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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_5 杰克·伦敦 (美)
有的观众走了。其余的三个一堆,五个一伙的站在旁边观看议论。
狄慕·启男,问:“这位倒是谁?”
有人回答:“威登·司各特。”
他追问道:“威登·司各特是谁啊?”
“一个开矿技术员,本领很高,和那些大亨们都很熟。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想找麻烦的话,还是离他远些。他与大亨们关系很好,尤其是金矿部长。”
狄慕·启男为自己分辩道:“我就知道他一定有来头。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惹他。”
17楼(TOP)
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
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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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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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19)
—— 桀骜不训
威登·司各特坐在小屋子门前的台阶上,凝视着驯狗人,耸一耸肩,怀着同样的绝望承认:“没有希望。”
此时的白牙将铁链拉得笔直,毛发耸立,恶狠狠的叫着,挣扎着想要向那些雪橇狗扑去。雪橇狗由于迈特多次用木棒教训,已经知道不要招惹白牙。虽然他们都在不远处躺着,但显而易见,他们当作他不存在,毫不理会。
威登·司各特不得不说:“这是一只狼,驯服不了。”
“哦,我不知道,”迈特表示反对,“也许狗的成分并不少呢。不过,我确实知道,有件事情错不了。”
迈特止住话语,自信的点一点头。
司各特等了很长时间,严厉的说:“那么,你所知道的事情,请说出来吧。什么事?”
迈特用大拇指向后指一指白牙。
“无论是狼是狗,都一样——他已经被驯服过了。”
“不!”
“是的。我告诉你,他还受过拉扯的训练。请你仔细看看,看到胸口上的痕迹了吗?”
“你说得对,迈特。他到美人史密斯手中之前的时候,是只雪橇狗。”
“所以,没有什么理由说他不能再成为雪橇狗。”
司各特着急的问:“你有办法吗?”
但是,他的希望随即又破灭了。他搔一搔头,又说道:“我们弄他来这儿两个星期了,他现在反倒比以前更野了。”
“给他一次机会,”迈特劝告说:“我知道你尝试过,不过你没有带一根木棒。”
“那么,你试一试。”
迈特手提一根棍棒,走向链条扣住了的狗。像囚笼里的狮子盯着训练人的皮鞭一样,白牙也盯着木棍。
迈特说:“你看他盯着木棒的样子。这是好现象。他不是傻瓜,也确实没有彻底发疯。只要我手中抓着木棒,他就不敢扑我。”
迈特的手接近他的脖子的时候,白牙毛发耸立,咆哮着匍匐下来。他的眼睛一面盯着渐渐逼近的手,同时也努力凝视着充满里威胁、悬在上面的另一只手里的木棒。迈特解掉他脖子上的铁链,走了回来。
白牙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已经自由了。自从落到美人史密斯魔爪之后的好几个月里,除了与别的狗打仗以外,他从未享受过片刻自由。而且每次战斗以后,立刻又被囚禁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也许这是神们想玩什么新的恶作剧。他小心慢慢的走着,预防随时可能遭到的攻击。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处于谨慎,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小屋的墙角,躲开看守着他的两个人。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完全困惑了,重新再走回来,站在十二尺外,密切的观察这两个人。
新主人问:“他会不会跑掉?”
迈特耸一耸肩:“这可以打赌。要知道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祈求那结果。”
“可怜的家伙,”司各特怜悯的喃喃自语,又说,“他只需要人类略表仁慈。”转身走进小屋。
出来时,他带了一块肉,扔给白牙。白牙跳开了,站在远处满腹怀疑的研究它。
“喂,老大!”迈特警告道。
但是,已经晚了。老大已经跳了过去,他的牙齿咬住肉的一刹那,白牙开始了进攻,将他推翻在地。迈特赶上去,然而,白牙的动作更快。
老大蹒跚着爬起来时,血从他的喉咙下面喷了出来,在雪地上染出了一条红色的渐渐扩大的血迹。
司各特忙说:“太糟糕了。不过,他也是活该。”
然而,迈特早已伸脚踢了,白牙一跳,一亮牙齿,尖叫了一声,恶狠狠的吼叫着向后倒退了几码。
与此同时,迈特也弯下腰来查看自己的腿,指着被撕破的裤子、内衣和一块正在扩大的红印说:“咬的好。”
司各特的声调里满是丧气:“迈特,我对你说过,没有希望。虽然无须去想,但我反复想过。现在,我们到了这一步,那是唯一的办法了。”
说完,他非常勉强的掏出枪来,打开旋转弹仓,看清了里面的子弹。
迈特反对:“喂,司各特先生,这只狗来自地狱,你不能希望他是个非常纯洁的、光明照人的天使。给我些时间。”
司各特回答道:“你看老大。”
迈特去看那受了伤的狗。他倒在雪地上,躺在血泊中,已经在咽最后一口气。
“他活该。司各特先生,你自己这样说的。他想吃白牙的肉,所以就完蛋,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果一条狗不为自己的肉战斗,我就看不起他。”
“迈特,对狗也就算了。可是,我们总得有个限度,你看看你自己。”
“我也是活该!”迈特倔强的争辩说:“我为什么要踢他?你自己也说的,他做得对。那么,我没有权利踢他。”
司各特坚持己见:“最好杀了他,他驯不服。”
“注意,司各特先生,给这可怜的家伙一个机会吧。他刚刚从地狱出来,还没机会呢。这是第一次松了他的链子。给他一个好机会,如果他不做好事,您等着,我亲自杀他。”
“上帝知道,我并不想杀他,也不愿意被人杀他,”司各特放开左轮手枪,“我们让他自己走走,看看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就这样,试试看。”
他向白牙走去,和气,爱怜的跟他说话。
迈特警告他:“手里最好带根木棒。”
司各特摇了摇头,继续尝试着,想要博取白牙的信任。
白牙非常怀疑什么事即将临头。他曾杀死了这位神的狗,咬伤了他的同伴,除了可怕的处罚,他也毫不屈服。他耸起毛皮,露出牙齿,眼睛睁大,全身心都在警惕的准备应付不测事件。
这位神手中没有木棒,因此,他让他走到非常近的地方。神的手伸出来了,即将落到他头上了。他知道神们的手,其中拥有曾被证实的支配权,知道它们狡猾的伤人的手法。这是危险,是一种诡计。而且,他一向讨厌人的接触。他伏得更低了些,咆哮也更具威胁。
他不想要那只手。然而,那手依然在下降。他忍受着当头的危险,但是,本能在体内汹涌而起,一种渴望生存的贪婪的心情控制了他。威登·司各特自以为,自己的敏捷足以躲避任何撕咬,然而现在,他不得不领教到了,白牙袭击时像盘着的蛇似的准确而敏捷,异常迅速。
司各特吃惊的尖叫一声,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被咬破的手。迈特大骂一声,跳到他身边。
白牙匍匐下来,向后退去,毛发竖起,露着牙齿,目光里流露出威胁与狠毒。现在,他要挨一顿像美人史密斯做过的那种毒打了。
突然,司各特喊道:“喂,你干什么?”
迈特已经从小屋子里拿出一支长枪来。
他装出毫不在乎的神情,慢慢的说:“没什么,不过是履行诺言罢了。我想,我应该照我说的话去杀掉他。”
“不要杀,不要杀!”
“我要。你等着瞧吧。”
像迈特挨咬后替白牙求情一样。现在,威登·司各特求情了。
“你说过给他一个机会,那么,就给他吧。我们刚刚开始,不能一开始就放弃。这一切,是我活该。而且——你看他!”
白牙在四十尺外,躲在小屋的墙角,真恶毒的咆哮的声音令人心寒,不过,不是向司各特,而是对迈特。
迈特不胜惊讶:“嗨,我将会进地狱去,永世不得翻身!”
司各特连忙说:“你看他多聪明,他知道带火器的意义,不亚于你。他非常聪明,我们要给这种聪明一个机会。收起枪来。”
“好的,我甘心情愿。”迈特把来福枪靠在柴堆上。
接着,他又大声喊道:“可是,你再看看!”
白牙停止了怒吼,已经平静下来。
“这值得研究,注意看。”
迈特伸手去拿枪。白牙就在同一瞬间又咆哮了。
他从枪边走开,白牙就放下翻起的嘴唇,遮住了牙齿。
“就玩一玩吧。”
迈特拿起枪,慢慢举到肩膀上去。白牙的咆哮就随着这动作的开始,达到顶点而逐渐增加。然而,还没举到与他一样高时,他向旁边一跳,躲到小屋的墙角后面了。
迈特站着,瞪眼看着空无一物的雪地。白牙本来是在那里的。
于是,他庄严的放下来福枪,转过身来看着他的雇主。
“司各特先生,我同意您的话。这狗太聪明了,绝不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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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20)
—— 遇赦
看着威登·司各特向他走来,白牙耸起毛,咆哮着,表示自己不甘屈服。威登·司各特的那只手从被咬到现在,已经二十四小时了,包扎着,而且为了防止充血,用吊腕带吊着。
白牙从前也经历过缓期执行的处罚,因此,他认为这种处罚又来临了。为什么不这样呢?他用牙齿咬了一个神,而且是一个有白色肌肤的神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肉体。
在他看来,这是对于神和神圣的亵渎。根据与神相互接触的经验,事情发展下去,必然有某种可怕的事正等着他。
离他还有几尺,神坐下了。由此,白牙并未看到有什么危险。神总是站着执行处罚的,而且这位神既没有木棒皮鞭,也没有火器。何况是自由的,没有铁链木棒的束缚。在神站起来时,他完全可以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暂且等一等时机。
神依然安静不动;白牙喉咙中的咆哮也慢慢减弱,停止了吼叫。接着,神开始说话。
一听到第一个音节,白牙脖子上的毛发就竖立起来,喉咙中的咆哮又汹涌而起。然而,神并未做出任何具有敌意的动作,继续平静的说话。白牙的吼叫在一段时间里,便随着讲话的声音高低起伏,节奏非常和谐。
然而,神无休无止的对白牙讲下去。声调略带柔和,充满了温柔与抚慰,白牙从来也没听到过这样的讲话,它在某种意义和某种程度上打动了白牙。白牙情不自禁的置本能的一切严厉警告于度外,开始信任这位神,拥有一种安全感。而这,与他过去与人相处的所有经验并不相符。
过了很长时间,神站起来,走进小屋里去。出来时,白牙满怀忧惧的观察着,他既没有木棒皮鞭,也没有武器,受伤的手倒背在后面,也没戴任何东西。像以前一样,隔着几尺,他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
他拿出一小块肉来。白牙竖起耳朵,以一种怀疑而警惕的态度同时观察着肉与神,注意着任何可以发现的动作,全身紧张,预备着看见任何有敌意的征兆就逃开。
处罚依旧迟迟没有实施。神只是拿了一块肉,送到他的鼻子跟前;那肉仿佛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手急促的将肉送给他的动作明示出邀请的意思,但白牙仍然非常怀疑,拒绝碰一碰肉。神聪明绝顶,谁也难以料定,在这表面上看来显然无害的肉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根据以往的经验,特别是与印第安妇女相处的经验,肉与处罚常常不祥的联系在一起。
最后,司各特将肉扔到白牙脚下的雪地上。白牙小心翼翼的嗅一嗅,与此同时,眼睛盯着人而不是肉。什么事也没有。他将肉吞进口中,吃了。还是没事,司各特又给了他另外一块肉。他仍然拒绝从手中接肉,他便照旧将肉丢给了他。这样,重复了许多次。
但是后来,司各特拒绝将肉扔出来,坚持用手送给他。肉很好,白牙则很饿,他怀着无限的小心,一点一点的向手接近,最终决定从手里吃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神,伸着脑袋,耳朵倒贴,脖子上的毛发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喉咙里滚动着一种低低的吼声,警告道跟他开玩笑是不行的。他吃了肉,没事;又一块块吃了所有的肉,也没事。
处罚依然迟迟没有实施。
他舔一舔嘴,等待着;司各特继续讲话,其中蕴涵的仁慈是白牙从未感觉过的。他心中升起一中未曾体验过的感情,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满足,仿佛充实了他生活中的某种空虚。
接着,本能的刺激与以往的经验又再次警告他,神们非常狡猾,可以用种种出人意料的方法来达到目的。他想,一定是这样的!
现在,司各特那只狡猾的可以实施伤害的手伸出来了,向他的头上落下来了。虽然那只手充满了威胁,但神继续讲话的声音依旧和蔼,使人信任。声音使人心平气和,但手不能使人信任。这种情感与冲动的内在矛盾,折磨着他,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他竭尽全力控制着。用一种难得的犹豫将两种在心中对抗、争夺支配权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妥协了。
他吼叫,竖毛,耳朵倒伏,然而,他既没有咬,也没有跳开。手落了下来,越来越近,触着了耸立的毛发的末梢,随着他的畏缩向下更紧的压迫他。他缩下去,有些颤栗,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他一天也不曾忘记人类的手所带给他的不幸。但既然这种折磨——手对他的触摸以及本能的侵犯,是神的意志,他就得努力服从。
手抬起来,又落下,周而复始的、轻轻的拍着抚慰他。白牙的毛随着手的每一次抬起,就耸立起来,而随着手的每一次落下就倒下去,瓮声瓮气的咆哮声涌到喉咙口。白牙警告的坚持吼了又吼,表示自己准备对可能受到的任何伤害进行报复。谁也说不定,这位神的隐藏着的动机会何时暴露,那种使人感到信任的声音虽时都有可能在瞬间变成怒吼,温和而爱抚的手也许会在突然间像老虎钳一样夹得他毫无办法,从而进行处罚。
然而,神继续和气的讲下去,手一直是轻轻拉起来,又落下,毫无敌意。白牙的感觉是双重的,这轻拍束缚他,违反要求个体自由的意愿,与他的本能的口味不相吻合;但也没有造成肉体上的痛苦。从生理角度讲,它反倒是愉快的,这种愉悦甚至随着轻拍渐渐的变成对耳根的摩擦更加增强。然而,他继续保持着恐惧与警惕,担心会遭到意想不到的不幸。两种感情此起彼伏的支配着他。他一时苦,一时乐。
“哦,我真的要下地狱了!”
迈特卷着袖子,从小屋里出来,手端一盆洗刷过碗碟的污水正要倒掉。正说着话,看到威登·司各特拍着白牙,愣住了。
他的话音打破沉默的时候,白牙跳开了一步,粗暴的向他吼叫。
迈特看着他的老板,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司各特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斗胆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您是十七种不同的大傻瓜,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威登·司各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带着一种毫不在意的神态走向白牙,安慰的对他讲话,但时间并不长。接着,他又慢慢伸出手来,继续被打断了的轻轻拍打白牙脑袋的工作。白牙忍耐着,怀疑的目光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而不是拍他的人。
迈特郑重其事的发表自己的看法:”毫无疑问,您可能是头号顶呱呱的井矿专家,然而,您在小时候丧失了一个良机,没有悄悄地去加入到马戏团里。“
一听到他的声音,白牙再次咆哮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摆脱掉正在安慰的抚摸着他的脑袋与颈背的手。
对于白牙而言,这既是一种约束——旧的仇恨同旧的生活的结束,又是一个开始——一种新的无限美好的生活初见曙光。实现这个目标。威登·司各特需要多加思索和无穷的忍耐,而白牙则必须违反经验的教训,将本能与理智的刺激和冲动置之度外,戳穿生命本身的虚伪性。这不亚于一场改革。
他所理解的生命,其中不仅没有容纳他现在所做事情的地位,而且它的一切潮流,都与它现在献身从事的南辕北辙。就事情的全部简单而言,他必须改弦更辙,而且,这一次改变的角度,要比主动从“荒原”回归,接受灰海獭为主人的那一次大得多。
那时,他不过是一只小狗,天赋的素质尚未定型,非常柔软,有待环境用拇指开始对他工作。但是现在,情形截然不同。环境拇指的工作几近完美,已经将他陶冶、塑造、锻炼成一只凶恶、怀恨、不知爱也不可爱的”战狼“。要完成这次改变,就像要生活颠倒过来一样。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再拥有青年时的那种可塑性,他的素质变得坚硬而结实,钢铁一般粗糙,坚韧而刚强,他的精神变得刚毅似铁,他的全部的本能与公理,已经结晶成为固定的规律、训诫、厌恶与欲望。
当然,在这次重新定位的过程中,压迫他,推动它的,还是环境的拇指,这指拇指的就是威登·司各特。他一直深入到白牙天性的根基,用仁慈打动他已经失去生机,几近枯死的生命潜力,软化已经变得坚硬了的素质,再塑造成比较好的形式。
生命的潜力之一,便是“爱”,它会取代“喜欢”。“喜欢”是白牙与神相交,曾经产生过的最强类的感动之情。然而,爱不是在一天之内就产生的,而是从“喜欢”开始,慢慢的发展,超越了喜欢。白牙虽不再被铁链扣住,但他并不逃走。他喜欢这位新的神。这里的生活,当然要比在美人史密斯那里度过的牢笼生活好,而他又必须拥有一个神。他的天性中,就有对人类主宰的需要。早在离开“荒原”、爬到灰海獭脚下,承受预料之中的责罚的时候,对人类服从的烙印就印在了他的身上;当长期饥荒过去之后,灰海獭的村子里又有了鱼时,他再次从“荒原”回来,于是,烙印第二次又烙在了身上,结果根深蒂固。
因为需要一个神,而且威登·司各特比美人史密斯好得多,白牙留了下来,主动地担负起看守主人财产的责任,以表示自己对主人的忠诚。雪橇狗睡了以后,他就在小屋的四周徘徊,因此,当威登·司各特出来解围之前,第一位造访的夜间来客总是不得不用棍子将他击退。不过,白牙很快就能够将正直的人与小偷区别开来,鉴别脚步与行动的实际价值。他警惕的盯着,但让那些步伐很重的人一直走向弯弯曲曲,小心翼翼、鬼鬼祟祟、边走边瞧的人,他则毫不客气,而这种人,也总是突然慌慌张张,狼狈不堪的溜之大吉。
威登·司各特自己承担了补救白牙的任务,更严格的说,是人类犯下的虐待白牙的错误。他觉得,这是一个良知的原则问题,人类虐待白牙,欠下了一笔债,必须得偿还。因此,他对这只“战狼”特别和善,每天都用很长的时间拍着白牙,抚摸他,安慰他。
对这种爱抚,白牙最先是怀疑,抱有敌意,渐渐的,喜欢起来。但他的吼叫总也改不了,从轻拍开始,直到结束。不过,这种吼声不同以往,带有一种新调子。陌生的人是听不出来的,他们会以为这是原始的野性的表现,令人心寒头痛。从狼仔时代在洞穴中最初发出的幼稚的愤怒时起,白牙的喉咙多年来总是发出恶声,质地早已经便得粗硬,现在,要用柔和的声音表达所感觉到的温柔,那是不可能了。虽然如此,但威登·司各特同情的耳朵非常敏锐,他听得出来,那被凶猛淹没了的极其微弱的咿呀之声暗示着满足。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听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喜欢”在加速向“爱”进化。白牙并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意识,但他开始感觉到生活上那种空虚——如饥似渴,即令人痛苦又使人思慕、需要充实的空虚的感觉。那是一种痛苦,一种不安,只有在这位新神面前的时候,才感到舒适、愉悦,一种猛烈的令人震颤的满足。然而,一离开他的神,痛苦不安又会来临,心里的空虚之感骤然发作,那种如饥似渴的心情就不住的折磨他,让他感觉到空虚。
虽然白牙的年龄成熟了,凶猛奋起的性格也形成了,但他发现,自己的本质正在变化之中,一些奇怪的轻微与陌生的冲动正在萌芽,旧的行为规范在变化。以前,他喜欢舒服和没有痛苦,厌恶不舒服和痛苦,并以此来调整自己的行为。然而现在,因为心理上这种新的感情,为了他的神,他经常选择不舒服和痛苦。
清晨,为了见神一面,他不再四处闲逛乱闯,或躺在隐蔽的角落里,或在枯燥无味的石阶上等待几个小时。晚上,当神回到家里以后,为了去接受友好的弹指之声和打招呼的话,他会离开自己在雪里挖成的温暖的睡床。为了与神在一起,为了接受他的抚摩,为了陪他到市镇上去,他甚至于连肉都可以放弃。
“爱”已经代替了“喜欢”,像小锤一样落入了喜欢永远也不曾到达的内心深处,与此相应,他的心灵深处,也产生了一种新的东西——爱。他所用以回报的,正是给予他的,这是一个神,一个“爱”之神,热情洋溢,光芒四射,像花绽开在阳光下一样,白牙的天性也在神的光辉里扩展开来。
不过,白牙太大了。已经形成了一种坚强地性格。他太矜持,也太安于孤独,还有他的沉默不语,孤芳自赏,乖僻,都养成很久了。它不善于用新的方式表现自己。从出生以来,他没有汪汪叫过,现在,神来的时候,他还学不会用汪汪的叫声表示欢迎。他一点也不善于表示爱,既不会夸张,也不会撒娇,而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等待着。他默默无声的爱着,带有一些崇拜,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沉默的敬爱。此外,当神看着他,和他说话的时候,由于极力要表现自我的爱与生理上的无能为力之间的冲突,他显现出一种尴尬的忸怩。
白牙学会了从多方面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他深知,绝对不能去招惹主人的大狗,不过,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天性,去坚持自己的权利。他用武力迫使他们承认他的优越,领导的地位确立后,什么麻烦也就没有了。他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时,他们给他让路;他坚持自己的权利时,他们就服从了。
同样,渐渐的,他将迈特作为主人的财产的一部分也容忍了。主人很少喂他,喂他的是迈特,这是他的工作;但白牙明白,自己吃的是主人的食物,迈特不过是代替主人在喂他。迈特想给他套上挽具,让他和别的狗一起拉雪橇,结果失败了。直到威登·司各特亲自将挽具套在他身上时,他才懂得,主人的意志是要迈特来驾驭和使用他,就像驾驭和使用主人的其他狗一样。
和迈肯齐的轻便雪橇不同,科郎代克的雪橇下面有滑板;驾驭狗的方法也有区别,狗们一个接一个的排成纵队而不是扇形,两根挽带拖着雪橇。而且,领导狗在这里,就是实实在在的领导者,由最聪明最强壮的狗来担任,其余的伙伴都必须服从他,畏惧他。自然而然,白牙很快不可避免的取得了这一职位。在许多纠纷麻烦以后,迈特知道非如此不能满足他。白牙选择了这个位置,迈特便根据以前进行过的试验,用激烈的言语支持他。
白天,白牙在雪橇上工作。即使晚上,他也不放弃保卫主人财产的责任。因此,他任何时候都在工作,警觉而忠实,是所有的狗中最有价值的狗。
有一天,迈特说:“如果让我畅所欲言的话,我会说,您出钱买这条狗时真是精明极了。您用拳头逼着美人史密斯,骗他骗得好苦。”
威登·司各特灰色的眼睛里,再一次射出愤恨的目光,恶狠狠的喃喃骂到:“那个畜牲!”
春末的时候,白牙遇到了一种重大的苦恼。主人毫无预兆的不见了。其实,预示是有的,而是白牙并不熟悉这种事,不理解收拾行包意味着什么。后来,他想起来了,收拾提包是在主人几小时之前,而当时,他什么也没怀疑。
那天晚上,他等主人回来。子夜时分,冷风将他赶到小屋脊后,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在那儿打瞌,耳朵竖着,等着听那熟悉的第一声脚步。
清晨两点时,他焦急的走道前门冰冷的石阶上,趴在那里等候。
然而,主人并没有来。早晨,门开了,迈特走了出来,白牙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但他们并没有一种共同语言,迈特无法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主人却仍然没有来。白牙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病,但他却病了,而且越来越重。最后,迈特逼得不得不将他放在屋子里。迈特给老板写信时,关于白牙,他特意写了一段附言。
在塞克尔城,威登·司各特读到:
“那只该死的狼既不工作,也不吃东西,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任何一只狗都打他。他想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没有告诉他。他也许会死去。”
迈特说的一点儿不错。白牙失魂落魄,不吃东西,听任一起拉车的任何一条狗咬他。他躺在火炉旁边的地板上。他对食物、迈特甚至生命,全部毫无兴趣。迈特对他温和的讲话或骂他,都一样,他只是用昏暗的眼睛看一看,重新将头垂到习惯的位置,搁在前爪上。
后来,一天夜里,迈特正独自看书消遣。突然,白牙一声低低的吼叫,打断了他含含糊糊的声音。他爬了起来,耳朵向门外竖着,仿佛在倾听什么。
一会儿以后,迈特听见了脚步声。门开了,威登·司各特走了进来,两个人握了手。
司各特四面打量着房间,问:“那只狼呢?”
接着,他看见了。白牙就站在原来躺着的地方,挨近火炉。他没有像别的狗那样冲了上来,而是站着,看着,等着。
“真了不得!”迈特喊,“你看!他在摇尾巴!”
跨过半间房子,威登·司各特向他走过去,嘴里呼唤着他。白牙也走了过来,不是跳,但很快。由于尴尬,他变得忸怩不安。他走近的时候,目光中流溢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某种东西,某种无以言传的感情的洪流,涌上他的眼睛,光芒四射。
迈特说:“你不在这儿时,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威登·司各特没听见迈特的话。他正蹲在地上,与白牙脸贴着脸,轻轻的拍着他,揉搓他的耳根,在脖子到肩膀之间来回爱抚,指关节轻轻敲他的脊背。白牙随着他的动作相应的吼着,其中的咿呀之声比以前更明显了。
然而,非常值得庆祝的是,情况还不仅如此而已,永远在白牙心中汹涌着极力要表现自己的那种伟大的爱,终于找到了一种新的成功的表现方式。突然,白牙伸出头来,依偎在主人怀里,在主人的手臂与身体间反复的蹭着,擦着,躲在这里,不再吼叫,只是依偎着,摩擦着,只将耳朵露在外面。
两个人面面相觑。
司各特的眼中亮光闪闪。
迈特惊骇的感叹:“上帝啊!”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镇静下来,说:“我早就说过,这狼是条狗,你看他!”
主人回来后,白牙很快恢复了健康。他在小屋里过了一个白天、两个晚上后,又出去了。雪橇狗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孔武勇猛,只记得他最近几天的衰弱和疾病。
他们看见白牙走出了小屋,就向他扑了过来。
“用武力教训他们吧,”迈特站在门口,快活的咕噜道,“你这狼,揍他们!用点劲而揍他们!”
白牙无需鼓励,只要主人回来,这已经足够了。生命在他的体内重新流动,他显得辉煌而自信。他只为了取乐而战斗,只有战斗,才可以表达他感觉到了、却无法言传的某些东西。
战斗只会有一个结果。那些狗大败而逃,颜面扫地。天黑以后,一个个才满怀对白牙的忠实的驯顺,卑躬屈膝的偷偷摸摸的溜了回来。
在学会依偎摩擦后,白牙常常这样做。这是他的最高级的语言,他再也超越不了它了。他以前总特别顾及他的头,不喜欢别人触摸他的头。“荒原”生活积淀在他心中的对于伤害、陷阱的恐惧心理,总是生气避免接触的恐慌的冲动。本能给他下达的命令是,头必须保持自由自在。然而现在,他以头揉搓恩主的这种明知违背本能命令、而故意去做的行为,是将自己置于了一种绝对无能为力的地位。这是充分信任和绝对献身的表现,仿佛在说:“我将自己交付在您手中,听凭您随意发落。”
回家后不久的一天晚上,睡觉前,司各特和迈特玩儿纸牌。
“十五个二,十五个四,和一个双合起来是六。”迈特正在计算分数时,外面一阵犬吠、喧嚣。
两个人站起身来,相互看一看。
迈特判断道:“那狼咬了什么人。”
又一声恐惧到几乎疯狂的惨叫,似乎在催促他们快点出去。
司各特跳出去时,喊道:“拿个灯来。”
迈特拿了灯,跟着出来。借着灯光,他们看见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手臂交叉掩护着脸和喉咙,,极力抵挡白牙的牙齿。这是必要的,因为狂怒之中的白牙,正恶毒的进攻他身上最容易受到攻击和伤害的部位。那人交叉的两臂被咬得很重,鲜血直流,从肩头到手腕的上衣袖管,以及蓝色的法兰绒衬衣,内衣,都被撕成了碎片。
他们一眼便看到了这一切。威登·司各特立刻走上去,抱住白牙的脖子将他拖开。白牙边挣扎边咆哮,并不想停咬。主人厉声责斥,他很快就安静下来。
迈特将那人扶起身,站起来时,放下那人交叉的手臂。露出了美人史密斯满是兽性的面孔,像一个人手拿了一块燃烧的炭火一样,迈特慌慌忙忙放开了他。
美人史密斯在灯光下眨眨眼睛,环顾一下四周,看到白牙,立刻,脸上又布满恐怖。
迈特看到,地上有两种东西,举灯凑近了看,用脚尖指点给司各特:一条锁狗的铁链,一根粗木棍。
威登·司各特也看见了,点一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迈特将手放在美人史密斯的肩上,使他转过身去,面向后边。
无需多言。美人史密斯走了。
与此同时,司各特拍着白牙的肩膀,说:
“他想偷走你?哦,你不答应!对!对!他弄错了,不是吗?”
迈特嗤之以鼻:“他一定觉得他行。他手里掌握着十七个恶鬼。”
白牙依然非常激动,耸立毛发一再咆哮。渐渐的,毛发平伏下去,那种模糊的咿呀声又涌上喉咙。
19楼(TOP)
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
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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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21)
—— 背井离乡
虽然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但白牙已经从空气中嗅出了即将临头的大难。他从神们那里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模模糊糊的感到将要发生一种变化。神们用一种很微妙的方式,泄露了对徘徊在门口的狼狗所怀的企图。这一次,白牙虽然从来没有走进屋子,但他却知道,他们的头脑中在想些什么。
晚上,吃饭时,迈特说道:“你听!”
威登·司各特侧耳倾听,一种焦急的低低的呜咽声,从门缝中传了进来,仿佛无声的抽咽变成了刚能听得见的极其轻微的哭泣。接着,白牙长长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宽慰自己:他的神还在屋里,并没有神秘的单独逃走。
迈特说:“我想,那狼知道您的心思了。”
威登·司各特以一种几乎被说动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伙伴,然而,他的话却正好相反。
他问:“我带一条狗到加利福尼亚,去干什么呢?”
“我也是这样说的嘛,”迈特答道,“你带条狼狗到加利福尼亚能做什么呢?”
这种回答,威登·司各特不太满足。对方不加可否,仿佛是在应付他。
司各特继续说,“白人的狗毫无能力反抗他,他见到他们,当场就会杀死他们。即使他不让我为了支付赔偿费而破产,有关当局也会逮捕他去承受电刑。”
“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威登·司各特看看迈特,略显怀疑,又坚决的说:“那样坚决不行。”
迈特附和道:“决不行。你必须另外雇一个人照顾他。”
司各特的怀疑减弱了,高兴的点点头。
随即他们沉默下来,听到门口低低的半是抽泣的呜咽声,接着,又是一声试探性的长长的吸鼻子的声音。
“无可否认,他对您喜欢得要命。”迈特说。
司各特突然发怒的瞪着他:"你这家伙,真该死!我有自己的主意,知道最好应该怎么样去做。”
“我同意你的想法,不过……”
“不过什么?”司各特兀的插了一句。
“不过,”迈特温和的说,但立刻换了主意,发泄了自己勃然而起的怒气,“喂,你不用这样生气,人家看了你的行动,会觉得你自己并没有主意。”
威登·司各特心里想了一会儿,也以一种比较温和的口气说:“迈特,你说得对,麻烦就在这儿,我自己也没了主意。”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如果带狗去的话,人家会笑我很荒唐。”
“是的。”
司各特对这种回答还是感到不太满足。
迈特天真的说:“以伟大的萨达那波勒斯的名义发誓,我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你要走的呢?”
司各特也悲伤的摇摇头:“迈特,那我可不知道。”
后来,有一天,白牙透过小屋掩着的门缝,看到那只该死的提包又放在了地板上,主人走来走去,看上去很忙,将东西装入到提包里去。
一种罕见的不安和骚乱搅乱了小屋一向非常平静的气氛。这个证据不容置疑。白牙早已有所感觉,但现在,他推论到,他的神再一次准备逃走。上一次既然没有带他,这一次想必还是被抛弃。
这一天夜里,像小狗时代,他从“荒原”跑回村庄、却发现村庄空无一物,只剩下作为灰海獭帐篷的位置的标志的垃圾堆时那样,他再一次发出了长长的狼嗥,举起嘴巴,向无情的群里长长的哀号,向它们诉说自己的悲苦。
屋里,两个人刚刚上床睡觉。
迈特在床上说:“他又吃不下东西了。”
威登·司各特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照上次你走时他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来看,我相信,他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了。”
“喂,闭上你的嘴巴!”另外那张床上的毯子刺耳的响了一阵,司各特在黑暗中喊道,“你比一个女人还讨厌,叽叽咕咕的。”
“是的,先生。”
威登·司各特不知道迈特暗笑了没有。
第二天,白牙的焦虑与不安更加明显了。主人一离开小屋,他紧紧跟在后面不放;主人在里面时,他就在大门口来回的徘徊。从开着的门缝里,白牙能够看见地板上的行李,那只提包与两只大帆布袋一只箱子在一起,迈特正将主人用的毯子和一领皮袍卷进到一小块防雨布里。白牙一面看着,一面呜呜哀叫。
后来,来了两个印第安人来扛行李,迈特拿了铺盖提包领他们下山去。白牙紧紧的盯着他们看,但不跟他们走。主人还在屋里。
过了一段时间,迈特回来了。主人走到门口,叫白牙进去。
“可怜的家伙,”司各特温和的说,抚摩着白牙的耳朵,拍一拍他的脊背,“我要出趟远门。朋友,你不能跟我到那里去。现在,再对我最后咆哮一声,好不好?——最后的、再见的咆哮。”
但是,白牙拒绝咆哮,若有所思的试探着瞥了一眼后,他将头埋在主人的身体与手臂间。
一只内河轮船的沙哑的汽笛声在育空河上面响起。
迈特喊道:“拉汽笛了!你得立刻解决!锁牢大门。我从后门出去。走吧!”
前后两扇门同时砰地碰住了。威登·司各特等待迈特绕到前门来。
门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接着,几次长长的深深的吸鼻子的声音。
走下山坡的时候,司各特说:“迈特,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啊!写信告诉我有关他的情况,怎么样?”
“一定!但是,您听见了吗?”
白牙在哀号,像狗们死了主人的时候那样哀号。他在宣泄自己全部的悲哀,那声音令人心碎,一阵一阵升腾而上,越升越高,接着,又低落下去变成凄惨的颤抖的低音,然而,悲哀一阵一阵的升腾而上。
奥罗拉是这一年驶向“外埠”的第一艘轮船。幸运的冒险家和失败的淘金者挤满了甲板,像过去疯狂的急着来到“内地”一样,现在又全部都疯狂的争先到“外埠”去。司各特在挨近跳板的地方,和准备上岸的迈特握手言别。
然而,迈特的目光向后一扫,被后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般,手就在司各特的掌中瘫软不动了。司各特扭头一看,白牙正坐在几尺外的甲板上,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们。
迈特惊讶的轻轻的骂了一句。
司各特也同样吃惊的看着。
迈特问:“前门锁了没有?”
司各特点一点头,反问:“后门呢?”
“当然。”
白牙讨好的倒伏下耳朵,身体却停在远处不动,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
“我必须带他到岸上去。”迈特向白牙走去,但是白牙到处躲避他。迈特追上去,白牙就在人群下面钻来钻去,在甲板四处钻、转,躲避对方的捕捉。
然而,主人一开口说话,白牙马上驯服的走到主人身旁。
迈特气愤的说:“我喂了他这么长时间,他竟然不肯到我身边来;而你只是开始时和他熟悉了几天,以后从来没有喂过他。如果我要是知道他如何知道你是老板的话,那我可真该死!”
司各特正拍着白牙,突然俯下身去,凑近了看:白牙脸上有了一处新伤,两眼之间也有一道裂口。
迈特也弯下腰去,用手摸一摸白牙的肚子:“我们两个都忘了窗户。天啊!他一定是从窗户中冲出来的,身体下面都被割破了!”
然而,奥罗拉拉响了最后的开船笛声!
威登·司各特没有注意到迈特的话。人们正沿着跳板急忙上岸。他在急剧的思索。
迈特解下领子上的丝巾,准备去抠白牙的脖子,司各特抓住了他的手。
“迈特,再见。好朋友。关于这只狼——你不用写信了。你瞧——我已经——”
“什么?您难道是说——”迈特大声问。
“是的。你把丝巾拿去吧。有关他的情况,我会写信告诉你的。”
迈特在跳板上站住,回头大喊:“他一定受不了那里的气候,除非天热的时候给他剪毛。”
跳板抽了上来。
奥罗拉离岸了。威登·司各特挥手告别。
他转过身来,俯向在他身旁站着的白牙,拍一拍他有感应的头,揉揉那倒伏的耳朵,“现在叫吧。你这混蛋,叫吧!”
白牙(22)
—— 不速之客
轮船到达旧金山。白牙上了岸,心惊胆战。他早就将神性与权力二者结合了起来,深埋于心灵的深处,潜伏在任何推理或自觉行动的下面。过去,他只见过用木头筑成的小屋;现在,举目所见,都是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当他小步跑在旧金山光滑的人行道上时,越发觉得白肤色的不可思议。
街上到处都是危险的物品:载着巨大重物的货车、卡车、汽车,高头大马紧张的工作着,大得惊人的电线和电车,示威的尖叫着,喧嚣、叮当乱响的穿来穿去,仿佛他在北方森林中看到过的大山猫一样。
所有这一切,都是权力的表现。在这一切的背后,人运用自己对市区的主宰力,通过这一切在进行统治和控制,表现自己的一如往昔。这种伟大无比,令人目瞪口呆,吓坏了白牙。
恐惧又控制了白牙。狼仔时代,初次从“荒原”走到灰海獭的村庄的那一天时,他曾经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微弱;现在。虽然身高力壮,精力旺盛,因此自豪,但又不得不像以前那样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微弱了。这么多的神,让他感到眼花缭乱。都市的喧闹,电闪雷鸣一般震击他的耳鼓,各种物体无休无止的运动令人惊骇,使他头昏眼花。他紧紧的跟在主人后面,从未感到过如此需要依赖主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主人超出自己的视野以外。
然而,白牙对于这座城市的印象,除了一种梦魇式的幻象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可怕而真实,而且在很长时间以后,仍然在他的梦中萦绕不散。主人将他放到一辆行李车中大堆的箱包之间,用铁链锁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矮胖健壮的神掌握着这里的一切权力,将箱包盒子噼哩叭啦的扔来扔去,从门口拖进来扔到堆上,或推出门外交给等待取它们的神。
至少白牙这样认为,主人将他遗弃到了行李的地狱里。后来,他嗅出了身边装着主人衣物的帆布口袋,就开始保卫它们。
一个小时以后,司各特出现在门口。车上的神气愤地冲他吼道:“你来得正好,你的狗一指头也不让我碰你的东西。”
白牙钻出车子,大吃一惊:那座梦幻般的城市无影无踪了!他认为,那辆车不过是一座房屋中的一间,进去的时候,都市就在四周,但在这段时间后,完全不见了。他的耳边,不再有都市的烦躁的喧嚣。眼前,宁静的乡村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舒展开来,风光明媚极了!不过,白牙来不及感到惊奇,就像接受神的所有莫名其妙的行为一样,接受了这种变化,神们就是这样的。
一辆马车等待在一旁。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向主人走过来。
那个女人伸出手臂,抱住了主人的脖子——这在白牙看来,是一种充满敌意的行为。他像一个恶鬼般勃然大怒,咆哮起来。威登·司各特赶紧挣脱拥抱,凑近他。
司各特抱住白牙,抚慰他,向母亲解释道,“不要紧了,妈妈。他以为你要伤害我,那可受不了。好的,好的。很快他就会明白的。”
她早已吓得脸色苍白,浑身软弱,但还是笑着说:“他也许会允许我,当我的儿子的狗不在时爱我儿子的。”
她看一看白牙;他还在耸毛瞪眼,恶毒的吼着。
司各特说:“他必须一刻不停的学习,很快就会学会的。”
他温和的跟白牙讲话,使他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非常坚决:“卧下!卧下!”
这种事情,主人教过。白牙虽然极其勉强,很不高兴,但还是服从了。
“那么,妈妈。”
司各特向母亲张开了手臂,眼睛却一直紧盯着白牙,警告道:“卧下!卧下!”
白牙半抬半伏着身体,默默耸着毛。听到主人的话语,就缩了回去,看那充满敌意的行为再一次重现。
但是,什么伤害也没有发生。随之而来的那位陌生的男神的拥抱,也没有造成伤害。接着,衣袋扔到了车上,神们上了马车。白牙时而跑在后面警戒,时而跑到前面,耸毛警告奔驰的马,表示自己监视着它们,绝不允许被它们如此迅速拖着跑的神受到丝毫损伤。
大约一刻钟的工夫,马车过了一座石门,从一条两边长有交相拱荫的胡桃树的路上穿过,路的两旁是大片的平铺的草地,枝干粗壮的巨大的橡树四处点缀其上。不远的附近,被阳光晒焦了的干草场发出褐色或金黄色,与修剪过的草地和嫩绿的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再远一些,是黄褐色的山岗与高地牧场。草地的尽头,一座门廊很深、有着许多窗子的房子,矗立在溪谷平原的第一个微微隆起、比较平坦的山坡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一切。不过,白牙并没有机会观察这一切。
马车刚刚开上这块地方,一只亮眼睛尖嘴巴的牧羊狗满腔义愤,理直气壮的立刻来攻击他。她夹在白牙与主人之间,挡住他的去路。白牙并不怒吼示警,只是沉默的耸着毛进行致命的一冲;但这一冲没有进行到底,为了极力避免碰到对方,他尴尬而突兀的停住,伸出发僵的前腿,制止了全身的冲力,差一点跌坐在后腿上。
那是一只母狗。种族的法则在他们中间竖立起了一道屏障。他的本能,不允许他攻击她。
白牙后退一些,忸怩的硬着腿,钻来钻去,绕弯兜圈,想绕过她的身体,但毫无作用。她总是当着他的去路。
马车中的陌生人喊道:“喂,科丽!”
威登·司各特哈哈大笑。
“爸爸,不要紧。这是很好的训练。白牙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现在,就让他开始吧,他会让自己适应这个环境的。”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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