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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名字

_9 安伯托·埃柯(意大利)
  就在那时,我们听见一种哽咽的啜泣声。那是佐治,在一个僧侣扶持下,显然已知道了一切。
  “这件事可真是没完没了……”他伤痛地说,“哦,上帝,宽恕我们大家吧!”
  威廉又一次弯身检视。他抓起死者的手腕,将掌心转向灯光。马拉其右手前三根手指的尖端都已发黑了。
 
第三十九章
  晨间赞课
  新管理员产生,但图书管理员仍然出缺
  已经是晨间赞课的时间了吗?是还没到,还是已经过了?由那时起,我失去了时间感。也许已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也许没那么久。马拉其的尸体被抬到礼拜堂里的灵枢台上,兄弟们环着它形成一个半圆。院长指示尽速下葬。我听到他召唤本诺和莫里蒙多的尼科拉斯。他说,前后才不过一天,修道院接连失去了管理员和图书管理员。
  “你,”他对尼科拉斯说,“雷米吉奥的职务就由你接管吧。在修道院里,你知道许多人的工作。找一个人接替你的位置,负责铸造房,你快去发落厨房和餐厅的必需品吧,不必参加礼拜仪式了。去吧。”然后他又对本诺说,“才不过昨天傍晚,你被任命为马拉其的助手。去把写字间打开,别让任何人到图书室去。”
  本诺怯怯地说他还未被传授那地方的秘密。
  院长严厉地瞪着他:“没有人说过你会知道那里的秘密。你去监督工地的进行,并为我们死去的兄弟祈祷……也为尚未死去的兄弟。每个僧侣都只能看他们手边的书。他们想要再借别的书,就先去看看目录吧。没别的事了。你不用参加黄昏晚祷,因为那时你要负责把所有的门都锁上。”
  “那我怎么出来呢?”本诺问道。
  “好问题。晚餐后我会来锁下面的门。你去吧。”
  他避开想要和他说话的威廉,和他们一起出去了。礼拜堂里还剩下一小群人,阿利纳多、帕西菲库斯、埃马罗和圣塔布诺的彼德。埃马罗又在嘲讽了。
  “我们要感谢上帝。”他说,“那个日耳曼人一死,只怕我们会有一个更野蛮的新图书管理员了。”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想谁会被任命接替他的位置呢?”威廉问。
  彼德神秘地笑笑:“在过去这几天来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之后,问题不再是图书管理员了,而是院长……”
  “嘘!”斐西飞卡示意他别说。
  阿利纳多深思地说:“他们会再一次不公……正如我那时一样,必须阻止他们。”
  “谁呀?”威廉问。
  斐西飞卡暗暗拉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门旁。
  “阿利纳多……你也知道……我们都很敬爱他。对我们而言,他就代表修道院美好的旧日传统……可是有时候他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都为新图书管理员的事担心,他一定要是个值得尊敬、成熟、明智的人……就是这样。”
  “他必须懂希腊文吗?”威廉问。
  “依照传统,还要懂阿拉伯文,他的职务用得上。但是我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有这些才能。我也是其中一个——请别见笑——还有彼德、埃马罗……”
  “本诺也懂希腊文。”
  “本诺年纪太轻。我想不透昨天马拉其何以会选择他当助手,不过……”
  “阿德尔莫也懂希腊文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好像不懂吧?是的,我确信他不识希腊文。”
  “可是维南蒂乌斯是希腊文翻译者。贝伦加自然也懂希腊文。很好,谢谢你。”
  我们离开了,到厨房去找点东西吃。
  “为什么你要查出谁懂希腊文呢?”我问道。
  “因为所有死时手指发黑的人都懂希腊文。因此可见得下一个死去的人必然是懂希腊文的人其中一位,包括我在内。你则安全无虞。”
  “你对马拉其最后的几句话有什么想法呢?”
  “你也听见了。蝎子。第五声号响后,除了其他征兆外,还有害人的蝗虫出现,而它们有根蝎子般的毒刺。马拉其是通告我们某人曾事先警告过他。”
  “第六声号,”我说,“宣告头如狮子的马,口中会喷出烟、火和硫磺,骑马的人胸前有甲如火,与紫玛瑙和硫磺。”
  “太多了。但下一件罪行可能会发生在马厩附近。我们要好好监视那里。我们还必须为第七声号有所预备。还有两个牺牲者,谁是最可能的人选呢?如果目标是‘非洲之末’的秘密,就是知道这秘密的人。据我所知,那就只有院长一个人了。除非还有别的阴谋。你刚才也听见他们的话了,计划废除院长,可是阿利纳多却说‘他们’……”
  “我们必须警告院长。”我说。
  “警告什么?说他们将会杀了他吗?我没有有力的证据。我是依据凶手有和我一样的想法而推测的。但如果他另有设想呢?尤其是,如果凶手不止一个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并不确知。但就如我对你说过的,我们必须想象所有的状态和混乱。”
 
第四十章
  早课
  在参观存放贵重物品的地窖时,尼科拉斯说出了许多事情
  刚被任命为管理员的尼科拉斯,忙着对厨子们下令,厨子有问必答地把厨房的作业情形告诉他。威廉想和他说话,但尼科拉斯要我们稍待一会儿,等到他下楼到存放贵重物品的地窖去监督擦亮玻璃容器的工作,这仍是他的职责,在那里他会有较多时间说话。
  过一会儿,他邀我们和他一起去。他进入礼拜堂,走到主祭坛后面(僧侣们正忙着在本堂中布置灵枢台,准备彻夜看守马拉其的尸体),又领头走下一小段阶梯。下了阶梯,我们便置身于一个拱形天花板极低的房间里,支撑天花板的是许多粗壮的石柱。这个地窖是存放修道院财富的地方,这也是院长尽心保护,不轻易开放或让人进入的地方。
  到处都堆放了大大小小的箱笼,箱子里美丽而珍贵的物品映着火炬的亮光闪耀(尼科拉斯两个信任的助手都拿着火把)。金色的法衣、镶嵌了珠宝的金冠,镌刻了人形山水的金属箱、黑金和象牙的雕刻品。尼科拉斯拿出一个福音书让我们看,这本书的装订为珐琅别针,彩色多变,外镶以金银小细工,又以宝石权充钉子钉牢。他又让我们看一座精巧的建筑物,前有两根金质柱子,镶着埋葬的基督像,下面有个金十字架,玛瑙基座上嵌了十三颗钻石,小山形墙用海扇贝制成,上嵌红宝石。接着我又看到一个金和象牙做成的双折画,分成五个部分,描绘基督的生活,中间有个奇妙的灯,用银线,及玻璃嵌板隔成几个小格,中央有个彩色人形。
  尼科拉斯对我们说明这些物品时,脸上闪动着骄傲的神采。
  威廉赞美过他所看见的物品后,问尼科拉斯马拉其生前是个怎样的人。
  尼科拉斯将一根手指沾湿,揉搓一件没有擦亮的水晶表面,然后他半带笑容,也没望着威廉,回答道:“许多人都说,马拉其城府很深,相反地他却是个很单纯的人。据阿利纳多说,他是个傻子。”
  “阿利纳多是为了一件久远的事而怀恨在心的,因为他被否定了图书管理员的荣誉。”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也听过这种说法,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有五十年了吧。我刚到这里时,图书管理员是博比奥的罗伯特,老僧侣们都暗自为阿利纳多抱不平。罗伯特曾有个助手,后来死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马拉其,便被派往接替他的位置。许多人都说马拉其一无是处,虽然他自称会希腊文和阿拉伯文,却不是真的,他只是善于模仿,可以以好看的字描摹那些文字的古抄本,却不知道他所抄写的内容是什么。阿利纳多暗示过,马拉其之所以被任命为助理管理员,是他——阿利纳多——的敌人所计划的阴谋。不过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这就是整个故事。大伙儿都说马拉其就像一只看门狗似的看着图书室,却不知道他自己在看着什么。
  “说起来当马拉其任命贝伦加为他的助理时,也有人反对。他们说那个年轻人并不比他的前辈聪明,他只是个阴谋者。他们又说——也许你自己也已听说过这些谣言了——他和马拉其之间有种奇怪的关系……老话了。然后,你也知道,有关贝伦加和阿德尔莫的种种议论,年轻的抄写员们说马拉其心底嫉妒得要命,还有人谈论马拉其和佐治。不,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没有人会批评佐治的道德——但是马拉其身为图书管理员,依照传统应该去找院长告解的,然而其他所有的僧侣都去找佐治告解(或是阿利纳多,但这老人现在有些恍恍惚惚了)……呢,他们说尽管如此,马拉其太常去找佐治商议了,就好像院长指导马拉其的心灵,但佐治却统治他的身体、他的行动、他的工作。事实上,你大概也知道,甚而亲眼看过,要是有个人想要知道某本被遗忘的古籍放在什么地方,他不会问马拉其,却会去找佐治。马拉其保有目录,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自由进出图书室。可是佐治却了解每本书的书名有何意义……”
  “佐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图书室的事呢?”
  “除了阿利纳多外,他的年纪最大,他还年少时就已在这里了。佐治总有八十岁了吧,据说他瞎眼已四十多年了,也许还不止……”
  “在他瞎眼之前,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博学的呢?”
  “哦,关于他有不少传说。好像是当他还只是个男孩时,便有很高的天分了。他在家乡卡斯蒂利亚念了阿拉伯文和希腊文,然后,即使他瞎了眼以后,就是现在也一样,他常待在图书室里,要别人念目录给他听,并把书本拿给他,他会找一个见习僧为他大声念诵,一念就是几个小时。”
  “现在马拉其和贝伦加都死了,还有谁知道图书室的秘密呢?”
  “院长,现在院长必然要将这些秘密告诉本诺……如果他希望的话……”
  “为什么你要说‘如果他希望的话’呢?”
  “因为本诺还很年轻,他又是在马拉其生前被命名为助手的;助理管理员的意义和图书管理员的意义大不相同,依照传统,图书管理员将来会接任院长……”
  “啊,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许多人垂涎这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了。这么说来,阿博也曾是图书管理员吗?”
  “不,阿博可不然。他在我到这里之前便已接任了,大概三十年前的事了。他的前任院长是雷密尼的保罗,一个他们时常谈及的怪人。他似乎是个最贪婪的读者,对图书室里所有的书都一清二楚,但他有种奇怪的毛病,他不能写字,他们说他得了失写症……他还很年轻时便已成为院长了,据说他有克隆尼的阿尔吉达支持……不过这是老僧侣之间的流言了。总之,保罗变成院长,波吉欧的罗伯特接任图书管理员,但他被一种疾病折磨得苍白消瘦,他们知道他不可能管理修道院,当雷密尼的保罗失踪之后……”
  “他死了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不是,他失踪了,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一天他出外旅行,结果一去不返,说不定是在旅途中被盗贼杀害了,总之,保罗失踪后,罗伯特无法接续他的位置,当时还有一些暖昧的内情。据说,阿博是这一区领主的私生子,他在福萨诺瓦的修道院长大。我听说他年轻时曾照顾过圣汤玛士,当圣汤玛士死在他们的修道院时,他还负责将那伟大的躯体扛下一座塔楼的阶梯……这是他的光荣记忆……事实是,他被选为院长,尽管他并没有当过图书管理员,图书室的秘密,我想大概是罗伯特传授给他的。现在你明白何以我不知道院长会不会指示本诺了,那就无异是提名他当后任院长,一个轻率的年轻人,一个来自北方、半野蛮的文法家,他对这个国家、这所修道院和修道院与本区领土之间的关系,又知道些什么呢?”
  “可是马拉其和贝伦加也都不是意大利人呀,他们两人却都被派任管理图书室呢。”
  “有件难解的事你该知道。僧侣们都叨念着过去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修道院一直背弃传统……这也就是何以在五十多年前,或许更早些,阿利纳多会渴望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图书管理员一向是意大利——在这些土地上并不缺乏伟大的心智。而且,你知道……”尼科拉斯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不大情愿说出他想要说的话,“……你知道,马拉其和贝伦加死了,这样他们也别想成为院长了。”
  他震了一下,伸手在他眼前挥一挥,仿佛想逐去不正直的想法,然后又在胸前画了十字:“我在说什么?你瞧,在这个国家,多年来不时发生可耻的事,即使是在修道院里,教廷、教堂……为夺权而起的冲突,为夺取某个人的俸禄而控诉异端……真丑恶!我对人类愈来愈没有信心,我看见不管什么地方都有阴谋和诡计。我们的修道院竟会变得这样,在玄奥的魔术中窝藏了一堆毒蛇。看,这些是本修道院的过去!”
  他指指散布在四周的财宝,撇下了十字架和其他的器皿,带我们去看代表这地方荣耀的圣物箱。
  “看,”他说,“这就是刺进救世主身侧的矛尖!”
  我们看见一个水晶顶盖的金盒子,盒里有天鹅绒内衬,放了一片三角形一的铁片,上面曾经布满铁锈,现在经过蜡和油的擦拭,又已恢复了光泽。但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在另一个镶缀了玛瑙的盒子里,我看见圣十字架的一块木头,那是埃莱娜皇后亲自送到这修道院来的。埃莱娜是康斯坦丁大帝的母亲,她到圣地朝圣,挖掘戈尔格塔山和耶稣基督的圣墓,并在那里建了一座天主教堂。
  接着尼科拉斯又让我们看了别的物品,都是珍贵稀有的,我无法一一描述。在一个绿玉盒子内,有一根圣十字的钉子。在一个小玻璃瓶内,有几朵枯干的小蔷薇衬底,上面放了一顶荆棘皇冠。另一个盒子里,下面仍是一层干燥的花,花上是一小块发黄的布,从最后晚餐的桌布剪下来的。还有个银线织就的皮包,据悉是圣马修生前所用的。在一个绑了紫色丝带的圆筒内,有一块圣安妮的臂骨。最令人惊奇的,是在一个玻璃钟下,一块镶缀了珍珠的红垫布上,有一小块伯利恒袜桶取下的木头,还有福音书作者圣约翰所穿的紫色长袍余下的一小段布,两个在罗马曾锁住使徒彼得脚躁的锁链环,圣文达伯的头骨,圣斯蒂芬的佩剑,圣玛格丽特的一段胫骨,圣伟特利斯的一根手指,圣索菲亚的一条丝带,圣艾贝尔纳德的下颗,圣克列索托恩的肩押骨,圣约瑟的订婚戒,施洗者约翰的一颗牙齿,摩西的木棒和圣母玛丽亚结婚礼服的一小片。
  还有一些物品虽非神圣的遗物,却是来自遥远地域的奇珍异物,是曾到过世界最尽端的僧侣送给修道院的。怪蛇和海蛇的标本,一根独角兽的角,一枚蛋中之蛋,一块希伯莱人横渡沙漠时所吃的吗哪,一颗鲸牙,一个椰子,在大洪水之前某只动物留下的肩骨,一根象牙,一根海豚的肋骨,另外还有更多我不认得的圣物。装着这些物品的圣物箱可能比物品本身更珍贵,有些(由发黑的银盒手工艺来判断)十分古老了!无数的骨头、断片、布、木头、金属、玻璃,装了黑色粉末的小瓶子,其中一瓶是所多玛城烧毁后的遗物,一瓶装了杰利柯城墙的灰泥。所有的物品,即使是最卑微的,也都价值连城,不只代表了保有它们的修道院无比的权威,也是真正巨大的一笔财富。
  我目瞪口呆地走来走去。尼科拉斯虽已停止了解释,但每件东西都附有简介的卷轴。我在这些珍贵的宝藏中任意倘佯,有时在亮光中欣赏它们,有时在幽暗中注意它们,因为尼科拉斯的助手持着火把走到地窖的别一区域去了。我被那些泛黄的软骨迷住了,既觉得神秘又感到恶心。还有那些不知已是多少年以前的碎布,陈旧、褪色、脱线,有时卷在一个瓶内,如褪色的手稿。在这些破旧的物品中,还混合了衬底的纺织品,还有动物的遗骨,放在水晶或金属盒子里,好像都已变成了矿物。这就是被埋葬之后,等待肉身复活的圣徒吗?由这些断片,会再重建那些可以感知一切,看见种种影像的器官吗?
  威廉碰触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要走了。”他说:“我要到写字间去,我还有些东西必须查一查……”
  “可是现在不能借书了。”我说,“院长向本诺下过令……”
  “我只是要重新检查那天我所看的书,那些书都还在写字间里,维南蒂乌斯的书桌上。你可以待在这儿。这个地窖便是你在这些天所听到的,关于贫穷争论的缩影。现在你知道你的兄弟们何以会为了院长的地位而不惜相互倾轧了。”
  “你真相信尼科拉斯的暗示吗?这些罪行和一场续任的冲突有所关联吗?”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目前我不想把我的假设说出来。尼科拉斯说了许多事情,有些使我很感兴趣。但现在我要追寻另一条线索了,说不定也是同一条线索,只是从不同的方向。你别太着迷于这些盒子的符咒了,我在别的教堂也见过许多圣十字的遗物,如果这些全是真的,我们的主不是被钉在两片木板上,而是被钉在一整座林子里了。”
  我惊骇地叫了一声:“老师!”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是事实,阿德索。有些教堂甚至还有更丰富的宝藏。不久前,我在科隆大教堂里见过施洗者约翰十二岁时的头骨。”
  我惊讶地叫道:“真的吗?”然后我又怀疑地说,“可是施洗者约翰是在年长之后才被处决的!”
  威廉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头骨必然是另一件宝藏。”
  我从来摸不透他何时是在嘲弄,何时又说正经话。在我的国家,当你开玩笑时,你会说可笑的话,然后大笑不止,因此每个人也都能分享这个笑话。但是威廉只有在说正经事时发笑,说笑话时却十分严肃。
 
第四十一章
  上午礼拜
  阿德索听着“日之怒”时,做了一个梦,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幻觉
  威廉告别尼科拉斯,到写字间去了。我已看够了宝藏,决定到礼拜堂去,为马拉其的灵魂祈祷。我从未喜欢过那个人,反而有些怕他,我不否认有一阵子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杀人凶手。但现在我知道他也许是个可怜的家伙,因为迷惑,所以缄默、回避、无话可说。对他我感到一股懊恼,我想为他不幸的命运祷告一番,可以减轻我的愧疚感。
  礼拜堂里相当明亮,那可怜人的尸体放在堂中央,僧侣们吊颂死者的喃喃声不绝于耳。
  在梅勒克修道院里,我曾多次目睹过一个修士的死亡。那可不是什么快乐的场合,但在平静合宜的气氛中,却显得安宁肃穆。僧侣们轮流进入将死之人的房里,用好听的话安慰他。每个人都认为将死之人是幸运的,因为他就要结束道德的一生,很快就要加入天使永恒的合唱中。这个沉静会感染那个垂死的人,使他最后安宁地死去。然而过去这几天来的死亡却是迥异的!最后我目睹了“非洲之末”魔蝎的受害者如何死去,维南蒂乌斯和贝伦加必然也是那样死的,喝水和沐浴以求放松,他们的脸也会和马拉其的一样消陷。
  我坐在礼拜堂末端,缩成一团以抵御寒冷。我觉得有点暖和时,便加入了祷告。我跟着别的兄弟低声念着,几乎不自觉在说些什么,我的头则不住地点,眼睛也差不多要闭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相信我睡着了,但曾经醒过三四次。然后‘旧之怒”的合唱开始了……那低沉的歌声简直像麻醉剂一样催我入眠,最后我睡沉了。或者该说,我陷入疲惫而不安的磕睡中,弯着身子,像个仍在母亲子宫内的婴儿。在那灵魂的迷雾中,我发现自己在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区域中,我产生了幻觉,或者做了一场梦——随你怎么说。
  我在一个狭窄而低矮的通道里拾级而下,就像要下楼到宝库地窖去。但是我继续往下走,到达一间更宽阔的地下室,却是大教堂的厨房。确实是厨房没错,但里面不只有锅、灶的吵声,还有风箱和铁锤,好像是尼科拉斯的铁匠们也都聚集到这儿来了。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火炉里的火使每样东西都蒙上一层红光,锅上直冒蒸汽,升到表面的大水泡会突然爆破,重复发出单调的剥剥声。厨子们挥舞锅勺,见习僧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仔鸡,以及被烧烫的铁杆串着的禽肉。附近,铁匠们却在一旁拼命敲打,使人觉得震耳欲聋,由铁砧上冒出的一股股烟雾,和锅里冒出的水汽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狱里,还是在萨尔瓦托可能想象的天堂里。但我没有时间思索自己身在何处了,因为有一群头大如锅,身小如侏儒的矮人冲进来,将我推到了餐厅门槛,强迫我进去。
  餐厅里的布置俨然是有场盛筵。墙上挂着大幅织画和旗帜,但上面绣的却不是教徒启发教化或国王庆贺荣耀时的图案。相反的,那些图案就像是阿德尔莫的页缘装饰画,看起来十分滑稽,兔子绕着结满了果子的树跳舞,河流里充满了鱼,自己跳进油锅里,拿着油锅的厨子是身穿主教服装的猴子,大腹便便的怪物在冒汽的水壶周围跳个不停。
  院长穿着镶有紫边的礼服,坐在桌子上首,像国王一样地握着叉子。佐治坐在他身旁,捧着一大坛酒喝。雷米吉奥穿着贝尔纳德·古伊的服装,拿着一本蝎状的书,大声朗读圣徒的生活,及福音书上的几段,但那却是耶稣和门徒开玩笑的故事,提醒他说他是块石头,他就要在这滚过平原的无耻石头上造一所教堂,还有圣耶利米对《圣经》的批判,说上帝要揭露耶路撒冷的背面。管理员每念一句,佐治就哈哈大笑,抡拳敲桌,大喊:“你就是下一任院长了,上帝作证!”那就是他所说的话,愿上帝见谅我。
  院长发出一个快乐的信号,便有一排处女走了进来。她们都穿着华丽的衣服,中间有一个女人,起初我以为是我的母亲,然后我发现我错了,因为那明明是那个像军队般可怕的少女,只不过她头上戴了一顶珠冠,双串白珍珠,另有两串珍珠分别落到她的脸颊两侧,和挂在她胸前的珠链混在一起,每一颗珍珠上都挂了一个闪亮亮的大钻石。此外,她的两耳各挂了一串蓝珍珠耳坠,在她的颈际处连在一起,她的颈项又细又白,如黎巴嫩塔一样挺直。她身上披的斗篷是紫色的,手上捧了一个嵌有钻石的金杯,我知道杯子里盛的便是从塞维里努斯那里偷去的毒液,虽然我不明白我怎么会知道的。这个如黎明般美丽的女人领队前行,后面跟着别的女人。有一个披着白色镶边小斗篷,里面穿了一件金线绣花的黑色连身裙;第二个披黄色斗篷,淡粉红的衣服连着两截绿袖子,前襟用两条黑线织出一幅迷宫的图案;第三个穿着琥珀色长袍,上面织就红色的小动物,她的两手上缚了缀边长围巾。我不再注意别的女人的服饰,因为我不禁想看她们是谁,随着那个现在看似圣母玛丽亚的少女走进来,仿佛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纸轴,或者每人口中含着纸轴一般,我知道她们是路得、撒拉、苏撒拿以及《圣经》中其他的女人。
  这时院长喊道:“进来吧,娼妓之子!”
  于是另一队神圣的人物走进了餐厅,穿着华丽庄严的衣服,一望即知是什么人。在这群人中间,坐在宝座上的,就是吾主,但同时他又是亚当,披着紫色罩袍,戴了一顶大皇冠,上缀红宝石白珍珠,他手上拿了一个较大的金杯,装了满满一杯猪血。环绕在他周围的也是我所熟悉的人物,后面跟着一群法兰西国王的弓箭手,不是穿着绿衣,就是穿着红衣,各持一面淡绿色的盾,上面印有“基督”两个字。这一群为首的一人上前拜见院长,并把金杯奉上。
  院长说:“四的第一和第七。”
  所有的人都念道:“在‘非洲之末’阿门。”
  接着便是狂欢庆宴。 ※棒槌学堂&精校E书※
  两团面对的人散开来,所罗门院长下令把桌子铺设好,安德烈和雅各扛进了一捆稻草,亚当在中间坐定,夏娃在一片叶子上躺下来,该隐拖着犁走进来,亚伯提了一桶牛奶,哺喂布鲁涅勒斯,诺亚划着方舟浩浩荡荡地进来了,亚伯拉罕在桥下坐定,以撒躺在礼拜堂的金祭坛上,摩西在一颗石头上蹲下,但以理出现在玛拉基手臂中的灵枢台上,托拜厄横躺在一张床上,约瑟站在升斗中,本杰明靠着一个大袋子,还有许多人,但显得有点混乱。大卫站在土墩上,约翰就地而站,法老站在沙上,(当然啦,我心想,可是为什么呢?)拉撒路坐在桌旁,耶稣靠墙而站,撒加利亚爬在枝干上,马修有个凳子好坐,拉伯只好坐在残株上,路瑟坐在一堆稻草中,泰可勒坐在窗台上(阿德尔莫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仿佛是警告她这样可能跌到外面的悬崖下),苏撒拿在花园里,犹大在坟墓间徘徊,彼得坐在王座上,稚各在网中,伊利亚跨在马鞍上,拉谢尔席地而坐,使徒保罗把剑放下,听以扫抱怨,约伯在粪堆上呻吟,利百加拿着长袍,朱迪思拿着毯子,冲上前去救助他,夏甲覆着兜帽。有几个见习僧抬进一口冒汽的大锅子,维南蒂乌斯从锅子里跳出来,全身通红,开始分配猪血布丁。
  餐厅里的人愈来愈多了,每个人都尽兴地吃东西。约拿在桌上放了几个葫芦瓢,以赛亚端上蔬菜,以西吉送上覆盆子,撒加利亚枫树花,亚当柠檬,但以理羽扇豆,法老胡椒,该隐朝鲜蓟,夏娃无花果,拉谢尔苹果,亚拿尼亚大如钻石的李子,利亚洋葱,亚伦橄榄,约瑟一个蛋,诺亚葡萄,西米昂桃子,耶稣则高唱‘旧之怒”,并欢快地在所有的盘子里挤入几滴醋。
  这时佐治站起身,将一丛矮树点燃,撒拉为他引火,叶夫特把树丛抱起来,以撒将它拿下,约瑟在上面雕刻,雅各开了井,但以理在湖边坐下,仆人把水端进来,诺亚端酒,夏甲抱着盛酒的皮袋,亚伯拉罕牵牛,拉伯把牛系在木桩上,耶稣拿出绳子,伊利贾将牛脚捆缚。然后押沙龙将它吊到半空,彼得抽出剑,该隐将它杀了,希律王把它流出的血盛起来,赛姆把它的内脏和粪扔掉,雅各淋上油,莫莱萨顿撒了盐;安太阿卡斯把它扛到火上,利百加烧煮,夏娃先尝味道,结果不禁呕吐,亚当说别吃了,当塞维里努斯建议加点香草时,亚当拍拍他的背。这时耶稣掰开面包,传递鱼肉,雅各大喊,因为以扫把整盘炖菜都吃掉了,以撒吃着烤羊肉,约拿吃着鲸鱼,耶稣绝食四十天四十夜。
  同时,每个人都进进出出的,进行各种形状及颜色的选择游戏。本杰明德是保留最大的一份,玛亚丽吃得最少,玛大抱怨每次要她洗碗盘。然后他们围起来分牛,那头牛突然变得很大,约翰得到头,押沙龙是牛脑,亚伦牛舌,参孙是下颌,彼得牛耳,荷洛弗尼斯也得到头,利亚分到臀肉,撒耳是颈子,伊莉莎白阴户,约拿腹肉,托比得到牛胆,夏娃肋骨,玛丽亚牛胸,摩西是牛尾,罗得牛腿,以西吉得到牛骨。同时,耶稣吞下了一个驴,圣方济格吃了一只狼,亚伯一头羊,夏娃一尾海鳗,施洗约翰一只蝗虫,法老一只章鱼,(当然,我心想,可是为什么呢?)大卫吃着一只斑鳌,参孙咬着一头狮子的臀部,泰可勒被一只毛茸茸的黑蜘蛛追赶,尖叫奔逃。
  现在所有的人显然都喝醉了,有些人踉跄欲倒,有些人栽进瓮里,只露出两只脚,像木桩般交叉。耶稣用十根发黑的手指递出一本书,说道:把这个拿去吃吧,这些是辛佛西亚斯的谜语,包括救世主之子,也就是救世主化为鱼的那一则。
  亚当躺在地上喘气,酒由他的肋骨流出,诺亚诅咒兀自睡觉的海姆,荷洛弗尼斯打蔚,没有人察觉,约拿沉沉地睡了,彼得守夜直到清晨,耶稣一惊而醒,听到贝尔纳德·古伊和波吉托的伯特兰阴谋烧死那个少女;他叫道:父啊,如果那是您的意愿,让这个圣杯从我手上传出吧!有些人拼命倒酒,有些人仍喝着酒,有些人笑得快死了,有些人含笑而死,有些人拿着圣器,有些人就别人的杯子喝酒。苏撒拿大喊她绝不会为了区区一颗牛心,把她洁白美丽的身子送给管理员和萨尔瓦托糟蹋,比拉多像个失神的人般绕着餐厅行走,请求别人给他水以洗净双手,多尔西诺兄弟戴着缀有羽毛的帽子,把水端来,然后冷笑着拉开他的衣袍,露出被鲜血染红的外阴部,该隐嘲弄他,并拥袍特伦多的玛格丽特;多尔西诺跪地哭泣,把头枕在贝尔纳德·古伊肩上,叫他天使教皇,乌伯蒂诺用一株生命之树慰藉他,切泽纳的迈克尔用一只金钱包,玛丽亚用药水洒在他身上,亚当说服他咬一颗刚摘下的苹果。
  这时大教堂的拱形屋顶打开了,罗杰·培根乘着一部飞行机器从天上飞了下来。然后大卫演奏七弦琴,莎乐美盖着七层面纱跳舞,每揭下一层面纱,她就吹一声号,拿出一个封印来,直到剩下最后一层面纱。人人都说从没有一所修道院像这里这么快乐的。贝伦加把每个人的僧衣拉向上,不管男人或女人,亲吻他们的肛门。
  阿博院长生气了,因为,他说,他举办了这么好玩的宴会,却没有人给他任何东西。因此他们都抢着带给他礼物和实物,一头公牛、一只小羊、一头狮子、一只骆驼、一只雄鹿、一头小牛,一匹扎马、一辆太阳马车、圣欧巴纳的下颌、圣犹伯提那的尾巴,圣维南蒂乌斯亚的子宫、圣布尔格西纳十二岁时的颈子刻成一个杯子的形状,还有一本《所罗门王五棱堡》。但院长开始叫嚷着他们是想让他分心,不去注意他们的行为,事实上他们的东西都是从宝库地窖里偷来的,而且有本最贵重的书丢了,内容是关于蝎子和七管号角,他下令法兰西国王的弓箭手搜查所有的疑犯。结果弓箭手在夏甲身上搜出一块彩色布,在拉谢尔身上搜出一个封印,泰可勒胸前藏了一面银镜,班杰明腋下夹了一根吸管,茱蒂的衣服里裹了一条丝质床单,朗占纳斯手里握了一根戟,阿比米勒奎怀中拥有一位邻人的妻子。但最糟的是他们在那女孩身上搜出了一只黑色公鸡,她穿着一身黑衣,异常美丽,就像一只黑猫,他们说她是个女巫,也是个伪使徒,所有的人都围住她,处罚她。施洗约翰斩了她的头,亚伯将她的腹部剖开,亚当赶她出去,尼布加尼撒持着火钳在她胸部上写黄道带记号,伊利贾驾驶燃烧的马车将她载走,诺亚将她推入水里,罗得将她变成一根盐柱,苏撒拿指控她荒淫,约瑟背叛她和另一个女人跑了,亚南妮将她塞进一个火炉里,参孙用链子链住她,保罗鞭打她,彼得将她头上脚下地钉上十字架,史蒂芬用石头扔她,劳伦斯将她放在铁架上烘烤,巴托罗缪剥她的皮,犹大弃绝她,管理员烧她,彼得否认了一切。然后他们都站到那具尸体上,在那上面排泄,把粪排到她脸上,尿浇到她头上,在她胸上吐秽物,拉下她的头发,用火炬烧她的臀部。那女孩的躯壳原是那么美丽,甜美的,现在被去肢断足,割成碎片,分藏在地窖里的玻璃盒和金水晶的圣物箱内。或者,并不是那女孩的尸体撕成片片装满了地窖,而是地窖的碎片卷起,逐渐形成那女孩的身体,像是矿物般,然后又瓦解分散,变成了聚积的沙土。现在,它就仿佛是个巨大的个体,在千年至福的过程中,溶解为片片断断,而这些片断充满了地窖,比僧侣的遗骨还要光耀,却又不怎么像,仿佛人体的实质,创造的杰作,碎成了多数而分离的形体,变成了完全相反的影像,不再是理想的,而是尘世的,是灰尘和发臭的断片,只能象征死亡和毁灭……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现在我找不到他们所带来的菜肴和礼物了,参加酒宴的客人好像都跑到地窖来了,每一个人都只剩下一部分,被收藏在盒子里;拉谢尔只剩一根骨头,但以理只留下一颗牙齿,参孙仅存下颌,耶稣留下的是一块紫袍的碎布。仿佛,酒宴最后变成了那女孩的屠杀,又变为世界性的杀戮,我所看到的便是最后的结果,所有飨宴者的躯壳,变成了一具尸体,像多尔西诺饱受折磨的躯体被割断了手足,变成可怖而炫目的宝藏,像被剥皮吊起的动物般拉得长长的,但仍保有肌肉、内脏、所有的器官,甚至脸上的五官。包括了皱纹、疤痕、毛发、外阴部、胸部的皮肤,变成了耀眼的粉红色,而乳房、指甲、睫毛、水汪汪的眼眸、嘴唇、脊柱、骨架,一切都褪为灰色,虽然它们仍完好如初,也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双腿变得空荡荡的,发软无力,像靴子似的,腿肉平放在地上,像圣餐一般,血管历历可见。还有一堆内脏,一颗深红色的心,编贝般的两排牙齿,舌头像透着蓝色的粉红色垂饰,一排手指犹如蜡烛,平坦的腹部中如封印般的肚脐……由地窖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阴魂对我咧嘴而笑,嘶声低语,要我就死。乌伯蒂诺抓住我的臂膀,指甲压进我的肉里,低声对我说:“你瞧,那都是一样的,最初为它的愚行得意扬扬,为它的嘲弄兴高采烈的,现在都在这儿,受到惩罚和报应,由热情的诱惑解脱,因永恒而僵硬,交付给永恒的森林保存及净化,透过腐化的胜利而免于腐化,因为已经是尘埃的东西已不能再化为尘埃……
  但突然间萨尔瓦托走进了地窖,像魔鬼般发亮,叫道:“笨蛋!你看不出这是伟大的李尔塔尔德?你怕什么呢,我的小主人?我给你带了乳酪饼干来了!”地窖刹那间变得光亮,红光闪闪,又一次变成了厨房,可是又不很像厨房,而像是一个大子宫的内部,黏答答的,中央有一只像乌鸦般黑的野兽,一千只手被锁在一个大炉架上,它伸出那些手,想要抓住四周的人,当农人因口渴而抓起一串葡萄时,那些巨兽也抓住了他们,吞进了肚子里去,饱足地打了个隔,喷出一团火,比硫磺味还要臭。然而,奇怪的是,那一幕已不再令我感到害怕,我很惊讶地看见我竟然自在地看着那个“好魔鬼”(我就是那么想的),毕竟那不过是萨尔瓦托罢了,现在我已了解所有必死的人体,它的痛苦和它的堕落,我什么也不怕了。事实上,在那火光中,我又一次看见了参加晚餐的客人,现在他们都已回复了原形,欢唱一切将重新开始,那个少女也夹在他们之中,美丽而完整,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你会知道:我会比以前更美丽,就让我离开一会儿,被放到火堆中燃烧,然后我们会在这里再见!”她又让我看她的阴户——上帝见怜我——我钻进里面,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美丽的山洞里,仿佛是黄金时代的快乐谷,水声涂涂,瓜果处处,树上还结了乳酪饼干。所有的人都感谢院长邀他们参加快乐的盛宴,为了表示他们的欢快,他们推他、踢他,撕他的衣服,将他推倒在地,用棍棒敲打他的手杖。他大笑要求他们别再嘲弄他。贫穷生活的兄弟们骑着喷出硫磺烟雾的马进来了,带着装满了金子的皮包,把狼变成羊,羊变成狼,在人民代表的同意下将他们加冕为帝,并大声唱颂。耶稣挥舞着荆棘皇冠,大声叫喊,约翰教皇进来了,沮咒着这场混乱,说道:“我不知道这一切要到什么地步才完结!”但每个人都讥笑他,并且在院长的领导下,带着猪走出去,到森林里去找松菇。我正想跟他们去时,看见威廉站在一个角落里;他刚从迷宫出来,由于手中拿着磁石,因而被迅速拉向北方。
  “不要离开我,老师!”我大叫,“我也要看看‘非洲之末’里有什么!”
  “你已经看过了!”威廉回答,渐渐飘远。我蓦地惊醒过来。
  悼亡曲正好唱到最后一段,在教堂中回荡不已。
  那就像是我的幻觉般,和所有的幻象一样倏忽消逝,最后一声“阿门”,几乎拉得和“日之怒”一样长。
 
第四十二章
  上午礼拜之后
  威廉对阿德索解释他的梦
  我头晕目眩地走出大门,发现门外聚了一小群人。圣方济格修会的代表要离开了,威廉也下来和他们告别。
  我加入告别式,和众兄弟友爱地拥抱。然后我问威廉另一团人什么时候带着犯人离开。他告诉我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前,大概是我们在地窖的时候,或者,我想,是我在做梦的时候吧。
  我觉得很震惊,随即又镇定了下来。这样最好。我会受不了眼见那些罪人(我指的是可怜的管理员和萨尔瓦托……当然,还有那个无辜的女孩)被拖走,永远从眼前消失。而且,我仍被刚才那场梦困扰着,感觉似乎已麻痹了。
  麦诺瑞特修士们向大门走去离开修道院时,威廉和我仍站在礼拜堂前,两人都闷闷不乐,虽然原因不同。然后我决定把我的梦告诉老师。虽然梦里的影像重叠而又不合逻辑,我却清晰地记得每一幕,每一景,每一句话。于是我说了,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因为我知道梦常是神秘的信息,博学的人可自其中解读出直觉的预言。
  威廉一语不发地听我说完后,才开口问我:“你知道你梦见了什么吗?”
  我迷惑不解地回答:“就是我告诉你的……”
  “当然,我晓得。不过你知道你所告诉我的大部分都已被写出了吗?你在已经熟悉的书面上加入了过去这些几天来的人和事,因为你在别的地方看过你梦中的故事,或是在年幼时听别人说过,在学校,或修道院里。那是《淫荡的西伯利安》。”
  我狐疑了一会儿,然后便记起了。他说得对!或许先前我忘了标题了,但哪个僧侣和见习僧没有为这则故事多变的幻象发笑过呢?虽然比较严厉的见习僧导师禁止大家传诵这故事,每一所修道院里的僧侣们却仍彼此低声谈论,有些加以浓缩或修改,有些却虔敬地照抄,宣称在笑闹的纱幕后,它包含了道德训诫。有些导师鼓励这故事的流传,因为,他们说,虽然它是嘲弄的,年轻人可以因此更容易地记住神圣历史上的某些事件。曾有人写给教皇八世一册译文,附上题辞:“我喜欢嘲弄;接受我吧,亲爱的约翰教皇,在我的嘲弄中。假如您愿意,您也可以笑。”据说秃头查尔士还将它搬上舞台,在晚餐时娱乐嘉宾。
  当我和我的同伴在一起,多少次我引述里面的段落,都受到老师的责骂呀!我记得梅勒克有个老兄弟说像西伯利安这么德高望众的人不可能写出这么不敬的东西,这么袭读《圣经》的讽刺诗文,那只可能是异教徒或丑角所写的,不像是出自一个神圣的殉教者……多年来我已忘了那些童稚的笑话。为什么在这一天我的梦中会如此鲜明地重现《淫荡的西伯利安》呢?我一直以为梦是神圣的信息,再不然就是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人也可能梦见书中的情节,也就是梦中之梦。
  “我要效法阿提米陀勒斯,正确地解析你的梦。”威廉说,“不过我觉得就是没有阿提米陀勒斯的学识,要明了你的梦也并不困难。可怜的孩子,过去这几天来,你经历了一连串事件,几乎把每一条正直的规则都毁坏无遗。今天早上,在你的睡梦中,一种滑稽的记忆又回到你的脑海中,在这个喜剧中,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了。你又在其中加入了最近的记忆,你的忧虑,你的惧怕。由阿德尔莫的页缘画,你忆及一次盛大的嘉年华会,在那里每件事情似乎都由错误的方向进行,然而,正如《淫荡的西伯利安》书中的描述,每个人所做的都是他在世时所做过的事。最后你在梦中自问,哪个世界才是假的,头下脚上而行的意义又是什么。你的梦不再是辨明什么是上,什么是下,生何在,死又何在,你的梦是在你所受过的教诲中投入怀疑的阴影。”
  “我的梦,”我说,“不是我。这么说来,梦并不是神圣的信息了,它们是恶魔的胡诌,并不包含任何事实!”
  “我不知道,阿德索。”威廉说,“我们已拥有太多的事实,假如有一天某人坚持甚至从梦中也推求出事实,那么假基督来临的一天就真的不远了。然而,我愈想你的梦,就愈觉得它隐含了不少意义。或许不是对你而言,而是对于我。请原谅我利用你的梦来提出我的假设,我知道这是卑劣的行动,不该这么做的……但是我相信你在睡眠中的心智所了解的事,比我在这六天来清醒时所了解的要多……”
  “真的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真的。或许也不见得。我觉得你的梦有所显示,是因为它和我的一项假设恰好相吻合。不过你还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你了。”
  “可是我的梦究竟有什么使你这么感兴趣的呢?它就和所有的梦一样荒诞无稽呀!”
  “它也和所有的梦一样别有含意。不妨说像是寓言,或类推“就像《圣经》吗?”
  “一个梦就是一部《圣经》,有许多部《圣经》什么也不是,不过是梦而已。”
 
第四十三章
  第六时祷告
  前几任图书管理员接任的顺序重新被推敲出来,关于那本神秘的书也有了进一步的情报
  威廉决定再回写字间去。他要本诺把目录借给他,然后他迅速翻阅。
  “必定就在这附近,”他说,“一个小时前我才看见的……”他在某一页停了下来,“这里,”他说,“你看看这个。”
  这一页上的其中一栏记录了一组四个标题,指示一本包含了许多正文的书。
  我念道:
  一、 dictis cuiusdam stulti.
  二、bellus alchemicus aegypt.
  三、Expositio Magistri Alcofribae de coena beati Cypriani Cartaginensis Episcopi.
  四、Liter acepalus de stupris virginum et meretricum amoribus
  “这是什么?”我问。
  “就是我们的书。”威廉低语道,“因为你的梦才使我有所联想。现在我确定就是它了。事实上,”——他很快看了一下接续的那几页——“事实上,这些书就是我所想的书,都在一起。不过这并不是我要查的。看这里。你带了笔记本了吗?好极了。我们必须算一算,再试着回想清楚那天阿利纳多对我们说的话,以及今早我们由尼科拉斯口中听到的事情。现在,尼科拉斯说,他在大约三十年前到达这里,那时阿博已被任命为院长。在他之前的院长是里密尼的保罗。对不对?那么这次交换大概是发生在1290年,或上或下,无所谓。尼科拉斯也跟我们说过,当他到达时,博比奥的罗伯特已经是图书管理员了。对吧?然后罗伯特死了,这个职位便传给了马拉其,大约是在本世纪初吧。把这个写下来。然而,在尼科拉斯到这里来以前,有一段时间担任图书管理员的是里密尼的保罗。他在那职位待了多久呢?我们不知道。我们可以检查修道院记事簿,但我想保有记事簿的是院长,目前我不想去向他要求借阅。我们假定保罗是在六十年前被任命为图书管理员的。把这个也写下来吧。阿利纳多为什么抱怨大约五十年前,他应该继任图书管理员,结果这职位却落在另一个人头上的事实呢?他所指的是里密尼的保罗吗?”
  “或是博比奥的罗伯特!”我说。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看似如此。但是我们再看看这份目录。你也知道,这些标题是以获得的时间先后排列的。是谁把标题记下来的呢?图书管理员。因此,由这几页上的笔迹,我们可以判别图书管理员的接续。现在我们从后面回头看;最后的笔迹是马拉其的,你看。前后只有几页而已。这三十年来,修道院并未获得很多新书。然后,再往回翻,这几十页的字迹都有颤抖的迹象,这显然是博比奥的罗伯特,因为他有病。罗伯特担任这项职务可能并不很久。
  “接着我们又找到什么呢?另一个人的笔迹,刚劲有力,占了不少篇幅(包括刚才我检查的那一些书);里密尼的保罗必然工作卖力!太卖力了,如果你记得尼科拉斯曾告诉我们他在年纪还很轻时便已接任了院长。但是我们就假定在那几年间,贪婪的读者们为图书室带来了这么多书吧。尼科拉斯不是跟我们说,他得了一种被称为失写症的怪病吗?那么这些书目会是谁写的呢?想必是他的助理管理员。但如果这个助理管理员接任正式的图书管理员,他应该继续书写,这可能解释何以在这么多页上都是相同的字迹。所以,照这样说来,在保罗和罗伯特之间,应该还有一个图书管理员,大约是在五十年前接任的,也就是阿利纳多的神秘敌人;阿利纳多原以为接续保罗的人应该是他才对。然后这个人死了,出乎阿利纳多及其他人所意料的,罗伯特被任命接替他的位置。”
  “你何以确定这是正确的推论呢?就算这些字迹是那个无名的图书管理员留下的,难道较前面几页的这些书目不可能也是保罗写的吗?”
  “因为除了记下获得的书外,他们也要记下所有的教令和敕书,而且写下详细的日期。我是说,你看这里,写着博尼费斯七世的‘严密警戒’教令,1296年,你知道这个教令是在这一年之后才到达的,而且你可以推测它也没有在太多年之后才被收录。也就是说,沿着这些年代,我安置了里程碑,所以我要是假定里密尼的保罗在1265年成为图书管理员,1275年接任院长,而我发现他的手笔,是另一个人的手笔,但并非博比奥的罗伯特,由1265年一直延续到1285年,那么这之间便有十年的误差了。”
  我的导师可真是厉害极了。
  我问道:“由这个误差,你推出了什么结论呢?”
  “没有结论,”他回答,“只是一些前提。”
  然后他站起身,走去和本诺交谈。本诺不敢去坐马拉其的位置,仍然坐在他的老书桌后,但神色不怎么自若。威廉和他说话时,语气相当冷淡。我们并未忘记前一晚那不甚愉快的一幕。
  “即使你担任了有力的新职位,图书管理员兄弟,我相信你还是会回答一个问题吧。当阿德尔莫和其他人在谈论机智谜语的那天早上,贝伦加首先提到了‘非洲之末’,有没有任何人提到《淫荡的西伯利安》呢?”
  “有的。”本诺说,“我没告诉你吗?在他们讨论‘诗论’的谜语之前,维南蒂乌斯自己提到了《淫荡的西伯利安》,马拉其变得很生气,说那是卑劣的作品,而且提醒我们别忘了院长禁止任何人读那本书……”
  “院长?”威廉说,“很有趣。谢谢你,本诺。”
  “等一下,”本诺说,“我想和你谈谈。”他示意我们跟他走出写字间,站在下楼到厨房去的楼梯上,以免别人听到他的话。他的嘴唇颤抖。
  “我很害怕,威廉。”他说,“他们杀死了马拉其。现在知道太多事的人就是我了。而且,那群意大利人恨我……他们不希望再有另一个外国籍的图书管理员……我相信另外几个人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而被谋杀的……我从来没告诉过你阿利纳多对马拉其的恨,他愤愤不平。”
  “许多年以前,夺走他梦想的图书管理员职位的,是什么人呢?”
  “这个我不知道;他谈到这件事时总是很含糊,而且,那已是很久的历史了。他们现在一定都已经死了。不过和阿利纳多在一起的那群意大利人时常提到……时常提到马拉其是个笨蛋,被别人安置在这里的,和院长的共犯……我在无意间卷入了两个敌对党派的冲突……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晓得,意大利是个充满阴谋的地方,他们连教皇都敢毒死了,所以想想像我这样的一个可怜人吧……昨天我还不了解,我以为那本书必须为这一切负责,现在我却不再确信了,那只是借口。你也知道那本书已被找回了,可是马拉其还是死了……我必须,我要……我想逃离这里。你想我该怎么办呢!”
  “保持镇定。你现在要我的忠告了,是吧?昨天傍晚你的气焰还真不可一世呢!愚蠢的年轻人,如果你昨天帮了我的忙,我们可以阻止这最后一次罪行的。是你把书给了马拉其,才带给他死亡的。但是至少再告诉我一件事吧,你有没有拿过那本书,摸过它,翻过它?那么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我不知道。我发誓我没碰过它。不错,我从实验室将它拿出时是碰过它,但是我却没有翻开它。我把它藏在我的僧衣里,然后便走回房间,把它放到我的卧榻下。我知道马拉其在监视我,所以我立刻又回到写字间。后来,马拉其提议要我当他的助手,我就把书还给他。这就是一切的经过。”
  “别告诉我你甚至连翻也没翻过。”
  “是的,我将它藏起来之前是曾翻开过,好确定那真是你在找的那本书。它的第一卷是阿拉伯文手稿,第二卷大概是叙利亚文吧,然后是拉丁文,最后一卷才是希腊文……”
  我想起了目录上的缩写,前两个标题列着“阿”和“叙”——就是那本书!
  但威廉紧追不舍:“你摸过它,却没有死。那么只是摸它并不会死。关于希腊文的那一部分,你能告诉我什么呢?你有没有看过呢?”
  “只看了一下,就是看清它并没有标题。一开始就好像是从哪里引出的一段……”
  “自由体……”威廉喃喃说了一句。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试着看第一页,但是我的希腊文并不好。然后另一项细节又引起了我的好奇,那是和希腊文的那一卷相关的。我没有将它们全部翻过,因为我不能。那些书页都——我该怎么解释呢?——湿了,豁在一起。要将它们一页页分开很不容易,因为那种羊皮纸很奇怪,比别种羊皮纸都要软,第一页都腐烂了,几乎快粉碎了。那实在是……很奇怪。”
  “‘奇怪’?塞维里努斯也是这么说的。”威廉说。
  “那种羊皮纸不大像是羊皮纸……看起来倒像是布,可是又很细密……”本诺又说。
  “亚麻纸吧。”威廉说,“你以前看过吗?”
  “我听说过,不过没有看过。听说那种纸很贵,很纤细。所以很少人用它。那是阿拉伯人制造的,对吧?”
  “是他们创造的。但现在意大利也有人制造了,在法勃利阿诺。还有……啊,当然了!”威廉的眼睛发亮,“真是有趣的提示!好极了。本诺!我要谢谢你!是的,我想在这里的图书室亚麻纸必然很稀罕,因为并没有最近的手稿送达这里。而且,有许多人都怕亚麻纸不像羊皮纸那么持久,或许那是真的。让我们想想看,假如他们想要这里并不比铜持久的东西……那就是亚麻纸了吧?很好,再见。而且别担心,你不会有危险的。”
  我们离开了写字间。本诺好像平静些了,就算他还不完全确信。
  院长在餐厅里。威廉走向他,请求和他说几句话。院长无法推避,只有同意待会儿在他的住所与我们会晤。
 
第四十四章
  第九时祷告
  院长拒绝听威廉的分析,反而讲述珠宝的知识,并表明不希望威廉再进一步调查最近发生的不愉快事件
  院长的住处在会堂上面,他在豪华宽敞的主室中接见我们。
  那天天气晴朗但风还不小,透过主室的窗子,可以看见礼拜堂的屋顶,及更远的大教堂。
  院长站在窗畔,望着大教堂沉思,以庄严的姿态对我们指指它。
  “一幢堂堂的堡垒。”他说,“它的比例符合了建造方舟的黄金规律。分成三层楼,因为三是三位一体的数字,三位拜访亚伯拉罕的天使,约拿在大鱼的腹中度过了三天,耶稣和拉撒路在坟墓里走了三天,耶稣三次请求圣父让圣杯自他手中传出,又三次藏匿自己和使徒们祈祷,彼德三次否认他,基督在复活之后,三次显现在门徒面前。神学的美德有三项。三是神圣的语言,灵魂的部分,知性生物的阶级,天使、人和魔鬼。声音共有三种——语音、气息、波动——人类历史也有三个纪元。立法之前,立法期间和立法之后。”
  “奥妙而奇异的和谐。”威廉同意道。
  “但是四方形也富含了精神教训。”院长又说,“方位基点为四,季节、元素、冷、热、干、湿;生、长、成熟、老化;动物的种类,天、地、空中、水里;形成彩虹的颜色;以及闰年的数字。”
  “哦是的。”威廉说,“而且三加四等于七,一个最奥妙的数字,然而三乘四等于十二,像是十二使徒,十二乘十二得一百四十四,是神意选择的数字。”威廉把理想数字的神秘知识都说出了,使院长无可再增加,于是他便可提出重点。
  “我们必须谈谈最近发生的事件,我仔细想了许多。”他说。
  院长转过身来,背对着窗户,表情严厉地直视威廉:“想得太仔细了。也许,我必须承认,威廉兄弟,我对你期望过高。你到这里来都快过了六天了,除了阿德尔莫外,又死了四位僧侣,另外两位被宗教法庭逮捕了——那是正义,不错,但要不是我们必须把前几件罪行知会裁判官,我们本来可以避免这个羞辱的——最后是我所主持的会议,正是由于这些邪恶的行为,得到的结果却是可悲的……”
  威廉一语不发,十分困窘。院长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你说得对。”他承认道,“我辜负了你的期望,可是我会向你解释原因的,院长。这些罪行的起因并不是由于一次争吵,或是僧侣之间的仇视,事实上,这必然追溯到修道院久远的历史……”
  院长不安地望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晓得关键并不在于管理员的纵欲,虽然那又牵涉到另一件可悲的事。但是还有一件,一件可能知道却不能讨论的……我希望那已澄清了,你可以和我谈谈……”
  “院长所想的是他在告解时所获知的行为……”
  院长移开了视线。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威廉又往下说:“假如院长想知道我是否晓得,在贝伦加和阿德尔莫之间,以及贝伦加和马拉其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嗯,是的,这所修道院里人人都晓得这回事……”
  院长涨红了脸:“我想,当着这位见习僧谈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益处。现在会议已经完了,我相信你也不再需要他当记录了。你走吧,孩子。”他专制地对我说。我谦卑地离开了。但是,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却蹲在房门外的走廊上,而且在关门时故意不关紧,留下一点缝隙,好偷听他们的谈话。
  威廉先开口:“因此,这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假如它们曾发生过,对于这一连串可悲的事件并没有什么影响。关键是在别处,我相信你也想过了。每件事最后都转向一本书的被窃与占有,这本书藏在‘非洲之末’内,由于马拉其的干涉,现在它又回到原位去了。虽然,你也看见了,罪行并未因此遏止。”
  半晌的静默之后,院长才又开口,声音嘶哑而犹豫,仿佛对突如其来的揭示感到惊愕:“这是不可能的……你……你怎么会知道‘非洲之末’呢!你曾违反我的禁令,擅入图书室吗?”
  威廉应该说出实情的,但如此一来院长必然会怒不可遏。然而,我的导师显然又不想说谎,他选择以反问的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在我们初见之时,院长你不是说过,一个像我这样没见过布鲁纳勒斯便能将它描述得如此详尽的人,要想象他从没去过的地方,也会毫无困难吗?”
  “就算是这样吧。”院长说,“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如何得到结论,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但是这一连串的罪行,肇因都在阻止死者发现被认为不该让他们发现的事。现在所有知道图书室秘密的人——不管是本来就该知道,还是透过机巧——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你。”
  院长说:“你是不是想暗示……你想暗示……”
  “别误会我的意思。”威廉嘴里虽这么说,心里说不定真的想暗示,“我只说有个人他知道,而且不希望别人知道。而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所以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除非你把那本禁书的事告诉我,以及在修道院里有什么人对图书室的所知绝不比你少,甚至还更多的。”
  “这里很冷。”院长说,“我们出去吧。”
  我急忙走开,在楼梯上方等待他们。院长看见我,对我笑笑。
  “这位年轻的僧侣在过去几天来听说了不少恼人的事吧!孩子,别让你自己太过困扰。我看,实际上存在的阴谋,并没有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多……”
  他举起一只手,让阳光照亮第四指上一只象征权力的戒指。
  缀着宝石的戒指闪耀出璀璨的光芒。
  “你认得它吧,是不是?”他对我说,“象征我的权威,但也是我的负担。这不是装饰品,而是代表圣言的保护人。”他用手指摸摸那些排列精妙、颜色瑰丽的宝石,“这是紫水晶,”他说,“是谦逊之镜,并提醒我们圣马修的真挚不虚;这是玉髓,仁爱的符号,约瑟和圣雅各虔诚的象征;这是碧玉,显示圣彼得的信仰;玛瑙,烈士的记号,令人想起圣巴托罗缪;这是青玉,希望和沉思,圣安德烈和圣保罗之石;绿柱玉,教义、学识、坚忍之声,也是圣汤玛斯的道德象征……宝石的语言真是丰富啊!”他沉醉在神秘的幻想中,又往下说,“那是传统的宝石家由亚伦的论证和《使徒行传》中对圣城耶路撒冷的描述而解译过来的。锡安山的城墙上便饰有和缀在摩西之弟胸饰上同样的宝石,只有红玉、白玛瑙和金刚石,在《出埃及记》中提及,在《启示录》中被黄璧玺、红条纹玛瑙、绿玉髓和风信子髓所取代了。”
  他移动戒指,闪动的光芒使我为之炫目,仿佛他想震慑我:“神奇的语言,是不是?对别的神父而言,宝石别有象征。对教皇英诺世三世而言,红宝石代表沉静和忍耐;石榴石是慈爱。对圣布鲁诺而言,绿玉以最纯洁的光芒聚合了神学的知识。土耳其玉象征喜悦;红条纹玛瑙代表六翼天使;黄晶,无邪的天使;碧玉,王权;贵橄榄石,统治权;青玉,美德;绿柱玉,原则;红宝石,大天使;唬泊,天使。宝石的语言是多变的;每种宝石都表明了许多真理,根据解释者的感知,根据它们所显现的内涵。
  “谁来决定解释的水平和适当的内涵呢?你知道的,孩子,因为他们教过你了:是权威者,最可信的注释者,也是最有威信因此也最尊严的人。否则,如何解译世界在我们这些罪人的眼睛中所定下的多重象征,如何避免魔鬼诱我们陷入的误解呢?我要提醒你:魔鬼非常憎恨宝石的语言,一如圣希尔德加德所见证的。魔鬼在宝石中看到不同意义的信息,他想毁了它,因为他察觉在这些光灿的石头中回应了他堕落前的惊叹,他明白这种光耀是由火反射出来的,而火正是他的磨难。”
  他把戒指伸向前让我亲吻,我跪了下来。
  他摸了我的头:“所以,孩子,你必须忘了你在这些天来所听说过的事。你已进了最高贵、最伟大的修会。我是这个修会中的一位院长,你必须服从我的管辖。听我的命令吧,忘了,并且愿你的唇永远缄封。发誓。”
  我深受感召,本来必然会发誓的,这么一来,你,我的好读者,就不可能在现在看着我忠诚的记载了。但就在这当儿,威廉干涉了,或许他并不是要阻止我发誓,只是由于恼怒而产生的直觉反应,要阻挠院长,打破他所投下的符咒。
  “这孩子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问你一个问题,向你提出了一个危险的警告,我请求你对我说出一个名字……现在你是不是也希望我亲吻戒指,发誓忘了我所获知或怀疑的事呢?”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啊,你……”院长悲哀地说,“我不期望一个托钵僧了解我们的传统的美,或尊重沉默、秘密、仁爱的奥妙……是的,仁爱,以及荣誉感,还有沉默的誓言,也就是我们修会伟大的基础……你对我说了一个奇怪的故事,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关于一本被禁的书造成一连串谋杀,关于某个人知道应该只有我知道的事……故事,毫无意义的指控。你说吧,如果你希望,只是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即使你的幻想故事中有某些因素是真实的……
  “呃,现在一切又已在我的控制、我的管辖之下了。我会调查这件事,我自有方法,我有权威。最初我犯了一个错,请求一个外来人调查我应独自负责的事;不管他有多精明,多值得信任。但是你明白,正如你所告诉我的,起初我相信它牵涉到违反了贞洁的誓言,我希望由另一个人来告诉我我在告解中所听到的事。呢,现在你已经告诉我了。我很感激你所做过或想要做的事。代表团的会议举行过了,你在这里的任务也已终结了,我想象得到皇宫里一定焦虑地等着你。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剥夺自己的职务的。我允许你离开修道院。今天或许晚了,我不希望你在日落之后旅行,因为路上很不安全。明天清早你再走吧。哦,不必谢我,你在这里是我们的喜悦,招待你是我们的荣幸。现在你可以和你的见习僧退下了,去整理一下行李。明天黎明时我会再向你告别的。我衷心地谢谢你。自然,你也不必再继续调查了,不要、再骚扰僧侣们。你可以走了。”
  这简直就是下逐客令。威廉说了再见后,我们便走下楼梯。
  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觉得如坠五里雾中。
  “试着提出一种假设吧。到现在你该已学会了。”
  “事实上,我学会我至少必须提出两个对立的假设,而两个假设都很不可思议。好吧,那么……”我咽了口口水,提出假设使我紧张,“第一个假设:院长已经知道一切,并认为你什么也不会发现;第二个假设:院长从未怀疑过任何事(关于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原以为那都是为了……鸡奸僧侣之间的一场争吵……现在,你却使他睁开了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想到了一个名字,也很清楚究竟是谁该为这些罪行负责。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他想自己解决问题,将你摆脱,以挽救修道院的名誉。”
  “不错。你开始懂得推理了。但是在这两种情况中,你都认为院长所关切的是修道院的名誉。不管他是凶手或是下一个受害者,他都不愿有关这处圣地诽谤的消息传出这些山区。他的僧侣尽管被杀吧,但修道院的名誉却绝不可毁。啊,这……”威廉变得气恼,“那个封建领主的私生子,那个因为会为阿奎那挖坟而赢得声誉的孔雀,那个只因他戴了大如玻璃底的戒指而存在的酒囊饭袋!骄傲,自负,你们克鲁尼亚克修士全都一样,比君主还糟,比贵族还傲慢!”
  “老师……”我不甘受辱,以斥责的腔调叫了一声。
  “你别说话。你还不是一样。你们那一伙人都不是单纯的人,或是单纯的人之子。假如有乡下人来了,你们或许会接待他,但据我昨天所看见的,你们毫不犹豫地把他交给世俗的武力。但你们自己的人可不会,他会受到庇护。阿博认得出谁是恶徒,在宝藏地窖里刺死他,把他的肝取出放在圣骨匣里,只要能挽救修道院的名誉……一个圣方济格修士,麦诺瑞特贫穷的信徒,可曾在这神圣的地方发现过老鼠窝吗?啊,不,这是阿博不计代价也不能容许的。谢谢你,威廉兄弟,皇帝需要你,你看我戴了一只多漂亮的戒指,再见。但现在这挑战已不仅是我和阿博之间的事了,而是介于我和整件事情之间。在我查个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他要我明天早上就走,是吧?好吧,这到底是他的修道院。但是在明天早晨之前我必须知道。我必须。”
  “你必须?现在谁强迫你呢?”
  “没有人曾强迫我们知道,阿德索。我们必须,仅此而已,即使我们不完全理解。”
  我依然困惑,而且为威廉低毁我的修会及院长的话感到羞辱。我试着为阿博辩解,提出了第三个假设,所使用的技巧使我自觉似乎变得很机敏:“你没有考虑到第三种可能性,老师。”我说,“过去这几天我们注意到了,而今早在尼科拉斯的告白之后,加上我们在礼拜堂里所听到的谣言,尤其显而易见的,就是有一团意大利僧侣很不情愿地容忍着外国籍图书管理员的接任。他们控告院长不尊重传统,据我所了解,他们都躲在老阿利纳多身后,将他推到前面作为一种基准,要求修道院要有不同的统治。所以,说不定院长是怕我们的揭示正好使他的敌人握有有力的武器,而他只希望谨慎地解决这个问题……”
  “那也是可能的。可是他仍是个自大的笨蛋,他会害死自己的。”
  我们走到了回廊。风势有增无减,光线渐渐消退了,虽然现在才刚过了第九时祷告。就快日落了,我们所余的时间很有限。
  “不早了,”威廉说,“当一个人没有多少时间时,他必须小心保持镇定。我们的行动仍须不疾不徐,好像还有用不完的时间似的。我必须解决一个难题,如何进入‘非洲之末’。因为最后的答案必定在那里面。然后我们必须救某个人,我还未决定是哪一个。最后,在马厩那里可能会出事,所以你必须好好监视着……你看那乱哄哄的一群……”
  在大教堂及回廊之间的空地上不同寻常地热闹。一会儿,有个见习僧由院长的住处跑出来,奔向大教堂。现在尼科拉斯由厨房走出来,往宿舍走去。在一个角落里,那天早上的一群人,斐西飞卡、埃马罗和彼德,都热烈地和阿利纳多讨论,似乎是想说服他。
  然后他们好像有了决定。埃马罗扶着仍然不太情愿的阿利纳多,和他一起走向院长的住所。他们刚刚进入时,尼科拉斯从宿舍走出来了,引导佐治往同一个方向走去。他看见那两个意大利人先一步进去了,便附在佐治耳畔说了几句话,那个瞎眼的老人摇了摇头。不过,他们仍继续朝会堂前行。
  威廉怀疑地低喃道:“院长开始接管整个局面了……”
  大教堂里又走出了更多的僧侣;他们原来都在写字间,领头的是本诺,十分焦虑地向我们走来。
  “写字间里骚动不安。”他告诉我们,“没有人在工作,大家都议论纷纷……发生什么事了?”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什么事——就是到了今天早上最可疑的那些人全都死了。在昨天之前,每个人原先都防卫着愚蠢、背叛而又纵欲的贝伦加,然后是可疑的异教徒雷米吉奥,最后是讨人厌的马拉其……现在他们不知道该防御什么人了,所以都急于想找出一个敌人,或者是一个替罪羔羊。每个人都怀疑别的人。有些人感到害怕,和你一样;还有些人决定让别人害怕。你们都太紧张了。阿德索,别忘了时常去查看马厩。我要去歇一歇。”
  我应该感到惊讶的,在仅仅几个钟头的情况下,回房休息可不像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但是到现在我已很了解我的主人了,他的身体愈放松,他的心智就愈沸腾。
 
第四十五章
  黄昏晚祷与晚祷之间
  简述这时刻的慌乱和困惑
  要叙述接下来在黄昏晚祷与晚祷之间的时刻里所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太容易。
  威廉回房去了。我一个人在马厩周围闲逛,但并未注意到任何不正常的事。马夫把因为风吹而骚动不安的马牵进来。此外一切都很安宁。
  我走进礼拜堂里。每个人都已就座了,但院长注意到佐治没有出席。他比了一下手势,延迟礼拜仪式的开始。他叫唤本诺,想要派他去找那个老人,可是本诺也不在。有人指出他可能是在准备把写字间锁起来。院长烦躁地说,他已说过本诺不用负锁门之责,因为他并不知道规则。
  埃马罗站起身:“假如院长同意,让我去把他找来……”
  院长简短地回答:“没有人要你做任何事。”
  埃马罗只好坐下,却别有用心瞥了斐西飞卡一眼。院长又叫唤尼科拉斯,结果尼科拉斯也未到。有人提醒他尼科拉斯正在准备晚餐。院长烦闷地挥一挥手,似乎为所有的人都看见他的恼怒而不悦。
  “我要找佐治,”他叫道,“去把他找来!你去!”他对见习僧的导师下令。
  另一个人向他报告阿利纳多也不见了。
  “我知道。”院长说,“他身体不舒服。”
  我就坐在圣塔布诺的彼德附近,听见他以我听得半懂的意大利中部方言对他的邻座,罗拉的古恩佐说道:“我想也是的。今天那可怜的老人和院长谈过话后显得心烦意乱。阿博的举动就像是阿维尼翁的娼妓!”
  见习僧们都茫然无措,和我一样,他们童稚的敏感都察觉到了笼罩在座席中的紧张气氛。静默和困窘的时间一秒秒地流逝。
  院长下令开始唱赞美诗,他自己又任意挑出三首依照教规不应该在黄昏晚祷时唱颂的赞美诗,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然后便低下头低声祷告。见习僧导师回来了,后面跟着本诺,垂着头在他的位子上坐定。佐治不在写字间里,他的房里也找不到人。院长下令仪式开始。
  礼拜结束后,在大伙儿到餐厅吃饭之前,我回招待所去叫威廉。他和衣躺在草铺上,一动也不动。他说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我对他略述了一下刚才的事,他摇了摇头。
  在餐厅门口,我们看见几个小时前陪伴着佐治的尼科拉斯。
  威廉问他先前那老人是不是直接去见院长。尼科拉斯说佐治在门外等了很久,因为阿利纳多和埃马罗在走廊里。佐治进去后,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尼科拉斯则在外面等他。然后他出来了,叫尼科拉斯陪他到礼拜堂去。那时距黄昏晚祷还有一个小时,所以礼拜堂里空无一人。
  院长看见我们和新管理员在交谈。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威廉兄弟,”他告诫道,“你还在调查吗?”他命令威廉和他同桌而坐,一如寻常,因为圣本尼迪克特教团的待客是神圣的。
  晚餐比平常更加静肃,而且悲伤。院长心事重重,没精打采地吃着东西。餐毕,他命令僧侣们赶快到礼拜堂去晚祷。
  阿利纳多和佐治仍然缺席。僧侣们指着那瞎眼老人的空位,窃窃私语。礼拜仪式结束后,院长要所有的人特别为佐治的健康祷告,不知道他指的是身体的健康还是永恒的健康。然后院长命令每个僧侣都赶紧回各人的房间,上床就寝。他特别强调“每一个人”都不许待在宿舍外面游荡。惊恐的见习僧率先离开,用头巾蒙着脸,低垂着头,不敢像平常那样聊天、拥挤、傻笑(见习僧虽是年轻的僧侣,事实上却还是孩子,导师的斥责也不能阻止他们像男孩般的举动,毕竟那是幼嫩的天性使然)。
  当成年的僧侣们也排队走出时,我谦逊地加入了队伍,正好紧跟在现在被我称之为“意大利人”的那一小团人后。斐西飞卡对埃马罗低语:“你真相信阿博不知道佐治在哪儿吗?”埃马罗回答:“他或许知道,他知道佐治是永远回不来了。说不定那老人要求得太多了,而阿博不再想要他……”
  威廉和我假装退回朝圣者招待所时,我们瞥见院长由仍然开着的餐厅门又走进了大教堂。威廉和我等了一会儿,等到每个人都离开了之后,他叫我跟着他。我们迅速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走进了礼拜堂。
 
第四十六章
  晚祷之后
  威廉几乎是在无意之间发现了进入“非洲之末”的秘密
  我们就像一对刺客似的,潜伏在入口附近的一根柱子后,由此可以看见有头骨的那间附属礼拜堂。
  “阿博进大教堂去了。”威廉说,“等他把所有的门从里面上了门后,他只能从藏骨堂出来。”
  “然后呢?”
  “然后我们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
  我们并未发现他的行动,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出现。我说,他进入“非洲之末”去了。威廉回答说,也许。我急于想再提出更多假设,又说道,说不定他又由餐厅出去,而且去找佐治了。威廉回答,那也有可能。我进一步想象道,搞不好佐治已经死了,或许他也在大教堂里,正要置院长于死地。也许他们两个人都在别的地方,另外一个人则埋伏在那里等着他们。那些“意大利人”想要什么呢?本诺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黄昏晚祷时他还逗留在写字间里,如果他不知道怎么锁门或者怎么出来的话?他是不是想试探迷宫的通道呢?
  “这一切都有可能。”威廉说,“但只有一件事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至少上帝赋予我们一项肯定。”
  我满怀希望地问:“那是什么呢?”
  “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的威廉修士,自以为万事通,却不知道怎么进入‘非洲之末’。到马厩去,阿德索,到马厩去。”
  “要是院长发现了我们呢?”
  “我们可以装成一对鬼魂。”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觉得这不是实际的解答,但我默不作声。威廉愈来愈不安了。我们由朝北的门走出,穿过墓园,风呼呼地吹个不停,我暗自乞求上帝别让我们碰上两个鬼魂,因为当晚修道院并不缺乏受苦的灵魂。我们到达马厩,听见马儿烦躁地直蹬着蹄子,显得前所未有的紧张。马厩的大门大约高及一个人的胸部,是宽阔的金属栅门,站在门外便可望进里面。在黑暗中我们辨认得出马匹的形体,我认出了布鲁纳勒斯,左边数来第一匹。在它右边,第三匹马察觉到有人挨近了,昂起头来嘶鸣了一声。我不禁微笑,低喃了一句:“Tertius equi。”
  “什么?”威廉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可怜的萨尔瓦托。他想要以那匹马表明上帝知道什么魔法,用他的破拉丁语,称它为‘tertius equi’。也就是‘U’。”
  “‘U’?”威廉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是呀,因为‘tertius equi’并不表示第三匹马,而是马的第三,而马:‘equus’的第三个字母是‘U',不过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威廉注视我,在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他的脸变形了:“上帝祝福你,阿德索!”他喊道,“啊,当然了,‘suppositio materialis’替代物,谈话应该是‘de ditto’而不是‘de re’……我真是个笨蛋!”——他用力拍了一下前额,发出“啪”的一响,想必一定很痛——“孩子,这是今天第二次智慧之语从你口中说出,先是在梦里,现在却是清醒的!快,跑回你的房间去,把灯拿来,一人一盏。别让别人看见你,然后立刻到教堂和我会合!别发问!快去!”
  我没有发问,立刻拔脚奔跑。那两盏灯就藏在我的床铺下,都已加满了油,我事先也调整好了。我把打火石塞进僧衣里,将两盏灯揣在胸前,便冲进礼拜堂去。
  威廉在三脚鼎下,重新看着维南蒂乌斯记了笔记的那张羊皮纸。
  “阿德索,”他对我说,“‘ primum et septimum de quatuor’并不表示四的第一和第七,而是四,就是‘四’这个字!”
  本来我还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然后我恍然大悟:“‘super thronos viginti quatuor’!是那段诗文!刻在镜子上面的字!”
  “走吧!”威廉说,“也许我们还来得及救一个生命!”
  “谁的?”我问。威廉则操作骷髅头,打开藏骨堂的通道。
  “一个不配保有生命的人。”他说。我们已走进地下通道,一人拿着一盏灯,朝通往厨房的门前行。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先前我说过,在这里你只要推开一道木门,就会发现你已身在厨房了,就在壁炉后面,通往写字间的螺旋形楼梯底部。我们正要推门时,却听见左边的墙内传来几声闷响。那声音是由门旁的墙壁传来的,也就是放了骨头的壁龛已到尽头的地方。本来应该是最后一个壁龛之处,却被方形的大石头填成了空白的一片墙壁,中央有一块陈旧的饰板,上面刻了一些字母组合的图案。听起来,那闷响声似乎是由饰板后面传来的,不然就是饰板上面,好像自墙壁后,而又在我们的头部上方。
  假如这种事是在第一夜发生时,我立刻就会想到死去的僧侣。但现在我觉得活人反而比死人更可怕了。
  “那会是谁?”我问道。
  威廉开了门,走到壁炉后面。那敲击声沿着楼梯侧面的墙壁响着,仿佛有个人被拘禁在墙壁内,不然就是南方塔楼这堵厚墙(确实很厚)之间别有空间。
  “有人被关在那里面。”威廉说,“我一直都在想着,在这个充满通道的大教堂里,会不会还有另一条进入‘非洲之末’的通路。显然是有的。由藏骨堂,在你上来厨房之前,那一片墙可以打开,里面有一道楼梯,和这一道平行而上。隐藏在墙内,可以直通到那个没有门的房间。”
  “可是在里面的会是谁呢?”
  “第二个人。一个人已在‘非洲之末’里了,另一个要赶上他,但是在上面的那一个一定已把控制入口的机关堵住了。所以第二个人进退不得。我想,他所以发出吵闹的声响,是因为在那狭窄的空间里不会有很多空气的。”
  “那是谁呢?我们必须救他呀!”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人了。至于说救他,惟一的办法就是从上面把机关打开——我们并不知道这一端的秘密。所以我们还是快点上楼去吧。”
  我们快步上了写字间,又由那里上了迷宫,很快地走到了南边塔楼。有两次我不得不放慢脚步,因为那一晚由缝隙吹进来的风造成了气流,穿透了每一条通道,在每个房间里都发出呜咽声,吹得书桌上的书页沙沙作响,因此我必须伸手挡着灯焰。
  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挂有镜子的房间,这回对于等着我们的扭曲游戏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我们把灯举高,照亮了镜框上方的诗句:“‘super thronos viginti quatuor’——“在第二十四个宝座之上”——到这时秘密已昭然若揭了:四“quatuor”这个字,共有七个字母,我们必须按“n”和“r”两个字母。我兴奋地想要亲自动手,所以急忙把灯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但我实在是有点手忙脚乱了,致使灯焰烧到了一本书的装订处。
  “小心一点,白痴!”威廉忙鼓起一口气吹熄了火苗,喊道,“你想放火烧了图书室不成?”
  我道了歉,想要把灯再度点上。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别点了。”威廉说,“用我这一盏就够了。你拿着灯,帮我照亮,因为刻字太高了,你摸不到的。我们必须快一点。”
  “要是里面有个人拿着武器怎么办?”我问道,望着威廉踮脚摸索那几个关键性的字母,碰触那一句《启示录》中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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