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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杰克·伦敦 (美)
白牙(1)
——不祥之兆
黑鸦鸦的丛林,肃立在冰河的两岸。不久前的一阵大风,已经将树体上的冰雪一掠而去。现在,它们依偎在沉沉暮霭之中,抑郁寡欢。
无垠的原野死一般沉寂,除了寒冷和荒凉,没有任何生命和运动的含义。但这一切绝不仅仅意味着悲哀,而是蕴含着比悲哀更可怕的、远超过冰雪之冷冽的残酷。那是永恒用他的专横和难以言传的智慧,嘲笑着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原”,是充满了野蛮,寒冷彻骨的“北国的荒原”。
但,不屈的生命依然存在,而且正在反抗。看,一队狼犬,正在沿着结冰的河流艰难跋涉。他们的气息一出嘴巴就结成冰霜,从空中落到身上,变成白色的晶体。身上的皮轭和皮带把他们拴在一部雪橇上。他们拉着前进。雪橇下面用坚实的桦树皮做成,向上翻起,没有滑板,滑过前面波涛起伏般的雪。雪橇上面,用绳子紧紧地捆着一只狭窄的长方形木盒,此外还有几条毯子,一把斧子,一只咖啡壶,一只煎锅,但最为显眼而且占了绝大部分地方的,是那只狭窄的长方形木盒。虽然如此,这还未死去的两个人却毫不畏惧,一前一后不屈不挠的跋涉着。他们身穿毛皮和鞣皮,睫毛、嘴唇和两颊糊满了气息结成的冰屑,面目模糊难辨,仿佛戴着鬼的面具,是阴曹地府里鬼魂出殡时的承办者,实际上在面具之下,他们是人,使正在深入那片荒凉、沉寂、嘲弄人的土地的人,是热衷巨大冒险的渺小的探险者,是驱使自己跟这个无限空间一样茫然、陌生、死寂的世界的威力相抗争的人。
这一列队伍无声的爬行在雪野,为了省些力气,他们走路的时候保持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像是存在的实体,压迫他们,影响他们的精神,仿佛深水的压力影响潜水者的身体。它用一种无限的空间以及无可变更的命令所具备的巨大威力压迫他们。逼迫他们缩退至自己心灵的深处,如榨葡萄汁般,榨掉人类的一切狂妄、热情、骄傲和心灵中那种僭妄的自尊自重,使他们终于发现自身不过是有限而渺小的尘芥而已,凭借低劣的狡猾以及一点儿小聪明,在伟大、盲目的物与力的作用与反作用力中活动罢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第二小时又过去了。短暂、没有太阳的白天的黯淡的光线开始消失。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哀号,打碎空间的寂静,急速翱翔而上直到最高调,如缕绕不绝,颤抖而紧张,最后,慢慢消失。它带着一种凄绝的凶狠和饥饿的焦虑,大概是一个面临毁灭的人的哀号。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和后面的人隔着狭长的木盒子目光相视,相互点点头。
第二声哀号。针一般尖利的声音刺破死寂。两人都听出了声音的位置,在他们后面——刚刚走过的冰天雪地里。
第三声相应的尖叫又起,在第二声的左边。
“比尔,它们在追我们。”前面的人声音沙哑。显然,他说话很吃力。
“食物缺乏,”后面的人说,“我几天都没看到兔子的踪迹了。”
以后,他们就不再说话,耳朵凝神谛听着后面继续响起的猎食者的嗥叫。
天黑时,他们把狗赶进河边一丛枞树林里宿了营。棺材在升起的火堆旁,既作桌子又当凳子,狼犬在火堆另一边,相互咆哮,却丝毫也不想要跑到黑暗中去。
“亨利,我觉得他们离营地很近。”比尔说道。
亨利靠火蹲着,点点头,用冰块垫好咖啡壶。直到坐在棺材上开始吃东西时,才说话:“这些狗知道什么地方安全,他们知道吃东西总比被吃掉好。”
比尔摇摇头:“我不知道。”
亨利看着他,有些惊讶,“我是第一次听你说他们不一定聪明。”
“亨利,”两个人慢吞吞的嚼着口中的豆子,说:“你注意没注意,我喂他们时,它们闹得多厉害?”
亨利承认:“是比平时凶得多。”
“我们有几只狗?”
“六只。”
“那么,亨利……”为了加深言外之意,比尔停顿了一下,“是的。亨利,我们有六只狗。我从袋子里拿出六条鱼,每只狗一条。但是。鱼却少一条。”
“你数错了。”
“我们的狗是六只,”比尔心平气和,重复道,“我拿出六条鱼,独耳却没有吃到。后来我又拿了一条给他。”
“我们只有六条狗呀。”
“亨利,”比尔继续说道,“我是说吃鱼的却有七条,它们并非全都是狗。”
亨利停下来,隔着火堆数狗。
“现在只有六只。”他说。
“我看见另外那只在雪地上跑了。”比尔冷静而果断的说,“我看到了七只。”亨利怜悯的看看他,说:“这东西解决了的时候,我就谢天谢地了。”
比尔问:“这话怎么讲?”
“我是说我们运的这东西搞坏了你的神经。你见鬼了。”
“我也想到过,”比尔郑重其事,“因此,我看见它在雪地里跑掉时我就看看雪上,雪上有它的脚印,于是我就数数狗,还是六条,现在,脚印还在雪上,你要看吗?我指给你。”
亨利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吃完的时候,喝了一杯咖啡,用手背抹抹嘴,说:
“那么你说是——”
一声从黑暗里某个地方发出的凄厉的哀哭一般的长号,打断了他的话。他仔细的听了一会儿,把手向叫声那边扬扬,继续说道:
“是他们中的一个吗?”
比尔点点头:“我相信一定不是别的东西,你也看到过,那些狗闹得那么凶。”
一声又一声的哀号,以及作为响应的嚎叫,从四面八方发出,寂静的荒野变成了精神病院。狗们吓得紧靠火堆,挤在一起,身上的毛都被烧焦了。比尔往火上添了些树枝,点燃了烟斗。
“我看你有些泄气了。”亨利说。
“亨利……”他思考着吸了一会儿,说:“我想他比你我他妈幸运多了。”他用大拇指指一指他们坐着的棺材,意思是在说那位第三者:“亨利,你和我,死的时候,如果有足够的石头挡住狗拖我们的尸体,就算不错了。”
“但是,我们不能和他相比,有人有钱和别的东西来料理后事,这种长途跋涉的葬礼你我可负担不起。”
“亨利,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在本乡本土吃穿不愁,神灵活气的小伙子,为什么到这么荒凉的天涯海角来碰钉子——我真是不明白。”
“如果呆在家里,他会寿终正寝的。”亨利表示同意。
比尔张开嘴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他指了指压迫他们的围墙般的黑暗。漆黑之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形象显出;但是,他看见一对燃烧着的煤块似的发光的眼睛。
亨利用手指出第二对、第三对。一圈发亮的眼睛已经围拢在他们的营地附近了。一双眼睛时而移动了,时而又消失了,时而又重新出现。
狗越发不安,在潮涌的恐怖中,窜到火堆这边来,在人腿附近畏畏缩缩的爬来爬去。一条狗在拥挤中跌坐在火堆边上,疼吓交加,哀号一声,皮毛烧焦的臭味弥漫空中。
这场骚乱是那圈眼睛移动了一会儿,甚至还往后撤退了些。但狗静下来后,它们也静止了。
“亨利,少了弹药真他妈倒霉。”
比尔已经抽完了烟,正帮着同伴向晚饭前在雪地上铺好的针枞树枝上摊开皮毛和毯子铺床。亨利沉重的哼了一声,开始解鹿皮鞋鞋带。“还有几颗子弹?”
“三颗,”比尔回答说,“但愿是三百颗,我就教它们尝个够。他XX的!”
他怒气冲冲的向那些发光的眼睛晃晃拳头,把鹿皮鞋稳稳的撑在火上烤。
“我盼着这阵寒潮早点儿过去,”他继续说,“已经两个礼拜了,零下五十度。但愿我没来这趟,亨利,我看形势不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如果我希望什么的话,那就是希望这次行程已经结束,我们是在迈肯利堡,正坐在火炉边打牌——这就是我的希望。”
亨利哼了一声,爬上了床。在要睡着的时候,又被叫醒了。
“喂,亨利,这些狗为什么不攻击那条混进来吃鱼的?这真叫人想不明白。”
“比尔。你想得太多了,”亨利迷迷糊糊的回答道,“以前你可不这样,现在闭上嘴巴睡觉吧。到了早上,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你的胃在发酸,毛病就在这儿。”
两个人并排躺在一个被窝里,都睡着了,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火熄灭了,野营四周的发光眼睛更近了。狗们惊惧的挤在一起。每逢一双眼睛靠近,它们就发出叫声威胁。有一次他们闹得特别凶,比尔醒了。
比尔小心翼翼的爬下床,向火堆上加了些木柴,火又开始旺起来,那圈眼睛远了些。他偶然向那些挤在一起的狗看看,揉揉眼睛,更仔细的看看,爬回被窝里。“亨利,”他叫道,“喂,亨利。”
亨利从睡眠中惊醒,问:“出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比尔回答,“不过,他们又变成七只了,我刚数的。”
亨利在喉咙里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了,那哼声拖长长鼾声,又沉入梦乡之中。
早晨,亨利第一个醒来,叫起比尔。已经六点钟了,但是距离白天还有三个小时,亨利在黑暗中动手准备早饭,比尔则卷起行李,准备雪橇。
他忽然问:“喂,亨利,你说我们有几只狗?”
“六只。”
“错了。”比尔有些得意。
“又是七只了?”
“不,五只,一只不见了。”
“他XX的!”亨利愤怒的叫道,扔下炊具,走过来数狗。
“是的,比尔,小胖没有了。”
“他这一去不回头了。”
“没有希望了。它们活活的吞掉了他。我敢说,他在进入它们的喉咙时,还在不住的叫呢!他XX的!”
“他本来就是只笨狗。”
“不过,再笨的狗也不至于笨到走过去自杀呀。”亨利沉思的目光看着剩下的那些拉雪橇的狗们。他一眼就能概括出他们各自的个性特征。“我相信别的狗,没有一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用棒打也不能把他们从火旁赶走,我一直感到小胖有点儿不对劲。”这就是一只死在北国旅途中的狗的墓志铭——也并不比别的许多人的墓志铭更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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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
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 大敌当前
吃过早饭,两个伙伴将少量的旅行用品捆到雪橇上,离开了那堆还燃烧很旺的篝火;重新回到黑暗里。
于是,狗群那凄厉的嗥叫立刻又响起来,透过黑暗和寒冷,仿佛是一曲交响。
九点钟的时候,白天才姗姗来迟。正午时分,南面的天空一片玫瑰色,地球的肚皮突起在那里,挡住了阳光,使之不能直接照到北部的世界,玫瑰色很快就消失了。苍白的白天的余辉拖到三点钟,也消失了。
于是,北极的夜幕笼罩了寂静荒凉的大地。
黑夜降临,左边、右边、后面猎食的狼的叫声更近了——近得使那群在艰难困苦中跋涉的狗们重又涌起恐怖的浪潮,陷于短暂的惊慌失措中。
后来,一次危机结束时,他们重新将狗控制在轭下,比尔说:
“但愿它们丢下我们,到别处寻找食物就好了。”
“它们真让人伤脑筋。”
直到扎好野营,他们不再多说话。
亨利正伏身往火烧得沸腾的煮豆的锅里加冰,突然听到一下打击的声音,比尔一声叫唤,狗群发出痛苦的尖叫。他站起身来,正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越过雪地,消失在夜色里。
他看到比尔站在狗群里,半是得意,半是丧气,一是手拿着一根粗棒,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条干鲑鱼尾和一部分残缺不全的鱼身体。“它吃掉了一半,不过,我还是给了它一下。你听见它尖叫了吗?”
“什么样的东西?”
“看不清,跟狗一样四条腿,一张嘴和一身毛。”
“一定是只驯狼。”
“真他XX的驯熟。不管是不是狼,反正喂狗时,它就来吃它的那份鱼。”
吃过晚饭,他们坐在长方形的盒子上抽烟的时候,发现那圈发光的眼睛竟比以前围得更近了。
“但愿它们碰上一群麋子或别的什么,丢下我们走开。”比尔说。
亨利哼了一声,表示不完全同意。
他们默默无语,坐了一刻钟,亨利凝视着火,比尔凝视着火光外黑暗中那圈燃烧着的发光的眼睛。
“但愿我们现在就进入了迈肯利堡。”
“住口!收起你满腔的愿望和牢骚吧,”突然间亨利变得愤怒起来,“你的胃发酸了,毛病就在这里。你吞一小勺苏打就会好些,也会更讨人喜欢些。”
早晨,比尔恶毒的诅咒惊醒了亨利,他用一只手臂撑起身体观看,看到他的伙伴站在添了木柴的火堆旁的狗群里,高举双臂大声诅咒着,脸型由于过分激动而扭曲了。
“嘿!出了什么事?”
“青蛙没了。”
“什么话?!”
“我告诉你的话。”
亨利跳出毯子,走到狗群旁边,仔细的数了数,然后就和他的同伴异口同声的大骂那位掠走了他们第二条狗的“荒原”中的强者。
“青蛙是这群狗里最强壮的。”
“而且,他也不是条笨狗。”
两天的时间两篇墓志铭。
他们抑郁不乐的吃过早餐,将余下的四只狗套上雪橇。这一天,和以往的日子没有两样。两个人,默默的在冰雪世界的表面上艰苦的行进。除了身后紧追不舍的看不见的追踪者的号叫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打破寂静。
黑夜来临时,追踪者们依旧拢近了,叫声因此也就近了;狗变得躁动不安,几次弄乱挽绳。两个人愈发丧气。“啊!你们这些笨蛋只配这样。”做完了工作后,比尔笔直的站在那里满意的说。
亨利扔下炊具,走过来看。比尔不但把狗拴了起来,而且是按印第安人的办法用棍子拴的。他在每条狗的脖子上拴了一根四五尺长的粗棍,棍子的另一头用皮带系在地面的木桩上。这样,狗既咬不到他这头的皮带,又碰不着结在棍子另外一头的皮带。
亨利赞许的点点头。
“只有这个办法制住独耳,他咬起皮带比刀割还要快一倍,明天早上他们一定都在这里。”
“你可以打赌,”比尔说,“如果发现丢了一只,我宁愿不喝咖啡就动身。”
睡觉时,亨利指指那圈包围他们的发光的眼睛,说:“它们竟然知道我们不会用枪打。”
“如果我们给它们两颗子弹,它们就会客气些,它们一天比一天近。你睁大眼睛避开火光看——你瞧!你看见那一只了吗?”
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仔细观察着火光旁面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的动作,作为消遣。只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堆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所在,渐渐的那只野兽就会显出它的原形。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那些影子时时的移动。
狗群里一种声音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独耳发出迅急而焦虑的惨叫,拉直了棍子要冲入黑暗中,继而又停下来疯狂的咬那木棍。
亨利悄悄的说:“比尔,你看。”
一只像狗的野兽,完全暴露在火光下,偷偷摸摸的侧着身体走了过来。它的神情既犹豫又大胆,留神着人,注意力却集中在狗的身上。
独耳一边挣直了棍子要冲过去,一边急切的哀叫。
“这只笨货独耳,好像不知道害怕。”
“那是只母狼,”亨利耳语道,“这是小胖和青蛙为什么失踪的原因。她是诱饵,把狗引出去,其余的就一齐上去,分而食之。”
篝火啪的爆了一声。一块木头发出响亮的爆裂声。那只野兽一听见这声音,又跳回到黑暗中。
“亨利,我想——”
“想什么?”
“这就是被我用木棍打过的那个。”
“毫无疑问,肯定是它。”
“我还要说的是,”比尔继续道,“这畜牲没有理由这么熟悉篝火。”
“她比一只聪明的狼好要聪明,”亨利同意道,“一只狼有些经验以后才知道在喂食时混到狗群中。”
“老威廉曾有一只狗跟狼跑了,”比尔边想边说,“本来我是知道的。我在小斯迪克的放麋场上,在狼群中打中过他,老威廉哭得像个孩子。他说他三年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一直跟狼混在一起。”
“我想你说对了,比尔,那母狼根本是条狗,她从人手中吃过不知多少次鱼了。”
“我有机会抓住她的话,一定要叫这条是狗的狼变成被吃的食物,”比尔下决心的说,“我们再也丢不起狗了。”
亨利表示反对:“但是你只有三颗子弹。”
“我会等到有十分把握再开枪的。”
早晨。伴着比尔的喊声,亨利燃旺了火煮饭。
亨利把比尔从床上唤醒吃饭的时候,对他说:“你说的太舒服了,我真不忍心叫醒你。”
睡得昏昏沉沉的比尔开始吃饭。他发现自己的杯子中是空的,就伸手去拿咖啡壶。但是壶在亨利那边,够不到。
“喂,亨利,”他和悦的责备说:“你没忘记什么吧?”
亨利仔细环顾四周,摇摇头。
比尔举起自己的空杯子给亨利看。
亨利解释说:“你没有咖啡喝!”
“完了吗?”
“不是。”
“你认为它坏我的胃口吗?”
“不是。”
比尔愤怒了,脸上泛起血色。
“我要听听你的解释。”
“飞腿没了。”
带着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表情,比尔从从容容的坐着扭过头去,把狗数了一遍。
他冷淡地问:“怎么回事?”
亨利耸耸肩:“不知道。除非独耳咬断了他的皮带。毫无疑问,他自己咬不着。”
“混蛋。”比尔使劲儿控制住满腔怒火,不是露出来,庄重而缓慢的说:“他咬不着自己的,就咬飞腿的。”
“好了,不管怎样,飞腿的痛苦结束了。我想,他这时正被消化掉,躲在二十只狼的肚子里在大堤上蹦跳呢。”这就使亨利送给刚刚死去的这条狗的墓志铭。
“喝点咖啡吧,比尔。”
然而,比尔摇摇头。
“喝吧。”亨利举起壶劝道。
比尔推开杯子。
“我要喝的话我就是个混蛋,我说过,要是丢一条狗,我就不喝咖啡,所以我不喝。”
“咖啡好喝极了。”但是比尔非常固执,叽里咕噜的咒骂独耳的伎俩,用这些咒骂代替咖啡,吃了一顿干的早饭。
“今天夜里,我要拴得他们互相碰不着。”启程的时候,比尔说。
刚刚走了一百多码,前面的亨利弯腰捡起了他的雪鞋碰到的一个东西。天还黑,他看不清,但摸得出,抛向后面,落在雪橇上弹起来,碰到比尔的鞋上。
“这也许对你有用。”亨利叫道。
比尔惊叫一声。
那是飞腿留下的仅存的一切——他给他扣的棍子。
“它们将它连皮带骨都吃了,”比尔说,“把两头的皮带都吃了,棍子干净得像根笛子。亨利,它们饿疯了。不等走完这段路,恐怕连我们都要别它们吃掉了。”
亨利满不在乎,哈哈大笑,“以前我没有像这样被狼追逐过,不知多少更糟糕的事我都挺过来了,比尔,我的孩子,让那些令人厌恶的畜牲再多来些试试吧。”
比尔不祥的咕噜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等我们到达迈肯利,你就知道了。”
“我感到那儿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比尔固执己见。
“你不正常。毛病就在这里。”亨利臆测说,“你需要奎宁。一到迈肯利,我就给你灌下去。”
比尔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又陷入沉默。
那天,和别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九点钟天亮。十二点时,看不着太阳温暖了南面的地平线。之后又是冰冷,阴郁的下午。过了三个钟头,一切都没入夜色里。
当太阳徒然努力也不能再出现的时候,比尔从雪橇里抽出来福枪,说:“亨利,你继续向前走,我去看看能不能看见什么。”
“你还是跟着雪橇好,”亨利反对,“你只有三颗子弹,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现在谁在叽叽咕咕?”比尔得胜似的问道。
亨利不再回话,独自向前跋涉。他常常焦虑不安的向后望,回顾伙伴已经消失于其中的那片灰色的荒原。
一个小时后,比尔抄近路回来了,他说:“它们散开了,像散兵一样,一面跟踪我们,一面猎捕食物。你瞧,它们完全有把握吃掉我们,只是在等待动手的时机。当然,如果附近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它们也乐意顺手牵羊。”
亨利提出异议:“你是说它们认为一定能够吃掉我们了?”
但是,比尔不理睬他。
“我看见几只狼,精瘦得很。我想,除了青蛙、小胖和飞腿,它们一定好几周什么也没吃到了。它们这一群太大,因此这几条狗根本无济于事。它们瘦得厉害,皮包骨头,骨瘦如柴。我告诉你,当心些,它们可是什么也不顾了。它们会发疯的。”
几分钟后,走在雪橇后面的亨利低低的吹了一声唿哨作警报。比尔悄悄让狗停止前进,回身来看,一个浑身是毛的动物在他们刚转过的那个拐弯处,鬼鬼祟祟的碎步跑着。它的鼻子贴近路面,滑似的走着,看来毫不费力。他们停住,它也停住,昂首盯着他们,转动鼻孔研究他们的气味。
比尔心里说:“就是那只母狼。”
狗在雪地里卧下。他走过它们旁边,到雪橇那儿和他的伙伴一起观察这个几天以来一直跟踪他们,吃掉他们一半的狗的陌生的家伙。
这家伙彻底的审视了一番以后,向前走了几步,几次反复,就到了几百码之外。她停在一丛针枞林边,抬着脑袋,同时运用视觉和嗅觉琢磨这两个仔细查看它的人的装备。她看他们时,那种奇怪的像在思考什么的态度,就像一条狗,但是其中却没有狗的情意。那时由于饥饿而养成地思索如何猎食的态度,就像冰雪般无情,像她的牙齿一样残酷。
她身材像狼那般大,柴似的瘦骨表明她是所属的种类间最大的品种。
“站着足有两尺半高,”亨利估计说,“我敢说有五尺长。”
“这种毛的颜色很奇怪,”比尔有些疑惑不解,“我从未见过红色的狼。几乎是肉桂色的。”
当然,,那狼并不是肉桂色的,纯净的狼毛主要是灰色的,但上面斑驳的红点的光色——时隐时现,变化莫测,更像想象或者幻觉,一会儿是灰色,突然又是朦胧的红光一闪,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色彩的闪光。
“看上去跟一条大种的赫斯基雪橇狗没什么两样,”比尔说“她摇起尾巴,我一点也不意外。”
他喊道:“嘿!过来,你这赫斯基!不管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点也不怕你!”亨利笑道。
比尔高声大叫,挥手威胁,但是那狼毫无惧色。
他们发现:唯一的变化,是她提高了警惕,她仍然用那种无情的她所特有的沉思默想看着人们,他们就是食物,而她快要饿死了,如果她更勇敢些,她宁愿扑上来吃掉他们。
“嘿,亨利。”想到要做的事,比尔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声音,耳语说道:“我们有三颗子弹。不过,这是百发百中,决不会失手的,她吃了我们三条狗,我们跟她了了这事,怎么样?”
亨利点点头。
比尔小心翼翼从雪橇的绳索里抽出枪来。往肩上方去,然而,永远也没能放到肩上。
就在这刹那之间,母狼从雪路上向旁边一跳,跳进针枞林里去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若有所悟,亨利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
“我本应想到的,”比尔大声自责道,重新放好枪。“一条狼知道在吃东西时混到狗群里,就一定也知道枪的威力,亨利,我一定要消灭她。她太狡猾了,会躲过明枪,但是我可以用埋伏袭击的办法,我一定可以伏击到她的,就像我叫比尔不会错一样。”
亨利劝告说:“比尔,你打她时千万别走得太远。如果它们一起向你扑过来,三颗子弹不过相当于三声喊叫而已。这些野兽饿得要死,它们动起手来的话,一定会搞掉你的。”
这一天晚上,他们早早就宿了营。
显而易见,三条狗是不可能像六条狗那样拉橇拉得那么迅速而持久的,他们已经现出疲劳不堪的迹象。比尔首先小心的拴好狗——使它们相距之间相互咬不到。
然而,那些狼却更加肆无忌惮。亨利和比尔不止一次被从梦乡中惊醒。狼群近得使狗害怕得要发疯,因此,必须常常添火,以便将那些冒险的家伙们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外。
“我听水手们讲起过鲨鱼追赶船的故事,”一次,比尔添过火后钻回被窝时说,“这些狼就是陆地上的鲨鱼,它们比我们打算的还精明,所以不愿意这样追着来伤自己。它们就要吃掉我们了。亨利,它们已近光吃了你的一半。”
“照你的话来看,你已经被吃去了一半,”亨利厉声斥责说,“当一个人说他将被打垮的时候,他已经垮掉了一半,因此,按你的说法,它们已经吃了你的一半。”
比尔说:“它们吃掉过比你我更强有力的人。”
“闭住你的臭嘴。你让人烦死了。”
亨利生气的翻过身去侧躺着。比尔竟然没有发脾气,这使他感到惊讶,因为这不是比尔往常的习惯,他一贯很容易被难听的言语所激怒。
入睡前,亨利思考了很长时间,当他的眼皮不住的打架、逐渐沉入梦乡的时候,他还在想,“是的,比尔一定非常泄气。明天,我要给他鼓鼓勇气。”
---此回复由马兰在2008-6-12 9:53:1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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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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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3)
——生死之战
这一天竟然什么也没发生,恶剧没有重演。
他们精神振奋的上了路,又进入到了黑暗、寒冷和寂静的世界里。
比尔仿佛忘掉了前一夜的那些不祥之兆,逐渐高兴起来,甚至还逗一逗那些狗。正午的时候,他们的雪橇在路过一段难走的路时翻车了。
乐极生悲。
雪橇夹在一棵树干和一块大的岩石中间,一动也不能动。他们只好卸下狗来,以便重新组织有序。两个人正弯腰俯身将雪橇扶正的时候,亨利瞧见独耳侧身走了。
他站起身来,喊道:“喂,独耳,过来!”
但是,独耳却奔跑起来,一串足迹印在雪地上。在他们走过的雪地的那一边,那只母狼正等着他。接近她的时,他忽然小心起来,放慢步子,变成一种警觉,步伐犹豫,以后就停住不动了。
他注视着她,谨慎、犹豫又带着渴慕,而她似乎在对他微笑,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谄媚的露出牙齿,像是在嬉耍,她走近他几步,又站住。独耳也凑近她,但仍然保持着警惕,他昂着头,并把头和耳朵竖向空中。
他想跟她嗅嗅鼻子。她嬉戏而羞涩的后退。他前进一步,相应的,她就后退一步,一步一步将他引诱到他的人类的伙伴的庇护圈外。
一次,他的脑海似乎有一种警告模模糊糊闪过。他回头张望着那辆反倒在地的雪橇,他的一起拉车的伙伴,以及正在呼喊他的那两个人。
不过,无论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何种想法,总而言之,它们都被母狼驱散得烟消云散了。她走到他的面前,跟他嗅了嗅鼻子,接着就又重演在独耳面前羞涩的后退的故伎。
比尔这时想起了枪,但是,枪在翻倒了的雪橇的下面,等亨利帮他扶正载物的时候,独耳和母狼早已靠在一起,而且射程太远,不能再轻易尝试了。
当独耳明白自己犯了错误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两个人只看见,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转身跑回来,接着,十几只灰色的精瘦的狼在雪地上跳跃着直奔过来, 挡住了他的退路,这霎那,母狼羞怯嬉戏的深情无影无踪,咆哮着扑向独耳。他用肩推开她,想回到雪橇所在的地方,因为退路已被切断,想改变路线绕道回来。更多的狼连续出现,加入追逐的队列里。那母狼距离独耳只有一跳之远,紧追不舍。
突然,亨利抓住比尔的胳臂说:“你到哪儿去?”
他摆脱掉他的手,说:“我受不了。只要我能尽力,就决不让它们再吃掉一条狗。”
他拿着枪钻入路边成排的矮树林里了。
他的意图亨利明白:独耳以雪橇为圆心绕圈奔跑,比尔则想要突破追踪圈的一个点,白天持枪,也许会威吓住狼,从而拯救狗的性命。
“喂,比尔!”亨利喊道,“当心!不要冒险!”
亨利坐在雪橇上,注视着,无能为力。比尔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只是看到独耳在矮树丛和针枞树丛之间时隐时现,亨利判断他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狗拼命应付面临的危险。然而,他跑在外圈,狼群则在较短的内圈,期待独耳远远的超越追踪者而伺候抄近路回到雪橇那里,是不可能的。
不同的各条线路,很快汇在了一点。亨利知道,狼群、独耳和比尔,在树丛遮住的那面的某处雪地里,会碰在一起。但是,事情比他的预料快得多。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响。他知道比尔的子弹完了,随即听到一大声咆哮和吠叫声。他听得出独耳的惨叫哀号,也听见一声狼叫,表明这畜牲被击中。而这就是全部。
吠声停止了。叫声也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又笼住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亨利在雪橇上坐了许久。事情的结局是用不着去看的。他清清楚楚,仿佛这一切就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义演。有一次,他惊惶跳起,从雪橇里抽出斧头,但他更长时间是坐在那里沉思。剩下的那两条狗伏在他脚下,浑身颤抖着。
最后,他疲惫不堪,站起身来,全身的力量仿佛都没了。他把狗架上雪橇。自己也在肩膀套一根人拉的缰绳,和狗一起拉。
他没走多远。天黑下来,他连忙宿营,特别备足了柴火,喂了狗,煮了晚饭吃,将床紧挨火堆铺好。
但他没有福气受用这床。眼睛还没闭,狼群已近得使他感到不安全了,无须想象,清清楚楚的看到它们围成的小圈子包围着他和火,火光中,它们坐着,卧着,伏在地上向前爬着,或悄悄的进进退退,甚至有的还打瞌睡。他随处可见一只像狗一样的狼蜷着身体在雪地里,享受他现在都享受不着的睡眠。
他将火烧得旺旺的。他明白,这是唯一阻隔他的肉身与它们饥饿的牙齿之间的东西。两条狗一边一只紧靠着他,挨着他身上祈求保护,叫喊着,哀号着,每当有狼特别接近时就玩儿命狂吠。
狗一叫,狼群组成的包围圈在持续着接近他。一点一点地,一寸一寸的,这里一只,那里一只,贴紧地面爬了过来,几乎只要一跃就可以扑到他。于是,他就抓起那些还在燃烧的木块掷向狼群,引起一阵惊慌的后撤,如果一块木柴正好击中一只胆大包天的野兽,还会听到惊慌和愤怒的嗥叫。
早上,亨利疲惫不堪了。由于缺乏睡眠,眼睛深陷。他在黑暗中煮了早饭。随着白昼的到来,九点时,狼群后退了。他便开始实施在漫长的黑夜里想好的工作。
他砍了些小树,在大树的树干上搭成一座高高的架子,两条狗帮着拉起作为吊索使用的雪橇绳索,将棺材吊到了架子上面。
他对在用树木做成坟墓的死者说道:“年轻人,它们吃掉了比尔,还可能吃掉我,但决不会吃掉你的。”
他又继续赶路,卸去了重负的狗精神愉悦,拉着变清了的雪橇前进,他们也知道,只有到了迈肯利以后才会安全,而狼群的追逐也愈发公然无忌,他们安然的排在雪橇的两旁,跟踪前行,红红的舌头露在外面,瘦瘦的两侧因运动现出波状的肋骨。它们瘦得皮包骨头,一根根条形青筋毕露无遗——亨利心里纳闷,它们居然还能站立奔跑,而并不栽倒在雪地上。
正午时,太阳不仅晒暖了南方的地平线,而且还把黯淡的金黄色的边缘伸到了天际。亨利想到,这是一个白天将会变长的标志。太阳就要回来了。他不敢走到天黑,太阳的令人振奋的光明刚刚消失,他就宿营。他利用余下的几小时的灰色的白天和朦胧的黄昏,砍了大量的木柴以备生火之用。
恐怖与黑夜同时降临。不仅饿狼的担子更大了,睡眠严重不足也大有影响。亨利将毯子裹住肩,双膝夹住斧头,一边一条狗靠在身边,就这样,他蹲在火旁,不由自主的打瞌。一次,他醒来,看见狼群中最大的那条大灰狼,在他前面不足十二尺的地方。当他看它时,它甚至还模仿狗的样子伸伸懒腰,漫不经心的打着呵欠,而且用一种满怀占有的目光盯着他,好像他不过是一顿被推迟食用的食物,立刻可以被吃掉的。
这种坚信不疑的表情,洋溢于整个狼群中。他可以指出二十条,它们饥饿的盯着他,或者安然睡在雪地上。这使他想起,小孩子围在饭桌边等待允许吃饭的命令的情景。
而他,就是这群狼的食物!
他不知道这顿饭会在什么时间开始,以及以何种方式开始。
添火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从未觉察过的非常欣赏自己身体的心情。他观察活动的筋肉,对手指的巧妙结构很感兴趣。他借着火光,将手指慢慢的一而再再而三弯曲,时而一根,时而全部,或者彻底张开,或者迅速攥紧。他琢磨指甲的构造,此一次指尖,一会儿轻柔,一会儿用力,试一试由此产生的对神经的刺激可以维持多长的时间。
这使他感到深深的迷恋,他突然热爱起他这具工作得如此顺利、美妙而精巧的肉体来。然而,他一瞥见那包围了他,充满希翼的狼群,现实的冷酷又重重的打击着他:他这具美妙的肉体,充满活力的肌肉,不过是饿到极点的野兽们的一堆食物罢了,被饥饿的狼牙撕开扯碎,从而成为它们所需的营养品,犹如麋鹿和野兔是他经常食用的营养品一样。
从似梦非梦的睡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那条略显红色的母狼呜咽狂叫,但她毫不在意。她在看人。他也回顾了她一会儿。她丝毫没有威胁他的意思,只是用那种非常强烈的若有所思的态度望着他。
但是,他知道,这种强烈的若有所思产生于同样强烈的饥饿。他是食物。她看着他,内部引起一种味觉,嘴巴张开,口水流淌,她满怀希望,快乐的舔一舔嘴。
一阵恐惧使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他匆忙去拿一块正在燃烧的木柴砸她。手刚伸到那里,手指还没有来得及抓住木头,她早已跳回到安全的地方了。由此,他知道,她是熟知人类用投掷的办法打击的。
她嗥叫着跳向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直到根部。原来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态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食肉动物的凶狠——这种凶狠令人发抖。
他看一看握着燃烧的木柴的手,仔细观察捏住木柴的手执的精巧灵活,它们适应木头表面的粗糙不平,弯上弯下。一只小手指由于太接近燃烧的木头,敏感而本能的从太烫的地方猛缩到较冷的地方。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这些敏感灵巧的手指正在被母狼雪白的牙齿撕开嚼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在他的肉危在旦夕时这样热爱它。
整整一夜,他依靠燃烧的木块打退饥饿的狼群。在他不堪支持睡着的时候,狗的呜咽和狂叫就会惊醒他。
早晨又来了。但是,白天的光明破天荒地没能驱散狼群,人只能徒然等它们自动走开。它们依然环绕着亨利的火,表现出占有者那种特别的傲慢,动摇着他因看到早晨的光明所产生的勇气。
他拼命努力,想上路出发。但一走出火的庇护圈外,最勇敢的狼就跳过来扑他,没扑到。他向后一跳。狼牙只离他的大腿差不到六寸,其他的狼也都蜂拥着一扑而上。他将燃烧着的木块投向四面,使它们保持一种相对安全的距离。
即使在白天,他也不敢离开火堆砍柴。一株枯死的大针枞树耸立在二十步外,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篝火挪到树下,双手抓着燃烧的木头,准备随时投向他的敌人。他站在树下,仔细研究周围的林子,准备将树朝树长得最多的方向砍倒。这一夜,是前一夜的再现。越来越难以抵制睡眠的诱惑。狗的叫声也充耳不闻。它们一直在叫,而早就麻木的困倦的感官已经注意不到变换不已的调子和强度了。
他惊醒了,母狼距他不足一码。相聚如此之短,无需思索,根本不用投掷,他一下子将燃烧着的木柴捅进她那张开狂叫的嘴里。
母狼惨叫着跳开了。
他得意的闻着木狼被烧焦的毛肉的气味,看到她在二十尺外摇头晃脑,狂怒的咆哮着。
又一次睡着之前,他往右手上绑了一块燃烧的松节。眼睛刚闭上一会儿,火焰就把他烧醒来了。这样坚持了几小时。每一次被烧醒,他就用燃烧的木头击退狼群,添旺火,重新捆一个松节。
一直都很好,但是有一回,松节每没有扎紧,他的眼睛闭上以后,它就从手上掉了。
他进入梦乡,身在迈肯利堡,舒适,温暖,他正和经纪人玩儿纸牌。狼群包围了城堡,在每个入口的地方咆哮不已。他和经纪人停下来,凝神谛听,对妄图冲入的狼群那种徒劳无功的努力嗤之以鼻。
这梦真神奇!后来,门哗的一声,被冲开了。狼群涌入城堡的房子,直奔他们而来。它们的吼叫由于门的洞开而大大增强,令他感到烦恼。他的美梦被别的东西淹没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然而在整个过程中,狂吼一直在不断的追赶他,逼向他。
这时,他醒过来。原来,咆哮和怒吼都是真实的存在。一片狼嗥之声。狼群向他冲来,将他团团围住,扑向他。一只狼的牙齿咬到了他的手臂,他本能的跳进火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的锋利的狼牙割破了他的腿上的肌肉。
一场火战开始了。坚厚结识的并指手套暂时保护了他的手。他铲起通红的炭火投向四面八方,火堆变成了一座火山。
然而,这种情况并不能维持很久,他的脸烫起了泡,火烧掉了眉毛和睫毛,地上的热度使脚也难以忍受。他一只手各持一根燃着的木柴,跳到火堆边上。
狼群被打退了。
四面八方,凡是通红的炭火落到之处,雪嗤嗤作响。时而有一条撤退的狼踩着火炭,疼得又蹦又跳,大吠大嗥。
亨利将两根燃烧的木柴投向最近的敌人以后,就把在冒烟的手套扔在雪地上,跺一跺脚,使脚凉下来。
两条狗失踪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终于成了那顿已经拖了很久的饭桌上的一道菜。这顿饭在几天前从小胖开始,而最后一道菜,大概就是以后几天内的他本人了。
他粗暴的对着饥饿的狼群挥舞着拳头,喊道:“你们还吃不到我呢!”狼圈听见他的声音,又都骚动起来,一阵嗥叫。母狼走近他,用那种饥饿养成的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他。
他想起一个新主意,将火扩大成一个大圈子,自己蹲在里面,睡觉的被褥垫在身下,隔开融化的雪。
当他在火焰的掩蔽下消失时,狼群全部好奇的走到火边来看他怎样了。在这之前,它们是不接近火的:而现在,它们却围坐在火边,像许多条狗似的,眨眼、打呵欠,精瘦的身体不习惯的在温暖中伸一伸懒腰。
这时候,母狼坐了下来,鼻子对着一颗星开始长嚎。群狼一个个跟着她,终于全部蹲下,鼻子指向天空,发出饥饿的哀号。
黎明来了。又是白天。火不旺了,燃料将尽,需要再弄一些,那人企图迈出火圈,狼却蜂拥而上。烧着的木头逼它们跳开,但它们很快又跳回来。他徒然奋力,毫无成效。
当他放弃努力,绊倒在圈子里的时候,一条狼跳过来扑他,没扑倒,四只爪子却落在火中,惊恐得大叫着又爬回去,在雪地上凉一凉它的爪子。
亨利蹲坐在毯子上,身体前倾,肩膀松弛的低垂着,头伏在膝盖上。他已经停止了挣扎。他时而抬头看看越来越弱的炭火,火圈已经出现缺口,裂成几段弧形,而且,缺口不断的在扩大,弧形不断的在缩小。
“我知道,你们可以随时吃掉我,”他喃喃自语,“不管怎样,我要睡觉了。”
他醒了一次,看到母狼在火圈的缺口,就在他面前盯着他。
不久以后,尽管他觉得像是几个小时以后,他又醒了。一个神奇的变化出现了——变化是如此的神奇,他惊讶得彻底清醒了。
他开始不明白发生和遇到了什么事。后来,他发现狼群早已走掉。被践踏的雪地表明它们曾经接近他的程度。睡眠再次涌上来抓住他,他的头垂到膝上来。
这时,他突然一惊而醒。
人的呼喊的声音。雪橇的震动声。挽具的吱扭声。拉雪橇的狗的呜呜声。四辆雪橇离开河床,来到树林中的野营旁,六个人站在那个蹲在即将熄灭的火圈中央的人身边,摇晃他,戳他,使他清醒过来。他看着他们,像醉鬼似的迷迷糊糊的嘟哝出几句奇怪的话:“红母狼……吃东西时混到狗群里……开始吃狗食……后来吃狗……再后来吃比尔”
那伙人的头目粗暴的搡着他,对准他的耳朵大声喊道:“阿尔弗雷德少爷呢?”
他慢慢摇摇头:“不,红母狼并没吃他……他睡在上次宿营地的一棵树上了。”
“死了?!”
“不,只是躺在一只木盒子里,”亨利答完,烦躁的扭一扭肩膀,摆脱掉问话人大在他肩上的手,“喂,你们别烦我了……我完全精疲力尽了……晚安,诸位。”他的眼睛颤了一会儿,闭上了,下巴垂在胸口上。
他们放他在被褥上舒舒服服的躺下,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的鼾声早已在冰冷的空气里雷声般大作了。
在不遥远的地方,饥饿的狼群伴着他的鼾声在哀号。为没有吃掉亨利,为新的食物。
---此回复由马兰在2008-6-12 10:11:46编辑
2楼(TOP)
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
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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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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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4)
白牙(4)
——夺偶之战
狡猾而有经验的母狼,最先听到人的声音以及雪橇狗的叫声,也最先退出战场,从被困在即将熄灭的火圈中的亨利身边的逃走。
而群狼不愿放弃到了嘴边的食物,为了听清那些越来越近的声音,逗留了一会儿,之后,于心不甘的跟着母狼后退,走路。
跑在狼群最前面的是条大灰狼——狼群的几位首领之一,他指挥群狼跟从母狼。每当狼群中比较年轻的野心家企图跑到他前面的时,他就用吼叫教训他们,或者用牙齿杀向他们。现在,他看到母狼用小步慢慢跑在雪地上,便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大灰狼的一侧,仿佛是母狼的固定位置,她放慢步子,走在他旁边,和狼群一齐前进。当她跳跃、偶然超过他的时候,他也不向她吼,也不露出牙齿。相反,他老想靠近她,似乎对她非常好感,简直要讨她的欢心。每当他挨得太近时,她却总是吼叫,露出牙齿,但并不过分,只是跳到一边,不自然的,怪模怪样的向前连跳几步,犹如一个羞涩的乡下少年。
母狼是他的烦恼所在。
而母狼的烦恼却不只来自他。
一条毛色灰白、伤痕累累的瘦削的老狼,跑在她的另一边,大概因为只有一只左眼,他总是跑在她的右面。他也特别喜欢接近她,伸着脑袋靠近她,让自己满是疤痕的面目碰一碰她的身体、肩膀和脖子。和对待左边的竞争者一样,她龇一龇牙,对他的款诚表示拒绝。
当两边一齐献殷勤,她被粗暴的挤来推去的时候,她不得不迅速的向左右乱咬一气,逐开着两位求爱者,并继续和狼群同步前进,看一看前面的道路。
这时,两个竞争者隔着她亮出牙齿,相互威胁的吼叫,几乎要动起武来。然而,在更为迫切的饥饿的要求面前,即使因求爱而争风吃醋,也得退避三舍。
每次遭到拒绝,老狼在连忙回避那位有一副伶牙俐齿的对象时,就碰到在他瞎眼右边的一只三岁的小狼。这只小狼已经长大,而且较之狼群的衰弱和饥饿,他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和精神。与老狼并驾齐驱的时候,一声怒吼,被咬一口,使他又退回到老狼肩膀那里。不过,他有时小心谨慎的放慢步子,从后面插到老狼与母狼之间,招致双倍的愤怒。如果母狼厌恶的吼叫,老狼就凶狠的攻击三岁的小狼,有时他们一道攻击,有时左边的年轻的灰狼也加入进来。
同时面对三副野性的牙齿的时候,小狼就停止不前,挺直前腿,将身体倚在后腿上,竖起鬃毛,威胁的张靠嘴巴。后面的狼就咬他的后腿和腰部作为泄愤。他是自找倒霉。他们因为缺少食物必然引起脾气暴躁。不过,由于青年特有的无限自信,隔一会儿,他就如此这般重复一次,虽然除了狼狈,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如果有吃的时候,求爱和争斗就会加剧,而作为一个整体的狼群将土崩瓦解。然而,这群狼的处境极其艰苦,由于长期的饥饿而消瘦,奔跑的速度也大为减慢。队尾是一瘸一拐的老弱病残,队首是最强壮有力的,但全体都不像是生气勃勃的野兽,而更像是坟墓中的骷髅。不过,除去步履蹒跚走在后面的以外,他们的动作既不吃力也不疲惫,绳索般的筋肉,仿佛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歇的能源。筋肉每次钢铁般坚硬的收缩里,蕴含着以后钢铁般坚硬的爆发,一次次的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那天,他们跑了整整一夜,跑了许多里路。
第二天,他们仍在奔跑。他们是在一个冰冻死寂的世界的表面奔跑。没有生命动一动,只有他们在这广阔无垠的寂静中奔跑。只有他们是活的,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寻觅可以吞食的其他活的东西。
直到越过一些低矮的丘陵,跨过地势低洼的一片平原上的小溪,他们的搜索才有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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