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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与沉思

_10 苏利·普吕多姆(法)
三色堇
有天晚上,大脑不停地开动,
累得我一身疲惫,
我昏昏睡去,一个花蕾
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是一朵叫做三色堇的花;
它含苞欲放,而我
却感到将由此死去:
我所有的生命都转给了它。
这交换听不到看不见:
随着它的一片片花瓣
驱散出生时的黑暗,
我的力量也慢慢消减。
它黑茸茸的大眼
张开得如此缓慢,
以致我觉得我的苦难
历经了数不清的世纪。
“花儿呀,快开,想见你盛开的热望
把我折磨得精疲力竭,
愿你静止深幽的目光
在你的倩眼中完美地闪亮!”
可当它的眼皮
展开最后一道皱纹,
我已昏昏沉沉
熟睡在漆黑的夜里。
竖琴与手指
缪斯女神低着头僵立全身,
她不再歌唱;竖琴烦恼得直叹,
抱怨指头不再把它拨弹,
说:“你今天怎么这样麻木不仁?
“玫瑰色的手指,没有你我一事无成,
醒来吧;空气如此沉重,与你低谈
实在是难,因为没有你,我的琴弦
将像紧闭的嘴唇,默然无声。
“向我扑来吧,如同阳光下
和风吹得花儿轻轻摇摆;
掏出我的喊声如同撕裂亚麻,
或者像泪水一样慢慢向我流来。
“否则,假如你看不起我让我什么不做
用我的琴架去框牛的四方脑门;
除了这手指的吻,你还要我靠什么吻
生活?这手指为它们自己制造了我。”
“竖琴啊,我们又能怎么办?
是我们和谐,是我们狂喜萎靡?
难道我们没有觉得,天才的奴隶,
我们所有的颤栗都与沉睡的心相关?
“他是上帝,手忍受着他无常的性情:
有时,他没等我们疲倦就把我们背叛,
有时,他狂热无情,久久地拨动琴弦,
拨得弦断,拨得我们鲜血淋淋!
“不断地求他,无论你要什么歌曲,
因为只有他才能决定歌曲的命运:
没有夏天的微风哪来树叶的呢喃,
没有心灵的呼吸哪有手指的绝技!”
三月
三月,当冬去春归,
当复苏的乡村
如同康复的病人,
那最初的微笑十分珍贵。
当天空仍布满寒气,
夹带着零乱的雪花,
当清凉的正午阴云低挂,
披着黎明的白衣。
当温和的空气
液化大理石般的死水;
当树顶的嫩叶
悬挂着蓝色的雾气。
当女人变得更加漂亮,
由于纯真的日光,
由于我们的爱情苏醒,
(她的羞涩在爱情中更新。)
啊!难道我不该抓住
这飞逝的宝贵时光?
它是岁月中的早晨,
是人们渴望的青春。
可我凄愁地把它品尝。
像只猫头鹰,当东方发亮,
转动着充满黑夜的大眼,
惧怕伤害它们的光线。
就这样,走出冬天的悲哀,
我张开大眼,它们仍沉醉在
书本黑暗、徒劳的梦中,
大自然给我带来苦痛。
罚下地狱
星期天,一群群令人奇怪的小市民
乱糟糟闹哄哄地拥向画廊,
他们少见多怪,每年都来艺术市场
徒劳地欢娱他们瞎子般的眼睛。
就这样站在美的面前,毫不激动,
这些被称为群氓的贱人,爱慕虚荣,
他们两眼无神,嘴巴大张,
像一群对着太阳咩咩的羊。
然而在那边,有个充满智慧、
消瘦的沉思者,穿着旧大衣,
站在公园的角落独自沉思。
他抱着臂膀,用痛苦的目光
盯着沿花坛盛立的塑像。
不幸的人!他感到伤口增大,
痛苦带来的阴影加深;
因为他本人曾握过雕刀,
有过雕塑家蓝白色的梦想。
可不久,贫困就把冰冷的尸布
盖在他热情的希望和崇高的理想之上;
而那些与他为敌的人却活得舒适幸福。
他能强过他们吗?也许。可这无关紧要!
受荣誉激励和鼓舞的大师啊,
你生就一个丰富的大脑,手指灵巧,
可怜可怜那些赞赏过你的人吧,
唉!他们如此爱你,以至于
不冒风险紧跟你就活不下去!
大师啊,贱民们数着他们的伤亡者
才知道你是多么地强壮。
然而,在和谐明亮的地方,
你借夭才之风作巨大的飞行,
他们却看着你翱翔的蓝天,
跌落在下地狱的艺术家粗糙的路面。
那人与你一样,有过创造的欢乐,
在他圣洁之手缓慢的抚摸下,
神奇地出现了美丽光滑的胸,
他尊敬地模仿在简略的草图中
所预感到的精美绝伦的人体;
当他塑造左胸,感到里面有颗心时,
谁也没有他颤抖得那么兴奋骄傲。
可在这众神的游戏中他是个败者;
他一无所有:贫困会把艺术家扼杀。
醉欢之后,是悲惨的时刻,
年轻的妻子,在画坊的墙角,
操心着艺术使人忘记的面包,
她轮番看着一个个苍白的小孩,
和被孩子的父亲变得美妙的土块,
她咒骂着黏土的不育贫膺,
想念她已离开的肥沃土地。
啊!工作得不到酬报的剧痛,
拿笔杆子的评论家无知的嘲弄,
同行中敌人的妒忌或蔑视,
这些痛苦把整颗心泡人其中!
看看爱妻眼中无声的责难,
你会感到有一种渎神般的不安,
要知道人们是疯子、叛徒,为往上爬
会把自己的责任踩在脚下。
他逃离了画坊,这英勇而可怜的人,
在一个店铺的深处数着别人的金钱。
他创造性的拳头为高傲的大理石而生,
如今却在灰暗的纸上画着卑鄙的数字。
但愿他的堕落,能使他不再清醒,
能把他的心一直烧成灰烬,
完全死去,躺在墓中,被人遗忘!
可他熄灭的火并未彻底埋葬。
一块想成为雕像的石头跟着他:
假如他不让它成活,它就要把他杀死。
它用遥远的呼唤激动他的手指,
在残酷的梦中,这石头好像有了模样;
似乎完美无缺、跳个不停的形状,
轻声嘀咕:“你看见了我,却没塑造我!”
如同命定的内疚,它适时而来,
一切都成了它的基石,直至柜台。
是她卫他悲梦中的维纳斯,美丽,
高贵,无可挑剔,甸年都在这里,
拉着他,在所有姐妹中占一席之地,
她终于制服了行家妒忌冷酷的目光!
她胜利了!而他,世界将重新把他承认,
他高升了,他已感到成了神,不再是人,
荣耀的月桂颤抖着戴在他的头上!
可狂欢如梦,美梦短暂,
接踵而来的是多么可怕的探渊!
瞧!他突然测量起从荣誉到死亡
那数不尽的阶梯,用无情肯定的目光!
他发现自己渺小,因为曾自觉高大!
他哭了。可严肃认真的妻子
看他昏厥过去,心想自己是母亲,
便过来习惯地拉他的手,责备他:
“我已经告诉过你,一个月来,
你一直这样苍白、优伤、疲惫!”
她用许多普通却无可辩驳的理由
挑他剧烈痛苦的刺头,
拉他离开理想,像拉酒鬼离酒。
大海
大海发出巨大的吟呻,
蜷曲着身子又叫又喊,
它像一个怀孕的巨人,
怎么也生不下孩子,
疼痛得在地上打滚。
它滚圆的身子站起来,
又失望地倒下。
可它也有休息的时刻:
那时,它在蓝夭下做梦,
镜子般平静、光滑。
它的脚抚摸着一个个王国,
它的手高举起一艘艘大船:
只要有一丝风它就微笑,
缆绳是琴弦,
桅楼是摇篮。
它对水手说:“原谅我,
如果我的痛苦伤害了你;
唉!其实我心肠很好,
可我吃尽苦头,找不到
强壮得足以帮助我的人!”
接着,它又胀起来,瘪下去,
在深深的海底抱怨;
像它一样,有颗不幸的巨魂,
拥有痛苦的力量,
自身的宏伟使其孤孤单单!
查尔特勒修道院①
我看见,犹如丧钟惊醒的死人,
修士们提灯列队,紧闭嘴巴,
他们像一群猛冲的乌鸦,
唱起优郁的悲歌,安慰哀魂。
修道院的虚无已经与我为伴;
我熟知修士小屋,宁静之源,
在那儿,世界宛如一场巨乱,
它徒劳的结局与我们毫不相关。
白色的巨墙纠缠着我,像是梦魂;
我已感到生命中一种难言的停顿:
未死先尝死滋味,我的骨头很高兴。
可是,永别了!士兵冲向大炮轰鸣的战场:
我回到听得见世界之战的地方,
毫不怜悯我那渴望休息的心。
①建于1084 年,位下查尔特勒高原中部,17至18世纪曾做过修复。

独行真惨,我在一个奇怪的客栈
度过了一个晚上。
一个小孩把我领进最破旧的房间,
穿过一条条走廊。
我躺在一张雕刻着狮子、
四方的大床上。
白色的帐子垂下来,拖着长褶,
朦胧地现出旧窗。
我躺在床上,不出声,也不动弹,
月亮送来的春药我一一接受,
突然,我听见一阵低而轻的沙沙声,
像是指甲在划丝绸;
又好像是十分遥远的谷仓
沉闷迅捷的闩门声;
似乎又变成了几步远的地方,
樵夫“嚓嚓”的砍树声;
然后,长时间的车轮声,大规模的骚乱声,
像是铁皮龙车滚动,
拉车的龙老是无精打采,鼻息直喷,
肩膀一动全身都痛;
猛然间,一声凄厉强烈的尖叫
在长夜中延伸,
如同在巨大的虚空中逃跑、
失望的灵魂刺耳的喊声。
接着,我听见的是车队
在平原上奔驰。
红色的气息,隆隆的响声,
远在身后消失。
巨物的经过把狭窄的窗棂
震得“嗡嗡”作响,
使窗上积尘的键琴发出呻吟,
还抖动了祖宗的画像;
阿克特翁① 在挂毯上颤栗,
狄阿娜② 紧闭嘴唇;
孤屋顶落下的一块灰泥
差点砸烂旧钟。
就这些了。寂静在穹顶
慢慢收起翅膀,
夜,从沉沉的梦中苏醒,
装出更庄严的模样。
可我激动的心再也无法睡着:
我一直听着世上
这刺耳的叹息和无度的奔跑,
那是旧世纪的形象。
① ② 希猎神话中的猎人.因偷看狩猎女神狄阿娜沐浴而受到惩罚,变成一
头鹿,后被他自己的狗撕碎吃掉。
树林的夜与静
这不再是黑夜、也不再是静寂,
因为每种孤独都有其隐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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