞,虽然桌椅简陋,却是颇为干净,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家大人要在这里打尖,你要好生伺候。”
  胡三眼尖的很,早在骑士翻身下马的时候,就已经看清楚大氅之下乃是质地精良的黑色骑装,上身更穿着精美的黑色软甲,腰间佩着横刀,只看刀鞘就知道不是凡品,再加上足上的战靴,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军中的将爷,再一听他有位大人要好好伺候,胡三心中大喜,来的既是达官显贵,那么只要自己伺候周到,银钱必然是不会少给。他十分利落的道:“将爷,小店后面的马棚宽阔得很,牧草都是上好的,小人去生上火炉,保管将爷的马匹不会受寒。”
  那骑士挥手道:“快去吧,一会儿把好酒好肉都拿上来。”
  这时,其他的人也已经到了,这个骑士快步走到马车前面,禀报道:“大人,里面可以打尖,请大人示下。”
  马车里面传出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路途辛苦,我们休息一个时辰,不过酒不能多喝。”那些骑士高声应诺,纷纷翻身下马。其中一个骑士从马上抛下血淋淋的野味,道:“掌柜的,马匹我们自己料理,你把这些野鸡兔子精心做几个小菜,给我家大人送上来。”胡三连连答应。
  这时驾驶马车的青衣少年跳下车来,然后掀开车帘搀下一个青衣书生来。两人在胡三殷勤的引领下进了店堂,选了一张背风而又温暖的桌子坐下。而那些骑士迅速的将马车上的骏马和那些骑士的坐骑牵到马棚,也不用胡三插手,就连草料也是他们自己取用的。然后留下一个骑士在马棚守卫之后,其他的骑士才进了店堂,向那青衣书生见礼之后,才四散坐下。
  胡三动作极快,这会儿功夫已经将准备好的熏肉大饼和烧酒摆满了桌子,胡三忙得满头是汗,不过看到那些护卫的将爷都是满面的满意神色,不由心中高兴。又过了一会儿,胡三用客人带来的野味做了几个小菜端到那青衣书生的桌子上,偷眼一看,只见那青衣书生面色微红,似乎是喝了几杯酒,不过自己送上来的熏肉却是几乎没有动过。而且他喝的酒也不是自己店内的烈酒,不知什么时候,桌子上多了一个青花瓷坛,以及一只似玉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古朴酒觞,里面盛着澄碧色的美酒。除此之外还多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些精美的点心,食盒外面套着厚厚的毛皮,糕点上面仿佛还冒着热气。
  胡三将野味放到桌子上,那坐在一边的青衣少年从身边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拿出银质的碗筷,放到那书生面前,对每一道菜都尝了一尝,才道:“公子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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