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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军师

随波逐流(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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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军师 作者:随波逐流
  争霸天下是有意思的游戏,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是当帝王呢,本书写的是一个无心介入纷争的少年,最后成为一代军师的故事。
  腰佩黄金已退藏,个中消息也寻常。世人欲识寒园客,只是江南读书郎。
  简评
  架空时代(完全架空),主角类型(虚拟人物)
  本文架空的时代并不局限于某朝某代,而是在历史的长河中随意拮取片断,无论晋后南北,宋前五代信手拈来连缀成华丽的篇章。本文作者以宽阔的视野、恢宏的笔法为我们描绘了一代军师江哲跌宕起伏、功成名就的一生。作者在乱世争雄的时代里,没有让主角江哲选择帝王、将帅为职业,而是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的身份卷进这历史的洪流中,可以说是另开生面,心裁别出。本文作者才思敏捷,行文流畅,故事情节连接紧密,环环相扣,使人读罢不由得拍案叫绝。
  作者简介
  随波逐流 ,男
  公告 诗词合集
  读史明智《卜算子·挽龙庭飞》
  纵马沁水岸,抬眼望长安。旌旗漫漫压泽川,雄威震中原。国事日艰难,蛟龙困浅滩。只手无力挽河山,碧血荐故园。
  光之风《钗头凤》
  楚江波,如烟柳,一叶轻舟慈父忧。蜀王恨,南廷漠,一朝烽火,几年离索。错!错!错!
  梅依旧,雪轻愁,青丝成灰泪空流。贤君义,情长乐,故园如梦,此身难脱。莫!莫!莫!
  顶烽飞扬《卜算子·陆灿》
  背水望雍城,萧瑟入秋风。醉弹青霜空怀抱,谁鉴此情衷。中原业成空,力挽江山倾。丹心碧血男儿志,一缕楚音轻。
  式微《沁园春·别陆灿将军》(一斛珠 沁园春·别公瑾 改)
  有月如弓,有岸如天,有浪如山。正奔湍急水,投鞭竞渡,嵯峨云栈,兵戈钩连。百战悠悠,千秋藐藐,能使归来鬓未斑?君去矣,便风华长逝,绝响琴弦。
  平生一段辛酸。料只在乔园荒草间。想少年奇志,沉埋大野,从来碧血,付诸波澜。岂必青山,何须马革,冰雪天然白玉棺。绝知汝,为衷情百感,不欲生还。
  ——————————————
  很抱歉,发觉诗词并非原创,不过陆灿那一首觉得很符合,所以还是保留了,不过说明来源。  
~序章~  
  “真是好画,烟波浩淼,孤舟寂寞,笔法非凡。”我淡然的点头赞赏,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总不能太过失态,对收到的礼物若是表示出欣喜若狂,那就必须得给人办事不是,像我这种身份地位,有些事情举手之劳的可以帮个忙,有些事情么,还是袖手旁观的好,虽然陛下现在还是挺英明的,但是总要想到,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听说明年就要传位给皇太孙了,万一他年老糊涂,对我这样的老臣怀疑起来怎么办,我可是想善始善终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呢。送礼的中年人刘祯见我这样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公爷,小侄的父亲年老糊涂,不该胡乱写书,求公爷念在当年份属同年,又曾同殿为臣的份上,给家父说上几句好话,让他老人家得以安享晚年吧。”
  “是么,文举兄写了什么书么,快给我看看,我可是很喜欢文举兄的文笔呢?”我来了兴致,当年我和他的老子刘魁刘文举是一起中的进士,我是状元,他是榜眼,不过说句实话,我可是很佩服他的文章,文字严谨,史据翔实,若非他个性太执拗,说什么也不肯侍奉二主,本朝的史官一职绝对是他的囊中之物,前阵子听说他正在写《南朝楚史》,我是翘首以待啊,可是最近却没了消息。刘祯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来。我打开一看,淡青色的封面上写着“南朝楚史”四个大字,我兴奋的打开读了起来,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外人在。等我一目十行的读完之后,不由苦笑起来,文举兄可真是不给我留情面啊。懒洋洋的放下书本,漫声道:“贤侄,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得端详端详,你是知道的,老夫已经多年没有过问政事了。”
  送走了刘祯,我大声叫道:“小顺子,小顺子。”随着我的呼唤,从门外走进一个青衫老者,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相貌清秀,面白无须,这人正是跟了我五十多年的亲信随从李顺,他曾是南楚宫中的宦官,武艺绝顶,据说已至宗师级别,为什么说是据说,当然是因为我不大懂武功上的事情,不过看他明明已经六十出头,看上去却是中年人的模样,应该是真的吧。以前有人不相信李顺这样的高手会对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忠心耿耿,曾经想收买他,不过下场之惨我就不说了,免得你听得吃不下饭。我苦笑着问道:“刘魁是南楚遗臣,他说些过分的话也没什么,怎么朝中那些大臣那么看重呢?”李顺笑道:“老爷想是忘了,明年皇太孙就要继位了,太子妃是您的长女,这当口谁不想讨好您呢,偏偏刘魁那么执拗,非把您老放到贰臣录里面,就是您不计较,太子妃和皇太孙的体面也得维护。”
  “是啊!”我恍然大悟,别看刘魁在《南朝楚史》里面说我是“阴柔诡谲、心机深沉”,可谁知道我是一个对政治不大敏感的人,如果不是小顺子的提点和我的明哲保身,只怕早就覆顶了。想到这里,我淡淡道:“你去跟柔蓝说一声,刘魁是南楚遗臣硕果仅存的了,何必为难他呢,有些事情就是他不说别人也会说的,他给我写的《江随云传》虽然有些尖刻,但是总算还是符合事实的,他写了免得别人乱写,再说,我的事情也连累不到皇太孙身上,叫她不必多事了。”小顺子恭恭敬敬的的退下了。
  我则是兴致勃勃的打开《江随云传》重新看了起来,虽然我还没有盖棺论定,但是提前看看也没关系吧。
  显德十六年丁卯,国主胜微恙,至秋,病愈,开恩科,江南士子雀跃,从者如流,八月十五日,金榜出,状元者,嘉兴江哲是也,其时随云名尚未显,众相诘问,乃知其人。
  江哲,字随云,生于同元四年戊申,其父江暮,字寒秋,寒秋少年家贫,然文雅风流,故世家妻以爱女,寒秋以乱世不可进取,故不肯出仕,终日唯教子读书,显德八年己未,嘉兴瘟疫,其妻病逝,未几,寒秋因细故与妻族绝,扶病携子远游,至江夏,寒秋疾甚,随云为之延医,逢医圣桑臣,桑臣爱随云博闻强记,乃倾囊相授,未几,寒秋渐愈,桑臣赴江北,随云侍奉汤药,滞留江夏,显德十一年壬戌,寒秋病故,有《清远集》十二卷传世,典雅清新,今人颇爱之。
  寒秋殁,随云贫而不能葬,时镇远侯陆守江夏,为子求师,随云往见,陆侯见其年幼,故难之,命其为文,随云笔下千言,片刻而成《秋水赋》,其中有“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句,陆侯惊甚,起而谢之,命世子出,拜师求教——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第一章落魄书生~  
  显德十六年,随云欲科举,遂离江夏,往赴建业——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南楚显德十六年,天下还在纷乱当中,但是局面已经清楚多了,长江以南大部分被南楚占据,江北则是大雍的天下,江夏是防守大雍的战略要地,而镇守江夏的镇远侯府乃是军机重地,所以时时刻刻守备森严,我这个西席虽然地位不低,但是也得乖乖的俯首听命,躲在书房里面尽量不要外出,免得惹祸上身。我一边翻着书本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吃饭,没办法,镇远侯陆信乃是军方重臣,按照南楚的惯例,他的家人都要留在建业,只有十五岁的世子陆灿被陆信任命为侍卫留在身边,这个朝廷倒是允许的,陆灿虽然跟着我学文,但是武将世家的子弟自然也要学习军事,今天是江夏大都督陆信召开军议的日子,陆灿作为侍从被带去旁听,我就只好在书房等他了,原本说好了一起用饭的,不料今天的军议过了晌午也没完,而且所有参加军议的人都没有用饭,我这个小小的西席若是自己吃饱了,等陆灿回来一定得嫉妒的大喊大叫,然后又要找机会暗算我,我还是等他一起吧。想到这里,我摸摸扁扁的肚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父子两人怎么差那么多,陆信慷慨大方,陆灿却是斤斤计较,上次他被陆侯爷责罚,我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被他看见,第二天就骗我出去散心,说什么我守孝已满三年,应该出去走走,结果把我骗进了烟月楼,要不是我见机溜的快,我的第一次就被抢走了呢。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聊的翻着书本,唉,镇远侯府的书房虽然不错,但我这三年几乎都看完了,而且毕竟是武将世家,所以都是一些比较易见的书,我估计是让书铺把所有的书都送了一份,要不然怎么连黄历都有,可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珍品啊。
  我正在那里看着日影计算时间,这时陆灿的侍从陆忠来了,告诉我说,军议已经结束,陆信宴请下属,让陆灿也去作陪,让我不要等他了。我高兴的答应了,也不管饭菜已经凉了,就去狼吞虎咽起来。正吃的高兴呢,突然前面的大厅里传来一阵喧哗,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在意,但是后来声音越来越响,只听见震耳欲聋的“抓刺客、抓刺客”的声音。我心里一震,糟了,这里有刺客,十有八九就是镇远侯遇刺,他现在可是我的靠山啊,可不能被刺客杀了啊。我知道自己没有本事保护镇远侯,还是躲起来的好,可是心里忐忑不安,从书架上拿起一具精巧的弩弓,这是南楚工部精制的弩弓,射程可以达到百步,可以连续射出五支弩箭,这原本是陆信送给陆灿的礼物,可是陆灿嫌弩弓不够光明磊落所以不喜欢使用,反倒便宜了我,谁让我不会武功,弓箭是肯定用不了的,这具弩弓才是我的最爱,将弩箭上好,把窗户打开一个缝向外看去,我呆的这个书房离前面的大厅不是特别远,只见外面刀枪如林,一大堆红衣军士正围着两个仆人装束的汉子厮杀,不一会儿,我看见镇远侯陆信在部将的陪同下赶来了,他的右臂缠着白布,血迹殷然,而经常在他左右的亲信侍卫陆平却不见踪影,只见陆信面上一片惨白,扶着他左侧的是陆灿,神色十分愤怒,见这样子,我猜到定是那两个刺客混进侯府,看情形可能是在陆信宴请下属时伪装上菜的仆役,然后突然行刺,我估计陆平八成已经尽忠职守了。
  我正看得起劲,只见那两个刺客突然互相使了个颜色,突然从怀中掏出两颗黑色的圆珠子摔在地上,顿时白烟滚滚,片刻就将方圆十几丈的空间给遮住了,正在这时,我看见离陆侯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偏将服色的将领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一把匕首从袖口滑落到他的手里,我心知不好,连忙大叫道:“侯爷小心。”一边喊着,一边射出了一支弩箭,一声惨叫响起。等烟雾散尽,惊魂未定的众人看去,那两个刺客仍然被围在当中,而陆侯身后,一个偏将倒在地上,心口中箭,而他的手里仍然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锋刃上泛着蓝光,而且离陆侯不到半步的距离。这情况就是瞎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着那两个刺客难以突围,最后力战而死,陆侯下令部将善后,就把我召到了他处理军务的白虎堂。他神色复杂的望着我,问道:“多谢随云相救本侯一命。”我谦逊地道:“都是侯爷福德深厚,才能避过奸人陷害,晚生只是侥幸罢了。”陆侯疑惑地问道:“随云如何知道那人要行刺本侯呢?”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何知道,当然是我看到的,可是我可不能这么说,这是我的防身法宝呢,我的六识天生异于常人,这么说吧,我的耳力,百步之内,可以听见落叶飞花,我的眼力,数里之内纤毫可见,我的味觉,什么东西,只要一沾唇,我就能分辨的一清二楚,我的嗅觉,只要一丝气味,我就能跟踪他十里八里,有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人,不过我也知道,那些事情若给别人知道不免遭人嫉恨,你也不想有一个有一个人可以偷听你的私语吧,为了留作防身利器,这些事情我可是从来不告诉任何人的,除了我死去的父亲,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我编了个谎话道:“说来也巧,晚生本来是拿着弩弓防身的,看见那两个刺客放出烟雾,不免觉得奇怪,想来不论那两个刺客如何本事,这种情形也难以脱身,放出烟雾一定是想给别人造成机会,所以晚生才会认为一定还有刺客藏身在侯爷左右,一时心急喊了出来,记得当时大人身后无人,想必刺客若要行刺,然后从那里来,所以胡乱射了一箭,幸好侯爷德厚,才能杀死刺客。”
  陆信半信半疑的点点头,让我出去了。后来我听说行刺陆信的是大雍的刺客,他们收买了那个偏将,想刺杀镇远侯,然后趁着江夏群龙无首的时候来攻击,谁知万无一失的行刺计划却失败了,所以他们大军又退了回去。事后,陆信见我聪明多智,想让我进入他的幕府,可我一想,他这里和大雍隔江而望,经常要打仗的,如果一时不幸兵败,我可怎么办才好,而且,如果大雍知道了是我救了陆信,派刺客杀了我怎么办,所以我拒绝了,当然我不能用这个理由,就说是我父亲生前颇以没有功名为撼,所以我决定参加科举,这可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不能挡着我上进不是。所以陆信不仅派人去我的原籍嘉兴为我取得了考试资格,还在恩科开考前的两个月,就送我盘缠,让我到建业赴试,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还让我跟着他们负责军需的人员一起走,无奈之下,我只好跟着那些人一起上路,好在路上我想了一个办法,说我偶感风寒,时间又还来得及,所以休息两天再走。于是我终于恢复了自由身,我又不是白痴,南楚在显德九年向大雍称臣,去帝号称国主,现在又有传言说国主想要恢复帝号,这样一来一定会惹恼大雍的,将来一定是兵祸连绵,我虽然不想去打仗,可是兵法我可懂得不少,人家大雍是兵强马壮,而南楚却是君臣醉生梦死,将校贪生畏死,就是有名的名将陆侯麾下,我听说也有不少胆小鬼呢,气得陆侯几次都要把他们斩了,可是碍于他们家族的势力,只能把他们养起来罢了。在这个时候考科举,我还不想作亡国之臣呢。
  抱膝坐在一艘客货两用船上的甲板上,我舒舒服服的享受着夜晚清新的江风,这种中型船只,底舱都装满了货物,上面的船舱则隔成一些小房间供客人使用,绝对比那种专用的客船舒服,只是价格也贵上许多,不过,现在我腰里有几百两银子,怎么也够用了,所以我就奢侈上一回。看着清寒的明月,寥廓的星空,我不由诗兴大发,吟诵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正当我反复吟诵的时候,只听见身后有人拍掌叫好,我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站在那里,虽然月色昏暗,可凭着我的眼力,清楚的看到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英俊威武的青年,虽然穿着便服,可是气势不凡,我怎么看都觉得比陆侯爷还要威严,而且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惊人的魅力,令人如沐春风,有点自惭形秽的看看自己,身材普普通通,只是没有风吹即倒罢了,相貌虽然还算清秀俊美,可是怎么看都是一个文弱书生,现在兵荒马乱的,最吸引女孩子的还是文武双全的英俊公子,就是一个武夫,即使大字不识几个,只要稍微斯文一点,也比我能够吸引女孩子的眼光呢,问我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陆侯府上的那些侍女从来不正眼看我的缘故。
  我站了起来,抱歉地道:“打扰阁下休息,真是抱歉。”
  那个青年摇头道:“那里话,若非我没有休息,岂不是要错过公子这样的好诗,请问可是公子的作品么?”
  我心里欢喜,面上却谦逊地道:“拙作难登大雅之堂,阁下见笑了。”
  那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才道:“公子年纪轻轻,文才如此出众,真是佩服,在下李天翔,乃蜀王治下行商,这次到建业办事,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到建业何为?”
  我心里嘀咕,这人虽然是蜀地口音,可是我听着总有一些别扭,但是别人的事情我管那么多,所以我客客气气地道:“晚生江哲,字随云,这次到建业是去赴考的。”
  李天翔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道:“公子才华绝世,想必是蟾宫折桂,轻而易举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如果不是为了圆谎,我跟本不想参加科考,反正我有办法避免中举,又让别人说不出什么来。李天翔见我窘迫,也不在说及科考的事情,感慨地道:“唉,这次从蜀中来,看到中原局势紧张,在江夏又几乎遇上战事,现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作了。前阵子南楚国主下旨增加关税,幸好蜀王国主遣使到南楚谈判,要不然我们的货船就要赔本了!”我随意地道:“其实蜀王国主根本不必费心,南楚、蜀国唇齿相依,只要把这层关系说透,国主一定会降低关税,甚至还会提供通商的优惠呢?”
  李天翔微笑着问道:“这怎么说呢,在下可是不明白。”
  难得遇到有人想知道我的看法,我得意地道:“这就要从当今天下的局势说起,当今天下,南楚和大雍对峙南北,但这只是表面的事情,不论军力民心,南楚都不及大雍,只能防守,无力进攻,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南楚迟早必亡,所以当今国主才会向大雍求和,去帝号,称国主,以求苟安,可是现在情势已经不同,蜀中在贵国治下,兵精粮足,虽然蜀国因为地理的限制,只能是一个偏安的格局,但是对我南楚,却是居高临下的强势,如果蜀国和大雍联合,大雍猛攻长江,蜀国临江而下,我南楚必然灭亡,单若蜀国严守蜀中,而我南楚和大雍北方的北汉联合,一旦雍军攻南楚,北汉从北面和南楚呼应,而大雍面临长江天险,只要守到三月以上,大雍必然退兵。”
  李天翔面色肃然,良久才道:“若是这样,岂不是天下永难一统,只是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
  我安慰他道:“我说的不过是理想中的情况,现在南楚君臣有些自大,认为长江天险可恃,危机隐伏,如果大雍有明智之士,还是有统一的可能的。”
  李天翔似乎有些好奇,问道:“公子刚才不是说大雍难以为继么,怎么又说大雍还有可能一统天下。”
  我理了理思路道:“虽然大雍处于百战之地,但是它的优势明显,上有明君贤臣,下有大军百万,只要战略正确,二十年内定可一统天下。现在天下的格局,蜀地才是关键,只是蜀中易守难攻罢了,若是想要夺取天下,首先便要结好北汉,安定后方,然后就要离间蜀楚。”
  李天翔疑惑地问道:“结好北汉还是有路可循,蜀楚唇齿相依,如何离间呢?”
  “这有什么难的,我听说近来南楚朝中有人想恢复帝号,如果大雍此刻表现的束手束脚,难以为战,南楚君臣必然迷惑,若是大雍再派遣细作,以甘言厚礼贿赂宠臣,促使南楚恢复帝号,那么南楚和蜀国之间的隔阂必然加重,到时候就连北汉也不免心中疑忌。到时候大雍暂时承认南楚称帝,两国划江而治,然后再和南楚联手攻打蜀国,南楚君臣短视,必然上当,虽然蜀中难攻,但是也难以抵挡两国攻势,到时候蜀国必然痛恨南楚,只要大雍策略得当,必然能够得到蜀中大部,然后大雍两面夹击,必然可以灭掉南楚。等到这时,就可以养精蓄锐,一举破汉,何愁天下不定。”
  李天翔听得眉飞色舞,道:“看来只要我蜀中和南楚结好,就是大雍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幸好江兄你不是大雍的子民,如果你去了大雍得到重用,我们蜀国可就危险了。”
  我懒洋洋地道:“我才不去大雍呢,听说那里以军功为重,像我这种文弱书生,到了那里可是吃不开的,等过几年,我多挣点银子,到乡下买几亩地,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才是人生乐事呢?”
  李天翔笑道:“那我就祝贺阁下如愿了,不过听你的计划,大雍应该不需要二十年的时间吧。”
  我已经有了困意,道:“本来是不需要的,但是如果到攻下南楚为止,有个五六年就差不多了,可是我听说大雍的皇帝陛下春秋已高,太子李安虽然是储君,可是声望军功远不如次子雍王李贽,当初大雍立国的时候,雍帝李援因为次子李贽功高,所以用国号赐他封号雍王,原有立储之意,可是之后大雍典章制度一一齐备,李援又根据立嫡立长的制度立了李安为储君,所以萧墙之乱难免因此而起,搞不好大雍因此分崩离析也不一定,我说二十年还是在内乱不会范围太大的前提下呢。”
  李天翔微微低下了头,良久道:“是啊!”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懒得去想,就告辞回舱了。第二天起来,我听说李天翔已经提前下船了,真是奇怪。
  本来我的打算是不错的,可谁知道天意难料,我到建业的第一天就成了穷光蛋。
  回想那时,我第一次看到建业,看到那虎踞龙盘的都城,真是瞠目结舌,所以在落店之后就出去游玩,在雍淮河畔的夫子庙,我遇到了一个命中的福星,当然当时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灾星。
  我正沿着街道溜达,突然看见前面聚了一堆人,忍不住好奇的钻了进去,却原来是一个小孩在卖身葬父,我一下子想起当初父亲去世,我囊空如洗,如果不是有机会进入镇远侯府,怕我也只能卖身葬父了,一时冲动,我掏出一百两银子给了那个小孩,他清秀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恭敬地道:“公子,等小的葬了父亲就去伺候公子,请问公子住在哪里?”我尴尬的笑了笑,看看周围人群中射来的嫉妒眼神,心想财不露白的古训我已经犯了,难不成还告诉别人我住在哪里。也没答话,匆匆忙忙地就跑了,为了迅速回到客栈,我低着头飞快地走着,走到一个巷口的时候,只觉的身后有人靠了上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硬邦邦的东西顶住我的腰,于是我老老实实地被带进巷子,然后就觉得后脑勺被打了一棍子,等我醒来,我已经囊空如洗的躺在地上了,哭丧着脸回到客栈,万分庆幸当初存了十两银子在柜上,可是这点银子我顶多能住一个月,怎么办,怎么办?我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才想到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我认认真真的参加科考,然后取个名次,然后我就有官俸可以花,有官府给的宅子可以住了,想来南楚应该不会很快亡国吧,等我赚足了银两,我就可以辞官归隐了,到时候应该没有人和我这个没有官职的人过不去吧。
~第二章金榜题名~  
  显德十六年六月,江哲入建业,八月,金榜出,江哲中一甲头名,赴琼林宴,宴未毕,雍使入朝,求联姻,以示盟好。
  显德十六年十二月,雍长乐公主入楚,显德十七年戊辰元月,太子殿下赵嘉举行大婚,立长乐公主为太子妃。
  长乐公主,年十五,母长孙氏,雍高祖贵妃,素得帝宠,长乐公主生时,逢雍高祖登基,故颇爱宠之,赐封号长乐公主——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从会试考场出来,我伸展伸展四肢,唉,这几天可把我辛苦坏了,那个考棚又窄又小,我又没有银子打点,所以到了第三天,基本上屋子里面全是马桶的气味了,如果不是以前跟着爹爹流落他乡,吃了不少苦头,只怕我连饭都吃不下去,只怕我省吃俭用到了今天,身上就连一个铜子都没有了,离放榜还有半个月呢,这些日子我可怎么办呢,要不要去卖字画或者替人写书信,我认真的想着。
  回到客栈,我计算一下,明天的房钱是没有了,所以拿着文房四宝,决定到夫子庙去摆摊,到了夫子庙,跟一个小茶馆的老板套了半天近乎,又答应替他写两封信,就在他的茶馆门口摆上了摊子,可惜生意不大好,到这里写信的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谁管你字写的怎么样。我等了半天也没有生意,正在愁苦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妇人走了过来,我一看她的装束,就知道是个寡妇,可是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真是可怜啊。她怯生生地道:“先生,奴家想写副状子。”我拿起笔道:“是什么状子,要告谁啊?”
  她有些赧然地道:“奴家的丈夫不幸去世,奴家想要改嫁,可是公公不同意。”我又问了几句具体的情况,拿起笔写道:“十七娶,十八寡,公壮叔大,瓜田李下,嫁与不嫁?”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写得字,问道:“先生,这个几个字,太少了吧。”我得意地道:“你放心,这状子递上去,保证官府同意你改嫁。”她给我十个铜子,我满怀感激的望着铜子,心想,今天的晚饭有了,还得努力,明天的放钱还没有呢?接下来我又没有生意了。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只见那个小寡妇喜气洋洋的回来了,一见到我就感激涕零地道:“先生,谢谢你的状子,大人一看到我的状子就准了。”我心想,那当然,现在的建业京兆尹是十分重视伦理道德的,寡妇改嫁,不过一人失节,若是发生乱伦丑闻,就是大事了。这个小寡妇一走,我的生意就好起来了,到了晚上一看,足够两三天的房钱了,当然我没有敢多写状子,如果有人来写状子,我总是变着法的劝他不要告状,不是为了别的,讼状写多了是要损害我的名声的。
  在夫子庙写了几天信,我看差不多足够我在建业等到放榜了,就收了摊子,在小茶馆里面听人聊天说笑,反正一壶茶可以让我呆上一天,当然我虽然不作生意了,如果有人来找我写信,我还是干得,只是要多收几个铜子。反正消磨时光么。过了一两天,我一时手痒,用我学得一点易经给人测字算命,说句实话,我算命不大准,只是凭着一点易经心算,再加上我的观察能力,很快得就成了神算,当然我银子够花就行了,所以我一天只算三课,每天还奉送一课,说也奇怪,我这样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所以银子如流水一般滚来。当然,为了掩人耳目,我改变了装束,又在相貌上做了点改变,也就是用药物涂面,使肤色发黄罢了。
  这天快到午时了,我已经算过了三课,决定再算完免费的一课就收摊,这时一个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走来道:“先生,我是个行商,前两天收到同乡带来的口信,说我的妻子快要临盆了,可是身体不大好,我连忙赶回来,还没回家呢,不知怎么搞得,我心里很不安,您给我算算,这一胎是否平安,是男是女。”我将算筹摆了半天,才道:“没问题,小危则安,尊夫人本来有些凶险,但是你们夫妻平日积德行善,应该会顺产,你是子女双全的命格,老兄真是好福气。”问我怎么知道,我还真不知道,这种事情可是算不出来的,不过总不能说难听的话吧,把他急个半死怎么办,不过我看他相貌忠厚,身体不错,听他的口气,夫妻也颇为和睦,那么子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他说妻子身体不大好,当然了,快要临盆了,丈夫还不在,心情哪里会好,这小子一回去,他妻子一高兴,一定会顺利生产的。至于是男孩是女孩我可没有明说,到时候也好搪塞。这个小伙子高高兴兴的就要给钱离去,我告诉他这一课是奉送的,他正在感谢我,一个中年汉子跑了过来,高兴地道:“老三,你可回来了,弟妹生了,一对龙凤胎啊,快回去,快回去。”那个小伙子一听,呆了半晌,突然狂奔而去。我吁了一口气,正在庆幸的时候,旁边的人都以崇拜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一个坐在门口的灰衣人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淡淡道:“先生给我算一课如何。”
  我抬头望去,只见这人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躯挺拔矫健,年轻英俊的脸上透着沉稳的神色,他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儒服的中年人和一个黑衣劲装的随从。我犹豫地道:“在下今天卦数已满,这个……”
  那灰衣人淡淡道:“我也知道先生为难,只是我明日就要离京,所以请先生勉强为之。”
  我看看这三个人,那灰衣人眼中满是命令的神色,想必是令出禁止的人物,而那个青衣人虽然有些不屑,却也有些期望,至于那个随从却是满脸的威胁。看到是得罪不起的,我算算日子,后天就要开榜了,就道:“也罢,在下恰好也要歇业了,这一卦就算是我的收山之作吧。”
  那灰衣人有些惊异,似乎以为我是因为要给他算命才被迫如此,但是他心中疑惑难解,只得问道:“我即将远行,请问此行是凶是吉?”
  我将算筹摆了半天,道:“坎卦上六,系用徽□,□于丛棘,三岁不得,凶。阁下此行怕是碍难重重。”说到这里我偷眼看看他的神色,心想,你这种人平日大概自信慢慢,既然你都犹豫不决的问卜,那事情必然棘手。那灰衣人神色灰暗,片刻又道:“请问先生,何处碍难。”这我怎么知道,我想了一想,心道这人从气度举止看起来应该是从军之人,见他身边这两人,一个应该是幕僚,一个应该是护卫,这人身份应该不简单,现在南楚有什么大事么,不管什么大事,我只要含糊其词就行了,想到这里我说道:“内有纷争,外有强敌,事情难办,若是阁下小心谨慎,或有可能。”我虽然说得含糊,可是却正好迎合了灰衣人的心理和朝局。灰衣人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了,那个青衣人取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我等他们走远了,仔细一看,一千两,差点叫出声来,连忙塞到怀里,然后收摊,走人。
  又过了几天,已经是八月十五了,今天是金榜出来的日子,我有些犹豫,如果是几天前,我当然盼望金榜题名,可是我现在囊中颇丰,倒是有些后悔可能会考上呢,所以我没有去看榜,在房内翻阅自己的诗稿,没有多久,听见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名伙计和掌柜的兴冲冲的推门进来,高声报喜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恭喜江老爷高中一甲头名状元,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还请状元老爷得空给小店写几个字。”我有些迷茫的望着窗外,不知道前途如何。转念一想,反正我未必就赶上亡国,而且听说南楚翰林院的藏书楼藏书百万,是天下最大的藏书楼,我又高兴起来,听说南楚国主去年下诏收集天下图书字画,要建立崇文殿以传世,想必我会有机会参与呢。
  当天晚上快到酉时的时候,我带着号牌到了会试院门口,门口聚集的新进士个个穿戴一新,神采飞扬,等我到了门口,却见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眼神看我,有得还带着嫉妒的神色。我正奇怪呢,一个方面大耳的书生走了过来,问道:“这位兄台可是赴琼林宴的新进士么?”我点了点头道:“正是,请问有什么事情么?”那人闻言顿时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原来是新科状元到了,失敬失敬,在下刘魁,真是本科的一甲第二名榜眼。”原来我来之前这里已经到齐了其他七十九名进士,只等我这个状元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眼中带着异色。那些新进士一个个都过来寒暄,我正应付不来的时候。听见三声钟响,一个大官带着一些考官出来了,一个个检查我们的名牌,核实我们的身份,让我们排列起来随他入宫,我这个状元自然走在最前头,身后左右就是榜眼和探花,而其他七名一甲进士则跟在我们后面,另外七十名进士则七人一排的排成队列。走在往皇城的路上,道路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我们走过之处,欢声雷动,队伍在朝阳门进了皇宫内城,朝阳门是内城的大门,平日里除了皇上之外是谁也不能走得,除了皇上之外,就只有我们这些新科进士在赴琼林宴的时候可以走一回了。走进了内城,我不时看到假山花木之后有女子的嬉笑声传来,想必是那些宫女在偷看我们吧。
  终于走到了琼林苑,我们在司礼监的官员安排下各自落座,所有的进士和主考官分别按照名次地位坐下之后,只听见司礼太监尖声道:“国主驾到。”只见一个身穿龙袍的老者在一群宫女太监的服侍下走了进来,我跟着众人跪伏在地,认真无比的喊道:“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国主有气无力地道:“众卿平身。”我们站了起来,这个琼林宴总算要开始了。在按照礼仪一样样进行之后,我们终于可以放心的品尝御膳了,真是好吃啊,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御膳房的厨子弄回家做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些放开了。
  这时,赵胜放下筷子,对主考官说道:“史爱卿,为孤引见一下今科的前三甲吧。”主考官连忙起身行礼道:“臣遵旨。”然后指着我道:“禀国主,这位是今科会试的一甲第一名状元,嘉兴江哲。”我连忙离座跪倒道:“臣江哲叩见国主。”赵胜微笑着道:“好好,果然是年少英才,你的文章写得不错,尤其是那首《月下感怀》,孤已经命人重新谱曲,一会儿让大家都听听。”主考官又指着榜眼和探花道:“禀国主,这位是第二名榜眼江宁刘魁,这位是第三名探花淮扬伏玉伦。”赵胜一一赞叹了几句,然后吩咐我们归座。待我们落座,赵胜一摆手,不一会儿一队女乐从后殿飘出,有的吹箫抚琴,有得偏偏起舞,一会儿,一个女子曼声唱了起来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正是我考试时的作品。殿中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那美丽的情怀当中。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进来禀报道:“启禀国主,丞相大人求见。”
  赵胜漫声道:“什么事啊,孤正在这里举行琼林宴,有什么其他国务,就让他先处理吧。”那个太监道:“丞相大人说是有急事。”赵胜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好吧,让他进来吧。”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一品官服地老头子兴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见到赵胜就跪下道:“恭喜国主,贺喜国主,大雍遣使来朝,转达雍帝旨意,欲和我南楚结为姻亲。”赵胜面带喜色,有些不信地道:“此话当真。”那个老头子点头道:“正是如此,雍帝有一爱女,年方及笈,愿意许配我国太子为妃,从此两国和好,永不交兵。”赵胜大喜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我南楚新得栋梁之才,又和大雍结好。来人,速召雍使觐见。”说罢,赵胜起驾离去,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琼林宴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不过大家听到好消息都是面带欢容。我却有些疑惑,怎么大雍会突然结好南楚呢,难不成真像我策划的那样,不可能,我摇摇头。
  之后几个月朝廷上下忙的要死,我则是按照惯例进了翰林院,高高兴兴的投进了藏书楼,只是隐隐听说,雍帝的女儿长乐公主容貌秀美,甚得雍帝宠爱,不过我想,一个刚刚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能够多美丽,经过几个月的运作,完成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之后,就在新春华旦之时,长乐公主正式和南楚太子举行了大婚,我作为新科状元有幸参加了婚礼,婚礼之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接收群臣朝拜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长乐公主的真容,当真是雍容华贵,绝色出尘,虽然年纪还小,不免有些稚嫩,但是当真是美丽啊。比较起来,旁边的太子殿下,虽然二十出头,但怎么看怎么觉得也别黯然失色。当然此时大家都在说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鬼话。不过想来雍帝不会那么无情,用自己最爱的女儿来假意结好吧,我还是希望南楚不要和大雍打起来,虽然说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统一的好,但是我还是想多过几年舒心的日子,所以我诚心诚意的祈祷起来。希望大雍真的和南楚结好,让我过上几十年太平的日子。
  在我诚心祈祷的时候,乐官开始奏乐,演唱的正是我这个刚刚出炉的翰林学士的新作《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乐声中宫女们翩翩起舞,我抬头望去,却看见长乐公主微微侧过头去,从她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的滑落尘埃。我心中一凉,这个孤独的少女从此就要在异国他乡度过自己的一生了,从此不能和父母家人相见,这还是从好的前景来看,如果,如果大雍只是假意结好,虽然我希望不是,可是我可不敢那么肯定,那么这个少女将要面临的是多么严酷的结局啊。这时,我看见太子殿下低头在公主耳边说了什么,虽然有些太远,声音又杂乱,可是我还是隐隐约约的听见太子殿下告诉长乐公主,这首《青玉案·元夕》是新科状元江哲的作品。长乐公主顺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向我看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绽放一般,令我心中不由一颤,连忙低下了头,不知怎地,心里竟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
~第三章翰林学士~  
  显德十六年九月,江哲入翰林院,依例授翰林院编修,职七品。
  显德十七年元月,哲以博学多闻,特诏参与筹立崇文殿,历三年,哲精于鉴赏,明于考证,每每废寝忘食,手不释卷,闻者皆赞叹不已。未几,迁升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崇文殿典藏,均留存至今,卑人曾见之,十之六七均为哲校订品鉴,令人为之瞠目——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真是幸福啊,我伸伸懒腰,拿起手里的孤本诗集,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翰林院的藏书楼里边呆着,这里不愧是天下藏书之最,有很多我没有看过的书籍,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前就看过很多书,基本上一本书只要看个一遍,就可以记住大概了,好的文章我还能一字不漏。不过我就是再大的本事,这上百万的书籍我也看不过来,所以找了一本藏书索引的册子,按照上面顺序拣一些没有看过一一看去,反正我在翰林院得呆个三五年,怎么也看的差不多了,当然我最留意那些注明孤本的书籍,要知道这样的书籍好多都是绝世之作。
  这一天,我在书库里面正在找书看,无意中看见一本黄绫册子,看外表十分精致,想必是难得的精品,我随手翻开一看,差点没昏过去。首页血淋淋的八个大字“欲练神功,挥刀自宫。”我连忙合上,看看封面,却是什么《葵花宝典》,连忙扔到一边,我可还想娶妻生子啊。这时看到旁边有一本汉代的庄子《养生主》,连忙拿了起来,翻了几页,虽然和外面见到的文字差不多,但是眉批很丰富,密密麻麻的几乎写满了空白,我是很喜欢看别人的注解的,那里面凝聚着读书人的心血啊,看看旁边没人,我随手扯过垫脚的凳子坐了下去,到外面看多浪费来回的时间啊。这一看我可是着迷了,原来这个写批语的人可能是一个道士兼医生,写得都是一些养生的秘诀,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该喝什么,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如何在睡前打坐,如何在起床的时候练气,甚至连房中术都有,真是我的最爱啊,你可别笑我,我的最大愿望就是活的舒舒服服,无病无灾,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房中术也很重要啊,你没见那些好色的人都经常短命么,就是不节制自己,不会养生啊。我正在高兴呢,突然想到,不行啊,我怎么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怎么办?想来想去,如果有疑惑就要自己解决。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就在书库里面找寻养生方面的资料,有些互相矛盾,有些相互印证,我是谁啊,我是天才啊,终于让我整理出一套自己的养生要诀,并且开始付诸实施。
  怎么做呢,首先,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先静坐一会儿,练练养气之术,然后出去活动活动手足,练拳虽然不会,但是什么五禽戏还是可以的,然后吃上一顿清淡的早饭,再出门做事,中午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当然最好的就是回家,吃上一顿符合节令的滋补午饭,最好吃得晚一些,睡个午觉之后,喜欢干什么就干点什么,晚上若是有应酬一定要少喝酒少吃菜,等到回家之后,在睡前喝上一杯自己酿制的药酒清清肠胃,然后打坐半个时辰,再好好睡觉,而且平时坐卧行走都按照某种特定的姿势,当然看起来不能太明显。虽然我现在职位低微,这样的日子还不能保证,但是这是我要尽量达到的目标么。至于武功,我是不会练的,没听说过善泳者溺于水么,我若是会武功,难免会介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中去,搞不好还会英年早逝呢,反正我只想活到七十岁就可以了。
  这么坚持了两个月,果然我的身体情况大有好转,以前经常有的小病痛也不见了,而且觉得思路明晰,读书作文更加得下笔如有神了。
  这一天,我从书库里面走出来,准备去吃一顿好午餐,唉,我还雇不起好的厨子,只好自己做了。正在我盘算今天中午吃什么的时候,我的同年刘魁,就是那个榜眼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说道:“江年兄,怎么样,咱们一起去明月楼吧?”
  “明月楼,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刘魁惊讶地说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去参加长乐公主的琴会啊!”
  “琴会,长乐公主。”我更加糊涂了。
  刘魁道:“是啊,建业上下谁不知道啊,长乐公主远嫁我国,不免思乡情切,为了排遣寂寞,所以举行这个琴会,听说是想见识一下我南楚的士子风范,还听说长乐公主陪嫁的女伴是大雍有名的琴仙子梁婉,梁婉的琴技据说传自乐圣无忧子,超凡脱俗,若非长乐公主是她的至交好友,才不会陪公主远嫁南楚呢。还听说,梁婉有意在南楚择婿,你说,凡是未婚的才子,谁不想去试一试。”
  我瞠目结舌地道:“可是,梁婉不是陪嫁来得么?”
  旁边有人答道:“那不过是个名份,听说公主早就和太子说过了,梁婉是她的好姐妹,一定要嫁个志同道合的才子做正室呢。”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探花伏玉伦,看他已经换上了华美的便服,腰间系着一支玉箫,想必是有心求凰了。不过他出身淮扬世家,应该有这个身份吧。我在心里窃笑,如果那个梁婉真的如此出色,想必太子殿下一定会扼腕叹息吧,不过他总不能不给长乐公主面子,反正他将来登基之后,三宫六院可以随便选妃,现在么,还是谨慎一点,毕竟长乐公主身份不同么。
  本来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的相貌还算是不错的,但也不过中上而已,我的才华也不错,但是有才华没有好的背景,飞黄腾达的机会并不多,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会领军作战的将领要比我们这些文人强多了,南楚是比较重视文人的,所以它的国力就不强,就连偏安蜀中的蜀国都不如,如果不是水军比较厉害,大雍早就渡江了,综上所述,我江哲并非一个值得争取的目标,又没有强悍的实力防身,别说梁婉不会看上我,就是看上了,我敢娶么。但是不去也不好,让人以为我太不给太子、长乐公主面子,所以我决定就去这一次,反正我对那些琴棋书画并非十分在行,琴可以听听,棋可以下一下,就是很难赢棋,书法么,还不错,但是绝对算不上名家手笔,画画么,我勉强可以应付,但是我更擅长鉴赏,我有个表舅,是有名的朝奉,手里流过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那是不可胜数,当年我曾经跟着他好好学过,这些年又博览群书,相信这方面可以混口饭吃,如果不是爹爹带我离开,我还真想去当朝奉呢。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边际的随口应付他们,我们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明月楼,明月楼原本是一个大官的别院,恰好和几年前新建的太子府毗邻,所以后来太子索性把它买了下来,因为喜欢它的小巧精致,所以没有把它和太子府连通,据说长乐公主来了以后非常喜欢这里,就要来做了她的休闲之处,现在梁婉在这里举行琴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穿过黑油油的角门,我左右打量着这个小园子,一潭碧水,十几株红梅,加上临波照影的二层精美小楼,真是神仙境界,怪不得长乐公主喜欢。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么一座小楼,能够容纳多少人呢?等我绕过潭边,却看见在小楼前面有一片空地,原本想必是种着花木的,现在却被人清理了出来,用松枝搭了一座花棚,棚子上面覆着厚厚的苫草,四周放着一圈红红的火炉,上面闻着美酒,棚子中间放了几排铺着厚厚的毛皮的座椅,南楚的冬天本来就不是特别寒冷,今天又凑巧下了一场轻雪,棚子里面一片暖洋洋的,有十几个穿着各色轻裘的贵公子坐在里面,一边赏雪品梅,一边喝着醇酿,真是南面王不易的美好生活。走近之后,我听见他们议论,原来长乐公主的琴会岂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所以除了年轻的新贵之外,只有世家子弟才敢来参加,而且还有自负有些才名,否则岂不是自己来找难看,所以来得人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多。虽然有些后悔可以不来的,但是一看这种招待,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连忙跳了一个犄角旮旯坐下,然后倒了一大杯温热的御酿,准备偷得平生半日闲了。
  没等多久,小楼的楼门打开了,出来了十二个秀丽高挑的宫妆丽人,她们放下了门前的珠帘,不一会,里面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然后,隐隐传来沁人心脾的香气,其中一个宫女躬身向内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有令,梁小姐在楼内抚琴,不论诗词文章,还是琴棋书画,如果有人能够令梁小姐青睐,梁小姐便出来和众人一见。”
  众人立时断然稳坐,侧耳屏气。不过片刻,从楼中传来了梁婉的琴声,琴声初时微弱,令人非得侧耳细听,渐渐的,琴声宛转盘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迤逦而出,琴音反反复复,音韵连绵不绝,恍若高山流泉,清新流畅,令人顿时生出荡气回肠的感觉。听到这里,我悄悄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聊,我还以为大雍来得琴师会很高明呢,却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琴艺在南楚也并非没有么。正在这时,琴声越发宛转低回,令人觉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防若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急促的音调好像千军万马一般纵横驰骋,琴声就在爆发之后变得浑厚沉着,杀机隐伏,豪迈悲凉,好一幅沙场秋点兵的景象。我凝神细听,这才是值得浮一大白的好琴音啊。接着琴声渐渐恢复平静,宛如大战之后的歌舞升平,让人在心旷神怡中沉醉。
  一曲终了,掌声雷鸣,然后就是众人纷纷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想让梁婉中意,出来一见,偏偏,那梁婉大概心气极高,始终不肯出见,后来有些没头脑的众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一个贵公子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对我说道:“久闻江状元才华横溢,一首《月下感怀》惊动天下,还请江兄作诗一首,也免得我南楚士子无颜啊。”我倒是无言了,这些家伙,好像我拿不出什么好诗来,就是丢了国体一般,罢了,这小子是丞相大人尚维钧的独子,我也不能得罪他,刚好听了这样的曲子,我心里也很痒痒,于是,我也不要笔墨纸砚,高声吟诵道:“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梁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婉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场中静默片刻,喝彩声顿起,几个人连忙吩咐拿笔墨,要将我的诗默下来。这里正在纷乱的时候,只听见珠帘飞扬,从楼中走出一个身穿素黄罗衣,披着浅绿大氅的女郎,我定睛看去,这女郎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和南楚女子大不相同的就是她那修长匀称、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虽然因为天寒,衣着颇多,加上大氅的掩盖看不真切,但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美感令人心生渴望。我向她的面上望去,却见她虽然未施脂粉,却是肤光如雪,两行入鬓的黛眉,配合那双清澈如冰泉的明眸,当真是绝世佳人。
  梁婉目光落到我身上,微微一笑,款款下拜道:“这位就是南楚才子,今科状元吧,妾身很喜欢你的诗文呢。”我虽然有点昏淘淘的,但是心里可明白的很,连忙道:“拙作能够得小姐赏识,是随云之幸,其实我南楚才子如云,只是江某胜在才思敏捷罢了,小姐若是有兴趣,不妨和大家详谈。”那梁婉的美目流转,向众人看去,这下众人如蒙大赦,连忙围上前来,我则是不多说话,渐渐的,见梁婉已经和众人谈得十分投机,便悄悄的慢慢的溜了出去。就在我即将走出角门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看见小楼后面的窗子半开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我推门走了出去,那是谁呢?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可能是长乐公主。
  后来我听说,长乐公主将明月楼赐给梁婉居住,梁婉性情明朗,若是有人前去拜见,只要有拿的出手的诗词歌赋,或者精通琴棋书画,常常能够得到接见,不少爱慕梁婉的少年都是想方设法的见她一面,虽然不少人有心于她,却碍于长乐公主不敢用强,再说梁婉名气越来越大,就更没有人敢得罪她。到了后来,就是连赵胜国主也收了梁婉为义女,虽然没有列入宗谱,但是大家都开始称她明月公主,声名远扬。
  我这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可不会去找这个麻烦,虽然梁婉几次下帖子请我,我都用种种借口回绝了,有人问我,我就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别人虽笑我迂腐,却也乐得少了一个强敌,不过为了不大过分,我热切万分的投入到翰林院的藏书中去,这样我既自得其乐,又免得别人侧目,这样产生了一个令我欣喜若狂的结果,显德十七年元月,我被特诏允许参与了崇文殿的筹立。我这个过目不忘的年轻人很快成了其中的主力,也难怪,我既精通鉴赏古玩字画,又博闻强记,在整理藏书和字画的过程中十分得力,我又年轻力壮,不用我用谁呢?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崇文殿从正式奉诏筹立到建成,一共经历了三年时间,我一直在其中,乐此不疲。
  当然,在我沉迷书海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我隐隐约约觉得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是南楚和蜀国发生了冲突,而且越演越烈。当然,我是没什么机会参与的,也没什么兴趣知道,除此之外,若是还有什么事情比较特殊的话,就是长乐公主怀孕了,可是却不幸流产,据说是因为年轻再加上水土不服,在这之后,长乐公主一直身体不大好,所以到建业西郊的莫愁湖行宫居住,当然,太子殿下是不会寂寞的,长乐公主陪嫁的宫女都是大雍的美女,而且个个擅长内媚之术,她们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宠姬了。说给我听的人都是满脸的羡慕太子的艳福,我却是微微苦笑,在我看来,长乐公主恐怕是不大喜欢太子的,否则怎么会移居行宫呢,也是啊,人家金枝玉叶的大雍公主,为了和亲嫁到南楚,怕是没有什么心思讨好庸庸碌碌的南楚太子吧。我恶意地想,大雍陪嫁那么多美女,是不是存心迷惑太子,免得公主委屈呢?
~第四章品画明冤~  
  显德十八年己巳,三月,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刚中状元的时候,有很多人上门说媒,都被我婉拒了,用的理由是年纪还轻,想多多读书,好为朝廷效力,后来,这种事情就少了。因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我这个年少的状元完全没有飞黄腾达的欲望,完全沉浸在书海之中,甚至有一点痴迷,这样一个人,并不符合那些世家大族的要求,因此我得到了难得的清净。
  这一天,我按照惯例来到翰林院准备工作,却看见一大堆人围在正堂上,我不由惊奇起来,要知道,虽然我也被称为翰林学士,但翰林院里边还有高下之分呢,我因为是状元,所以越过了最低的庶吉士、检讨,直接当上了正七品的编修,在这之上还有编撰,侍讲、侍读、侍讲学士、侍读学士、掌院学士多个级别,可是我看到那一堆人里边,上有掌院学士谢贤,下有和我同科的一个二甲进士,一个庶吉士,这就让我惊奇了,要知道,那些侍讲学士以上的很多人都是经常在国主身边伴驾的人物,怎么会围在一起呢。我走了过去,却看见尹学士和田学士正在滔滔不绝的争论着什么,而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卷古画,旁边摆着一章红字条,上面写着“青山居士临江图”七个字,原来他们正在讨论这副画的真伪。我这才明白过来,自从国主下诏筹立崇文殿之后,却是有不少人将珍藏的书籍字画送来,希望能够得到收录,只是真正的旷世杰作还是不大好找的。
  尹学士一派雍容的说道:“这副画一定是伪画,青山居士前期的作品都是青绿山水,风格绚丽,后期因为参修佛道,所以作品大多是水墨山水,画风变得恬淡秀丽,这副画虽然是水墨山水,但是你看笔锋嶙峋,画中云雾仿佛扑面而来,江流奔腾,似有耳闻,所以我说这不是青山居士的作品。”
  田学士也不示弱道:“你说得虽然有理,可是你看,这副画的纸质是精选的帘纹纸,虽然保存的很好,仍然可以看出应该是两百年前青山居士时期的画作,你看这副画上有青山居士五方印章,从题跋上看绝对没有问题。”
  其他人各自支持两方,争吵不休,我来了兴趣,仔细看了半天,从记忆中搜索了半天,才终于作出了决定。这时他们也看到我来了,因为我这些日子以来都表现出对字画鉴赏的熟识,又是新人,所以两位学士不约而同的向我往来,掌院学士咳嗽了一声道:“随云,你的看法如何。”
  我走到这副画前面,仔细的看了一看,开口道:“首先从款识来看,这副画的上款是‘柯子远兄雅玩‘,下款是‘元佑后二年甲申七月初九敬制‘,下面是名章‘蓝氏宁泉‘,画的四角都有青山居士的印章,左上角是‘宁泉画印‘朱文方印,左下角为‘临渊堂章‘的白文方印,右上角是‘奎章阁侍讲蓝‘的白文方印,右下角是‘青山居士‘的朱文方印,这四种印章在青山居士画作上基本都出现过,印章的鉴别,田大人是其中翘楚,必然是不会看错的。从考证上来看,青山居士原本是大晋名士,位居正四品奎章阁侍讲学士,后来西晋南渡,青山居士伤心国事,隐居蜀中临渊堂,据说当时居士贫不能自给,幸亏蜀中富商柯明接济,才度过那几年的战乱岁月,你们看画的右下角有柯氏的两方印章,可见此画是青山居士赠送给柯明的。”
  我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印章都是有来历的,而且我曾读过青山居士的《蜀中纪事》,在第九卷里有记载‘至秋分,子远设宴,宾主俱欢,临别,柯氏执手相求拙作,感其意诚,为作临江图‘,后来我查阅柯氏的记载,虽然柯氏已经湮没,但是我记得在东晋末年陶开所著的《蜀志·石崇篇》里面提到‘石崇少微,为柯氏执役,柯氏薄待之,后石崇富甲天下,勾连内宦,污柯氏谋反,九族诛绝‘,你们看这副画左下角还有石崇‘金谷园密藏‘的印章,而且石崇后来身死族灭,他的收藏基本上都被没入官,你们看,左侧中部有‘长陵王印‘,长陵王,东晋末年王室,受宠于晋元帝,抄没石崇的正是元帝,所以这副画在长陵王手中的可能性很大。由此可见,此画的传承十分分明,所以我认为是真品。”
  大多数人听的连连点头,只有尹学士不服气地道:“这些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么画风又如何解释呢?”
  我一笑,道:“这一点是我的个人之见,如果有谬误还请众位指正,青山居士在南渡之前的画风明朗激烈,所以喜欢画青绿山水,但是在南渡之前那一两年,他的画风已经渐渐变得恬淡,基本上都是小青绿山水,以水墨勾皴淡色打底并施青绿等敷盖,间或已经有水墨山水出现,在蜀中几年,青山居士几乎没有作品传世,直到东晋平定之后,才开始专著水墨山水,但是初期仍然喜欢用浓墨渲染,笔法挺拔,从这些来看,我想蜀中时期想必是居士转变画风的时期,这也符合罕有作品流传的情形,毕竟不成熟的作品,经常可能会被主人焚毁,我在《蜀中纪事》的第七卷曾经见过青山居士焚毁画作的记录。”
  听到这里,大家已经认可我的判断,目光也变得尊敬热切,毕竟像我这么博闻强记的人并不多见。
  这件事之后,我有了更多的工作,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大内书库里面去整理御札,原来在筹建崇文殿时候,有人建议我南楚立国六十年,历经开国武帝赵涉和当今国主赵胜两朝,在史书的记载上却不够完善,希望能趁这次机会整理武帝的朱批和御札整理成册,供皇室子弟和勋贵学习,我虽然觉得很没意思,但是翰林院上下都十分认可,奏请国主之后,国主龙颜大悦,但是整理那些御札朱批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虽然是新人,但是因为我的能力非凡,所以掌院学士谢贤决定由最资深的侍读学士夏悚来负责,而我协助夏悚,夏悚实际上已经年过花甲,很快就要致仕退休了,所以我是实际上的负责人,而夏学士在跟我跑了几天之后就自动请假回家休息了。这项工作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必须到御书房后面的藏书库工作,那里收藏着所有的文书,而且我不能自己查阅,必须要有管理书库的管事陪同,所以,我就在离国主不到百丈的距离处开始了我的工作,这大概就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诠释吧。
  管事的太监姓王,已经须发皆白了,每天坐上六七个时辰简直是要他的命,所以我第一天就聪明乖巧地劝道:“王公公,我们一起怎么也要待上十天半月的,您也不要客气,只要找个伶俐的小公公来帮忙,您就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就行了。”王公公年纪也大了,担任的又是闲差,藏书库虽然离御书房很近,可是司礼监的那些公公们都是年富力强的宠宦,所以王公公根本搭不上国主的边,既然没什么本事争宠,他年纪又大,谁会无端的和他为难,所以,他跟本不用太担心有人告发他不尽责。所以他就派了一个新收不到一年的弟子小顺子给我帮忙,因为这个小顺子聪明能干,而且读过几年书,胸中有个几百篇文字,这在太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司礼监的太监那样要接收专门授业的。
  不过我看到小顺子就是一愣,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小子就是我刚到建业的时候遇见的卖身葬父的小子,怎么现在成了太监了,不过大概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吧,我也不好问他,反正他也没有认出我,我就把他当成陌生人算了,不过这小子还真的不错,不仅打点文房四宝十分得力,而且我只要说要找那一份奏折或者御札,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所以我们合作愉快,原定二十天的工作量,按照现在的速度,看来有个十二三天就能差不多了。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喝着饭后的一杯清茶,准备休息一下好继续,突然王公公怒气冲冲的在两个小太监的服侍下闯了进来,嘴里喊着:“小顺子,小顺子,你这个小奴才在哪儿?”我疑惑的看向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公公看见我,换上笑容道:“江状元,你也在啊?”
  废话,我不在这里在哪里,这里可不允许我回家午睡的。我心里想着,嘴里说道:“公公,怎么了,什么事情让您生这么大火。”
  王公公生气地道:“小顺子这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偷走了我心爱的鼻烟壶,那可是先帝赏给老奴的。”
  小顺子睁大了眼睛,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绝没有的事情,奴才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偷御赐的东西。”他已经净身一年多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又是发育的时候,所以声音尖细,这时他心情惊慌,更是多了几分刺耳。
  旁边那个小太监尖着嗓子道:“还敢强嘴,你当我们不知道么,你本来就是犯了强盗罪的罪人,王管事的东西丢了,我就想一定是你干得,公公到你房里一搜,果然就找到了。”
  小顺子的脸色发青,他连连磕头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干得,定是有人栽赃。”
  王公公怒道:“你是说我栽你的赃,还是小福子栽你的赃。”
  小顺子冷汗直冒,顿然转身扑到我身边,哀求道:“江大人,您是有学问的人,求你跟公公分辨一下,奴才这些天都在大人身边侍奉,哪里有时间去偷东西。”
  我本来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幕好戏,那个小福子虽然是一个好戏子,可是我却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速,早就看出他在栽赃,只是小顺子来历不好,背景不清白,所以没法分辩罢了。我是不打算介入后宫的事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小顺子急得什么似的。王公公见我不出声,厉声道:“你们把他给我捆了,送到敬事房去,把他给我活活打死,我让他敢偷东西,这在宫里头是大罪。”
  我心一抖,不会吧,要打死他。小顺子吓得抱住我双腿哭道:“求大人看在小顺子伺候周到的份上,给奴才求个情吧,奴才实在没有偷东西。”
  我一下子想起当初他卖身葬父的时候那种悲苦的模样,不由心软了下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又确实是冤枉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淡淡道:“王公公,我看这奴才哭得厉害,或许真是冤枉呢?”
  王公公有些犹豫,半晌道:“东西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
  我笑道:“这小子这几天都跟着我,公公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
  王公公想了想道:“昨天晚上还用着呢,今天晌午就不见了。”
  我故意皱皱眉头道:“这确实难以分辨,这样吧,下官颇精易经,最能断人祸福,明人冤屈,我就算上一课吧。”
  王公公这些太监因为人生坎坷,最是信命,他眼睛一亮道:“大人会卜算,好,老奴这就去取算筹。”
  我摇手道:“小小的一课,就不用算筹了。这样吧,既然是断冤屈,凡是冤枉的人,心气必然正直,我这里有个法子,让小顺子和这个告发的小福子各自吃一颗我特制的金丹,待我祷告上苍,如果无罪,那人就没有事,如果有罪就会腹痛。”说完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两颗金光灿灿的金丹,递给两个小太监。
  王公公笑道:“好啊,就让老奴见识状元公的本事。你们两个还不吃下去。”
  小顺子毫不犹豫的将金丹吞下,小福子犹豫了一下,将金丹送到嘴边,一个小巧的动作,金丹就滚动到袖子里了。好本事,我赞叹不已。然后装模作样的祷告上苍,不到一株香的时候,突然小顺子脸色发白,哎呀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着肚子,痛苦不已。而小福子浑然无事。他得意地道:“果然是你偷的,状元公的祝祷真灵验。”
  王公公犹豫的看了我一下,正要下令,我微微一笑道:“我虽然有些才能,可没有本事请动神明惩罚你们,这种金丹是我特制的,专门用来疏通肠胃的,昨天我听王公公说年纪大了,常常积食,这种药若是老人就着莲子汤吃了,恰好得力,若是血气正盛的少年人直接吃了,就会腹痛如绞,小福子,你的药呢,藏在哪里。”小福子吓得连连后退,只见王公公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捏着他手腕一提,小福子立刻痛得脸色发白,王公公轻轻松松得从小福子的袖子里找到了那颗金丹。然后松开手,小福子跌倒在地,吓得魂不附体。王公公淡淡道:“小顺子,还不去我房里,桌子上有一碗凉着的莲子汤。”
  小顺子点点头,一下子冲了出去,不到片刻就回来了,满脸的清爽,王公公笑得眯了眼睛,道:“多谢状元公想着老奴。”说着几乎是把我手里的药瓶抢了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告辞出去,没一会儿,两个中年太监过来把小福子带走了。小顺子感激地跪在我面前,千恩万谢道:“恩公两次相救,小顺子就是作牛作马,也不能报此大恩。”我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你还记得我?”小顺子赧然道:“其实奴才一眼就认出状元公了,当初大人慷慨解囊,小的记忆犹新。”
  我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不早说记得我呢?”
  小顺子犹豫了半天,才道:“奴才,奴才当初卖身葬父是假的。”
  我这下更是瞪大了眼睛。小顺子道:“奴才原本也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只是父亲亡故之后,叔叔为了夺产,偷偷把我卖给我一个戏班子,奴才从此就四处流浪,因为奴才受不了班主凌辱,所以和几个兄弟逃了出来,无以为生,就四处乞讨偷盗骗人。那次遇见大人,奴才正和一个老乞丐合伙,他扮亲爹,我当孝子,大人慷慨解囊,可是我两个同伴利欲熏心,偷偷尾随大人……”
  说到这里,他更加不好意思,我立刻明白当初打晕我的人是谁了。不过我又迷惑地问道:“你们有了那么多银子,足够生活了,你怎么,你怎么?”我有些说不出口。
  小顺子笑道:“或许是报应到了,我们几个被人胁裹去做盗匪,不料被官兵捉住了,我们劫的是一个宗室,又都是做惯了贼的人,所以判了死刑,我们几个年纪还小,判案的老爷说如果愿意入宫为奴可以免了一死,我那两个兄弟硬气,硬是上了法场,奴才胆子小,所以入了宫。”
  我叹道:“你不是胆子小,你是有勇气啊,人生虽然多苦,但是我们却是要苦苦求生的,你能活下来,还能把往事当作笑谈,这才是勇士,轻抛生死的人大多不是勇士,而是逃避责任。”
  小顺子突然再次跪倒抱住我的双腿,疼得我怀疑他要恩将仇报,然后我就觉得有水滴湿透了我的官袍。
  这之后这小子服侍我更是尽心尽力,后来我听说王公公是个武功高手,小顺子正在跟他学武,一时心血来潮,再加上佩服这小子的坚忍不拔,所以我偷渡了一册《葵花宝典》的抄本进来。小顺子看了默不作声,只是郑重其事的收了下来。
  半个月后,我离开了皇宫,带着整理好的御札,和一个最大的收获,我多了一个经常会深更半夜来拜访我的朋友。
~第五章储君之争~  
  显德十九年庚午三月,赵胜薨,谥楚灵王,太子赵嘉灵前继位,下令沿用显德年号,立大雍长乐公主为后,大雍遣使祝贺,赠良马千匹,金帛无数。
  中宫既定,朝野上下,咸思储君,谏议大夫罗文肃公进言,议立王三子赵陇为储君。
  先,国主立长乐公主为王妃,王妃未有所出,乃遣陪嫁宫女侍奉太子殿下,殿下爱雍女美艳,多有宠幸,先后生三子四女,后灵王忧虑,立丞相尚维钧之女为太子侧妃,十四月,生陇,嘉登基,封尚氏为贵妃。尚氏出身名门,贤淑少妒,朝野以“子以母贵”旧例,请立其子。
  王后闻之,大怒道:“哀家虽无子,焉知其后必无,况纵使终究无出,哀家昔日陪嫁宫女,皆大雍名门之女,至今已生二子矣,若论贵贱,岂不如尚氏,若要立储,立王长子可也。”——
  《南朝楚史·楚炀王传》
  显德十九年,国主死了,若是平常人死就死了,可是一个国主死了就是大事了,在国主晏驾前,我们翰林园将已经基本完成的崇文殿书目《崇文密藏》递了上去,国主大喜,虽然没有看到崇文殿的建成,但是他应该还算是瞑目的。
  丝毫没有争议的,太子赵嘉在灵前即位了,然后就是改元、大赦天下这些事情,我们翰林院也忙得不亦乐乎,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们这些小官员虽然没有大多插嘴的余地,但是也很关心的,就是立后和立储的事情。立后,是没有异议的,虽然长乐公主常年住在行宫养病,算不上尽责,但是南楚名义上是臣服大雍的,而且长乐公主又是先王所立的太子妃,所以长乐公主仍然顺利地接掌中宫。但是立储就麻烦了,长乐公主没有生子,而她虽然才十九岁,但是常年卧病,大家都怀疑她是否还会怀孕生子,而且国无储君,必然不宁,所以大臣们都希望先立一个太子,赵嘉已经有四个儿子七个女儿了,因为长乐公主遣宫女伺候太子,所以大多子女都是雍女所生,但是这一点引起朝中显贵的不满,幸好先王在两年前将丞相大人的女儿尚芷兰指婚给太子做侧妃,虽然因为太子宠爱雍女,但是尚妃肚皮十分争气,生下了王三子赵陇。在朝中大臣看来,若是长乐公主所出,那自然是尊贵的,但是其他雍女的子女在他们看来都是血统不够纯正的,所以众口一词要求立赵陇为储君。
  国主虽然贪花好色,但是也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一点上大臣们是对的,所以虽然他不是很喜欢尚氏,仍然把她封为贵妃,立赵陇为储君,他也是赞同的。但是长乐公主因此大怒,和国主大吵了一架,独自返回行宫了,这下国主可就焦头烂额了,虽然他和长乐公主聚少离多,但是长乐公主十分贤惠,不仅让自己陪嫁的雍国美女侍奉自己,而且还常常支持自己广选美女充实后宫,所以他对长乐公主是十分尊敬甚至有点畏惧的。况且,尚氏是南楚贵女这个理由是只能君臣心照不宣的,所以赵嘉暂时停止了立储,并且暗示朝臣,除非说服王后,否则不能立储。
  可是这一点可就难为死这些朝臣了,长乐公主自从下嫁南楚之后,经常深居行宫,南楚那些朝臣命妇就是想巴结也找不到门路,那些公主亲近的宫女现在基本上都是国主的宠姬,她们的儿子没有立储的资格,她们怨恨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劝说公主呢,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梁婉。
  梁婉既是长乐公主的闺中好友,又是先王的义女,在南楚虽然择婿未成,但是和南楚文武俊杰交情非浅,按理她是最好的说客,可是她却拒绝了。所以多日来已经渐渐平静的明月楼又成了车水马龙的所在。
  我就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来到了明月楼,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是梁婉突然下帖子请我,我虽然对她没有企图,但是幻想一下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她的帖子我拒绝的话未免有点失礼。
  我施施然的走进院门,绕过碧波,现在的明月楼前面已经种满了梨花,现在四月,正是梨花的花期,满园的梨花如云似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向引路的侍女问道:“姑娘,请问梁小姐召下官来有什么吩咐么?”那个侍女俏皮地道:“那就要问小姐了,我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大人这样恭敬,奴婢愧不敢当。”我庄重地道:“俗话说,丞相家人七品官,梁小姐是先王义女,又是王后好友,怕是权势胜过丞相,那样说来,姑娘怎么也有六品了,下官才是从七品,自然要恭敬的。”那个侍女愣了愣,噗哧一声笑了,低声道:“奴婢听说我家小姐跟丞相大人讲,如果想劝王后,必须得大人出面。”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什么时候我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能够说动堂堂的大雍公主,南楚王后了。半信半疑的走进明月楼,一眼就看到丞相大人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坐在上首,梁婉在旁边作陪。我差点想转身就跑。但是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下官拜见丞相大人,掌院大人。”
  丞相尚维钧连连点头道:“好,好,听谢大人说你十分得力,近日就要升迁,果然是国之栋梁,梁小姐,人已经来了,小姐前次说只有江翰林可以说服王后,到底是什么缘由呢?”
  我立刻看向梁婉,我和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她为什么这样陷害我呢。梁婉在我们三人的目光注视下好整以暇的品了一口香茗,才开口道:“说句心里话,妾身原是大雍人,众位大人议立王子陇为储君,其中深意就是路人也都知道,王后又岂会不明白呢,如今负气离宫,正是最恼恨的时候,妾身受公主大恩,又得公主视若姐妹,若是劝她依从国主和众位大人,岂不令公主寒心,到了那时,就是公主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能答应了,所以梁婉是万万不能相劝的,但是妾身受先王青睐,也是感激涕零,怎忍见他泉下辗转,所以竭尽所能也要从中转圜,思量再三,想起公主自至南楚,雅爱诗词,每日手不释卷,曾对妾身言道,昔日名家,皆已身归黄土,不能一见,而今日大家唯有南楚状元江哲,读其诗荡气回肠,又同在南楚,每思一见其人,但恐君臣分际,男女有别,虽咫尺不能相见,足为平生之憾。妾身想,若是江状元能够觐见王后,以偿王后夙愿,然后栽请状元婉转陈词,王后必然心动。”
  我差点晕过去,我难道很像白痴么,我一个小小的状元,在王后眼里恐怕只是弄臣一类的角色,我凭什么去影响王后,切切的看向丞相大人,希望他能阻止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我的梦想破灭了,尚维钧那老东西居然满面沉思,而掌院大人居然连连点头。就这样,我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梁婉押上了马车,向行宫驶去。
  在路上我郑重其事的问道:“梁小姐,下官曾经得罪过你么?”
  梁婉含笑摇头道:“没有。”
  我又道:“那么下官得罪过大雍么?”
  梁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道:“没有。”
  我突然怒道:“既然如此我既非你的杀父仇人也不是负了你的薄情郎,你非要害死我做什么。”
  梁婉一惊,然后又露出如花的笑容道:“状元公生气了。”
  我已经恢复平静,冷冷道:“我办事不利是小,只怕会连累梁小姐呢。”哼,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我心里恶狠狠地想。
  梁婉眉目流转,嫣然道:“状元公误会妾身了,妾身这个法子十拿九稳。”
  我不在和她说话,因为觉得为了一件已经形成定局的事情争吵毫无意义,刚才的发怒不过是模仿平常人的心态罢了,反正就算达不成任务,也不能说我有亏职守,最多官升得慢些罢了。梁婉见我不说话,反而多了几分敬意,这令我心里警惕,虽然这几年没有见过她,她的事情我却是知道一些的,从她的行为来看,实际上是大雍间谍的可能性很大,否则怎么三年没找到如意郎君,我看她长袖善舞,在南楚朝野如鱼得水,绝不相信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嘉兴我虽然只因为上当去过一次烟月楼,但是烟月楼当家的花魁云燕就是一个秀丽如仙,又精通琴棋书画的美女,石榴裙下从者如云,我看梁婉的行径,也就是一个高级的妓女戏子罢了,大概不同之处,就是她往来的都是高官才子,后台又硬,而且没有卖身罢了。
  梁婉不知道我在腹诽她,仍然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我闲聊。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马车终于来到了莫愁湖行宫,在经过禁卫的盘查之后,我顺利的进入了行宫,来到面对着莫愁湖的临波轩前,梁婉也不让人禀报,扯着我就往里走,两旁的宫女大概都知道梁婉不好惹,除了急匆匆的进去禀报,就这样放任我们进去了。
  一走进房间,我就看见长乐公主身穿素色宫装,斜倚在锦榻上正在翻阅一本书籍,她笑盈盈地抬头道:“婉儿姐姐来了。”一眼看见我,立刻满面羞红地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闯哀家的寝宫。”梁婉放开我,上前道:“公主,你看妾身带了你最想见的人来,怎么你还发火呢?”
  长乐公主一愣,心中想起一个人来,惊叫道:“难道是江哲江随云么?”
  梁婉回头道:“江哲,还不来拜见公主。”
  我一进门就愣住了,当年见到长乐公主的时候,她正是大婚之时,身穿大雍公主的服饰,又是红色嫁衣,所以虽然年仅十六岁,仍然是雍容华贵,今日她穿的却是素衣,没有半点妆饰,也未施脂粉,却是清秀文雅,楚楚动人,与大婚之时颇不相同,更何况这两年她颇经风霜,更多了一种成熟的丰韵,我的心跳越来越强烈,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丝邪念来,若是能够抱一抱她该有多好。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梁婉的话提醒了我,连忙上前拜倒道:“臣翰林院编修江哲叩见王后千岁千千岁。”
  长乐公主突然露出忧喜交加的神色,半晌才道:“江大人平身,哀家平日最喜欢江大人的诗词,今日相见,想有所请益,不知可否。”
  我平静地道:“敢不从命。”
  长乐公主似乎看出我有些冷淡,幽幽的看了我一眼,道:“这是哀家平日抄诵的诗词,江大人可知哀家最喜欢哪一首。”说着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梁婉。梁婉微微一福,将册子又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本手抄的诗词,一行行簪花小字娟秀非常,我翻开第一页,却是一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低声吟着十五岁的时候先父亡故时我写的诗,那时候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他对着母亲的画像,时而低语,时而轻笑,更多的时候是淡淡的悲伤,确实是淡淡的,因为父亲就要去见母亲了,那悲伤中甚至带着一丝喜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有强迫父亲吃那些苦涩的药,既然父亲的生命已经无法挽救,我又何必让他带着无尽的痛苦苦熬呢,我记着那天晚上我跪在父亲床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照顾自己,父亲欣慰的看着我,然后就没有了呼吸,他的神情是那样恬静。不由自主的,我的泪水垂落,今天我才知道父亲的去世带给我多大的伤痛啊。
  长乐公主见我落泪,有些不安,抬头看了看梁婉。梁婉会意,递给我一块绢帕。
  我拭去眼泪,微笑道:“王后见笑了,这首诗是臣在先父去世的时候写得,先父生前和先母恩爱非常,先母去世之后,父亲始终忧愁难解,到了临终之时,先父心情非常平静,只是因为将要和母亲见面了。所以臣写了这首诗,想不到公主这里也有。”
  长乐公主柔声道:“哀家及笈之时,有人从南楚来,带给哀家这首诗,只是当时哀家还不知道江哲是谁,后来到了南楚,听到状元的《月下感怀》,觉得非常喜欢,一问殿下,才知道就是江状元的大作,从此之后,哀家请婉儿姐姐替我收集状元的诗词,这几年哀家深宫幽居,就是读状元的词才能稍解愁怀。”
  我下拜道:“臣的诗能够得到王后赏识,是臣的荣幸。”
  长乐见我已经平静,便问道:“这首锦瑟,哀家十分喜欢,只是哀家不懂,什么是‘蓝田日暖玉生烟‘,难道蓝田美玉,在日光之下,果然会生出轻烟么?”
  我含笑答道:“这句诗是有出处的,昔日晋代司空图曾经说‘载叔伦谓诗家之景,宛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者也‘。”
  长乐公主恍然道:“原来如此,哀家明白了。不知状元近日有什么新诗么。”
  我略一思索,道:“臣这些日子忙于公务,诗词上倒是很少有佳作,若是王后不嫌弃,请容臣录一首游戏之作吧。”
  长乐公主大喜,立刻召来宫女磨墨,我用旁边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写下诗题“春日迁柳庄听莺”,然后又写道:“春还天上雨烟和,无数长条着地拖。几日绿阴添嫩色,一时黄鸟占乔柯。飞来如得青云路,听去疑闻红雪歌。袅袅风前张翠幕,交交枝上度金梭。从朝啼暮声谁巧,自北垂南影孰多。几缕依稀迷汉苑,一声仿佛忆秦娥。但容韵逸持相听,不许粗豪走马过。娇滑如珠生舌底,柔长如线结眉窝。浓光快目真生受,雏语消魂若死何。顾影却疑声断续,闻声还认影婆娑。相将何以酬今日,倒尽尊前金笸箩。”
  长乐公主走上前来,低声诵读,良久才道:“南楚才子果然非凡,哀家读来,口齿流芳。”
  我见长乐公主似乎有些倦容,便告辞道:“娘娘凤体欠安,臣不敢久留,就此告辞,请娘娘珍重。”
  长乐公主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梁婉,代哀家送送江大人。”
  梁婉应声过来,领着我出去了,走出很远,梁婉突然站住,冷冰冰地道:“江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一愣,才想起我跟本忘记劝娘娘立储之事了,但我转念一想,淡淡道:“梁小姐何必这样说呢,我劝与不劝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梁婉怒道:“怎么,你们南楚大臣都认为我们公主好欺负么?”
  我看穿梁婉眼中的惊疑,却没有掩饰地道:“梁小姐应该很清楚,立储之时已成定局,王后心里也应该明白,只是若是轻轻答应,不免有损大雍的声威罢了。”
  梁婉面色一沉道:“你胡说什么。”
  我心想,与其让她以为我愚笨可以利用,倒不如让她明白我的厉害,敬而远之,免得她再来害我。因此,我用一种飘渺的语气道:“大雍公主远嫁南楚,本非情愿,所以王后根本就不奢望国主的宠爱,雍帝陪嫁如此之多的美女,不就是为了迷惑国主,免得王后还要应付自己不喜欢的夫婿么。至于梁小姐你么,长袖善舞,正是可以统领大雍在南楚的密探的好人选,小姐身份微妙,可以毫无顾忌的任意行事,若是公主负责此事,难免有人察觉公主的行为可疑,我想对大雍来说,公主只需要嫁到南楚就是尽了职责吧。”
  梁婉虽然极力镇静,但是面色苍白,而且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连忙道:“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这些国祚大事,无从过问,也懒得过问,倒是小姐费心将下官牵扯进来,真是不智之举,若是下官平白无故有了什么意外,难免让人怀疑小姐的用心呢。”
  梁婉又是一愣,片刻神色恢复正常,嫣然道:“王后喜欢大人的诗,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妾身会派人去大人那里取大人的新作,大人想必不会不答应吧。”
  我坦然道:“下官家境贫寒,还没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在翰林院附近租了一间民宅罢了,小姐若是派人去,倒是经常找不到下官的,如果小姐不嫌弃,下官必然定时将新的诗文送到明月楼,请小姐转承王后千岁。”
  梁婉赞赏的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妾身还要回去相劝王后,车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会送大人到丞相府回禀差事的。”
  我恭谨地道谢,然后上车,离开。
  深夜时分,我终于回到城内,一路平安,到了丞相府,对着满心忧虑的尚维钧,我“实话实说”道:“下官觐见王后,娘娘果然十分喜欢下官的诗词,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下官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劝谏,后来娘娘累了,下官只得告退。后来梁小姐对下官说,她知道下官说不出口,她让下官去的目的不过是开解娘娘的愁闷,娘娘深明大义,早已明白立储大事需得如此,只是一时气恼难以改口罢了,梁小姐趁娘娘高兴再去劝谏,必然能够让娘娘回心转意,只是梁小姐说,还得国主亲自去一趟接娘娘回来,娘娘才好下台。”
  尚维钧满心欢喜道:“好,好,江翰林果然是栋梁之才,我和你们谢学士已经商议过了,你筹立崇文殿有功,近日必有封赏,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满身疲劳地回到家,看见一灯如豆,知道小顺子来了,懒洋洋的走进去,倒在床上,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记得你还得过两天才有假呢。”
  小顺子轻笑着走过来,把我拉起来,帮助我宽衣解带道:“本来今天是我当值,但是我偷听到尚丞相跟国主说你去行宫的事情,所以跟别人换了班,来回这一趟可真累,我看你到了丞相府又出来,认为没有什么危险了,所以先回来给你弄些水沐浴,等你洗完了,夜宵也该好了。”
  我的眼睛半睁半闭地被他拽到厨房,里面已经有一个盛了七成水的浴桶,炉灶上热着宵夜。我低声问道:“你没跟我进行宫吧?”小顺子扶我进了浴桶,淡淡道:“我的功夫还不行,行宫和丞相府守卫都很森严。”
  我打了一个哈欠道:“在我枕头底下有一本剑谱,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你去看一看。”
  小顺子淡淡道:“我已经看过了,剑法不错,不过对我没什么用,那需要阳刚的内气,我的内气却是最阴柔不过的。”
  我已经几乎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道:“我知道了,我再去找找,你的武功越高,我越安全啊。”
  小顺子回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半月之后,王后回宫,国主举行立储大典,百官皆有封赏,我越过了编撰的级别,直接成了侍读,从五品。
~第六章雍使齐王~  
  先,显德十六年丁卯,德亲王赵珏奉密旨至横江,欲偷袭秣陵,事未成而泄密于雍,遂罢兵,未几,雍遣使至,许以长乐公主和亲,灵王惑之,乃息兵罢战。
  胜将终时,召太子至榻前,谕之曰:“孤平生遗恨,未能善守祖宗基业,称臣于雍,尔若有半分孝心,当竭尽所能,恢复帝业。”太子指天立誓,灵王乃薨。
  显德十九年庚午五月,大雍齐王来吊,齐王密商国主,许以重利,谋拟攻蜀,国主惑之,后雍使上下勾连,遂起攻蜀之议,南楚国本皆坏于此,然其时人不解其祸,亦不解重利为何,后有内侍闻国主泣告王后曰:“孤若能恢复帝业,不图尔为皇后,孤亦愿父事大雍,今齐王以帝业许我,望卿代孤婉转告尔父,南楚绝不负雍。”事乃泄。
  齐王者,雍高祖六子,长乐公主异母兄也,少顽劣,后见雍王弱冠封王,功勋冠盖天下,乃悟,曰:“我当取而代之。”后以武勋闻名于世——
  《南朝楚史·楚炀王传》
  显德十九年五月,大雍遣使来吊,我听说正使是雍帝李援六子,齐王李显,自幼深受宠爱,所以顽劣非常,每日里只知弄鹰射猎,不喜读书。自从七十年前东晋崩溃,中原分崩离析,李援之父李商趁势而起,自称雍王,几十年血战沙场,立国称雍,李商死后,李援即位,喜好声色犬马,不思进取,他的改变是因为他的二子李贽。
  雍王李贽,幼时就有贤名,二十多年前,李援九岁的次子李贽在新春朝宴上白衣素服,直言进谏,指责李援抱残守缺,有负祖父遗愿,慷慨陈辞,令李援惭愧而退,不久之后,李援称帝,改元武威,随后厉兵秣马,鼓励农耕,在武威三年宣告天下,临行前,沥血告祭天地,立誓不平中原誓不休兵。李贽当时十二岁,随父出征,李贽虽然是天家贵胄,难得的是和兵士同住同食,又跟将领学习领军作战,他年纪虽轻,胆气却十分豪勇,常常身先士卒,冲杀破阵,据说有一次敌军袭营,李贽带着亲兵护送着雍帝重出重围,有士兵在后面高喊:“殿下不要抛弃我们。”李贽挥泪如雨,居然单人独骑冲回军营,将士感激涕零,拼死作战,居然逼退敌军,等到雍帝回营之后,李贽身受重伤,仍然穿着甲胄迎接父皇,雍帝流泪道:“此吾家千里驹。”李贽作战勇敢,又富于智谋,在几年之间积军功升为将军,更在大雍武威九年大破当时中原境内最强悍的反对势力夏王杨老生,为大雍的巩固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雍帝封其为雍王,雍王李贽班师之时,雍都长安万人空巷,百官亲迎,当时李贽年方弱冠,如此荣宠,亘古未有,至于武威十年,南楚显德九年,南楚称臣,大雍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原霸主,那是后话,当时李显在人群中看见李贽如此荣耀,心中怅然若失,对侍从说道:“我当取而代之。”当时李显十六岁,之后李显一改劣习,苦读文章,勤习武艺,并在两年后自请到北方边境从军。之后十年,李显在边关参与了和北汉的数次血战,李显虽然不如李贽那般英明神武,但是也是一员悍勇的猛将,这几年,大雍紧守边关,北方没有战事,齐王李显才回到长安,他和太子李安走得很近,在长安,李显是勋贵少年中的老大,经常无事生非,每日不是呼朋唤友,走马章台,就是弄鹰射猎,弄得长安鸡犬不宁,但他是雍帝爱子,又有军功在身,所以没人敢和他为难。
  我认真地看着手上的情报,自从我“劝谏”王后成功之后,我就以侍读的身份开始伴驾,说是伴驾,其实就是提供建议供国主参详,这次齐王作为使者出使南楚,朝廷上下人仰马翻,我们人手一份关于齐王的情报,看来南楚在大雍的情报网也是很广的。这次齐王名义上是来吊唁,但是谁都认为不会这么简单,否则大雍没必要派这样重要的人来。其实要我来看,搞不好是因为齐王在长安玩得太厉害了,雍帝让他出来避避风头,我看情报上写着,就在一个月之前,齐王强抢民女为妾,被御史弹劾,虽然雍帝袒护爱子,也不免要略作惩罚,我看最后的处罚是罚俸一年,明显的袒护么,在这个当口,齐王出使避避风头也是可能的。不过那些大人可不这么认为,都认为雍帝派齐王出使恐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过目前的情况好像挺倾向他们的看法,齐王在吊唁之后,就要求私下会见国主,现在他们正在御书房密谈。我今天当值在御书房伴驾,所以就在外面候旨。可不是我故意的,但是我的听力太好了,我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八九成。
  齐王李显一进门就单刀直入地道:“大雍希望和南楚联手,共谋蜀国,国主意下如何?”
  赵嘉愣了半天才道:“蜀国和南楚一向交好,怎能无故相犯。”
  李显笑道:“国家好恶,要看利益如何,蜀中虽然与南楚交好,双方通商频繁,如今南楚所需要的兵器战马大多需要从蜀中购买,我听说蜀国为此向贵国索取高价,几年前,贵国从北汉购买战马,想从蜀中运回,可是被蜀国截留,如果不是贵国灵王令人到蜀国贿赂,恐怕这批战马不能到手,而且还被迫答应以后不直接从北汉买马,可有此事。”
  里面没有声音,但我可以想像国主的脸色必然青紫,那件事情我也听说过,还奇怪为什么蜀国如此目光短浅,结怨南楚。
  又听见李显说道:“我大雍和南楚既是君臣,又是姻亲,皇妹长乐是我父皇爱女,如今已是南楚王后,我们两国休戚相关,如今蜀国仗着地利,既不对我大雍称臣,对南楚友邦又如此傲慢,不过是仗着易守难攻,已经和三国通商的便利。如今大雍和南楚开放通商,按照我国户部的统计,这两年我们两国的通商税收已经超过了和蜀国的通商税收,在本王看来,如今蜀中不过是日暮西山,苟延残喘罢了,如果我们两国联手攻下蜀国,父皇愿意和国主平分蜀国疆土,从此划江而止,永息干戈。”
  赵嘉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半天才说道:“兴兵作战不可不慎,何况蜀国易守难攻,如果久攻不下,不免劳民伤财。”
  李显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道:“本王临行,父皇秘密对我说,如果攻下蜀国,大雍边疆稳固,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若是国主肯助我大雍攻蜀,事成之后,父皇愿意默许国主恢复帝号。”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哀嚎,近年来朝野多有恢复帝号的呼声,我还听小顺子说,先王临死的时候还再嘱咐国主一定要恢复帝业,这个诱惑真是太大了。
  果然,国主犹豫地道:“此事孤也一时难以决定,这样吧,孤还要征询一下臣子的意见。”
  李显不悦地道:“如此大事,国主小心是应当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国主小心守秘,至于我父皇所说之事,还请国主格外小心,如果不慎流传出去,我大雍可是不会认帐的。”
  赵嘉不顾李显话语的蛮横,连连道:“殿下放心,孤必然小心谨慎,此事事关重大,孤绝不敢掉以轻心。”
  李显满意地道:“那么多谢国主的接见,本王这就告辞了。”
  赵嘉连忙道:“王后与齐王殿下兄妹多年未见,急欲相会,不知齐王殿下何时有暇?”
  李显朗声笑道:“本王早想见见皇妹,只是职责在身,需得先公后私,这就去求见王后。”
  赵嘉喜道:“何言求见,就请齐王殿下和孤一起去见王后吧。”说着,传来脚步声,这郎舅二人向门口走来。我早已经听得心灰意冷,看来国主是一定会攻打蜀国了。
  我决定要好好看看这个飞扬跋扈的齐王,这个人将要把南楚绑上大雍的战车。跟在国主后面的李显走了出来,今年二十六岁的李显有着英挺俊美的容貌,因为长期生活在军中,他的身姿峻挺如松,身上更是透出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今天是正式朝见,所以他穿着大雍皇子的服侍,金黄色的锦衣,上面绣着蟠龙,更显得威风霸气。我打了一个冷战,这个齐王必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齐王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冰雪一般的寒光,我连忙微微低头,避过他的目光,虽然他那包含杀气的眼光我曾经见过,但是没必然让他注意到我不怕他是不是。不过他注意我干什么,难道梁婉已经跟他汇报过什么,不过大雍还真是厉害啊,一个齐王已经如此威风,不知道在他之上的雍王又是什么样的风采。
  李显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只是一个很特别的原因,他天生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刚才在书房和赵嘉密谈,不知怎么,他总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仿佛被人窃听一般,可是他又明明知道方圆二十丈内没有人影,超过二十丈,他们的声音若能被人听见,那人的武功就太厉害了,他相信那样的人南楚并不存在。走出房门,他状似无意的打量外边的官员和内侍,却发现虽然有几个武功不错的人,但是都应该是南楚大内的高手,而且他们的位置都不可能听见房内的声音,几个品级不等的伴驾官员虽然离得近一些,但他们明显都不会武功。当他的眼光落到江哲的身上,虽然知道这人不会是窃听的人,但是李显还是有些震惊,这个青年官员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气度雍容,神情淡然,李显是知道自己的虎威的,曾经在大雍,有一个官员得罪了自己,自己盛怒之下正欲发作,那个官员居然吓得晕了过去,其他的文武百官见了自己,总是有些神情不安,就是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也常常陪着小心,除了那个人,李显想,自从自己加冠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从容不迫地道。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变得更加威慑,那个青年官员微微低头侧目,避过他的眼光,这原本该是认输的表现,但不知怎么,李显觉得此人并不惧怕自己。
  想到这里,李显站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用余光察看李显的动静,听到他的问话,又看见他停在我面前的靴子,只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国主,用目光请示。国主笑道:“这是我南楚的第一才子,显德十六年的状元江哲,王后最喜欢他的诗词呢。”李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来你就是江哲,你的诗确实写得不错。‘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嶂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首《望海潮》就是你写的吧,令人对江南美景顿生向往,本王这次出使南楚,也是想看看南楚的风光啊。”
  我偷眼看了看满面与有荣焉的国主,谦虚地道:“拙作简陋,幸得殿下赏识。”李显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招呼国主离去了,我却觉得背心发凉,因为那种目光,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痴狂,如同烈火一般的热情,我顿时怀疑,这位齐王除了喜欢拈花惹草之外,是不是也有断袖之癖啊,打了一个冷战,决定以后离他越远越好。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第二天,我接到了旨意,国主命我在齐王殿下在南楚期间,负责领齐王四处走走。天啊,苍天不仁啊,我仰天长啸之余,决定问问小顺子,这些日子他能不能多抽点时间保护我。可恨的是,小顺子凉凉地道:“我很忙,反正齐王长得也不错,你就陪他多走走吧,说不定齐王会带你回大雍享福呢。”我气得差点晕过去,当即下定决心,我要用尽一切手段保护自己,绝对不能让齐王的恶毒念头得逞。
  当我到驿馆向齐王报道的时候,看见齐王穿着淡青色的袍子,在还有些冰凉的春风里敞着怀坐在院子里大笑,在他旁边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绝美少年,情意绵绵的望着他。我差点转身就跑,转念一想,这个白衣少年这样的相貌人品,就是许多绝色女子也不过如此,我一个相貌平凡的小翰林应该没有问题吧,于是,我恭恭敬敬的上前问好,然后表示奉了国主的命令前来伺候。
  齐王闪亮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道:“好啊,我听说建业的美女多得很,秦淮河的名妓谁最出色。”
  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臣也不大清楚,请殿下容臣回去查一查,一定会将其中翘楚弄个清楚。”
  齐王眼中满是笑意,道:“算了,你这一查,还不得传遍建业,说本王寻花问柳,若给父皇知道,我恐怕又得挨一顿训斥,走,今晚你陪我去看看,一定要找个出色的烟花魁首。”我大喜,心想,你喜欢去找女人就最好了。温柔乡是英雄冢,我绝对不介意你玩得英年早逝。一定要去找出最好的青楼,我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偷偷问问驿馆的官员,他一定知道。
  快到黄昏的时候,我早就找机会问明白了秦淮河的深浅,若非齐王坚持要微服出游不许别人跟随,我还想拜托驿馆的官员领我们去呢。不过那个白衣少年人是谁啊,齐王也没有介绍,只说他姓秦,我叫他秦公子就可以了,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白衣少年像一把藏在剑鞘里面的宝剑,匣剑帷灯,可怕的很,那像小顺子,如今好像是蔫萝卜一样无精打采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武功越来越退步了,但是应该不会啊,他现在好像越来越神出鬼没了,大前天我刚从宫里回来,就看见他在我家里等我,说他今天白天不当值,所以跑到离这里将近七八十里的无锡去玩,给我带了那里的特产鲜肉小笼馒头和鸭血粉丝汤给我当宵夜,我看着还温热的馒头和鸭血汤发楞,虽然有食盒保暖,但是也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啊。想到这里,我又生起气来,这小子,明明知道我有危险怎么不答应来保护我呢,下次我再下厨做菜的时候,绝对不给他留一份。
  我已经知道了,建业青楼最出名的是风月楼、潇湘院、怡红阁,飘香画舫,风月楼出名的是床上功夫,潇湘院靠的是歌舞伎,怡红阁是有名的赌场酒楼青楼大杂烩,而飘香画舫据说是因为当家的是秦淮第一名妓柳飘香,齐王既然是风月场中的常客,那么当然要让他去见见柳飘香了,想必这种皇室贵胄,就是逛窑子也不会喜欢太庸俗的地方吧。结果,我一说去飘香画舫,齐王就兴冲冲地道:“好啊,本王正想见识一下建业第一名妓的风采呢?”我当时差点没气歪了鼻子,他绝对是戏弄我,要不然还让我去打听,虽然那个驿馆的官员已经知道是齐王要去,但是还是用暧昧的眼光看我,我可还是守身如玉的奇男子啊。
~第七章飘香画舫~  
  我陪着齐王殿下走在大街上,齐王兴致勃勃的问我四周景物,我对这些虽然不是特别熟悉,还是基本可以说出来的,但是为了到秦淮河必须经过风月最盛的秦淮大街,两边灯火通明,所有的青楼酒肆都大门洞开,门前都站着把门的龟奴,很多门前还有艳妆的女子莺声燕语招揽客人,我们一行人个个相貌不错,尤其齐王身穿锦袍,气度不凡,正是青楼的恩客模样。所以不少龟奴妓女都想来纠缠,可是我发现十几个平常装束的汉子有意无意的围在我们周围,将那些人推开,隐隐的保护着我们三人,这十几个人相貌都还平常,可是个个体格魁梧,单薄的衣衫之下隐隐可见坟起的块状肌肉,走起路来尘土凝而不散。我心里知道这些人必定是齐王的侍卫,就是么,一个堂堂的亲王出游,怎么会没有侍卫保护呢,既然他已经有了护卫,我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这一放松,就连道路两旁令我尴尬的景象都不能让我紧张了。
  没走多久,就走到了秦淮河边,在这截特别宽阔的河面上,泊了十多艘大小画舫,其中一艘最是庞大,灯火辉煌,却没有像其他的画舫那样传出丝竹琴韵、猜拳斗酒的声音。我们走到河边,那里都是一些小快艇,我对着一个窈窕的船娘喊道:“船家,送我们到飘香画舫上去吧。”那个船娘抬头笑道:“几位爷来得晚了,只怕飘香画舫今日已经客满了,爷不见那画舫上已经开始挂起红灯,那是客满了,很快就要起锚了。”
  齐王愠怒的看向我,我却平静地道:“我们已经预定了位子,多谢船家提点。”齐王面色变得缓和。我们三人上了快艇,接着十几个暗中保护的侍卫也都各自上了快艇,快艇在河中左穿右插,一会就到了那画舫前。登上画舫之后,一个极具姿色,打扮的艳丽火辣的中年女子热情地迎了上来,未语先笑,打着招呼道:“哎呀,原来是状元郎啊,奴家听说状元郎订下了一个舱房,还以为是有人冒名呢,谁不知道江大人最不喜欢我们这些风月场所。”
  我把眼光从她胸前那抹雪白移开,笑道:“艳娘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翰林,平日哪有金银来飘香画舫啊,今日是我陪着贵客来这里见见飘香姑娘,艳娘可要好好伺候。”那艳娘早就看到李显,她阅人无数,一看到李显就知道来了难得的豪客,立刻眉开眼笑,曲意逢迎,到齐王面前飘飘下拜,道:“贵客远来,艳娘迎接来迟,还请贵客见谅,这位——”她的眼光飘向我,我识相地道:“这位是李公子,这位是秦公子。”艳娘娇声道:“两位贵客快请进,今日飘香姑娘心情不错,几位若是有幸,还可得到飘香青睐呢。”
  我们三人被艳娘引进了一间宽敞雅洁的舱房,至于其他的侍卫都被引到附近的舱房,自有侍女相陪。这间舱房精美雅致,里面灯火通明,临窗处放了一张大圆桌,其他大半空间都是空的,看来是歌舞悦宾的地方,在舱房右边有扇小门,门上挂着珠帘,里面隐隐约约是一间卧室,看来这真是上好的舱房。房门两侧站着八个相貌娇俏的侍女,上来替三人脱去披风外衣,三人在桌前坐下,都坐在靠窗子的方向,接着那些侍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来,不一刻就在桌子上摆上了茶点美酒,然后三位相貌最美丽的侍女坐在三人旁边,原本那艳娘安排三人两边都有两个空位,让众人都可以左拥右抱,那位相貌绝美的秦公子却拒绝了她的好意,径自坐在了齐王身边,艳娘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异态,但我却心里一抖,这个不会是真的吧,那个秦公子是个娈童,以前不过是怀疑而已,这次我真的浑身恶寒。那个秦公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杀气。等到他回过头去,我才松了口气,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弄几个高手在身边,小顺子毕竟不是自由之身,可是到那里找忠心耿耿的护卫呢,真有这样的人也不会来听从我这个小翰林的命令吧。
  我们在侍女的陪伴下慢慢的喝酒,等着飘香姑娘的到来,那几个侍女似乎有些不安,也难怪他们,齐王确实是风流倜傥,时不时的手眼温存,那秦公子神色冰冷,丝毫不理身边的侍女,不时的用凶恶的目光盯着齐王身边的侍女。我又只是温文有礼地敬而远之,让她们手足无措,正在尴尬的时候,舱门被推开了,一个绝美女子款款走了进来,那女子秀丽如同山川的俏脸未施脂粉,晶莹白嫩的肌肤带着淡淡的红晕,仿佛刚刚出浴之后一般,她那如同流瀑似的黑发光可鉴人,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夜里最明亮的星星一样灿烂,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宽松松的长袍,她的身材在南楚女子中也算是纤秀婀娜的,若论容貌气质,这女子虽然美丽,却还常见,但是最难得的那一种媚骨天生的姿态。
  这女子柔柔的走了进来,坐在了三人的对面,美目流转,说道:“三位贵客初次来见飘香,飘香却来得这样晚,真是让三位久等了。”那声音听来令人销魂蚀骨,我和秦公子都不由面上一红,就是齐王李显的面上也露出异样的神色。那女子眼光在齐王身上停了一停,微笑道:“飘香听说齐王殿下是难得的英雄,更是怜香惜玉的豪杰,怎么今日这样腼腆。”我并不奇怪那柳飘香会猜出李显的身份,却想看看李显的反应。
  李显初时有些惊疑,但立刻开怀笑道:“噢,你这小女子到时聪明,难道见过本王么?”
  柳飘香见李显并不掩饰,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答道:“殿下虽然穿着南楚的服饰,却大概不喜欢丝履,足上穿的还是大雍贵人爱穿的锦靴,再说王爷的风度气魄,这段时间,奴家早就听说齐王殿下来到建业,殿下若是不来,倒要让飘香自怜呢。倒是这位江翰林,可是难得一见,若非陪着殿下,只怕飘香至今还没有机会见上一见。”
  我有些赧然,我曾经接过柳飘香的帖子,邀请我到飘香画舫拜访,可是我囊空如洗,所以就婉辞了。秦公子原本有些恼怒的看着齐王,此时却微笑着看了看我,似乎对我拒绝柳飘香很开心。我连忙道:“柳姑娘说笑了,下官家无恒产,怎么有资格来这里。”
  柳飘香站了起来,款款站了起来,坐在我身边,抱住我的手臂道:“真是的,难道状元公就当我们这些青楼女子没有一丝真情,飘香就不能喜欢状元的才华,以身相许么?”我差点笑了出来,柳飘香若不爱金钱,怎么会成为建业第一花魁呢,我可是知道,建业许多达官贵人都是柳飘香的入幕之宾,不过我倒听说这柳飘香确实是一个奇女子,没有千万家财自然是得不到她的,但是有了金钱权势却也未必能够得到柳飘香,国主的叔父,韩王赵德隆曾经来到飘香画舫,当夜就要留宿,谁知柳飘香却不喜欢他,不论韩德隆如何讨好也不肯留他,最后赵德隆以权势相迫,谁知柳飘香却是宁死不屈,赵德隆不便用强只得离去,后来屡次想为难柳飘香,都因为柳飘香恩客众多而作罢。后来有人问她,韩王虽然年过五旬,但是相貌精力都还过人,你怎么不肯屈从呢?柳飘香冷笑道:“奴家虽然是下贱女子,却还是懂得什么是忠孝仁义,那赵德隆当年领军作战,自己胆小怕事打了败仗,他的部下拼死作战,救了他的性命,他却恩将仇报,反而弹劾他的部将不听将令,贻误军机,判了斩刑,这件事南楚谁不知道,只是碍着他的身份权势不敢指责他罢了,这样的懦夫小人,就是奴家这种青楼女子也看他不起。”这番话传了出去,人人鄙视韩王,却对柳飘香另眼相看,没多久,韩王就郁闷而死,因为这件事柳飘香名动天下,这才成了建业第一名妓,其实未必没有人强过柳飘香,只是没有像她这般爽直侠义罢了。
  当初我听了此事虽然也觉得佩服,若非没有金银做缠头,所以才不敢来见她,如果早知道她肯不收我的银子,我说不定早就来看她了。大概是见我神态迷醉,那秦公子鄙夷的看了我一眼,那冰冷的目光立刻让我清醒过来,想起我是陪齐王殿下来的。所以我轻轻抽出手臂,恭恭敬敬地道:“多谢飘香赏识。”
  柳飘香嗔怒的看了我一眼,怒气冲冲的站起来,走到齐王殿下身边,那种轻颦浅怒的动人神色,令得我们三人都不由呆住了,接下来那柳飘香再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和齐王殿下谈笑,还不时的和秦公子说话,她手段高明的很,既显得热情亲切,也不会显得过于放荡,就连冷冰冰的秦公子也带上了一丝微笑。
  柳飘香当真是绝代尤物,喝了几杯酒,她站起来喊了一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绿衣侍女,手上抱着各色乐器,就在乐声中舞了起来,仪态万方,那仿佛燃烧生命的热情舞蹈令我完全沉醉,而当我看到柳飘香俏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将自己的生命也投入到舞蹈当中,这一刻,我真的对她动了心。当柳飘香停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她也看向我,四目相对,柳飘香突然露出十分欢欣的神色,然后就走到齐王身边,懒洋洋地坐在他身边,那慵懒的美姿令人想立刻将她抱向床榻。
  这时艳娘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夜深了,请江大人、秦公子到旁边的舱房休息吧,若有喜欢的侍女,不妨请她们相陪。”
  我心里有些酸酸的,连忙站起身来告辞,并请齐王殿下好好安歇,那秦公子愣了愣,突然站起走了出去。我连忙也跟着出去了。
  遣走了侍女,我在一间舒适却不大的舱房里面和衣躺在床上,心里胡思乱想,满是柳飘香的倩影,听着窗外潺潺的水声,我慢慢的陷入沉睡。正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伸手在解我的衣服,我心里一凛,不是齐王来偷袭我吧,连忙睁开眼睛,正要叫喊,却看见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却是柳飘香,我身子一软,立刻喊不出了,柳飘香见我醒了,嫣然一笑,纤手轻动,片刻就脱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秀美娇弱的玉体,我缓缓伸出手,抱住她,但是有些犹豫的,我呐呐道:“齐王。”柳飘香噗哧一笑道:“你不知道么,那个秦公子是个女子,我们还没宽衣,她就忍不住了,冲了进来,我将房间让给他们了。大状元,你还等什么。”
  我虽然学过房中术,可是从没真的碰过女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柳飘香会意,反手抱着我,我只觉得脑子里面轰隆一声,不知不觉中,衣衫褪去,感觉到那柔软温暖的女子身躯将自己缠住,我终于完全迷失了,完全投入到男欢女爱中去。
  当我在疲惫中睡去之后,柳飘香闭眼休息了片刻,做了起来,拿起丢在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不一会就招了两名侍女进来,那两名侍女轻手轻脚的替我洗澡换衣,我虽然曾经醒了一会儿,却是半个指头也懒得动,等我醒来,已经躺在干净的床铺上,穿着熏香的睡衣,我看看身边沉睡的柳飘香,脸一下子红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柳飘香睁开眼睛,轻笑道:“状元郎,怎么不高兴被我这青楼女子夺了童子身么?”我更是面红耳赤,半晌才道:“你嫁给我好不好?”柳飘香先是嘲讽的笑了,但看到我认真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不成的。”
  “怎么,需要很多银子么,需要多少,我会有办法的。”我焦急的问道。
  柳飘香抿嘴笑道:“不是的,我早就赚够了银子,赎回了自由。”
  我黯然道:“那么,你不肯嫁我,是不是我不够资格。”
  柳飘香惊奇地问道:“你是翰林学士,我就是嫁你为妾也不免影响你的仕途,你真的要娶我为妻么?”
  我淡淡道:“那么什么关系,大不了我辞官好了,反正我也不是很田当官,这几年我还是有点积蓄,买上几百亩天地还是可以的,只是,我怕你不喜欢这种清贫的生活。”
  柳飘香露出无意言表的笑容,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而且没有一丝犹豫,我阅人无数,原本早有从良的意思,可是当我赚够了银子,突然想到,我能够嫁给谁呢,那些自命风流的色鬼,只是那副嘴脸我就恶心,若是老实的好人又嫌他呆板无趣,虽然有几个令我倾心的人,可是只要想到嫁给他之后,日后年老色衰,被他弃如破履的情景就不禁心寒。唉,今日见到你,你是真的欣赏我的舞姿,我看得出来,你知道我在舞艺上投了多少心血,所以我自荐枕席,幸喜君子真诚待我,可是不行啊,飘香性子轻浮,不能相夫教子,我就像江南的燕子,喜欢繁华,喜欢自由,再也不能被笼子关起来了,江郎,日后飘香或者阅尽天下男子,可是江郎要记得飘香心中最爱的始终是你,你可不能嫌弃飘香,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心里一痛,我听得出来,柳飘香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丝毫欺瞒,这样奇特的女子,真的没有男人可以留住她。握着她的纤手,道:“飘香名动京华,江哲虽然有个小小官职,若是常来相聚,不免惹出是非,今日一别,虽非永别,也是难得再见,飘香,飘香,你我相忘于江湖,胜过相濡以沫,若是日后相逢,你不要视我为路人才好。”
  柳飘香娇躯震动,她知道这青年的心意,他不会满足和她暗通款曲,若不能娶她为妻,日后就不会再来找她,但她已经满足了,在虚情假意的人生中,她终于得到了一份真情。
  当我走出舱房的时候,看见心满意足的齐王,和满面羞红不敢见人的秦公子,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我们早点回驿站休息吧。”齐王看看我,笑道:“怎么样,昨夜可春风得意么?”
  我心里嘀咕,他知道我和飘香在一起么?我只是淡淡一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齐王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看来他昨夜忙于采摘鲜花,他的那些侍卫应该也在风流吧。在踏上河岸的时候,我不由回头看去,那飘香画舫沉静非常,那里埋葬了我的初恋。
  送齐王他们回去之后,我急匆匆的赶回住处,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昨夜风流快活,不知有人虎视在旁,齐王此人,其心莫测,监视之人,我已处置。
  我的手一抖,小顺子真的是忠心耿耿,只是不知我何德何能,得他这般看待。
  就在这时,驿馆之内,齐王面沉如水,阶下站着一个面色惭愧的侍卫。齐王冷冷道:”你说你没有监视江哲,为什么?“那个侍卫满面惊惶地道:”殿下赎罪,臣原本奉命,在对面的舱房监视江哲,可是不知怎么突然睡了过去。“齐王神色更加严峻,却没有怪罪,只是让他下去。
  坐在他旁边的秦公子淡淡道:”我已经检查过了,他是被人点了穴道。能够在这种狭小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点了他的穴道,这人的武功至少在我之上。“齐王疑惑地道:”可是我看江哲并不会武功,难道是他已经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秦公子微微皱眉,想了半天道:”当今世上到了那种境界的只有家师、少林寺的慈真长老,以及魔门的宗主京无极三人,这江哲年纪如此之轻,我绝不相信他能达到这种境界。“齐王若有所思地道:”二哥和梁婉都要我注意这个江哲,本来我还不以为然,可是前日一见,就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昨夜之事更令我难解啊。南楚俊杰果然不凡,幸好,幸好,此人韬光养晦,似乎还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
  秦公子低头道:”若是你觉得他麻烦,我可以帮你的。“
  李显摇头道:”这样的人物,怎可轻易杀了,再说,我们也未必成功。“说罢他的眼中闪过耀眼的光芒。
~第八章明月舌战~  
  显德十九年七月,德亲王赵珏归,国主问其攻蜀之事,其时丞相尚维钧力主攻蜀,朝野上下均附和之,德亲王力阻之,国主犹疑,七月十五日,灵王义女梁于明月楼设宴,邀请德亲王赴宴,其余同席者,丞相尚维钧、大雍齐王李显、齐王幕僚秦铮,江哲亦受邀,后世览此,或为不解,江哲官微,不知为何得以入席,以闻社稷大事,或曰,其人其时已有二心,然考之实据,似乎未必。
  宴后,德亲王愤然归,江哲赶上,与德亲王数语,亲王沉默,之后朝会公议攻蜀之事,王默然不语,攻蜀之议遂成。或有人言,亲王不阻攻蜀之议,追根揭底,皆江哲之过也,罪莫大焉,然从亲王僚属处得知江哲所言,实一心为楚矣——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德亲王赵珏回来了,纷纷攘攘的攻蜀之议平息了很多,因为赵珏一回来就直接去拜祭先王,先王薨逝的时候,赵珏镇守前方边境,不能回来奔丧,如今朝中政局已经平定,赵珏乃是军方重臣,攻蜀之议必须听听他的意见,所以才特意把他诏回。赵珏哭祭之后进宫觐见国主,在国主驾前直言不讳,力阻攻蜀之事。赵珏在朝中威望极高,所以立时有很多人就不在说攻打蜀国的事情了,但是更多的人却纷纷上门相劝,尤其是尚维钧一方的朝臣名士,但德亲王始终不肯答应。
  七月十五日,明月公主梁婉下帖子邀请德亲王赴宴,并且同时邀请了齐王李显和丞相尚维钧,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们这些手握国家权柄的权贵之间的事情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为什么我也要参加。我哭笑不得的看着齐王,我刚说我不过是一个小官员,没有资格参加。齐王殿下居然脸不变色地道:“不过是梁小姐召宴,你是国主派来接待我的,自然得参加。”我虽有心拒绝,可是当齐王殿下身边的侍卫都用满含杀气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答应了,谁说威武不能屈的,你让他们试试在这些久经沙场的侍卫面前说个不字。
  齐王殿下是第二个到达的,这次的宴会是在明月楼上,如今正是盛夏,酷暑难耐,这小楼上将所有的窗户都敞开,四处都放着盛着藏冰的桶子,楼里面阵阵清凉,梁婉穿着一件淡黄的衫子,坐在主位,尚维钧一身丝袍,坐在左首第二张椅子上,他的下首坐着一个黑衫儒士,乃是尚维钧的幕僚年垣,尚维钧看到齐王殿下来到,满面堆笑的上前迎接,看到我,眉头一皱。我连忙趁机道:“下官奉旨陪同齐王殿下,既然大人在此,请容下官告退。”尚维钧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我的识趣很是嘉许。我自以为得计,正想下楼。齐王带着坏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别走啊,尚大人,江翰林既然是国主派来的官员,又是翰林院的侍读,又是你们南楚的才子英杰,不如让他在这里旁听。”尚维钧皱皱眉,终于不敢得罪齐王殿下,只是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让我不可多言。
  齐王坐在右首首位,秦公子坐在他下首,我只得坐在秦公子下首,总不能坐在左边,毕竟是齐王坚持我留下来的。等了没有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朗朗的笑声,走进一个身穿王爷服色的俊伟男子,因为灵王薨逝不到一年,所以他的冠带上戴着孝,正是德亲王赵珏,他身后跟着一个青衣中年儒士和一个黑衣佩剑的武士。我一看到赵珏,差点没叫出来,这人竟是当年我高中之前给他算过命的灰衣人,如果他就是德亲王,那么当时一定是要到横江驻守,准备要偷袭秣陵,怪不得他当时要我算凶吉,我当时答他“内有纷争,外有强敌”,现在想来居然暗合局势。这德亲王是灵王幼弟,军机重臣,想不到我曾经给他算过命,不知道他还记得我么?
  赵珏的目光在屋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在我身上并未停留,应该是对我没有什么记忆。只是似乎对于我的身份有些狐疑。
  赵珏坐在左首首席,那名武士站在他身后,而他那名幕僚则坐在了左首末席,因为我故意和秦公子隔了一个位子,所以那人正好坐在我对面,四目相视,我讨好的一笑,那人却用锐利的眼光探询的看了我一阵。
  赵珏坐下,有侍女送上茶点,然后都退了出去。梁婉站起身道:“妾身奉了齐王和尚相之托,邀请德亲王赴宴,虽然妾身是不该介入军国大事的,只是诸位大人毕竟需要有人伺候,妾身不得已留下,此事事关我大雍和南楚,妾身生于大雍,又受南楚先王之恩,所以绝对不敢泄露只语片言。”
  赵珏淡淡笑道:“梁小姐是先王义女,也可以算是赵珏的侄女,赵珏自然是相信小姐的,却不知齐王殿下和尚丞相有什么见教。”
  李显看看赵珏,笑道:“久闻德亲王是南楚第一名将,都督南楚大军,今日一见,果然是雅致高量,风姿不凡,李显虽是亲王之尊,然而在军中不过是个将军,若是论起职位来,李显尤在亲王之下,见教二字,愧不敢当,只是德亲王力阻攻蜀之议,与名将之称不甚相符,还请德亲王示下。”
  赵珏淡淡道:“蜀国不肯臣服大雍,虽然有罪,但是蜀国国主曾是东晋遗臣,与大雍虽然曾经同朝为臣,但是却没有君臣之分,如今我不知道大雍凭什么以蜀国不肯臣服为由,攻打蜀国,就是大雍认为理由充分,我南楚虽然称臣大雍,可从来没有受大雍调遣的本分。”
  李显笑道:“德亲王此言差矣,我大雍君臣贤明,那蜀王割据地方,不肯称臣,此诚不可忍耐,如果蜀国早向我国称臣,我大雍也不会进攻蜀国,我听说天子之仇,九代之后还可以报复,当初蜀国趁我们大雍立国之初,出兵秦川,烧杀掳掠,令我大雍先帝闻之泣血,此仇不报,焉能为人。后来我大雍攻打南楚,蜀国再次出兵,虽然于南楚有恩,可是我大雍却损失惨重,三秦之地,千里废墟,生灵涂炭,就是事后,蜀国不也向贵国勒索了无数金帛女子。这样看来,蜀国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恶狼,平时蛰伏不出,若见人有隙,必然出来咬人。现在德亲王替蜀国说话,只怕有一天会被这种毫无情义,只知道利益的友邦吞噬。”
  赵珏冷冷道:“珏虽不才,也知唇亡齿寒的典故,只怕亡蜀之后,就是轮到我南楚了。”
  李显顿时语塞,他心里明白得很,攻打蜀国之后,南楚就是下一个目标,只是没想到赵珏不惧得罪大雍如此单刀直入,作为大雍皇子,他不愿信口雌黄的说谎。这时秦公子接过话头道:“此言差矣,所谓唇亡齿寒,是要相互依存,同舟共济,如今蜀国屡次挑衅南楚,视友好如仇雠,如今是牙利如刀,啮唇见血,我不知德亲王所谓唇亡齿寒可是指此。”
  赵珏淡淡一笑,他的幕僚青衫中年人,放下手中摇摆的折扇,开口道:“虽然南楚和蜀国小有纠葛,但是并非是奇耻大辱,显德九年,大雍平定中原,陈兵长江,若非蜀主相助,出兵秦川,大雍怎能罢兵休战。虽然如此,我南楚仍然向大雍称臣,此实在是切齿之辱,虽然如今两国和好,长乐公主下嫁我国主,两国结为姻缘之好,然而贵国在长江之北年年操练水军,南伐之意未息,不知齐王殿下如何解释。”
  李显笑道:“两国虽然和好,然而贵国如亲王这样念念不忘两国之仇的人并非少数,我国若不练习水军,只怕贵国大军早就过江了,德亲王久镇长江,难道不知此中情况,何况,我国既然早已和贵国结好,我皇妹乃是父皇爱女,远嫁南楚,近年来不仅往来频繁,而且通商通婚,哪里像蜀国一样闭关锁国,我国早就有军议,不攻蜀以免心腹之患,就平南楚以求清卧榻之侧。”
  赵珏冷笑道:“岂有此理,十年来,我南楚每年入贡金银财帛,可是贵国却从不肯出售兵器良马,若是真心结好,怎会如此,王后虽然是大雍公主,然后国家大事,怎么能顾忌妇人,郑武公为攻打胡国,先以爱女下嫁之事,赵珏不敢忘记。”
  秦公子怒道:“德亲王如此侮辱我国,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仔细想来,亲王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请听在下为亲王解释。我国禁绝武器战马的出售,并非针对贵国,我国北方边境不宁,边军战士日夕枕戈而眠,如何敢出售战马兵器,何况贵国久据江南,江南都是河流湖泊,贵国若不想攻打大雍,为什么要战马,难道是想攻打蜀国么。”
  赵珏语塞,尚维钧连忙转圜道:“王爷和秦公子都有些失言了,今日我等聚议,并非是为了意气之争,还请二位不要记恨。”
  赵珏和秦公子双双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表示放弃争论。
  秦公子喘了口气道:“我国谋蜀,固然是因为蜀国执拗,不肯称臣,虽然结盟,却又履背盟约,最可恨的是,我国盐区产量不足,其余部分需要从蜀中购买,蜀国屡次提高售价,蜀中特产丰富,蜀国据宝地而聚敛,此事实在不能容忍,如果我们两国攻下蜀国,愿意与贵国平分蜀中人口土地,你我两国隔江而治,到时候南楚军力大增,我大雍还有边患,南楚据长江全境,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若是这样,德亲王都不放心,认为不能抵抗我大雍,倒不如趁早弃甲投降,难道南楚只想偏安江南,生死受人主宰么?”
  赵珏默然,却只是摇头,他心知南楚兵卒战力不强,若是攻打蜀国,只怕大部分土地人口都会落到大雍手里,什么平分战果,到后来还不时谁打下来的就是谁的。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赵珏脸上坚决的神色,看来不论如何舌灿莲花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李显眼中闪过苦恼的神色,看了梁婉一眼。梁婉站起身来道:“今日大家都累了,若不嫌弃,请诸位到楼下用餐,妾身准备了消暑的酸梅汤,请诸位品尝。”
  尚维钧站起身来笑道:“梁小姐的宴席一定要参加的,请请。”
  赵珏站起身来,看看秦公子,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大雍身居什么官职?”
  秦公子裣衽道:“在下秦铮,齐王帐下效力。”
  赵珏笑道:“秦公子舌如利剑,赵珏佩服,只是有些事情就是说得再好,也抵不过实力和利益,我南楚自认没有资格和大雍分庭抗礼,若是大雍进攻蜀国,我南楚理应厉兵秣马,以求自保。”
  秦公子看赵珏如此固执,苦笑道:“德亲王择善固执,非言词所动,秦铮孟浪,还请王爷恕罪。”
  赵珏微微点头,道:“本王军务繁忙,就先告辞了,还请诸位恕罪。”众人没想到赵珏如此绝决,原本打算在酒酣耳热之后再良言相劝的,此时只得无可奈何的相送。几人都不时的交换眼色,我心里一动,突然站起身道:“诸位大人都已经劳顿,就由下官相送王爷。”齐王等人都没有情绪理会,尚维钧苦涩地道:“也好,也好。”
  我跟着赵珏走了出来,赵珏有些疲倦,我仔细的看着这个年仅三十的亲王,这些年来他的压力一定很大,三年不见,他的两鬓已经微霜,而他的身上流露出坚毅不拔的气势,这是我南楚的擎天柱啊,我又是敬仰,又是替他难过,苦心孤诣不能为人理解,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呢。赵珏察觉到我的目光,淡淡问道:“你是谁?”
  我恭敬地道:“下官江哲,翰林院侍读,现在在国主身边伴驾。”
  赵珏吃了一惊,问道:“你就是江哲,为什么会跟齐王坐在一起?”
  我连忙解释道:“下官奉命接待齐王,今日齐王定要下官在场。下官有幸得以聆听王爷教诲,三生之幸。”
  赵珏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究,苦涩地道:“我听过你的诗,写的真好,‘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他似乎沉醉在那首我在江夏写的《破阵子》的意境中,无意地抚摸了鬓角片刻,良久,他淡淡道:“你认为我们应该攻打蜀国么。”
  我见四周没有外人,便道:“在下官表示意见之前,请容下官问上三个问题?”
  赵珏惊异的看了我一眼,道:“你问吧。”
  我眼中闪过一丝悲哀,问题道:“其一,请问王爷,我南楚上至国主,下至庶民,可有人和王爷一样明白大雍的狼子野心。”
  赵珏沉默半晌道:“没有几人,就是我的亲信属下,也都劝我攻打蜀国。”
  我又问道:“其二,请问王爷,若是大雍自己攻打蜀国,蜀国求我出兵相救,我南楚敢出兵么?”
  赵珏惨然道:“不敢,我国君臣必然坐视蜀国灭亡。”
  我知道他的心痛,可是还是问了第三问道:“其三,若是王爷力阻攻蜀,而国主意旨已坚,只得另选将领,不知道我南楚还有人比将军更能够领兵作战么?”
  我连续这三问一问比一问犀利,听的赵珏冷汗直流,他定定的看着我。
  我低头道:“如今,我国已经不能自主了,若是王爷执意不肯,国主派了他人进攻蜀国,我国兵士本就不如蜀国和大雍,如果在攻蜀之时消耗太多,到时候,大雍欲破我南楚,势如破竹,如果王爷亲自进兵,能够得到巴蜀部分要害作为根基,在得到陇右关中作为缓冲,再稳守襄樊,那么大雍迫于局势,至少可保南楚数十年国祚,日后我南楚若能卧薪尝胆,未必不可以得到天下。”
  赵珏面上先是露出悲怆,然后又恢复平静,接着眼中透出坚毅的神色,道:“江大人真是无双国士,若是我领军攻蜀,江大人可愿做我的幕僚。”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上战场,所以我淡淡道:“下官不通军略,不敢相从,若是王爷有所征询,下官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珏愕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为何推拒这样的青云之路,他沉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大人是我南楚臣属,焉能不为我南楚尽力,你好好考虑一下。”说罢,带着人离开了。
  我恼怒的看着赵珏的背影,恩将仇报的家伙,我刚刚指点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想让我上战场,真是岂有此理,怎么办,找谁帮忙让我不用从军出征呢,我苦苦的思索着。
  注:仇雠(音仇),意思是敌人。
~第九章军机幕僚~  
  显德十九年八月,南楚与大雍结盟,齐王代雍帝与国主歃血为盟,德亲王赵珏拜为大都督,领命出征,临行前,赵珏命江哲担任军中幕僚,参赞军机,时,国主心忧德亲王权柄过大,命内宦王海监军——
  《南朝楚史·江随云传》
  该死的赵珏,真的让我从军了,我本来想求人帮忙的,可是赵珏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所以我只得含着眼泪交割了翰林院的工作,从军征蜀,不过可以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小顺子居然也随军出发,临行前,国主派了司礼监管事王海作为监军,虽然用宦官监军实在是败亡的内患,可是想到小顺子居然跟着王海一起来了,我就不由谢谢老天保佑,有了小顺子的保护,我应该不会遇上太多的危险,不过最好还是多找几个护卫,我准备和小顺子谈谈,等我看中人选,小顺子要帮我鉴定一下他们的武功,免得我找了一群酒囊饭袋。
  这次攻打蜀国,南楚兵分两路,一路水路,由镇远侯陆心率领一万水军,出白帝巫峡,溯江而上,另外一路由大都督德亲王赵珏率领五万军队,从陆路杀奔巴州,双方约定会师雒城。我是德亲王帐下的幕僚,自然得跟着大军行止,不过我怨气难消,行军途中一直躲在监军王海的车驾上,王海和御书房藏书库的王管事是同族,所以对我还不错,路上还不时提起自从王管事服了我送的药身体大有好转。我自然识趣的答应替他配制一两种类似的药物。小顺子在旁边乖巧的伺候着我们两人,王海可心的看着小顺子,笑道:“这小子就是状元公曾经救过的奴才吧,小顺子什么都好,手脚勤快,口舌伶俐,识文断字,就是一点不好,一点也不上进,别的奴才为了一个差事能争得头破血流,恨不得围在国主身边,只有这小子,倒愿意抛弃那份好差事,跟着咱家到军中受苦。”
  我不由看了小顺子一眼,有些愧疚,这小子都是为了我着想,小顺子乖巧地道:“公公说哪里话,公公和王老公公是亲戚,平日见了奴才总有打赏,这次公公得国主赏识担任监军,一旦得胜回朝,就是天大的功劳,奴才跟着公公也就沾了光,要不人家怎么都说富贵险中求呢?”王海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们三人正谈得开心。这时一个传令兵跑到我们车驾前,大声道:“江大人,王爷召您前去议事。”我无可奈何的下了车,从王海带来的大内侍卫手中接过马缰,晃晃当当的向前面驰去,我的骑术不是太好,还是这几天临时抱佛脚学的。好不容易来到停马等我的赵珏身边,我在马上抱拳行礼道:“王爷,下官奉命前来。”
  赵珏看看我的狼狈模样,笑道:“江大人,你还是多学学骑马吧,否则很难随军的。”
  我差点咬牙切齿,难道是我愿意随军的么。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得恭恭敬敬地道:“下官遵命。有什么事情要下官去办,请王爷吩咐。”
  赵珏催马慢慢前行,示意我跟上他,我手忙脚乱的催动坐骑。我们两人并肩而行了片刻,赵珏才道:“江大人还在怨恨本王么?”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官不敢,下官吃的是南楚的俸禄,怎么敢推辞朝廷的任命。”赵珏苦笑道:“不是本王为难大人,只是这次攻打蜀国,我们必须在取得最大利益的同时保存自己的实力。行军打仗是本王份内事,不会也不敢劳烦大人,只是平蜀之后,我们必然要和大雍商谈如何分配战果,到时如果没有江大人这样明白我们两国虚实而且明智果决的人士,只怕我们会吃大亏,所以只得为难江大人了。”
  我忿忿不平的想:“不过是强盗成功之后的分赃罢了,不会等到你们打胜了在让我去么?”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赵珏道:“而且,我看先生如此才智,珏也想每日聆听教益,如今国家危难,还希望江大人多花些心思在军务上,好为国家出力。”听了赵珏的话,我仔细想来也有道理,既然我已经在军中不如趁此多了解一些军务吧,想到这里我低低欠身,表示接受他的意见。赵珏微微一笑,给马加上了一鞭,我的坐骑似乎有些也想奔驰,不耐烦的扭动着身躯,吓得我左右摇晃,幸好一个跟在一旁的赵珏的亲卫扶了我一把,我面红耳赤的道谢,发誓要好好学习骑马。
  放下手中的笔,我揉揉肩膀,安营之后我就在处理这些军务,自从跟赵珏谈过之后,我就开始参与处理军务,从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的游刃有余,我花的时间并不太长,从如何安营扎寨,如何编制军队,如何赏罚惩处,当然最主要的是文书处理和情报整理,这些军务的难度并不比我在翰林院的工作轻松。赵珏的幕僚当中以一直跟随他的黑山儒士容渊最受重用,经常跟在赵珏身边参赞,至于这些琐碎的军务则是其他的参赞处理的,我的加入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尤其是我没有多长时间就熟悉了其中的大部分文书处理方式,靠着我强大的记忆力和敏锐的判断力,很快就成了其中翘楚,尤其是情报分析工作,原本他们只是让我试试,不料从只言片语中考据查证本来就是我的强项,不需要笔墨记录,不论多么琐碎的情报,只要我看过一遍,就能够理清楚中间的脉络,所以后来那些幕僚索性将情报分析工作交给了我,由我整理出文书交赵珏批阅。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成了赵珏身边备受重用的参赞,除了容涣之外,我已经独占鳌头。
  看看天色,已经深夜了,明天还要赶路呢,我将整理好的情报收集起来,准备送到容先生那里,觉得有些口渴,随手拿起小桌上的茶壶,却已经空了,我苦笑着摇摇头,这时,帐外轻轻传来一声咳嗽,然后小顺子走了进来,拿着一个食盒,淡淡道:“江大人,王监军知道你军务繁忙,托我送来夜宵,还要我谢谢你昨天给他的药。”
  我一听小顺子的口气,就知道外面有人,于是笑道:“请替我多谢王监军,其实监军大人只是养尊处优惯了,这些日子过于疲惫休息不好,所以不免身子不爽,我的药物不过是让监军大人休息的好一些,快些恢复精力罢了。”小顺子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道:“请大人趁热吃吧。”我摇摇头道:“我先将文书送过去,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行军呢。”小顺子将一张小字条塞到我手里,然后行礼退下。
  我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军中来往不便,赵珏身边高手众多,容渊似乎对大人有些嫉妒,今天对赵珏进谗言,说大人与齐王来往密切,恐怕有所勾结,为了稳妥起见,尽量不要让大人接近要紧军务,赵珏半信半疑。”
  我淡淡一笑,这样的事情总是难免的,我这样异军突起,也难怪容渊忌惮,不过若他进谗言成功,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自己也没有非要得到德亲王重用的理由。我走出帐篷,让帐下听命的军士陪着到了容渊处理军务的帐篷,将文书交给他,他收下,鼓励了我几句,满是信任赏识我的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心里感叹着离开了帐篷。帐外此时月华如霜。
  经过大半个月的行军,我们到了蜀国边境,之后攻城作战十分顺利,不过旬日就到了巴郡,我开始还奇怪为什么蜀国抵抗力为何这样软弱,后来问了人才知道蜀国毕竟兵员不足,所以除了要害险关之外其他地方并不布置重军,而巴郡,就是我们面临的第一道关卡,过了巴郡,前面都是艰险路径,连续二十多处关隘,都是易守难攻的格局,大战,就要开始了。
  八月二十三日,南楚军到达了巴郡城下,我骑着德亲王特地为我选的温顺马匹,看着城高池深的巴郡城,城楼上刀枪如林,无数蜀军站在城上神情肃穆,一见可知是一支劲旅。德亲王微微带马,站在大军之前,冷冷的望着城墙。在城上众多军士之中站着一个身穿红色铁甲的将军,凭着我的目力可以看出这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相貌豪迈,身材矮小,虬髯满面。这人大声喝道:“南楚与我蜀国乃是盟好,为何无故撕毁盟约,前来偷袭。”
  德亲王淡淡一笑,扬声道:“蜀国偏安一隅,割据天下,今日大雍龙兴中原,蜀国至今不肯称臣,是何心也,我南楚本大雍臣属,奉命来攻,一则尊奉帝命,二则雪洗多年来蜀国欺压之恨,我南楚子弟听了,蜀国仗着地势,常欺凌我边民,又趁通商之际擅抬物价,搜刮我百姓金银,今日我南楚兴兵,必要一战功成,报仇雪恨。”说罢,长鞭前指,南楚军齐声大喝,军鼓雷鸣,一个千人队开始呼喝前进,人人手持盾牌和环首刀,保护着着多驾云梯向城墙冲去,趁着城墙上箭手不能伸出头来向下射箭,南楚军将那些云梯靠在城墙上,开始向上攀登,另有二三十人推着冲车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压过了战鼓和号角的声音。还没有撞上几下,城上战鼓响起,滚木落石如雨而下,那些云梯也被拒杆推倒,南楚军士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血肉模糊,那冲车也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
  我看得心里忐忑,却看见德亲王和其他的将军幕僚都用淡然的神色看着战场,丝毫没有紧张的神情。接着鸣金声响,那些军士渐渐退回,我仔细看去,大多数军士还没有向上攀登,所以受伤的人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多,过了片刻,南楚军队第二波攻城开始了,城上也开始还击。
  这一天,南楚军队一共进攻了二十多次,都是浅尝辄止,而城上的守兵也十分谨慎,并不滥用木石。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南楚军队发起了猛攻,攻势如火如荼,军士们舍生忘死的向上攀登,竟然登上了城墙,在城上展开了血战,不过最后南楚军队仍然败退了下来。
  我看着心神动摇,今天攻城应该死伤了两三千人,损失不是很大,但是那种可怕的气势令我久久不能平静。当天晚上我在营帐里辗转反侧,攻城损失如此大,听说下面还有那么多城池,每个城池都这样岂不是太凄惨了么。
  第二天,攻城之战十分惨烈,太阳刚刚升起,军士们推着十几架投石车轰隆隆的走了出来,一声令下,一块块巨大的巨石腾空而起,重重的砸在城墙上,虽然因为巴郡城高池深,城墙没有动摇,但是城楼上碎石飞溅,城墙在呼啸声中颤抖,我的眼睛收缩了,看到了在巨石的砸击下的血肉横飞,接着那些城内守军冒着矢石也开始向下透石,城上投石机威势猛烈,砸向我军的战场,虽然因为难以瞄准的缘故,只击碎了半数我们的投石机,但是将我们前沿的阵地砸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尸骨成堆,投石之战持续了两拄香的时候,这短短时间我就手足冰凉,满眼里都是鲜血肉泥,我的眼力太好了,甚至看见那些军士死前惨淡凄厉的神情。接着大概是石块不足,双方的攻势都缓了下来,渐渐停止,南楚军推着箭塔,扛着云梯再次攻城,箭塔的高度虽然不及城墙,但是已经勉强可以抵挡城中的反击,双方锋利的翎箭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穿过健壮的肉体,飞溅出耀眼的血花,双方的鲜血就这样在城墙前面挥洒。当南楚军顶着箭雨再次向上冲锋,这次城墙上砸落的是滚烫的油和石灰,当焦头烂额的南楚军士坠落的时候,城墙上又丢下无数稻草和火把,城下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只有少数身手敏捷的军士逃了回来,其余的军士都被火海包围,烧得惨不忍睹,火海中凄惨的叫声惊天动地。
  我看到这里,真恨自己的六识如此灵敏,再也忍耐不住,连忙策马冲向后面,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吐得淅沥哗啦,直到吐出了苦胆汁才停下来。等我直起腰来,看到穿着军士甲胄的小顺子站在我马前,他递给我一壶清水,让我漱口,等我心绪平静下来,我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陪着王公公么?”小顺子低声道:“我跟王公公说不知道战场上情况如何,所以出来看看,王公公也担心得很,所以就同意了。”望望远处的战场,我心有余悸地道:“太可怕了,我还是回去吧。”正想策马,小顺子一下扯住我的马缰道:“大人,不可以,我虽然无知,也知道如果大人此时胆怯,以后在军中将领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而且大人今后还要上战场,难道次次躲避么。”
  我听得有些羞愧,心想看来自己心志远远不如小顺子坚韧,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策马赶回前线。等我再次回到赵珏身边,他身边的将领和幕僚都用赞许的眼光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我。赵珏嘉许道:“随云胆量果然不错,当初本王初上战场的时候,比你还要不堪,放心吧,多打上几仗就好了。”我在马上躬身行礼,问道:“王爷,下官不通军事,好像我们攻城不大顺利是么?”
  赵珏苦笑道:“是啊,巴郡是蜀国重镇,不仅将领善战,而且军士骁勇,守城器械和粮草又充足,所以十分难攻,令本王心痛不已,幸好,若是攻下巴郡,下面的二十多个城池就容易多了。”
  我又问道:“那么,依王爷所见,我们需要攻打几天。”
  赵珏盘算了一下道:“我们若能在半月之内攻下巴郡,就不错了。”
  我一盘算,大雍从阳平关经东川攻击葭萌关,也要经过几道险关,可是大雍兵精粮足,我们南楚若想抢先,就必须使用计策,我在脑海里面回想着曾经看过的战例,怎样才能解决当前的僵局呢?
  一时间想不出来,我又回想着关于巴郡的情报,一条条的回忆,远眺城墙,那红甲将领正在城上指挥,只见他指挥若定,将巴郡防守地滴水不漏,我南楚稍有破绽,就被他一眼看穿,然后紧追猛打,毫不手软。
  慢着,紧追猛打,毫不手软,我又想起关于守城将领情报:田维,制军严谨,英勇善战,善于守城,防守如山,尤其善于截寨。怪不得德亲王把营帐守得如此严密,原来此人善于截寨。慢慢的,一个诡计成形了,可是行得通么?想来想去,我策马到德亲王身侧,低声对他说了自己的看法。德亲王先是犹豫,渐渐的感起兴趣来,良久,微笑点头道,随即下令收兵。巴郡之战最血腥的一天终于落幕了。
~第十章千里征程~  
  我对德亲王说的话很简单,“王爷,这附近崇山峻岭,未必没有小道可以绕行,就是不能绕行,我们也可以作出可以绕行的假相,引诱他们出战,我们怕的不是他们勇敢善战,怕的是他们死守不出,强行攻城,不如想想办法引诱他们出城,而且田维既然善战,肯定不甘心只是守城。”我说的只是一个原则,不过德亲王久经沙场,立刻心领神会,再说今天肯定是攻不下的,不如回去商量一下。
  当然在之后的军议中,我没有发言,因为我对军务又不是很熟,我只是善于分析情报,并根据经验学识判断那里可以着手罢了,更何况现在容渊已经对我不满,我若太出风头必然会让他对我更加嫉恨,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这一点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不过这些幕僚真厉害,我不过提出一种设想,他们就能够列出种种设想,然后查疑补漏,定出甲乙丙丁各种方案,最后列出可行的计策,我越看越是崇拜,可能我的表情太明显,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容渊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第二天,德亲王派出军士四处打柴,寻找小路,然后命令剩下的半数军士在营帐中休息,其余的军士则站在远远的看着巴郡城,既不进攻,也不后退,只是不时派人佯攻,城楼上的守军若稍有反应,就退下来。过了中午,休息的军士和上午的军士换班。
  第三天,南楚军在巴郡城前佯攻的军士开始忙起来,不是挖挖壕沟,就是练练拳脚,疏活筋骨,并且推了军中的战鼓到城前,每隔半个时辰就敲鼓呐喊。
  第四天、第五天,城上的守军开始疲惫麻木了,毕竟南郡城中只有一万守军,南郡虽然是蜀国门户重镇,但是因为蜀国和南楚交好,所以军员并不足备。
  第六天,城中蜀军开始不安了,而好消息传来,我们找到了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巴郡,这下第二步计划开始了。南楚军开始收拢军队,厉兵秣马,好像要进攻的样子,城中蜀军开始紧张,明显可以看到呈上守军增多,到了晚上,军队开始悄悄行军,这些被密切注意南楚军队的蜀国密探发觉了,他们自然而然的得出了南楚军队想绕过巴郡的结论,虽然对他们来说,南楚军队绕过巴郡不攻,等于是放弃了后路和补给的安全,但是田维个性坚强好战,这次坚守实在是因为兵力不足,南楚军队虽然只有五万,但是却是南楚最精良的军队,所以田维的压力极大,这几天看到情况不对,他和属下的将领商议很久,都觉得南楚军队必然是要绕过巴郡。商议之下,有将领提出,若是南楚军队真的绕过巴郡,巴郡若不从后袭击,那么将来就是南楚军队全军覆灭,巴郡将士也免不了受到惩处,这个阴影让所以将领都心里不安。最后,田维下令,趁着南楚军队还没有完全绕过,从后面袭击南楚的辎重队。
  五万大军想要从小路行军,速度是极为缓慢的,田维没有多久就赶上了南楚大军的后队,田维挥动手中的大刀,大喝道:“南楚狗贼休走。”就在他的喊声中,田维带着的五千轻骑如同钢刀一般切入南楚的后军,南楚军队份散逃走,田维下令向粮车辎重上面投掷火把,霎时间火光四起,火光中,田维高声大笑,下令继续进攻,要把南楚军队击溃。就在这时,四散逃开的南楚军中露出一支身穿白色衣甲的步兵,他们向田维迎来,田维心里一寒,这不是德亲王殿下的亲卫军么,这只亲卫军本应该是扼守中军的,可是现在居然出现在这里,自己莫非上当了,田维在四顾看去,那些粮车的火很快就熄了,而在那支步兵之后,打出一杆赵字黄龙旗,田维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忧虑,若是自己真的中伏,那么必会败亡,但转念一想,眼前就是德亲王的亲卫,说不定德亲王本人就在不远,若是一举杀了德亲王。田维经不起诱惑,挥令前行。两军相交,田维的骑兵虽然占了优势,但是南楚的步兵擅于和骑兵作战,只见他们前排军士麻利的的跪下,将丈八长枪挡在马前,后排的军士拉弓射箭,借着狭小的地势,将田维挡住,田维杀了一阵,眼看没有可能取胜,下令撤军,他们的战马跑得飞快,不一会儿田维就彻底脱离了战场,蜀军马快,田维庆幸的想,不过怎么,也算一场小胜吧,快马奔驰了十几里路,还没有冲出多远,突然,从道路两侧冲出南楚军队,两侧夹攻,田维连忙吩咐众人不可停留,拼着伤亡,戮力突围,此时田维心里已经有了寒意,在短短的十几里山路上,不时的有南楚军突袭,他们数量不多,都是用弓箭从草丛树林或者岩石后面攻击,若非这里不是山谷,只怕,田维这几千铁骑逃生无望,就是这样当田维看到巴郡城墙的时候,已经花了大半个时辰,而且只剩三千残军了,临近巴郡城,田维却看到蜀军的火红旗帜从城头飘落,德亲王的黄龙旗从城头上冉冉升起。田维眼睁睁的看着城头上几个蜀军战士被砍倒在地,就在寒光四射的刀枪从中,田维看到了一个十分不协调的人,那是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儒士,他正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在那血火之中,他的衣衫似乎没有染上半点污迹。他站在城墙上,却和其他南楚军士隔了一段距离,他仿佛是一个不属于战场的幽灵。
  我在攻城还未完全结束的时候就上了城墙,这次南楚军在我的提议下留了一万人下来,这是军议之后我在就寝前看书的收获,德亲王认可之后,我们接着挖战壕的时候在战场附近挖了很多大坑,然后在佯装绕行的时候,将一万军队藏在大坑里,上面覆盖着油布,布上面盖着黄土,那些来查看的探子果然只注意到营地空空,却没有注意到咫尺之处的藏兵洞,在田维出兵之后,我们趁着守城士兵疏忽,立刻开始攻城,结果松懈的守军被我们击败,而我之所以登上城墙,是因为想看看结局,当然理由是蜀国回军的时候恐怕会报复,将我们这些留在外面的幕僚杀死,凭着这个理由,我们都入了城,当然守卫也很森严,免得我们被残兵所伤,然后我又说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登上城墙,小顺子笑眯眯的派了两个御前侍卫跟着我,他们是保护王海王监军的,但是王监军已经知道小顺子功夫不错,他又跟我挺好,所以就答应派人来保护我,听小顺子说,这两个人功夫底子不错,至少可以保护我直到南楚军士来救我的时候。
  我在血海之中走过,小心翼翼的不想沾染上血迹,可是脚下血流成河,没多久我的鞋子就浸透了鲜血,可是我的运气不错,至少身上没有沾血。当我忍着战场上的气味和惨叫到了城墙上的时候,仅剩的几个蜀军也很快的就被杀死,我向城下望去,恰好看见返回的蜀军。那么红袍将领呆呆的望着城上,在他身后,烟尘滚滚,我可以看见我军的旗帜,突然,那红袍将领大喝着向我军冲去,然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支骑兵被我军围困、消弱、击溃,远远的,我看见那个红袍将军横剑自刎,临死前还在咆哮。
  我的心一阵颤抖,战争,并不像我在史书上看到的那样轻描淡写啊,在巴郡蜀军万人眼里看来,我军是万恶的敌人,杀死他们的身体,夺走他们的城池,可是我们能够怎么办呢,这一刻我真的深深痛恨起这场战争来,就为了大雍和南楚的利益,蜀国就必须灭亡,用血流成河换取上位者的喜悦,这,真的值得么?
  接下来,我病了,那血,那惨叫声,让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在急速的行军中,我的病情渐渐加重,后来,有一天晚上,小顺子到我营帐里,把我拖起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病,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吧,我们双方已经成了敌人,我们在打仗,如果我们败了,就没命回家,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仪廉耻,我只知道,我得活着,为了你,我得活着,那么你呢,你至少要为了我活着,记住,你救过我的命,如果不让我还了这笔债,我绝对不让你死。”
  我恍恍惚惚的看见小顺子脸上的眼泪,淡淡道:“小顺子,兄弟,我知道你对我如同手足,可是我总是欺负你,你总是照顾我,保护我,可是我要走了,你不要难过,你不欠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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