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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希那穆提传》

_15 普普尔·贾亚卡尔 (印)
  “等一等,结束的到底是什么?”克开始深入探索。
  “那个维持生命的东西结束了。那个维持生命的东西结束了就是痛苦。”
  “但是痛苦的止息并不是永恒。”克里希那吉说。
  “当一个美好的东西结束时,痛苦自然会产生。”
  “等一等,那个东西真的这么美好吗?”克里希那吉问。
  “让我说得更直接一点。你曾经存在,而你有一天会不存在,这就是最大的痛苦。”我说。
  “你存在而……”克里希那吉试着让我彻底认清这个问题。
  “不是你存在,而是克里希那穆提存在。这句话就暗示着如果克里希那穆提不存在,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我说。
  “你说的是克里希那吉不存在带给别人痛苦,还是克里希那吉不存在带给他自己痛苦,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做此区分?”
  克里希那吉说:“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对他而言这件事没什么了不得。他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但是你看到这个人却说:我的天啊!有一天他会离去。因此所有的痛苦和恐惧其实是你自己的。”
  “没错,那都是我自己的痛苦。”
  “为什么你会痛苦?”克里希那吉问道。
  “痛苦就是痛苦,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不管美丑,当他死的时候,整体人类的存在都随之而去,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很爱这个人,他死了我很痛苦,为什么?我为什么会绝望、孤独、哀伤?我失去了这个人,他曾经是我的亲人,我的伴侣,而他的生命已经结束。我认为了解死亡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其中就有崭新的东西存在。”克里希那吉说。
  “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曾经为我的人生带来了芳香。”我说。
  “没错,我和他在一起觉得充实,丰富。然而这个人却无影无踪了。”
  “这难道不是一种痛苦吗?”我问道。
  “是的。我的儿子、我的弟弟死了,这件事带给我极大的痛苦。就像生命整个被连根拔起,一棵美好的大树,在一瞬间就被砍掉了。我痛哭流涕,心中还有很多的焦虑。接着我的心就开始寻找慰藉,并且告诉自己我和他来世会相遇。现在我要问的是,人类为什么要扛着这种痛苦不放?你知道吗?我总是深陷痛苦,因此我从不了解死亡的深刻含义。我已经活了四十年、五十年或八十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从未领悟过死亡的意义,我也从没有放下过任何一个我喜欢的东西。”
  我问道:“什么东西使心智有放下的能力?阻碍又是什么?”
  “当然是恐惧。我们能不能没有任何方向与执着地了结一个东西,以及和它有关的记忆、经验、知识?假设一个人死了,我曾经照顾过他,珍惜过他,我一直执着于这一记忆,所以才产生痛苦。我们能不能彻底了结这些记忆?”他停了一会儿说,“这才是真正的死亡。”克里希那吉说话的速度很慢,他在深入感受这个巨大的问题。
  “是不是就像你说过的,活着的时候就要进入死亡的殿堂?”
  “没错。”他回答。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活着的时候就要把死亡请来。这并不意味着自杀或服药而死。我指的是真的了结某样我所珍惜的东西。我执着于对他的记忆,我活在这种记忆中,我太珍惜他,因此我从不知死亡是什么意思。这里面有很深的含义,你每一天都要把内心累积的东西放下。”克里希那吉说。
  “你是说必须停止执着。”我问。
  “这才是死亡。”克里希那吉说。
  “这不是死亡。”我向他挑战。
  “那么你所谓的死亡是什么?一个有机体结束了生命,还是我对那个亡者累积的意象结束了?”
  “如果你把这个问题缩小到意象的范围,那么我就要说一说你在我心中的意象,但是死亡所包含的远超过这些。”我说。
  “我现在只是探索。假设我珍惜过你,你的印象深埋在我心中,你的死亡令这些意象更为加强,我在你的相片前面放上鲜花并且写诗纪念你,于是我就更痛苦了。我现在要说的是如何了结这些意象,如果你的心中还有记忆的阴影,你就无法进入崭新的次元。如果心智想要进入永恒,它就必须去除所有的时间感。我认为这是很合乎逻辑的。你反对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人生不是逻辑的、理性的。”我解释。
  “当然不是,但是你必须把所有累积的时间感了结,才能了解那个永恒的东西。心智必须解脱时间感,因此你必须了结。”
  “那么,我们就不必再探索‘了结’了?”我问道。
  “哦!我们还是要探索的。”克里希那吉说。
  “有关了结还有什么好探索的?”我问道。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五部分
  第40章 死亡的意义(2)
  “了结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某个延续的东西结束了?某个特定的思想、欲望的延续?是不是这些东西让生命得到了延续?生死之间有一个很深的东西在延续着。就像恒河、莱茵河、亚马逊河的河水一样。我们只活在这条生命之河的表面,因此我们无法看到河底的美。把这个东西了结,就是了结表面的东西。”
  我们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逐渐沉潜于内心的深处。从那里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东西死掉了?”
  “所有累积的内在和外在的东西。我的事业、我的房子、我的妻小,我们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都放下?”克里希那吉说。
  “你似乎在暗示克里希那穆提死后,克里希那穆提的意识也结束了。先生,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说。
  “你已经说出了两件事,克里希那穆提的意识和他的身体。身体不可避免会毁灭——疾病、意外,等等。但是这个人的意识到底是什么?”克里希那吉问道。
  “不可了结的丰富的慈悲。”我说。
  “我不称之为意识。”
  “我用‘意识’这个词,因为它和克里希那穆提的身体有关。我想不出该用什么其他字眼,我能不能说克里希那穆提的心智?”
  “让我们先保留‘意识’这个词。人类的意识就是它的内涵,它的内涵就是整个思想的活动,还有学习来的语言、信仰、仪式、教条、寂寞、恐惧,这些都是意识。如果思想的活动停止了,意识也就不存在了。”
  “我们都知道克里希那吉的心中没有妄念。但是当我接触他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展现了一种生命的状态……”
  克里希那吉插进来一句话:“我们都知道意识是思想的活动,时间感的活动。思想一旦停止——这里指的不是物质生活用到的思想,而是心理层面的——意识也就不存在了。”
  我说:“不管你用其他任何字眼,克里希那吉仍然展现了一种存在的状态,那种状态应该怎么形容呢?”
  “我并不是要求你改变用词,我只是想说,在真正的冥想中你会到达一种绝对境界。我看见它,也感觉到它,对我这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境界。透过你,我接触到这浩瀚无边的状态,于是我费尽所有的力量想抓住它。我指的不是你普普尔吉拥有它,它不是你的或我的,它只是存在而已。”克里希那吉说。
  “是不是因为有你它才存在?”我问道。
  “不,不是因为有我它才存在,它本来就存在的。”他又停顿了好久,他的心似乎接触到了什么。
  “它在哪里?”我问道。克里希那吉静静聆听,让问题中的时间感停止。
  “它没有任何立足点,它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说。
  “我只知道它透过克里希那穆提这个人示现了自己。你说它没有立足点,我无法接受。”我说。
  “因为你已经把克里希那穆提和那个东西视为一体了?”克里希那吉问道。
  “但是克里希那穆提就是那个东西。”我回答。
  “也许吧。但是克认为它和克里希那穆提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美不属于你或我,它存在于花草树木、万事万物中。”
  “但是,先生,克里希那穆提的慈悲和治疗能力并不在外面。我指的是那个东西。”我说。他指着自己的身体说:“但是‘这个’并不是克里希那穆提。”
  “那个东西现在就在克里希那穆提的身上,有一天它会停止示现。这就是我想说的。”我说。
  克里希那吉的反应很快:“我质疑这一点,那个东西也许会透过某甲示现,但是那个正在示现的东西并不是某甲。”
  “它也许不属于某甲。”我又开始探索。
  “它和某甲没有一点关系。”
  “它也许不属于克里希那穆提,但是克里希那穆提与那个东西是没有分别的。”我说。
  “没错,但是你要认清,当你把那个东西和某个人视为一体时,你就要特别小心了。”克的触角继续探索。
  “我希望仔细地讨论一下。譬如我们以佛陀为例,不管佛陀的意识是什么,那个东西是透过他示现的,而后来它又不存在了。”我说。
  “我不认为佛陀死后他的意识就消失了。那个东西是透过他示现的。你说他一旦死了,那个东西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不是消失了,但是人们已经无法再接触到它。”
  “当然不能了。”克里希那吉说。
  “你为什么说‘当然不能了’?”我问道。
  “因为他已经大彻大悟,所以那个东西才会降临到他身上,换言之,他们已经没有界分了。后来他死了,他的弟子就说:他死了,那个东西也随之而逝。我却说那个东西并没有随之而逝。善与恶永远不会结束。这里所说的恶,并不是一般所说的黑暗,但是它和善是截然不同的。善与恶永远都存在——恶不是善的反面。”
  “你说大彻大悟之后的慈悲是不会消失的,难道我现在可以接触到它吗?”我不肯让步。
  “是的。但是只有在自我感消失时,才能接触到它。这就是重点。克里希那穆提这个人和那个东西是没有关系的。”克说。
  “你时常说‘做自己的明光’,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接触那个东西而没有自我感?”
  “不是接触而是接收。它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接收它,但是思想或意识必须停止活动。思想就是那个东西的敌人,思想就是慈悲的敌人。要想点燃这团火,并不需要牺牲或做这个做那个,而是要觉醒心中的智慧,认清思想的活动。觉察的本身就能停止思想的活动,这才是真正的冥想。”
  “那么死亡又有什么意义?”我问道。
  “没有,它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活着的时候随时都在死,随时随刻都在了结一些事。我不认为我们能认清了结的美与重要,我们只知道执着的表相美。”
  “明天我就离开这里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和你的关系将完全了断?”我问道。
  “不,你了断的是那个充满着慈悲的永恒。”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假设我遇见佛陀,我非常用心聆听他的话语,他后来虽然死了,但是他话中的真理仍然在我心中。他曾经非常切实地告诉我:用你自己的光照亮自己。我也许还怀念他,但是他播的种子已经开花结果。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非常敬爱的人,但是真正重要的是他所播的种子——我如果能机警地觉察和聆听,那个种子就会开花结果。否则别人彻不彻悟,又有什么意义?假设某甲拥有不可思议的光明,一种浩瀚无边的慈悲,如果只有他拥有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他存在的理由是什么?”我问道。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五部分
  第40章 死亡的意义(3)
  克里希那吉说:“作为那个东西的化身为什么要有理由?花朵的存在是没有理由的,爱也是没有理由的,它只是存在而已。我只要想找个理由,花就不是花了。我并不是在让这件事显得很神秘。它就在那里,每个人都可以接触得到。因此,普普尔吉,生与死隔了那么远,这中间那种延续不断的感觉就是人类的不幸。这种延续的感觉一旦停止,我们才学会和死亡共处;其中就有更新。因此我们必须了解大死一番的意义。我们能不能了结所有的经验和记忆?我们能否谈一谈人类能不能活在没有时间感、没有知识的状态?”
  我向他挑战:“这个问题的核心是不是要与死亡共处?换言之,当心智有能力与死亡共处时,它就有能力了结心理上的时间感和知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什么都不能做?除了聆听和观察之外,你什么都不能做?现在我就碰到一个相当困难的问题。假设我问:我能不能从人类的共业中解脱?那么问这个问题的,难道不是共业之中的一个元素吗?”
  “当然是的,当然是的。”克里希那吉回答。
  “那么这样一问一答的对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有一个解脱的办法——就是聆听所有的反应。”
  “心中的反应生起就立刻聆听,让它开花结果,让它平息。”克里希那吉回答得很深入。
  “除了觉察内心生起的东西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你是不是真的想了解‘圆善’?我们暂时给它这个名称。你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了解它,我不太确定你要说什么。”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请告诉我。”
  克里希那吉说:“我什么都不能做,这句话是不是已经相当究竟了?”
  “不,先生,我要不就有办法,要不就……”
  “让我们来探讨一下。”克里希那吉说,你可以感觉到他的触角有多么敏锐。
  “如果我有办法,下面一个问题就是,我能做什么?”
  克里希那吉问道:“是什么东西让你说没有办法的?为什么事情没有办法?让我们共同来检查一下。”
  “对中心生起的共业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所讨论的。这个共业是存在的,我要不脱离这共业……”
  “但是你还没有。”克里希那吉说。
  “经过探索之后,我发现我是没有脱离。”
  “我了解。如果你说:我就是人类的共业,我对它完全没有办法。那么你就只是在嘴上说说罢了。”
  “那个能够敏感觉察生灭的心是什么状态?”我说。
  克里希那吉说:“如果它真的那么敏感,生灭就不存在了。”
  “没有生灭的状态是我们所不知道的,真相是共业仍然不断地生起。”我说。
  “你能不能对治这生起的共业,你能不能不去改变它,消灭它或逃避它?当愤怒生起时,你能不能觉察它?你能不能允许它开花结果和止息?你能不能看着愤怒生起而不去克制它?如果你能让它自然开花结果,它就会止息。”
  “如果心智有能力觉察,愤怒又为什么会生起?”
  “也许因为心智还没有了解克制背后的暴力。”克里希那吉说。
  “如何才能无我地观察,还是观察之中一定有自我感?”
  “人心把观察者和所观之物分开了。”克里希那吉说。
  “我能够观察愤怒生起,观察它所有的展现而不加以干预,然后再观察它的止息。”我说。
  “也就是说你有办法对治愤怒。”
  “我们所谓觉醒的心智就是这样的。”
  “只是观察而不加以造作的心就是如如不动的。现在我们有没有透过这些对话了解死亡的意义?”
  
  第41章 学着大死一番(1)
  1981年10月22日,克里希那吉和阿希特?彰德玛尔一起到达德里。前几天克里希那吉在布洛克伍德生了一场病,伤到了背部的肌肉。他看起来很虚弱,体重减轻了许多。他老了,肩膀都有点下垂了。他想在下午和我们认真地谈一谈。下午四点三十分他开始和我及南迪妮谈话。他说两个星期以前,他在布洛克伍德得了重病,躺在床上近一个月。某天晚上他醒来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变得健康而清醒。处在那种状态中,他感觉死亡的门打开了。他完全清醒而安静地穿过这扇门。突然这扇门又关上了。他并没有关上这扇门,这扇门是自动关闭的。
  他接着朝向我很严肃地说:“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他问我身体的情况如何,我说我最近并不太健康。他说:“你必须保持健康,你必须比我活得久一点。”然后他又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他一直重复说:“学着大死一番。”他虚弱的身体虽然在颤抖,声音却像雷鸣一般。
  克里希那吉从德里前往瓦拉纳西,头一次的演讲他显得精神奕奕。他说:“教诲就像一面镜子,你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教诲就是觉察你内心的真相。”
  克里希那吉说:“什么是宗教?什么是思想?观察每一个升起的思想,如果不做观察的功夫,其他的修炼都是幻觉和想要变成什么的欲望。真正的宗教心,只关切如何发现和了解真相。”
  他说:“试着去发现思想的源起。多少千年以来,人类都陷在各种的模式和知识中。模式和知识之中是没有自由的。”接着他谈到人类的未来——电脑可能会取代人脑的发明能力。科学家一直想发明具有究竟智慧的母电脑,它有可能创造未来的子电脑。未来的电脑可能会发明上帝,创造哲学,克里希那吉问道:“到时候人类将扮演什么角色?电脑不能而人脑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仰望夜晚的繁星了。”
  因此人类只有两个选择:“他要不就一味追求外在的娱乐,譬如运动、宗教仪式等,要不就得转向内心。人脑具有无限的潜力,但到目前为止只用在科技的发展上。脑子整个被物化的活动占据了,电脑一取代这些活动,人脑就会衰萎。只有宗教可以带来崭新的文化,这里所指的是彻底摆脱迷信和仪式的宗教。要做到这点,你必须发现那个超越时间、超越思想的东西。”
  午餐时,迦干那特?优帕迪雅吉也在场,不久前他才得到尼赫鲁的研究奖学金,他将到国外访问好几个国家的佛学研究中心。因为他不懂英文,克里希那吉问他打算如何与那些外国学者沟通。优帕迪雅吉说他可以和他们说梵文。克里希那吉要阿秋帮他列一张服装清单,还要他带一件连身的卫生衣。克里希那吉很怕优帕迪雅吉会受不了国外的寒冬。
  我们接着讨论早上的演讲内容。优帕迪雅吉说他和几个朋友讨论过这篇演讲。这是他们首次真正了解克里希那吉所说的话。早在50年代初期,当瓦拉纳西的学者们第一次听到克里希那吉的教诲时,佛家学者认为克里希那吉讲的是佛法,吠檀多学者认为他说的是吠檀多哲学。后来,优帕迪雅吉又觉得克里希那吉的话更像龙树中观。过了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如果龙树今天还活着,他要讲的话就是克里希那吉的话。去年自从马德拉斯的演讲之后,优帕迪雅吉的想法又不一样了,他已经无法再描述克里希那吉的教诲。克里希那吉说他做过无数次的演讲,书也出版了不少,人们把它们称为“克里希那穆提的教诲”,但是他的教诲并不是这些书。“我只教了一件事,那就是观察你自己,深入探索你自己,然后加以超越。你不是去了解克的教诲,你只是在了解自己罢了。克的话指出了一条路,那就是了解你自己。”
  优帕迪雅吉向克里希那吉解释,龙树的否定之道就是要否定所有的教条和信仰,包括佛陀的教诲在内。克里希那吉显得非常有兴趣,他问优帕迪雅吉:“你如何着手解决一个问题?”优帕迪雅吉听不懂克的话,克里希那吉继续探索:“问题的本身就是答案。”优帕迪雅吉说他只了解字面上的意思。
  1981年的11月24日,阿秋、桑督仁波切和我与克里希那吉共进午餐。仁波切的脸色显得十分阴沉。克里希那吉问了一些有关西藏佛教不同派别的事。突然,仁波切说道:“过去的几天,我一直觉得很痛苦。我不断观察、聆听,痛苦还是在那里。”他的眼睛含着泪水,脸上的表情非常哀伤。我们谈到痛苦的止息,还有如何把心安住在痛苦中。克里希那吉突然把双手放在胸前说道:“它就在这里。”我请他说明那个手势的意思,他说:“首先,你必须观察,仔细认清心智的活动,聆听内心和外在的声音;从其中就会产生敏感度,从敏感度之中又会产生洞见。洞见的本身就能抹除痛苦。”
  前一天我们举行小组讨论时,谈到时间和知识。“脑子能不能摆脱‘变成’的活动,它能不能不再依赖心理上的时间感?”我说如果我们观察一下克的教诲,我们会发现起初它关心的是个人的转化。克当时谈到人类的心智。上百万年的人类历史都在脑细胞里,这样的脑细胞要如何产生突变?全球意识的诞生,驱迫着人类必须彻底改变目前的情况。过去的几年,克里希那吉已经不再谈个人的问题。它超越了人类和人类的情况,开始探讨整个宇宙。克里希那吉问道:“人类和宇宙的关系是什么?”我再度问克里希那吉:“你的教诲到底有没有改变?”他沉思了几分钟,指着恒河说:“恒河的源头只是一滴水。”
  他谈到宇宙的冥想就是创造的基础,冥想是没有地平线的状态,没有局限的空间,同时又是时间的终结。“超越时间的永恒”变成了他用词的一部分。他把佛法的逻辑带进他的教诲,当逻辑和思想止息之后,他又深入探索空的意义,而智慧就是他的工具。“这项对无限的探索是没有理由的。”
  “你能不能把这项探索留在意识里?然而意识又是什么?”克问道。
  有一回散步时他说:“内心的探索是无穷无尽的,你必须独立自主,剥得赤裸裸的,你才能踏上这未知之路。”他仍然继续探测、感觉和质疑。
  另一天午餐时,他探索的是时间和其中的暗示。他问道:“内心的时间感是不是事实,时间感是不是一项错误?”他谈到创造就是彻底的毁灭。“人生有创造也有毁灭。聆听的本身就是一面镜子,也是黑暗中的光明,从其中就能产生突变,把问题连根拔除。你能不能透过聆听深入探索自己?”他问道。
  在拉吉嘉特他探索全神贯注的本质。他问我们:“什么是全神贯注?如果能全神贯注于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会披露思想的整个本质。”
  我说要想做到彻底的全神贯注,心智必须具有分量。每一次的全神贯注都能增加心智的深度。克里希那吉不认为心智的深度必须经过无数次的全神贯注才能增加,“准备动作是不必要的”。
  我问他:“什么东西能使心智变得敏捷,只要觉察到一个念头,就能把所有的念头披露?”克里希那吉说脑细胞必须彻底安静,我说脑子天生就喜欢活动。接着有人问道:“脑子如何才能彻底安静?”克里希那吉却向脑子的本质挑战。
  克里希那吉说:“突变是立刻产生的,问题就在令它产生突变的到底是什么?”
  “就生物学来看,突变只有在极度需要的时刻才会产生;或者,脑子的特定活动一旦停止,脑细胞就会退化,新的细胞就会产生。”我如此解说。
  “如果改变是绝对必要的,这种急迫性就会促使生物寻找新的东西。既然知识无法转化人类,有没有一种行动是不以知识为基础的?”克里希那吉直接触到周遭人的心智。
  我说:“我必须观察心智,认清它的陷阱,这就是洞见。”
  克里希那吉打断了我的话:“你是一个传统主义者,你认为要有多年的准备才能产生洞见。我却认为洞见就是对这个模式的觉察。洞见就能打破这个模式。”
  我说:“洞见是个很有意思的词,它暗示着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洞见就是把你的脸转向未知。”
  克里希那吉说:“是的。脑子受到了模式的局限,但是生物的需求就能打破这个模式。打破模式并不需要修炼,也不需要时间。”
  我说:“我指的并不是时间,而是洞见就是心智的深化。”
  
  第41章 学着大死一番(2)
  克里希那吉说:“深化就是时间,你有没有看到你话中的暗示?”
  我说:“你现在谈的是心智的彻底静止。二十年前当你问这个问题时,我的思想会立刻朝着这个问题活动,现在我已经不会这样了。我的脑子已经能够安静地聆听了。你怎么能否定这二十年的变化?”
  克里希那吉说:“时间只会令脑子愈来愈迟钝,我不相信时间会带来任何进展,我不接受内心的时间感。”
  我说:“我说的并不是一步一步地修炼。”
  “但是你却强调了时间。河水上涨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可是河水是由最初的几滴水形成的。”
  阿秋说道:“你的逻辑是如此无情,你的话语是如此博大精深,但是我却无法充分了解你。”
  克里希那吉回答:“你们能不能否定时间?这里指的不是外在的时间,而是心理上的想要变成什么的时间感。你们能不能让脑子里的时间感彻底止息?”他停了一下说,“你们能不能安静地聆听,除了日出日落之外,你们能不能去除其他的时间感?”他又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要立刻说‘能’。你有没有认清这句话暗示着心中不再有任何的未来感,这意味着过去的一切是独立的活动,而不是时间的活动或变成某个东西?我要你们立刻看到这点,洞见是无法准备的,你们能不能立刻认清真相?”
  我说:“我可以理解脑细胞和思想是一体的。脑细胞数千年来已经习惯于某种模式。多年以前克里希那吉告诉我脑细胞是无法更新的,但是新的脑细胞必须诞生。”
  克里希那吉说:“转化不可能在老的细胞和思想中产生。新的东西和老的东西是没有关系的。所有的改变都不是真正的更新,试试看有没有可能打破局限和发现崭新的东西。”
  我说:“全神贯注就是了结老的东西。我无法接触到脑细胞,我只能认识自己的思想。全神贯注的对象只有思想。”接着我问道:“我们曾经说过,脑子天生就喜欢活动,这样的脑子能不能如如不动?”
  克里希那吉说:“没错,我们现在抓到重点了。脑细胞就是思想,全神贯注只能用在思想上,而转化和思想是无关的。老旧的思想必须停止。”
  1981年12月的最后一天,克里希那吉和阿秋从瓦拉纳西返回新德里。我到机场迎接他们。他们两个人都住在我那栋位于萨夫达阳路十一号的房子。我们三个人第一次有机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第二天早餐过后,我们进入起居室,克里希那吉开始谈起贝赞特夫人和赖德拜特。他对于贝赞特夫人的爱是很明显的。他告诉我们他从小就有许多特异功能——读别人的心念,透视密封的信件,用念力造成质能互换,看到影像,预知未来,此外他还有灵疗的能力,但是他很自然地就把这些能力搁置一旁。他从不觉得这些能力有什么意义。我们正在讨论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们相不相信神秘现象?”
  我说:“相信。每当我们和你见面或与你讨论严肃问题时,就会出现神秘的气氛。”
  克里希那吉说:“是的,确实如此。”
  我说:“那种感觉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存有在屋子里。”
  克里希那吉说:“它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它到底是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奇怪。“我必须十分小心。”他突然停止说话,接着又说:“你们问,我不问。”
  我说:“它到底是什么?”
  克里希那吉说:“小心。我们谈论的这件事要不是想象,就是……”
  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它是不是和你有关?”
  “显然是的。”克里希那吉的情绪突然有所改变,他好像快速地穿越了内心的空间。“我认为通神学会曾经接触到那个能量,他们想把它变成具象的东西。他们想把这个东西诠释成他们的象征和语汇,因而失去了它。这感觉一直伴随着我,它……”
  “它是不是和意识有关?”阿秋问。
  “不,不,我一谈到它,某件不得了的事就发生了。但是我不能提出问题。”
  透过窗户和门,空寂一波波地涌了进来。
  “你所有的病痛都很奇怪。每一次重病以后,你就会获得新的能量。”我说。大家沉默了很久。
  克里希那吉突然问道:“我们现在正在说什么?”
  “那个东西是不是在你的身体之外?它会不会保护你?”我有点犹豫地说。
  “是的,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每一次发生那件事,它的本质会不会改变?”
  “不,不会……”克里希那吉说。
  “它会不会加强?”我问道。
  “会,它会加强。”我们再度沉默了很久。
  接着克里希那吉有点犹豫地说:“那是不是一件由外向内的事?宇宙的能量灌了进来,身体无法承受太多,我现在开口讲话,这个能量就变得很强。五分钟以前它还不存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让自己变成一个开放的管道,不要抗拒。’后来我才怀疑他们到底是谁。”
  “它和弥勒菩萨到底有什么关系?”阿秋问道。
  “弥勒菩萨是不是虚构的?它是不是赖德拜特发明的?那个男孩是不是不自觉地接受了暗示?或者它和他们的信仰是截然不同的?”克里希那吉对这个问题似乎非常投入。
  “弥勒菩萨这名词对你有没有任何意义?”我问道。
  “没有。”克里希那吉回答。
  我继续往下追问:“你为什么说没有?你曾经说过你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记忆,那么弥勒佛这个字眼为什么会对你产生影响?”
  “你记不记得阿巴宁德拉那特?泰戈尔画的那幅佛陀像——那幅画像对那个男孩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影响?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佛法,但是他一直都对佛陀充满着巨大无比的感觉。”
  “一种巨大无比的感觉?我们可不可以谈谈这点?那种感觉在身体之外,还是在身体之内?身体有没有能力承受它?”
  “不要认为我发疯了,我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受,就好像宇宙离我很近,我的头好像已经伸进了宇宙。这件事听起来是否有点疯狂?”克里希那吉害羞地问道。
  “你是不是说所有的障碍都消失了?”
  “对我而言佛陀、弥勒这些字眼已经失去意义。好像因名相而引起的感觉都停止了。”
  “你刚才说宇宙离你很近,这是什么意思?”
  克里希那吉笑着说:“没错,我的头好像已经伸到它里面去了。”
  “这种感觉在演讲中也出现了,你的教诲已经转向全宇宙。”我说。
  接着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也许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也许只是一个触角在那里摸索。我对这件事也不怎么清楚,现在它已经充满了这间屋子。不管它是什么,现在正在震动着整间屋子。我愈是观察,它愈是强烈。虽然我和你们坐在这里,但随时我都可以死掉,让那个巨大的东西运作。这是个奥秘,奥秘一旦被了解,就不再是奥秘了。人们不可能了解奥秘,因为它太无限了,你们明白吗?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想穿透这个奥秘,但是又不太想靠近它。它现在就在这里,它是那么神秘。但是在讲台上它却是不同的,或许它根本就是同一个东西。”
  
  第42章 思想的局限(1)
  1982年1月的第三个礼拜,克里希那吉在孟买,暂住在史特林公寓。1月24日星期天的演讲结束以后,克里希那吉、南迪妮和我一起共进晚餐,我们当时讨论的题目是癌症。我说如果我得的是初期癌症,我绝不会接受新式的治疗法,因为它比病痛的本身更具破坏性。我宁愿等死。克说西方世界已经有一群人开始讨论死亡的权利,并且出版了一本手册,指出最简便的死亡方式——譬如服用大量的安眠药,然后把塑胶袋套在头上,用一条橡皮筋束在颈部;如果这个人觉得透不过气来,可以把橡皮筋拉起,让空气进来。这样他会渐渐入睡,第二天这个人就死了。
  南迪妮听到这些话,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恐惧。她不由自主地说:“不!不行。”我们看着她,我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是不是曾经自杀过。她缩紧了身体,有点犹豫,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曾经有一次想自杀。刚才克谈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透不过气来。”
  我们讨论恐惧和它的本质,我问克里希那吉有没有恐惧过,他沉思了一下才说:“夜里很多事都会发生,黑暗会招来很多东西。”他一生都不知道恐惧,但是邪恶是存在的,邪恶的能量永远在找寻一个可以进入的空隙。
  克说道:“恐惧会吸引邪恶,谈论邪恶的事情就会招惹它进来。”突然克里希那吉的表情显得有点奇怪,他把身体缩成一团,然后说,“你们觉不觉得它已经在这个房间了?”他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整个房间充满了能量。他说道:“我们睡觉以前我得把它赶走,才能保护这个地方。”他并没有说他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到每个房间巡逻了一番。南迪妮的两个孩子戴薇和甘斯杨也在这栋房子里,他们感觉有东西在我们屋子里,所以没有进来。过了一会儿克里希那吉回到餐厅,他看起来很平静,脸上的表情很美,眼睛清澈而明亮。屋子的气氛整个改变了,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已经驱走了。
  我和南迪妮时常讨论克里希那吉对善恶的态度。他曾经告诉我们:“邪恶是存在的,离它远一点,你的心不该和邪恶闹着玩。有邪恶的念头就会招引邪恶的能量。仇恨、嫉妒都会吸引邪恶的能量,因此保持身心的安宁和寂静是很重要的。任何一股强大的情绪升起时,都要无情地加以观察,退化总是尾随在你身后,不管你是谁。”多年来我注意到,每当周遭的人出现强烈的情绪或讨论有关邪恶的问题时,他的嗓音会改变,眼神会退缩,身体则收缩一小团,周遭的气氛也会愈来愈强烈,但是几分钟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对他而言,有善就有恶,而且这两者是没有关系的。邪恶的能量一直在等着进入,因此需要随时警戒。“你们有没有观察过在洞口等待老鼠的猫?观察心中的情绪也要像猫一样目不转睛。”
  1982年的夏天,我在伦敦处理印度文化节的事务。我从伦敦前往布洛克伍德公园,与克里希那吉相处了一个星期。在某一次谈话中我们讨论具有洞见的心智。我们谈到印度人的心智和文化,我说道:“现代人的心智没有分量。”他回答:“人的心智必须具有古老的智慧,而不要把它肤浅地分成东方或西方。洞见能赋予心智一份力量。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他们的心是坚强的,但是坚强的心是无法深入的。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半夜醒来,觉得脑子里正在进行巨大的活动。我觉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舞动着。”
  我问克里希那吉承不承认印度人的心智是特有的。印度人的内心也许跟西方人一样具有贪婪、嫉妒、愤怒,等等,但是这两者的背景是不一样的,却又有互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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