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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夜夜》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

_17 康斯坦丁·米哈依洛维奇·西蒙诺夫(苏联)
  虽说是痛苦会令人感到度日如年,但是在阿尼娅遭到不幸之后萨布罗夫所过的头3天也像在斯大林格勒所有的日子一样,一晃就过去了。事后他试试回忆自己在那些日子的心情时,他觉得,周围只有战争。失去阿尼娅的痛苦始终是那样,叫人放不下,正因为它是无时无刻不在的,他竟常常忘记有它的存在。
  萨布罗夫从普罗岑科那里回来的时候,心里感到在这几天他一定要做出一番以后终生永志不忘的事业来。他们目前所做以及他们将要做的,已经不仅仅是英勇的业绩。在斯大林格勒保卫者的心中形成了一种始终不渝的抵抗力量,这种力量是种种不同原因的结果构成的——因为越是往后,越是不可能后退;因为后退就等于在这次退却中立即无谓地牺牲;因为敌人的逼近以及对于每个人几乎都是均等的危险,使人要么习惯它,要么感到危险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们所有被挤在这弹丸之地上的人们,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熟知彼此的优缺点。
  所有这种钟情况,逐渐形成了那股顽强的力量,它的名字叫“斯大林格勒人”,而且别人对这个名词的全部英勇意义的理解,要比他们自己更早。
  一个人心里是永远不会相信有什么事是没有了结的:他意识到,凡事迟早总应该有个结束。萨布罗夫也像当时斯大林格勒所有的人一样,并不确切知道,甚至不去推测,这一切几时才能结束。同时又不能想象,这是没有尽头的。这天夜里他在普罗岑科那里与其说是明白,毋宁说是感到,目前的问题已经不是几个月,而是几个星期,甚而至于是几天的事了,这给了他新的力量。
  他把在普罗岑科那里晚餐的情形对瓦宁和马斯连尼科夫讲了之后,天一亮,就让他们留在指挥所,自己下连队去了。营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他抱定目的要和每个人谈谈,使大家都感到他亲身体验到的那胜利在望的心情。
  整天进行着战斗。德国人这一天用他们的全部行动证实了萨布罗夫的想法。他们进攻的次数特别频繁而仓促,好像生怕他们今天拿不到手的东西,明天就再也拿不到了。
  萨布罗夫感到,他看到一个受了重伤的野兽的最后挣扎。他怀着两个月来和死神并肩同行的人的报复心情,正是为了此刻开始的事情感到痛快。
  然而,不论在这一天还是以后的几天,表面上一切照常:战斗继续进行,力量井末减弱。德国人4次占据科钮科夫的房子与一连阵地中间的小广场,4次都被击退。
  萨布罗夫还像平时那样谨慎——迫击炮弹爆炸时卧倒,敌人狙击兵的子弹开始在旁边发出响声时躲到砖头后面,轰炸时在掩蔽工事里等它过去。痛苦没有逼他去寻死。他一向没有这种想法,现在仍旧没有。他要活,因为他迫切而确信地等待着胜利,他极其明确肯定地等待着胜利;他等待着几时可以从德国人手里夺回这最近的广场,夺回一星期前放弃的这所房子和它后面仍旧被叫做街道的废墟。还有一个街区和下面的一条街,——总之,夺回他视野中的一切。
  在做当天的总结的时候,他们谈到又有两人被打死,7人负伤;谈到左翼的两挺机枪需要从变压室的废墟转移列车库的地下室里;谈到如果派司务长布斯拉耶夫代替牺牲的费定中尉大概很好,谈到由于人员的损失,按照各司务长原来的报告营里领到的伏特加要比规定的多一倍,这没有关系——因为天冷,让他们喝吧,谈到钟表匠马津的手昨天被打断,现在假如营里萨布罗夫最后那只完好的表停了,就没有人来修理了;谈到老是吃粥吃粥,把人都吃腻了——如果从伏尔加河上哪怕能运点冻土豆来也是好的;谈到趁某人某人还活着、身体健康、能够作战的时候,呈请给他们奖章,不要等到后来为时已晚,——总之,当他们谈到每天总在谈的那些事情的时候,——萨布罗夫对于伟大事件即将到来的预感始终毫未减少,也没有消失。
  在这些日子里他有没有回忆起阿尼娅呢?不,他不是回忆——他记着她,悲痛没有过去,没有乎息,他不论做什么,悲痛时时刻刻在他心里。他真心地觉得,假如阿尼娅死了,他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别的恋爱。萨布罗夫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的举止,现在开始观察自己。痛苦使他感到压抑,他仿佛常常在注视自己,心里自问: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跟从前一样,他的举止中有没有地方是由他的痛苦所造成的。于是他克制着痛苦,极力做得和平时一样。
  第三天夜里,萨布罗夫在团参谋部领到颁给科纽科夫的勋章以及给他的驻防部队的几枚奖章,又一次钻到科纽科夫的房子里,去给他们授奖。所有要受奖的人还活着,尽管这在斯大林格勒是罕有的。科纽科夫请萨布罗夫给他佩上勋章,——他的左手手腕被手榴弹弹片打伤了。当萨布罗夫照兵士那样,用小刀在科纽科夫的军便服上划开一个小口,开始把勋章拧进去的时候,科纽科夫立正说:
  “大尉同志,如果向他们进攻,我想直接从我的房子穿过去最合适。他们把我围困在这里,我们就直接从这里朝他们进攻。您看我的这个计划怎么样,大尉同志?”
  “等一等吧。会有一天我们要这么干的。”
  “大尉同志,计划是对的吧,”科纽科夫坚持地说“您以为怎么样?”
  “对的,对的,“萨布罗夫心里想道.要是进攻的话,科纽科夫的老老实实的计划的确是最正确的。
  “笔直穿过我的房子朝他们进攻,”科纽科夫重复说。“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的房子”这句话,他常常高兴地一再重复;据士兵中传说,在战报里这所房子就是被称做“科纽科夫的房子”,这种说法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对此颇为得意。
  “德国人要把我们从这所房子撵出去,”萨布罗夫要走的时候,科纽科夫说。“居然打起主人来了。”他指着自己的伤手,笑了起来。“弹片虽不大,可是横穿骨头擦过去:手指完全不能弯了。大尉同志,请这样报告长官,要进攻的时候,穿过我的房子打过去!”
  萨布罗夫虽然尊重普罗岑科,懂得在他的那番话后面一定还有更高级长官的话,但是,将要进攻的信念不但在普罗岑科心里有,连科纽科夫心里也有,这种情况更有力地加强了他自己的想法,认为这件事正是会这样。
  萨布罗夫从科纽科夫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近早晨了,瓦宁在连里,马斯连尼科夫坐在案旁,虽然他没事干,完全可以去睡觉。最近几天他极力到处要和萨布罗夫在一起,硬是要跟他到科纽科夫那里去,可是萨布罗夫断然拒绝了,他只好留了下来。现在马斯连尼科夫坐在那里着急。
  萨布罗夫走进来,默默地点点头,又这样默默地脱下皮靴和军便服,躺到床上。
  “要抽烟吗?”马斯连尼科夫问。
  “要。”
  马斯连尼科夫送给他一个装马合烟的烟合。萨布罗夫抽了起来。他珍视马斯连尼科夫的那体贴的沉默——在一个人不幸的时刻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表现出的罕有的特性。马斯连尼科夫什么都没有问他,也不安慰他,同时却以自己默默的陪伴时刻提醒他,他在本身的痛苦中并不是孤独的。
  此刻萨布罗夫突然感到对这孩子的柔情,最后几天以来他第一次想到,战后有一天他们会在离这里一个温远的地方,在一所和这里完全不同的房子里,穿着完全另样的服装相遇,他们会回忆起在这所上面有5层盖板的窑洞里,在这些寒冷的战壕里、在飘着寒冷的小雪之下所发生的一切。那时他们会突然觉得,这些白铁茶杯,这些斯大林格勒的“卡秋莎”小灯,这全部不舒服的战壕生活,甚至那将要过去的危险本身,都变成可爱的。他在床上坐起来,把手伸到马斯连尼科夫跟前,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朝自己跟前拉:
  “米沙!”
  “什么事?”
  “没有什么。将来有一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会有什么可以回忆的,是吗?”
  “当然要回忆的,”马斯连尼科夫沉默了一会说,“回忆我们在11月18日坐在斯大林格勒的铁皮火炉旁边抽烟。”
  “11月18?”萨布罗夫惊奇起来。“难道今天是11月18?”
  “是呀,怎么啦?”
  “奇怪,日子过得真快!从我们在埃尔顿下车,明天已经是70天了。”
  他仍旧坐在床上,摇晃着身子,喷出一个个小烟团,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们此刻坐在这儿的掩蔽部里,而他,经过已经有70天在周围发生的一切,仍然安然无恙,而阿尼娅却不在,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他坐了好一会,一言不发。后来他往床上一躺,几乎立刻就睡着了,捏着已经熄灭的烟卷的手从床上耷拉下来。
  他睡了一小时,也许一个半小时。话务员来叫醒他的时候,天色还是漆黑,斜埋在掩蔽部墙上当窗户用的、口径12寸的管子里,还没有透进亮光。萨布罗夫赤着脚在冰冷的地上跑去接电话。
  “我是萨布罗夫大尉。”
  “我是普罗岑科。你在睡觉?”
  “是,睡过了。”
  “好吧,那么赶快起来。”普罗岑科的声音里带有激动,“到外面去听听。”
  “什么事,将军同志?”
  “没有什么,过一会你打电话给我。报告我,你听到没有。把你的人都叫醒,让他们听听。”
  萨布罗夫看了看表:是早上6点钟。他匆匆地穿上皮靴,也不穿军便服,单穿一件衬衫就跑到外面。
  在斯大林格勒,早上从6点到7点一般是最安静的时候。有时整整一小时双方的大炮都不发一次齐射,只是有的地方有单独的步枪声,或是远处偶然有一个迫击炮弹发出低哑的爆炸声。
  萨布罗夫从掩蔽部跑出去的时候,外面大雪纷飞,几步之内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想到应该加强防卫。听了普罗岑科的电话,他期待有什么特殊事件。然而什么也听不见。天气寒冷,雪落到敞着的衬衫领里。他这样站了一两分钟,才听到远处不断的炮声。炮声来自右面的北方。大炮在离这里二四十公里的远方射击。炮声虽远,但仍旧能传这里,震撼着大地,根据这些情形看来,可以感到在发出这炮声的地方,此刻正在进行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声势空前的大事,那边的炮火连天,是从未有人见过和听过的。萨布罗夫已经不觉得寒冷,有时擦掉脸上的雪花,继续凝神听着。
  “难道这就是那件事?”他心里这样想,转脸对站在身旁的自动枪手说:
  “听见什么吗?”
  “怎么不听见,大尉同志。听见。我们的大炮在轰。”
  “你为什么想这是我们的大炮?”
  “听声音听得出。”
  “这已经很久了吗?”
  “已经有一个来钟头了,”自动枪手说。“一点没有减弱。”
  萨布罗夫很快回到掩蔽部,先推醒马斯连尼科夫,再推醒瓦宁,瓦宁从连里回来不久,皮靴和大衣也不脱就睡了。
  “起来,起来,”萨布罗夫的声音跟5分钟前普罗岑科和他说话时的声音同样地激动。
  “什么?出了什么事?”马斯连尼科夫一面穿皮靴,—面问。
  “出了什么事?出的事可多啦。你们到上面去听听。”
  “听什么?”
  “先去听了再说。”
  等他们出去了,萨布罗夫吩咐话务员接普罗岑科的电话。
  “是我,”传来普罗岑科的声音。
  “将军同志,报告:我听到了!”
  “啊……大家都听到了。我把所有的人都叫醒了。开始了,亲爱的,开始了。我又要见到我的故乡乌克兰,我又要站在基辅的弗拉基米尔小山上了。明白吗?”
  “明白!”
  “已经是第4个夜晚天不亮我就不睡了。“普罗岑科说。“我老是到外面去听:有没有开始?我们的人喜欢在天亮前开始。今天——出来,音乐会已经开始了……听得清楚吗,萨布罗夫?”
  “清楚,将军同志。”
  “我还没有接到集团军司令部的通知,”普罗岑科预先说。“你等一等再通知大家。不过何必要通知他们?他们自己听见,就会猜到的。”
  普罗岑科放下听筒,萨布罗夫也放下丁。他并不确切地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发生和在哪里发生的.但是他毫不怀疑地感到:它是开始了。虽然它只是在一小时前开始的,但是此刻如果没有这遥远的、雄壮的、炮兵进攻的隆隆炮声,今后便无法想象将如何生活了。不管在这一瞬间听到它或是听不到它,这炮声已经存在于人们的意识中了。
  “难道是开始了吗?”萨布罗夫几乎是吃惊地又问自己,又坚决地回答自己说:“是的,是的,当然是的。”
  虽然他好像被关在鼠笼里一样被困在紧靠伏尔加岸上的掩蔽部里,德国人在这里离伏尔加只剩800米,离他的掩蔽部只剩下60米,然而他照样在一生中第二次体验到那无与伦比的进攻的幸福,就候去年12月的一天在莫斯科近郊那样。
  “嗳,怎么样,听到了吗?”他很得意地问走进来的瓦宁和马斯连尼科夫。
  他们沉醉在这不可置信的喜悦中,一动不动地坐着,偶尔彼此说上一两句。
  “不至于失败吧,像9月那样?”瓦宁怀疑起来。
  “行啦,别说啦!”萨布罗夫打断了他。“为了这件事我们在这里困守了这么久,现在它是不会失败,也不容许失败。”
  “啊,我多么希望此刻我能在那边,”马斯连尼科夫说。“我多么希望能在那边!”他兴奋地重复说。
  “在哪边?”萨布罗夫问。
  “呐,在发动攻势的那边呀。”
  “人家还以为,你米沙此刻是在塔什干的什么地方呢。”
  “不,我正是要待在发动攻势的地方。”
  “可是我们这里也要进攻。”萨布罗夫说。
  “嗨,这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
  “今天?”马斯连尼科夫反问。
  他等着萨布罗夫再说下去,可是萨布罗夫没有作声。他想出了个计划,可是不愿意事先说出来。
  “也许,我们来喝一杯庆祝进攻吧?”马斯连尼科夫等了一会,建议说。
  “彼佳!”萨布罗夫喊道,但是彼佳没有答应。“彼佳!”他又叫了一声。
  彼佳站在上面,也像5分钟前他们站在那里一样,听着。他听见萨布罗夫喊他,但是他第一次敢于当作没有听见,——他实在想好好地听听炮声。萨布罗夫只好亲自跳到交通壕里。
  “彼佳!”他又叫了一声。
  彼佳好像刚听见似的,跑到萨布罗夫跟前。
  “怎么,你在听?”
  “在听,”彼佳微笑了。
  “去,为了庆祝给我们斟一份酒。”
  彼佳在半分钟内把杯子和水壶弄得叮叮当当地响,端了一只盘子走进掩蔽部,盘子里放着三个杯子和一听打开的罐头,里面像扇子似的插着三把叉。
  “给你自己也斟上,”萨布罗夫一改自己的习惯,说。
  彼佳掀起雨布幕走出去,马上就拿着自己的杯子回来,根据他这么快就回来,可见酒是事先斟好的。
  他们碰了杯,默默地一饮而尽,因为一切都很明白,不必多说:为庆祝进攻。
  半小时后,普罗岑科打电话来,他的声音已经比较平静,但是仍然激动,他说,接到战线司令部的正式证实,我军在猛烈的炮火准备之后,于清晨5时在斯大林格勒以北转取攻势。
  “要切断他们,切断!”萨布罗夫放下听筒,向他们讲述了和普罗岑科的谈话内容,马斯连尼科夫高兴地嚷起来。
  “你们去吧,”萨布罗吩咐说,“瓦宁,你去一连,你去三连。对大家说说。”
  “你留在这里?”瓦宁问。
  “是的,我要和列米佐夫谈谈。”
  萨布罗夫削好铅笔,从营部的文件夹里取出上面绘有全营地段和前面各所房屋位置的略图,开始沉思起来。后来他很快地接连在图上做了几个记号。是啊,今天他们也应该进攻。这对他是清楚的。他当然知道.现在主要的大事是在远离他们的北方,或许在南方,而他们的命运是暂时守在这里。然而,今天当他们都揣揣不安地盼望着的那个伟大事件已经开始的时候,他心里也不禁产生了急于跃跃欲试的渴望。蕴藏在他和其他人们心中的那股力量,应该找到自己的出路了。他打电话给列米佐夫。
  “上校同志吗?”
  “是的。”
  “请准许我到您那里来。我有一个不大的作战计划。”
  “作战的?”列米佐夫说,在电话里都听得出他微笑了。“是进攻的集团军的荣誉不让您安宁吗?”
  “是的。”
  “那有什么办法。这很好。不过您不要来,我自己来。”
  列米佐夫半小时后来了,他脱了衣服,坐在萨布罗夫旁边,喝彼佳给他端来的热茶。
  “在某种程序上我体验到一种感受,就像长期困守在加里西亚之后,1916年夏季进攻①时的感受那样。这种感受非常美,特别是在头几天里。不过目前更强烈些。”
  “什么更强烈些?”
  “一切都更强烈;感受啦,进攻啦,很显然。”
  “您以为这是巨大规模的进攻吗?”
  “我相信是。喂,您有什么计划?”列米佐夫把杯子放在一旁。
  “计划很简单——夺回科纽科夫的房子后面原来是我的那所房子。”
  (加里西亚是部分西乌克兰和部分波兰地区的历史名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俄国西南方面军于1914年8月至9月在加里西亚,对奥匈帝国进行了一次战略性的战役。此处1916年似为1914年之误。)房子。”
  “在什么时候?”
  “今天夜里。”
  “怎么个夺法?”
  萨布罗夫向列米佐夫简略地说了这个计划。昨天科纽科夫曾谈起这个计划,没有科到这么快就会实施。
  “主要的是,不是从德国人预料得到的地方进攻,而是从科纽科夫的被围的房子直接去进攻,在那里,德国人除了消极防御之外,毫无防备。”
  列米佐夫捻着花白的髭须。
  “那么人呢?计划很好。可是人呢?”
  “这一点以前也曾使我伤过脑筋,”萨布罗夫说。“但是今天在这样的炮轰之后,我想,我们也这么干。”萨布罗夫笑了笑。“您心里一高兴,会给一点的,是吗?”
  “会给的,”列米佐夫也笑了笑。
  “我们向将军报告的时候,他也会给的吧?”
  “毫无疑问,他会给的,”列米佐夫证实说。“至于我嘛,还不知道给不给.但是将军是会给的。”
  “不过您也会给吧?”
  “给。第一个把我自己给您。啊,老天,老是在防御,简直腻味透了!您知道怎么样?”他眯缝起眼睛对萨布罗夫看了看。“我们一定要把房子拿下来。有了北方来的这种伴奏,办不到这件事简直丢人。房子……房子是什么?”他笑了笑,但是马上又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房子——这代表很多东西,几乎代表一切,这是俄罗斯。”他连凳子一起退到墙边,拖长声音重复说。“俄罗斯……如果天亮我们能拿下这所房于,您简直想象不出那时我们的感受。嗨,房子是什么?是四堵墙,甚至不是墙,是四堆废墟。但是心里却说:“我们要像收复这所房子一样把整个俄罗斯夺回来。您懂吗,萨布罗夫?主要的是,开始。从这所房子开始,但是这时要感到,往后也要这样,往后一直都要这样,直到全部结束。我的话完了。您打算怎么把人弄到科纽科夫那边去?”他已经用事务性的口吻问道。
  萨布罗夫解释,他打算怎样连夜把人弄到科纽科夫那边,怎样悄悄地做好,怎样用手把迫击炮抬过去,或者甚至把几门炮也抬过去。
  半小时后,他们筹划完毕,就打电话给普罗岑科。
  “将军同志,此刻我在萨布罗夫这里,”列米佐夫说,“我和他拟了一个在他营的阵地上进攻的计划。”
  听到“进攻计划”,普罗岑科就打断了他:
  “是的,是的,你们俩——您和萨布罗夫——马上到我这里来。马上就来。”
  他们钻进交通壕,朝普罗岑科那里走去。天已经开始亮了。但是白幔似的暴风雪依然从四面八方遮住地平线。远处的炮声没有减弱,天亮了似乎听得格外清晰。
  普罗岑科情绪昂扬。他背着手在掩蔽部里来回走着。他身上仍旧穿着不久前接见指挥员们的时候穿的那件节日的制服,可是今天掩蔽部里很冷,将军禁不住冻,在制服上披了一件旧棉袄。
  “好冷,好冷,”他跟萨布罗夫和列米佐夫见面时这样说。“沃斯特里科夫这个狗儿子也不关心弄点柴来。炉子都快灭了。”他用手摸摸微微有点热气的生铁火炉。“沃斯持里科夫!”
  “是,将军同志!”
  “柴什么时候能来?”
  “再过一小时。”
  “好,你给我放小心些。真冷,”普罗岑科又说了一通。“好吧,你们拟了个什么样的进攻计划?”在他的口吻里感到迫不及待的语气。“上校,您来报告吧。”
  “如果您允许,”列米佐夫说,“让萨布罗夫大尉报告吧。这是他的计划。”
  萨布罗夫在一个早上是第二次陈述了夺取房子的计划。
  “这个夜里您来得及把人集中到科纽科夫的房子里,并且在天亮前进攻吗?”普罗岑科问。
  “来得及,”萨布罗夫回答说。
  “你有多少人能去?”
  “30个。”
  “您能给他多少?”
  “再给20。我想了。”
  “这么说,你来得把50人调过去,并且做好准备工作吗?”普罗岑科问萨布罗夫。
  “是的。来得及。”
  “要是我再给你们30,那就是80,也来得及吗?”
  “更来得及,将军同志。”
  “那就好,好,”普罗岑科说。“我们就从这一点开始我们的进攻。不过你要注意,”他对萨布罗夫说。“我可不让你浪费人员。我不怀疑我们能夺回这所房子。不过,无论北方的形势是多么好,在斯大林格勒目前受包围的还是我们,而不是德国人。你明白吗?”
  “明白,”萨布罗夫回答说。
  “将军同志,”列米佐夫说。
  “什么事?”
  “请准许我亲自参加作战。”
  “亲自?”普罗岑科狡猾地眯起眼睛。“这是什么意思:您要到萨布罗夫的指挥所去?好吧,本来应该这样——因为您是团长呀。或许,您还要钻到科纽科夫的房子里去?您要的是这个吧?您要爬过去?”
  列米佐夫不作声。
  “能爬去吗?”
  “我能爬过去,将军同志。”
  “这也行。不过另外那所房子可不准您去。让萨布罗夫一个人到那边去。明白吗?”
  “是,将军同志。”
  “他到那边去,您到科纽科夫的房子里去,我嘛,亲自到他的指挥所去。我们就这样决定。我马上命令挑30个人给你们。不过要爱惜。您要注意,这是最后的一批了。”
  “可以走吗?”萨布罗夫问。
  “可以。您要用电话向我报告准备的情形。要详细。我是很关心的。”他忽然非常随便地补充说。“哦,还有一件事。您代表师长告诉战士们和指挥员们:第一个冲进那所房子的——得勋章,跟着冲进去的——得奖章,捉到‘舌头’的——也得奖章。您就这样去转告。你说是科纽科夫最初提出建议的吗?”普罗岑科问萨布罗夫。
  “是科纽科夫。”
  “给科纽科夫一枚奖章。我不久前给过他一枚勋章,是吗?”
  “是。”
  “这就好。现在又是奖章。让他戴吧。你就这样对他说:我欠他一枚奖章。我的话完了。可以走了。”
 
第二十六章
 
  整夜都在作夜间进攻的准备。一切都进行得迅速,毫不拖拉,而且是惊人地心甘情愿。似乎人人都摩拳擦掌,巴不得早些投入战斗。两小时后,师团参谋长才打电话给萨布罗夫,告诉他30个人已经集合。来自不同地段的炮兵给了3门大炮,以便夺到房子之后,当夜立即把大炮推过去。彼佳在掩蔽部的角落里摆弄他自己的、萨布罗夫的和马斯连尼科夫的自动枪,那么仔细地又是擦又是上油,仿佛这能决定作战的胜负。他还把萨布罗夫的装手榴弹的破帆布袋从角落里拖出来,仔细缝补。军事条令所要求的在准备作战行动时最严格的保密,这次在营里并没有遵守。相反,人人都知道夜里准备去占领这所房子而为此感到喜悦,虽然他们之中一定有人要在这个夜里丧命。
  说明进攻还在继续的远处隆隆不断的炮声,以及经过长期困守突然夺取那所房子的念头——凡此种种都使大家不去想到死,或者说得更正确些,比平时少想到死。
  黄昏时分,列米佐夫来到营里。他说,他的人和普罗岑科的人都已准备好了,正在待命。他们4人——瓦宁、马斯连尼科夫、萨布罗夫和列米佐夫——很快地吃了一点东西(吃得不特别饱,因为彼佳忙着擦枪,这一次疏忽了),分配了任务。瓦宁应该留在营里。顺便说一下,他刚从连队回来。各处阵地上整天照常射击,德国人甚至有两次转取不大的进攻。总之,一切的情形仿佛并没有北方这搅乱人们思想的炮轰。现在瓦宁要留在营部值夜,因为这里总要留一个人。他同意了,虽然萨布罗夫从他脸上看出,他并不满意,在勉强克制着。然而马斯连尼科夫却兴致很好。他要和萨布罗夫以及列米佐夫同往科纽科夫的房子里去。
  天刚黑,萨布罗夫就带着第一批战士和马斯连尼科夫安全地到了科纽科夫的房子里。
  “大尉同志,准许我问吗?”科纽科夫用这话来迎接萨布罗夫。
  “什么?”
  “那么是我们的人用这炮击在包围德国人吗?”
  “应该是的。”
  “我也是这样解释的呀,”科纽科夫说。“他们老是问我:‘中尉同志(他们都叫我中尉,因为我是守备队的长官),中尉同志,这是我们的人在进攻吗?’我说:‘肯定是在进攻。’”
  “肯定是在进攻,科纽科夫,”萨布罗夫证实说。“咱们今天也要进攻。”
  然后他转告科纽科夫,普罗岑科要奖给他一枚奖章,科纽科夫听了就立正说:
  “愿意效劳!”
  科纽科夫的人和到来的战士们悄悄地传递着一块块的砖头,拆出一条条过道。突击队从房子里出来就要穿过这里。沿交通壕—点一点地运来炸药和手榴弹,后来拖来几挺反坦克枪和两门营的迫击炮。
  萨布罗夫把马斯连尼科夫留下继续布置,自己回指挥所,那里有一个年纪很轻的中尉炮兵连长报告说,他的3门炮已经运来。中尉请示把这些炮怎样往前推。
  “有的地方只好用手抬,”萨布罗夫说。
  “我们就用手抬,”中尉特别情愿地回答说,今天大伙都抱有这种决心。“我们哪怕一路都用手抬也行。”
  “不,不必一路都抬。不过如果你们弄出响声来,德国人即使不要你们的脑袋,我也要你们的脑袋。”
  “我们不会弄出响声来的,大尉同志!”
  萨布罗夫派彼佳给他带路,彼佳已经到科纽科夫那里去过3次。
  萨布罗夫在房子里集合了他自己的人和列米佐夫的人,又迎来最后一批普罗岑科派来的30个人,再把他们分成小组,开始向科纽科夫的房子出发,时间已经是半夜了。最后他自己和列米佐夫也到那边去。
  在盖有水泥板的地窖里做了个吸烟室,大伙像母鸡上架似的紧紧地蹲在里面,轮流在抽烟。烟叶不够的时候,他们便3个人或是4个人轮流着合抽一支烟卷。萨布罗夫掏出烟袋,把全部下剩的、变成碎末的烟叶统统分给他们。他自己不想抽烟。他一直在苦苦地回忆,有没有忘了什么,是不是一切都办妥了。
  通信员从科纽科夫的房子架了一根电话线到萨布罗夫的指挥所;白天德国人是会发现,把它弄断,但是夜间它却可以完成任务。萨布罗夫通过这根电线打电话给普罗岑科。
  “你是哪里打来的?”普罗岑科问。
  “从科纽科夫的房子里。”
  “好样的。我正想说,叫他们架线呢。”
  “将军同志,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好。半小时后可以开始吗?”
  “可以。”
  “那么是零点30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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