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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_2 杰克·伦敦 (美)
他们遇到麋鹿了。他们最先发现一只大熊麋,它既是食物又是生命,而且既无神秘的柴火也无火药保护它。他们知道它那扁平的蹄子和掌形的角,就将平时习以为常的忍耐和小心抛到爪哇国去了。
那场战斗短暂而激烈。
大雄麋被团团围住,他用大蹄子敏捷的蹄踢或击碎他们的头颅,用大角撕破捣碎他们,在碾转挣扎的过程中将他们踩进雪里。
但是,他的死亡已经命中注定。母狼野蛮的撕开它的喉咙,其余的牙齿咬住他身体各处,生吞活食,就这样,他倒了下去,尽管这时他最后的挣扎也没有停止,也许他最后的致命伤还没产生效力。
食物非常丰盛。雄麋重约八百多磅——四十几条狼,平均每条足够二十磅,但是,既然食物的来源会莫名其妙的断了,他们当然也会不可思议的海喝海吃。因此,那头几小时之前还是活生生的雄伟的野兽,一会儿的工夫,就只存几根骨头散乱不堪了。
现在,可以充分享受休息和睡眠了。肚子饱了,比较年轻的雄狼间的吵闹争斗也开始了,并持续到狼群解体。
饥饿已经成为过去,他们现在处于食物较之为丰富的地方,虽然还是成群结队打猎,但比从前谨慎了。猎物都是从遇见的较小的麋鹿群里截获的怀孕的母麋或跛足的老公麋。
在这食物丰富的地方,终于有一天,狼群分成了两半,从此分道扬镳。母狼,她左边的年轻领袖和右边的独眼老狼,带着半群沿迈肯齐河进入湖沼地区,向东走去。而且,这半群每天在缩小。公狼和母狼成双成对的跑开,偶尔有一只孤独的公狼被情敌用锋利的牙齿驱逐出来。最后,只剩下了四条:母狼、年轻领袖,独眼以及那位年方三岁而野心勃勃的小狼。
现在,母狼脾气非常凶恶,三位求爱者无一例外的印上了她牙齿的痕迹。但是,他们决不会以牙还牙,决不会为了自卫进行反击。他们转过肩膀,承受她最残暴的虐待,尽其所能摇动尾巴扭捏作态来宽慰她的愤怒。
他们虽然对她温柔,但彼此之间只有凶恶,那位三岁的小伙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从独眼前辈的瞎眼那边扑上去撕碎了他的耳朵。虽然这位毛色变白的老家伙只能看见一边,但是多年经验累积的智慧足以对付对方的年轻力壮。他失去的那只眼睛,伤痕满布的嘴脸,是他丰富经验的铁证。经历过那么多次的战斗,所以,对于应该做什么,无需片刻犹豫。
开始战斗得很公平,但结果却并不公平。
本来,结果如何难以预料。然而,第三者与老狼联起手来,因此老领袖和青年领袖共同攻击那位三岁的野心勃勃的小伙子,一起消灭他。他遭到昔日同伴的无情的狼牙的两面夹攻。一起猎食的日子,共同捕获的猎物,共同遇到的饥饿,都被忘却了,那是早已过去了的事。而恋爱的事就在眼前——这比捕获食物更冷酷更残暴。
与此同时,做为这一切起因的母狼,踌躇满志的坐在后腿上旁观,她甚至非常高兴。这是她的好日子——难得碰到——此时此刻,公狼鬃毛耸立,牙齿相啮,撕开柔软的鲜肉,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
三岁的小伙子,在有生以来头一次冒险恋爱的战斗中丧失了生命。两个情敌站在他尸体两旁,凝视母狼,母狼坐在雪地上微笑。而那位上了年纪的领袖,在恋爱中和在战斗中一样,非常聪明。当年轻领袖扭头舔一舔肩上的伤口,脖子的曲线正冲着情敌的时候,老狼的独眼看到有机可乘,就偷偷冲上去将牙齿咬在那里,撕开一个又长又深的裂口。他用牙齿割断了他喉头上的大血管,然后跳到一边。
年轻领袖的吼声非常可怕,大他吼了一半就变成颤颤巍巍的咳嗽声,他咳着,鲜血流淌,身负重伤,扑向老狼再次搏斗。然而,与此同时,他生命之水也在流逝,双腿渐渐发软,眼中白日的光明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跳跃,他的打击,越来越没有力量。
母狼一直坐在后腿上微笑,这场战争无形中给她带来欢乐。作为“荒原”特有的求爱方式,自然界中的两性恶剧,只是对于死亡者才是悲剧,而对于存活者,则是成就和业绩。
当青年领袖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独眼老狼昂首挺胸走到母狼身边,他的神态既得意洋洋又谨慎严肃,他以为会遭到拒绝,但出乎意料,母狼并没有愤怒的向他亮出牙齿。她第一次和蔼的对待他。她和他嗅鼻子,甚至像只小狗一样,屈尊降贵,跳来跳去跟他游戏。他的行为也完全像只小狗,甚至还要笨拙,虽然他已是暮年,拥有许多明智的经验。
用鲜血写在雪地上的浪漫史,被消灭的敌人,都已被遗忘了,除了有一次,老狼停下来舔凝血的伤口的时候。
他半扭着双唇发出吼叫,脖子、肩上的毛不由自主的耸立起来,与此同时,他微微蹲下身体准备跳跃,爪子痉挛的牢牢的抓住雪面以便站得更稳。
然而,一瞬间,一切都被遗忘了。母狼在林子里羞涩的引诱他追逐,他跟着她跳跃,奔跑。
以后,他们如同取得谅解的好友,比肩而奔。他们相守着过日子,共同猎捕、杀死和吃掉食物。
过了一段时间,母狼开始躁动不安,仿佛寻找什么不能找到的东西。她似乎对放倒在树下的洞穴很感兴趣,用了许多时间去嗅岩石中间那些较大的积雪的缝隙以及突兀的河岸边的洞穴。老狼并没有兴趣,但他耐心的跟着她去寻找。当她在一些地方的寻觅逗留太久时,他就卧伏等待,直到她准备继续前进。
他们并不总在一个地方。一路走过原野,他们再次回到迈肯齐河,沿河前进,并经常沿着条条与河相通的小河去猎食,但总会回到迈肯齐河边。
有时,他们遇见别的狼,多半成双成对,然而,任何一方都不表示交往和友好,既无相逢的喜悦,也无结盟的想法。他们偶尔也遇到一些孤独的行者,总是公狼,急切的想和独眼及其配偶一齐同行,引起独眼的愤慨。当他们并肩而立,龇牙竖毛时,那些满怀期望的孤独者就只好后退、逃跑、继续的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他们正奔跑在寂静的树木中的时候,独眼狼突然止住不前,举嘴挺尾,张大鼻孔闻着空气。他还模仿狗的样子,跷起了一只脚,还不满足,于是继续嗥空气,拼命想要了解其中的信息。
他的妻子只是随便一嗅就明白了,为了让他放心,她小步跑到前面。他跟着她跑,还是怀疑犹豫,偶尔还不时停下来,更加小心的研究那是什么征兆。
母狼从林子里一大块空地的边上小心翼翼的爬出来,单独站了一会儿,独眼随即贴着地面爬过来,并排站着,观察、倾听和嗅觉,每种感官都高度警惕,每根毛发都放射出无限的怀疑。
传来狗的喧闹打架声,男人叫喊的嗓音,女人们尖利的骂架声,一次,他们好像听见一个孩子尖锐的悲哭。除了一些用皮革做成的小帐篷的庞大物体外,他们只看见几处火光,穿插其间的人体来来往往,烟在寂静的空中缓缓升起。他们闻到一个印第安人营地的千万种气息。独眼并不能了解其中所包含大部分内容,而母狼却熟知每一个细节。
她嗅了又嗅,越来越高兴,奇怪的激动起来。独眼却感到怀疑,有些忧惧,想要跑开。母狼回过头来,用嘴触一触他的脖子安慰他,于是又看营地。
她脸上现出一种新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并不是由于饥饿造就的那种若有所思。她是因为一种欲望而颤栗,这欲望驱使她向前走去,去接近那火,去与狗争吵,去躲闪人们的践踏。
独眼不耐烦的在旁边动来动去,她重新不安起来,知道她迫切需要的是找到她所寻找的东西,就转身返回树林。独眼大感宽慰。他稍稍跑在前面,直到树木完全遮住了他们。
他们在月光下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滑行,看到一条野兽的足迹,两只鼻子一齐凑近雪地里的脚印,脚印很新鲜,独眼很小心的在前面跑,他的配偶跟在后面。他们张开的宽阔的脚掌,像天鹅绒般轻柔的接触雪地。
独眼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模糊的东西在一片白茫茫中移动。他滑行的步子本来已经高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比起那个东西现在奔跑的速度,却不足挂齿。他发现的那个模糊不清的白点,在前面奔跑、跳跃。
他们在一条狭窄的两旁满是小针枞树的路上奔跑,透过树林,可以看见小路的路口通向一片洒满月光的空地。老独眼眼看就要追上那个正逃跑的白色的东西了。
他一跳,又一跳,追上了,到它身边了,只要再一跳,就可以将牙齿刺进它的肉里了。
但是,这一跳永远也没实现。一个白东西高高的悬在空中,就在正上方,原来是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在他头顶上面的空中怪模怪样的手舞足蹈,却掉不到地上。
独眼回跳一步,猛然吃惊的哼了一声,随后伏着缩在雪地里,用吼声来吓唬这个可怕的不可理解的东西,母狼却冷静的从它身边冲过去,犹豫了一下,跳起来扑向正跳舞的兔子。
她跳得很高,但仍然够不着猎物,牙齿咬了个空,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她再跳,再跳。
她的配偶在一旁看着,从蹲伏的姿势里渐渐得到松弛。对于她的一再失败,他变得越来越不高兴。于是自己用力向上一跳,咬住兔子,将它拖到地上。
这时,一种可怕的坼裂声发出,他吃惊的独眼看到一株小针枞树正弯向他的头打他。他松开嘴向后一跳,躲过了这个奇怪的危险。它缩起嘴唇,露出牙齿,喉咙咆哮着,每根毛发由于惊慌和愤怒耸立起来。
这时,那株细长的小树又站得笔直。兔子又悬在半空中跳舞了。
母狼生气了。她用牙齿谴责的咬伴侣的肩膀。他慌了,不知为什么导致这个攻击,就惊慌失措恶狠狠的反击,撕破了母狼脸的侧面,母狼根本不曾料到反击自己的惩罚,就愤慨的吼着扑向他,但他很快领悟到他的过错,想安慰她。然而,她依旧实实在在的惩罚他,直到他放弃一切慰解的想法,转着圈子让步,扭过头去让肩膀承受她的牙齿。
与此同时,兔子还在他们上面的空中跳跃不停。现在,母狼向雪里一坐,而老独眼害怕配偶更甚于那株神秘的小树,就再次跳起来扑兔子。
他将兔子吊回地面的时候,还用眼睛看着小树,树根上几次一样,随着他落回地面。面临当头一击,他缩着身体,鬃毛耸立,牙齿却依然紧紧咬住兔子。然而,打击并未降临。小树一直在上面弯着。他动时它动,他就紧紧咬着牙关冲它吼叫;他不动时它也不动,因此,他断定保持静止比较安全。
口中的兔子的热血的味道好极了,母狼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她从他口中叼过兔子头。小树在他头上摇摇晃晃满是威胁的时候,她果断的咬下了兔子头。小树立即跳了上去,以后就不再制造麻烦,笔直、挺拔、保持这大自然赋予它的本来的模样。之后,母狼和独眼将这株神秘的小树为他们捕抓的兔子分而食之。
这一对狼寻遍了所有的路,在其他小路上也有兔子吊在半空。母狼带路,老狼顺从的跟着,学习窃取得手机关猎物的方法——这种知识对他的将来注定是有好处的。
---此回复由马兰在2008-6-12 10:35:5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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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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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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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白牙(5)
——家园
这对夫妻在印第安人的营地附近滞留了两天。他特别厌烦和恐惧这个地方,但营地的诱惑使母狼不愿离开,因此他毫无办法。
终于一天早晨,不远处发出一声震天的枪响。一颗子弹打在距独眼的头只有几寸的一株树干上。这使得他们不能够再犹豫了,赶快离去,将危险远远抛到后面。
他们走得并不太远——只有两天的旅程,但母狼寻找她所需要的东西的心情,显然更为迫切了。她变得笨重,只能慢慢的跑。有一次她追一只兔子,往常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抓获,但这次她却卧下来休息。
独眼见状走到旁边,用嘴轻轻触摸她的脖子,给她以安慰,她突然恶狠狠的咬他。他尽力避开她的牙齿,跌了一个筋斗,狼狈极了。现在,她的脾气是空前的坏,而他却怀有一种空前的耐心和忧虑。
在一条小河上游几里的地方,她找到要找的东西了。这条河夏季流入迈肯齐河,现在全部结着冰,一直冻到遍是岩石的河底——一条从源头到河口雪白坚硬的死河。母狼向前疲乏的跑着小步。老狼远远的跑在前面。
这时候,她遇到一座高耸的泥土河岸,斜着跑了过去。春季暴雨和融雪冲击河坎的下面,淘去许多土,一条狭长的裂缝被冲成一个小洞。
她站在洞口仔细观察岸壁的每一个地方,然后沿着岸基从岸壁的这面跑到陡峭的堤岸与比较平旷的原野连接的地方,又钻回到洞的狭口里。最初一段大约不到三尺高,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这洞,干燥、舒适。
与此同时,独眼已经回来,耐心的站在洞口守着她。她低着头,鼻子凑近地面,绕着并在一起的脚附近的一点转了几圈,之后发出一声疲惫的近似呻吟的叹息,蜷着身体,伸展开腿,头向洞口卧了下来。独眼冲着她笑,竖起的尖耳朵表示非常感兴趣,迎着洞口的白光,她看见他高兴的摇动着尾巴。她也随着身体的蜷缩,将耳朵向后倒贴在头上一会儿,张着的嘴松弛的拖着舌头,表示满意和高兴。
独眼饿了。虽然躺在洞口里睡觉,但他的睡眠时断时续。他保持着警惕,耳朵竖起倾听光明世界的动静。外面,四月的阳光正照在雪上。坡下流水的微弱的潺潺声在他瞌睡时悄悄敲击他的耳朵,他就醒来凝听。太阳已经回来了。整个苏醒了的北部世界都在召唤他。生命在蠢动,空气里充满春意。这是生命在雪下生长的感觉,甘露滋润树木的感觉,萌芽要挣破冰雪的镣铐的感觉。
他焦急的看了她几眼,但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望望外面,半打雪鹀掠过他的视野。他爬起来,回顾一下她,又卧下来睡觉。
一个声音尖锐而微弱的轻轻触动他的听觉。一次,两次,他迷迷糊糊的用脚掌揉揉鼻子。他醒了。一只孤独的蚊子嗡嗡飞在他鼻尖的上面。这是一只已经长足的蚊虫,冻僵在一块干燥的木料里,长眠了一冬天,现在被太阳晒得苏醒了。
他再也抵制不住外界的召唤了,而且他很饿。他爬到配偶身边,想劝她起来,但她只是朝他怒吼。
他独自走了出去。明媚的阳光下,他发现表面的积雪很软,走路吃力,他走上冻结的河床,那里被遮挡的积雪依然坚硬、晶莹。他出去了八个钟头,到天黑时较之出发前更加饥饿的走回来。他找到过猎物,但没能抓获。一路上,他在融化的积雪的表层上碾转挣扎,而雪兔却依旧轻松的从上面滑过。
走到洞口,他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一种微弱而陌生的声音,犹豫的愣住了。那不是他的配偶发出的声音,不过也有些耳熟。他谨谨的肚皮贴地爬进去,母狼迎面发出一声警告的怒吼。他不动声色——对那些微弱、含糊的呜呜哇哇声仍然很感兴趣。他的配偶暴躁的警告他走开,他就蜷缩着在洞口睡觉。
早晨,一片朦胧的微光投进巢穴,他再次寻找那些略显耳熟的声音的来源。她警告的吼声中有一种新的猜忌的音调,所以他特别谨慎,敬而远之。不过,他发现,五个奇特的小生命掩护在她腿的中间,贴着她的肚子,非常微小可怜,小眼睛闭着看不到光,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他感到惊讶。在漫长而且顺利的一生中,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虽然遇见多次了,但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同样令他觉得新鲜和惊异。
她焦急的望着他,隔一小会儿就低低地的咆哮一声,当她感到他似乎离得太近时,喉咙里的咆哮就变成尖利的吼叫。虽然她在自己的经历中不记得有过这种事。但本能即一切做了母亲的狼的经验中却潜在一种记忆:父亲们曾经吃掉刚刚出生,无能为力的子女。因此,她内心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恐惧,阻止独眼过分接近的察看他自己的兽仔。
然而,危险没有发生,老独眼心中涌起一种冲动,那是从所有为父的公狼代代相传下来的本能,积淀在他的基因里,既无需刨根追底,也并未因此惶惑。他必须服从它。所以,他转身离开刚刚出生的孩子,出去完成赖以生存的猎食的任务。这实在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这条河在距巢穴五公里分了岔,以直角角度在山脉中奔流而去。从这里,他沿左边支流走,见到一条新鲜的足迹。他的嗅觉告诉他这为时不远,使伏下来朝它消失的方向望去,那脚印比他自己的大许多,他明白,追踪这样的脚印不可能获得食物,因此就转过身来,踏上右边的支流。
他沿右边的支流走了半里路,灵敏的耳朵听到咀嚼的声音,悄悄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豪猪,正直立着爬在树上啃树皮。
独眼小心而绝望的走过去。虽然,他在如此遥远的北方从未遇见过,而且在其漫长的一生中也不曾以豪猪为食,但是,他知道这种野兽,直到有诸如“恰好”或“机会”此类的事。他继续向前走去,谁也难以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对于有生命的东西而言,事情的结果多多少少总是各不相同。
豪猪将身体蜷成了一个圆球。尖而长的针四面张开,令人无从攻击。年轻时,曾有一次,独眼过分凑近嗅一只诸如此类毫无动静的刺球,被突然间甩出的尾巴打伤了脸,一根刺戳入口中肿痛发炎,几个星期之后,烂出了头才痊愈,因此,它将鼻子离开圆球一尺多远,超出尾巴所及的弧线以外,以一种舒服的姿势俯卧下来,十分安静的等待机遇。说不定,什么事会发生。也许豪猪会舒开身体,让他的爪子有机会敏捷而成功的刺进那柔软、没有防护的肚皮。
但是,将近半小时后,他爬起来,愤怒的对那不动的圆球咆哮着,跑了开去。过去,他曾多次徒劳无功的等待着豪猪展开身体。他不愿意再白白浪费时间了。
他沿着右边的支流继续前进。
白天在逐渐消逝。他的追捕毫无所获。
觉醒了的做父亲的本能强烈的在鞭策他。他必须找到食物。
下去,他无意中遇见一只松鸡,从树丛里走出时,他和这只反应迟钝的鸟碰了个正着,它栖息在一段木头上,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尺。双方都看见了对方。松鸡吃惊的飞起来,他一掌将他打倒在地,它在雪地上慌忙要逃,再次想飞的时候,他将它扑住,衔在口中。他的牙咬住那柔软的肉,脆弱的骨,又自然而然的吃了起来。接着想起了刚刚出生的子女,就将松鸡吊在嘴里,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去。
他像一条掠过的影子,仍旧用轻软的步伐奔跑,仔细的打量一路上碰到的每一处新奇的情形。沿河走了一里时,他碰到了早晨发现的那种大脚印刚刚留下的新痕迹,和他同路。他便跟了它走,预备在河的每一个拐弯的地方见到它的主人。
在河流的一个大转弯处,他偷偷的将头沿岩石的拐角转过去,眼睛敏锐的看到一个东西,他迅速伏下身来,那便是脚印的制造者——一只大雌山猫,像他这天曾做过的那样,她蹲着,面前是那只紧紧蜷成一团的刺圆球。如果说他从前是一个滑行的影子,那么,他现在爬行绕过那一动不动的一对到下风去的时候,简直就是那影子的阴魂。
他将松鸡放在一边,在雪地里卧下,透过一株非常低矮的针枞树,窥视面前这一幕生存的戏剧——正等待着的大山猫和正等待着的豪猪正各自专心致力于各自的生存问题,这一场的奇特之处是,这一个的生存方式在于吃点掉另一个,而另一个的生存方式则在于不被吃掉。与此同时,独眼,这条老狼隐蔽在暗中,在这场戏里扮演自己的角色,等待凑巧的“机会”,这也许有助于他那种生存方式的“猎食”工作。
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刺圆球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大山猫则简直是一块上了冻的大理石。老独眼仿佛死了一般。然而,三只野兽为了生存,都紧张到了几乎痛楚的程度,实际上,他们在没有比这似乎石化了的时候更加活跃的了。
独眼略略移动一下,更加急切的凝视着前方,一件事情正要发生。
终于,豪猪判断敌人已经走开,小心翼翼的缓慢的展开身披的难以攻破的坚甲的球,由于没有预料的惊恐,竖着刺的的圆球渐渐的渐渐的变直伸长了。那活生生的肉像一餐食物似的摆到了在一旁观看的独眼的面前。他突然感到嘴里潮湿,情不自禁的流出口谁来。
还没有彻底伸展,豪猪就发现了敌人。大山猫在这一瞬间实施了攻击,长有老鹰般铁爪的硬掌,像闪电一般,利剑似的刺进柔软的肚子并撕裂后迅速缩了回来。如果豪猪已经完全舒展,或者它在这打击前几分之一秒并未发现敌人,大山猫的脚爪是可以平安逃归的,然而,就在这脚爪缩回的时候,豪猪的尾巴一个侧击,将些箭似的尖毛刺了进去。
大山猫大发凶恶脾气,猛然扑向伤害她的家伙,而惨叫的豪猪将撕裂的身体艰难的蜷成圆球状进行抵抗,又甩开尾巴一击,大山猫再次受伤,就吃惊的狂吼,退到一边,打着喷嚏,扎满刺毛的鼻子仿佛一块针毡。她用脚爪挠鼻子,将鼻子插入雪中,在树皮上蹭来蹭去,想弄掉火辣辣的刺。她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不停的痛苦的蹦跳,惊骇不已。她不停的打着喷嚏,一段残桩似的尾巴急速而猛烈的挥舞,拼命抽打。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停止了滑稽的动作。
独眼观望着。突然,她出人意外的笔直的向上一跳,发出一声极为可怕的长号。独眼忍不住吓了一跳,脊背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以后,她就沿小路边叫边跳着逃跑。
当大山猫的喧闹声消失在远处后,独眼才走出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似乎雪地上满是豪猪的刺毛,耸立着,随时可能扎进他柔软的脚掌。他走近时,豪猪一声怒吼,咬牙切齿,又努力将身体蜷成一只球,但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它的肌肉被撕裂得太多了,几乎裂成了两半,汩汩不绝的淌血。
独眼含了几口浸血的雪,尝尝,嚼一嚼咽了。这吊起他的胃口,他顿感非常饥饿。但他非常世故,绝对谨慎。他卧下来等待,这时候,豪猪咬着牙,哼哼唧唧的呜咽着,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不一会儿,独眼看到豪猪一阵剧烈的颤抖,那些刺毛倒伏了下来。最后,颤抖停止,长牙齿肆无忌惮的狠狠磨了一阵,身体摊开不动,所有的刺毛完全倒了下去。
独眼用一只爪子神经质般畏畏缩缩的弄直豪猪,将它翻了一个身,什么事也没发生。它一定死了。他仔细的研究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用牙齿叼住它,为了避开刺毛,他将头扭向一边,半提半拖着沿河而走。突然没他想起了什么,丢下豪猪,跑回放着松鸡的地方,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毫不犹豫,迅速吃掉松鸡,又回来叼起他的豪猪。
他将狩猎的收获拖进洞时,母狼察看一番,扭过头来用嘴轻轻舔一舔他的脖子,同时又吼叫着警告他离开狼仔,不过吼声不像以往那么严厉了。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道歉,为了后代而对做父亲的怀有的那种本能的恐惧缓和下来了。他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那种要吃掉她刚刚生下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的卑劣的欲念,而是一个做父亲的狼所应该做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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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6)
——灰仔
在五个狼仔中,他是最与众不同的。
其它狼仔的毛色已经显出从母狼那里继承的隐隐的红色,只有他酷似他的父亲。他是这一窝中一只小小的灰色的狼仔,是地地道道的狼种。他长得真是和老独眼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有两只眼睛,而他的父亲只有一只。
他睁开眼睛还没多久,然而他已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当他还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已能够尝,嗅,感觉外物了。他特别熟悉他的两个兄弟和两个姐妹,软弱而笨拙的开始与他们游戏甚至吵闹。他发怒时,小喉咙发出一种怪诞刺耳的声音(那是幼稚的咆哮)。眼睛没有睁开以前,他早就凭着感触、嗅觉和味觉认识自己的母亲——慈爱、温暖、乳汁之源。她那条温暖的舌头爱抚的舔过他柔软的小身体的时候,他感到安慰,便紧紧的偎在她的怀中安详的入梦。就这样,他在睡眠中度过了最初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
现在,他终于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东西了。他醒着的时候长了。他要明明白白的逐渐认识自己生存的世界。他的世界晦暗不明,不过他不懂,因为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它光线微弱,不过他的眼睛从未接触过其它的光线。他的世界很小,洞穴的墙壁就是界限。然而,既然对于外面的大世界一无所知,他也就不曾因为非常狭窄的生活环境感到压抑了。
他已经发现,他的世界中,有一面墙和其它的墙不同。这就是洞口——光明的源泉。早在他有任何自觉的思想、意志以前,在他尚未睁开眼睛观看以前,他就发现这面墙不同于其它的墙。对于他,它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从那边来的光线照在他合闭的眼睑上,眼睛及视感神经就悸动起来。发生微弱的火花似的闪烁,让他感到温暖,初期的愉快。他的肉体的生命、肉体的每一个细胞的生命,以及作为肉体的唯一实质和他个人生活毫不相干的生命,都渴望着光线,推动他的身体接近它,好比一株植物的微妙的光合作用推动他面向太阳一样。
开始,他的生活尚不自觉地时候,他总是爬向洞口。这一点,他们兄弟姐妹们是一致的,那段时间里,没有谁肯爬向后面墙的黑暗角落。他们仿佛是植物,光线吸引他们,而他们生活中那种特质需要光线。光线好像就是生存必需的物质。他们幼小的身体发展了,有了自觉、冲动和欲望。光线的诱惑更大了。他们老是匍匐着爬向洞口,又总是被母亲赶了回来。
灰仔就是这样知道母亲除了舌头的温暖的抚慰以外的脾性。他发现,在他们坚持爬向光明的时候,她会使劲拱一拱鼻子作为谴责,之后用一只爪子将他打倒,或用敏捷的有计划的打击使他连打几个滚。他就这样知道了疼痛,也就知道了如何避免受伤:首先不要自找麻烦:其次,如果惹了麻烦,要退却躲避。在此之前,他是无意识的躲避伤害,就像他无意识的爬向光明一样。在此之后,他之所以躲避伤害,是因为他知道了那是伤害。这些自觉的行为,便是他初次搜索世界的收获。
不言而喻,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一样,他是只凶猛的小狼仔,一只食肉的野兽,出身于屠杀和食肉的种族。他的父母完全依靠肉食生活。在生命最初闪烁的瞬间,他喝的就是有肉直接变成的奶。现在,他才一个月大,眼睛刚刚睁开一周,自己也开始吃食了。这肉经过母狼半消化,然后喂给五个渐渐长大的狼仔,因为她的乳房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了。
他是这一窝里最凶猛的狼仔,能比其它任何一个发出更响亮更刺耳的吼叫,幼稚的愤怒可怕得多。他第一个知道用爪子狡猾的将同胞姊妹打得四脚朝天,第一个咬住别的狼仔的耳朵又拖又拉,咬紧的牙缝咆哮不止。当然,他的母亲禁止他们到洞口去,他也给母亲增加了许多麻烦。
光明对这灰仔的魔力一天天在增加。他常常冒险爬向洞口一码远,又常常被赶了回来。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入口,也不知道什么入口以及什么从一个地方到另为一个地方的通道,不知道任何别的地方,更不知道别的地方的路。因此,那洞口对于他也是一堵墙壁——一堵光明的墙壁。向太阳之于洞穴外面的居住者一样,这光明的墙壁就是他的世界中的太阳。它如烛光引诱飞蛾般引诱他。他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去接近它。生命如此迅速的在他身体内部扩张,促使他不断走向光明的墙壁。他内部的生命知道那是一个出路,他即将踏上的路途。
然而,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压根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外界。
关于这堵光明的墙壁,还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奇怪。他的父亲(他已能认出,父亲是世界上另外一个和母亲相似的动物。他靠近光明睡,是事物的供应者)总是一直走入并远远的消失在那白色的墙壁里。灰色的狼仔困惑不解。虽然他的母亲一向不需他接近它,但他接近过其它的墙壁,粗糙的物体碰伤了他娇嫩的鼻尖,几次冒险以后,他不再去碰壁了。他无须思考判断道,隐入墙壁是父亲的特性,正如半消化的肉和奶汁是母亲的特性一样。
实事求是的说,灰仔并未仔细思考,至少没有像人类经常思考一般明晰敏捷,他有一种接受事物而不问原因的方法。这实际上是分类的方法。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物为什么发生而烦恼:知道怎么发生的,对于他来说,已足够了。因此,几次碰壁后他认定,他不能隐入墙壁,而他的父亲能。但他毫不费心思去想他与父亲之间不同的原因。他的精神活动中并不包含有逻辑学和物理学。
和“荒原”上大多数动物一样,他老早就经历了饥饿的味道,一段时间里,肉的供给断绝,而母亲的乳房也不再流出乳汁来。狼仔们先是叫唤,更多的时间在睡觉。母狼也离开孩子们出去找吃的了。他更强壮些时,不得不一个人单独玩儿,因为那位姐妹不再抬头也不再走动了。现在有食物了,他吃得浑身鼓鼓胀胀的:而对于她,食物到来得太晚了。她继续睡觉,皮包骨头,内部的火焰越来越弱,最后完全熄灭了。
后来,又发生了第二次饥荒,但不太严重,快结束时,灰仔再也看不到父亲进进出出或躺在洞穴的入口处睡觉了。母狼知道独眼为什么不再回来,然而却无法将目睹的一切告诉灰仔。
她自己出去猎食,沿河流左边的支流向上游走,那里有大山猫。她追寻着独眼前一天的足迹,在足迹的尽头找到了他,更确切的说是找到了他的残骸。那里到处可见曾经有过一场大战的斑斑痕迹,以及大山猫的巢穴,根据一些标志判断,大山猫在里面,然而她没敢闯进去,走了。
以后,母狼猎食时就躲开左边的支流,她知道大山猫的洞里有一窝小猫,也明白大山猫脾气凶恶,搏斗起来既令人恐惧。六条狼可以毫无问题的将一只耸毛怒吼的大山猫赶上树,但如果一只狼单独迎战一只大山猫,结果将截然向反——尤其大山猫背后有一窝小猫嗷嗷待哺的时候。
然而,“荒原”总是“荒原”,而母性总是母性。无论在“荒原”与否,也不论在什么时候,母亲都是凶猛的保护后代的。到了必要的时候,为了她的灰仔,母狼就要去冒犯左边的支流,岩石间的巢穴和大山猫的愤怒。
---此回复由马兰在2008-6-12 1:57:3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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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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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7)
—— 初试锋芒
母亲开始出去猎食了,灰仔清清楚楚的明白:洞口是禁止接近的,这不仅因为母亲曾多次用鼻子和爪牙警示他,更因为他内心里的恐惧在发展。在短暂的穴居生活中,还从未遇到过任何可怕的事,然而恐惧却存在于他心理深处,那是远古的祖先通过千千万万个生命遗传给他,他直接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遗产,他们也是由于过去的狼代代相传而继承到的。
恐惧!这是“荒原”的遗产,任何兽类都无处回避,也不能换汤吃。
所以,虽然毫不知道什么东西构成了恐惧,但灰仔接受了恐惧。也许,他是将它作为生命的种种限制之一接受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知道有诸如此类的种种限制。他知道饥饿,在不能免于饥饿时感觉到限制。坚硬的洞壁的障碍,母亲鼻子打剧烈推搡和爪子的打击,几次饥荒造成的饥饿,都使他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由,法则限制和制约着生命,服从法则,就可以逃避伤害,获得幸福。
他并非如此“像人似的”进行推理,而只是将食物分成有害无害两种,之后就避开有害的事,免受限制、睡醒时也非常安静,极力控制着嗓子发痒,拼命要叫的咆哮。
一次,清醒的躺着的时候,白墙里发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一只狼獾站在外面,一面为自己的大胆发抖,一面仔细嗅洞中的气息。狼仔并不知道,只听到陌生的吸鼻子声,那是未曾经他分类的一种东西,也是可怕的和未知的——未知是恐惧的主要原因之一。
灰仔的背上的毛悄悄的竖了起来。他如何一听到那陌生的声音就竖毛呢?这并非出于他的任何知识,而是内心恐惧的表现。那声音对于他的经历来说,是不可理解的。然而,与恐惧共生的还有另一种本能——隐蔽。狼仔虽然极为害怕,但他躺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仿佛冻结或石化了似的,完全死去了一般。母亲回来时,嗅到了狼獾踪迹留下的气味,咆哮着跳进洞里,用过分的挚爱和热情舔他,哄他。狼仔感到,自己总算逃过一场劫难了。
然而,别的力量也在灰仔的内部发生作用,其中最为强有力的是生长。生长就是生命。本能和法则要求他服从,而生长要求他反抗:母亲和恐惧强迫他远离那堵白墙,生命却注定了永远要接近光。生命之潮——随着吞食的每一口肉,吸入的每一口气而增长的生命的潮水,在他的体内汹涌膨胀,无法遏制。
终于有一天,生命的洪水冲走了恐惧与服从。灰仔大步爬到了入口的地方,这面墙在他接近的时候仿佛后退了,他不同于他曾经接触过的其他面墙,他伸向前面试探的柔软的高鼻子并没有碰到坚硬的表面。这面墙的材料似乎和光明同样柔顺,可以穿越而畅行无阻。
在灰仔的眼中,那面墙是一种有性的物体。于是他就走进曾经认为是墙的地方,全身沉浸在构成这面墙的材料里。
他穿越坚固的物体爬了过去,光线越发明亮,令人头晕眼花,莫名其妙。恐惧命令他退回去,但生长驱赶他向前进。猛然间,他发现身在洞口了。
他过去认为包围着自己的墙,忽然之间,从他的面前跳开了,退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方。光线亮得令人痛苦,照得他眼花缭乱。适应光明和距离增大了的对象。墙先是跳到了他的视野之外。现在他又看见了它,但它已经非常遥远,外观也变了,由河边列队的树木,树木之上高耸的群山和蓝天组成的斑驳陆离的图画。
由于可怕的未知,他的内心重又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怖。他伏在洞边,盯着外面的世界,怕得要命,因为那既是未知的,又充满了敌意。由于稚气和惊恐,他背上的毛笔直的竖起,软弱的扭动嘴唇,企图发出一声凶猛的吼叫,来向外面广大的整个世界示威,挑战和恫吓。
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津津有味的望着,望了吼叫,也忘了害怕。这时候,生长由于好奇出现了,而恐惧则被生长击溃了。他开始观察附近的东西:一片在阳光下闪发光的空旷的河面,斜坡角下被风摧残的松树,斜坡向他伸延过来一直到他卧伏的洞下面两尺的地方。
灰仔一直居住在平坦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是跌落,从未尝过跌跤造成的痛苦。他的后腿站在洞边,前腿勇敢的向空中抬了起来,头向下身体倒栽了下去。土地重重的蹭了一下他的鼻子,他疼得叫唤不止。之后,他沿着斜坡一直滚了下去,滚了又滚。
他恐惧到了极点。恐怖最终征服了他,粗暴的抓住他,给他造成可怕的伤害。现在,生长被恐怖击溃了,像任何一只受惊吓的兽仔一样,他哇哇哭叫起来。
这种情形,与未知隐藏在附近,在无声的恐惧中冻结似的匍匐着的时候不同。现在,未知紧紧抓住了他,他不知道未知会造成多大程度的伤痛,就哇哇哭叫不停。
沉默无益。更何况,使他筛糠般浑身颤抖的不是害怕,而是恐惧。
然而,斜坡越往下越平坦,脚下遍地是草。灰仔的滚动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的时候,他最后痛苦的叫了一声,继之以一阵长时间的哭泣。好像生来已化妆过千百次一样,自然而然的,他舔掉了身体上的干泥巴。
灰仔冲破了世界的壁垒。未知松了手。他并没有受到伤害。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仿佛是第一个踏上火星的人类,然而,第一个到达火星的人的心理体验还不如他。他没有任何种类的预示,没有任何知识准备,一下子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的探险者。
现在,可怕的未知放掉了他:他忘了未知有任何可怕之处。他只是好奇周围的一切事情,他观察身体下面的草,附近不远处的蔓越橘,竖在树林中一块空地上的一株松树的枯干。一只松鼠绕着枯干的根直向他跑了过来,他大吃一惊,畏惧的伏下身来叫了一声。但松鼠也同样怕得要死命,爬上树去,站在安全的地方恶狠狠的对骂。
灰仔壮了胆。尽管随后碰到的一只啄木鸟又让他吃了一惊,他却充满信心前进着,以致一只加拿大樫鸟莽撞的跳到他面前时,他竟然开玩笑似的伸出爪子打它,结果鼻尖上挨了一啄,疼得他卧下来哇哇大叫,那鸟则被他的叫声吓得落荒而逃。
灰仔在学习,蒙昧无知的头脑已作了一种不自觉的分类:活的东西不活的东西。不活的东西总是停止在一个地方;活的东西动来动去,难以预料它们会做出什么事,他必须注意活的东西,对因它们而发生的意外的事有所防备。
他非常笨拙的走着,遇到许多麻烦。一根枝条看来距离很远。瞬间却会打中鼻子或擦过肋骨。地面凹凸不平,高一脚会碰了鼻子,底一脚会扭伤腿。有些小石头石块,踩上去会栽倒,渐渐的,通过这些,他了解到不活动的东西并不像他的洞穴那样总是平坦均衡,甚至不活动的小东西比大东西更容易让人跌倒摔跤。
然而,吃一堑,长一智。他走得越久就走得越好。他正在适应环境,在学习算计自己的肌肉运动,了解自己体力的极限,估量物体与物体之间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作为初出茅庐者,他的运气好极了!生为食肉兽,就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他无意中碰到来极巧妙的隐藏着的松鸡窝,掉了进去。他本是尝试着走在一棵倒了的松树树干上,然而,他的体重压垮了腐朽的树皮。他绝望的叫一声就倒栽下圆圆的斜坡,撞穿了一小簇灌木丛的枝叶,落得的时候,竟然在七只小松鸡中间。
他吓了它们一跳,它们哗然,以后他看见它们非常小,胆子就大了。它们动弹起来。他用爪子碰碰一只,它就动得更快了。 他感到快乐。他嗅一嗅,用嘴吊起来。它挣扎。他的舌头痒了,同时感到很饿,就咬紧牙齿,脆弱的骨头粉碎了,热血冲进他的口中。
味道好极了!这是事物,和母亲喂他的一样,但这是活生生的咬在口中的,因此味道也就更好。因此,他吃了那只松鸡,直到吃完那一窝才住嘴,随后,像母亲一样舔舔嘴,爬出灌木丛。
一阵羽翼旋风般愤怒的拍击,打得他头昏眼花。他用爪子捧住脑袋,哀号不已。母松鸡愤怒若狂,打击越加激烈。他也发了怒,站起来,吼着,伸出爪子去打。
母松鸡用自由的翅膀雨点似的打击他,他用小牙齿咬住一只翅膀,顽强的拉扯。这是第一仗,他非常得意,早将未知忘得干干净净,无所畏惧。他在战斗,在咬一个打击他的活东西,而且,这个活的东西是食物。他杀气顿起。他刚毁灭几个小的活东西,现在则要毁灭一个大的活东西。
他太幸福了。而且忙碌的竟然感觉不到幸福了。这种激动兴奋,对于现在的他不仅新奇,而且变得空前强烈。他咬住那只翅膀不放,透过紧咬的牙缝咆哮。
松鸡将他拖出了灌木丛,她掉过来想将他拖入灌木丛遮蔽处时,他却把她拖到了空地里。她不停的大喊大叫,用翅膀拍击,羽毛下雪般纷纷飞扬。他发作起来的那股劲真是惊人。种族遗传下来的全部战斗的血液,都在他体内汹涌着沸腾起来。
这就是生活。尽管他并不知道,他正在实现自己活在世上的价值、意义,正在做与生俱来就应该作的事情——屠杀食物并战斗着去屠杀。他在证明自己生存的合理性。
生命在做不出比这更伟大的事了,因为生命不遗余力去做他该作的事,它就登峰造极了。
过了些时候,松鸡停止了挣扎。他们躺在地上,面面相觑。他仍然咬住她的翅膀,试图发出凶猛的咆哮进行威胁。她啄他的鼻子。这比先前所受的打击更为痛苦,他退缩一步,但仍然咬住不放。她啄个不止,他从退后变成哀哭,想躲避开,淡忘了它咬住她将她拖在后面这个事实。
一阵雨点似的啄过,他的鼻子吃尽苦头,他内部的战斗的热血退潮了,他就放弃了猎物,掉过尾巴慌忙逃到空地的对面,狼狈而去。
他靠在灌木丛边卧下来休息,舌头拖在嘴外,胸部一起一伏的喘气,鼻子仍然让他疼得哭叫不止。他卧在那里,然后,觉得像要大难临头似的,这未知及其全部恐怖冲他而来。他刚出于本能的钻进灌木的遮蔽之下一阵风就吹到了他的身上。一个长着翅膀的东西,悄无声息的不祥的掠了过去。一只鹰从天上冲下来,差一点儿抓了它去。
他卧在灌木丛中,惊魂稍定,畏畏缩缩的向外面窥视时,空地另一面的松鸡却拍打着翅膀从被践踏的窝里跳了出来,刚才的伤痛使她没有注意到从天而降的灾难,不过,狼仔看到了,而且由此得到一条告诫,一个教训。老鹰急速向下俯冲,身体掠过地面,有力的爪子就掠住了松鸡,带着惊恸交加、叫个不停的松鸡重新冲天而上。
过了很长时间,狼仔才走出隐蔽处。他学习到了很多知识,活的东西是食物,非常好吃;但如果它们相当大,就会伤害自己,最好的情形,是吃像小鸡那样小的活东西,放弃母松鸡一类的大的活东西。
不过,他有些野心勃勃,心里想再和母松鸡打斗一番。可惜,老鹰把它抓走了。也许,别处还有母松鸡。
他从倾斜的河岸走到水边。他从未见过水,表面平坦,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看上去很好走。于是,他勇敢的踩了上去,立刻惊慌的叫喊着跌进了未知的怀里。
冰冷!他倒吸一口气,然而,进入肺部的不是常常随着呼吸进去的空气,而是水,那种窒息,仿佛频临死亡时的痛苦。这,对于他,就是死亡。他对死亡并没有自觉的知识,但他具有直觉死亡点本能,像“荒原”上的每一个动物一样,。它对于他来说,比任何其他的伤害都是厉害。它是“未知”的本质,是“未知”的恐怖之和,是可能遇到的一种不可思议的最大的灾难。它对于这些一无所知,却害怕与此有关的一切。
他浮出水面。新鲜的空气就进入张着的口中。他不再下沉,就伸开腿开始游泳,好像他早有游泳的习惯,近他的河岸距离他只有一码的距离,但他背对着它,看到的是河的对岸,于是游了过去。
河水不大,但河水有二十尺宽。他游到中流,被河水冲向下游。一条细小的湍流卷住了他,平静的河水突然变成一片怒涛,这里,根本无法游泳,他时而在浪头下面,时而又在浪头上面,随着急速的水流,被冲得团团打转,上下翻滚,有时被水冲的重重的碰在岩石上,每撞一次,就哭叫一声。全部的过程,简直是有一连串的哭喊组成,这些哭喊声标志着他碰撞石块的数目。
急流的下游,是又一个河滩,他被漩涡卷住,轻轻的送上了河滩,送上了一张满是砂砾的床铺。他欣喜若狂,手忙脚乱的爬着离开了水,躺下来。关于世界,他又增长了见识,水不活,但它流动;它看上去像土地一样坚实可靠,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此,物体并不像它们呈现出来的那样。狼仔对未知的恐惧是遗传下来的不信任,现在更有经验加以巩固了。从此以后,他要永远不信任事物的外表,除非弄清楚了它的实质。
这一天,他注定了还有一次冒险。他想起了世界上还有母亲的存在,顿然感到需要母亲胜过世上的一切。他的身体由于历险而疲惫不堪,他的头脑同样也特别疲倦。有生以来,还从来没像这一天这般辛苦劳作过。他想睡觉,于是动身寻找自己的洞穴和母亲,他觉得心中有一种不可阻挡的难耐的寂寞和孤独。
他在灌木丛间爬行,突然听到一个尖利的示威声。黄光闪过他的眼前。一只狑鼬敏捷的跳走了。它是一个小东西,他不怕。接着,他又看见一个极小的活东西在脚下,只有几寸长,是一只像他一样不服训诫出来冒险的小狑鼬。
它想从他面前后退。他用爪子打了它一个翻滚,它发出一种奇怪的轧轧声,黄光重新出现在狼仔眼前。他再次听到示威声,同时,脖子上遭到严重一击,母狑鼬的尖牙扎进了他的肉里。
他叽哩哇啦乱叫着向后跌倒时,母狑鼬会同小狑鼬一起消失在丛林里了。她的牙齿留在他脖子上的伤口让在疼痛。但受伤更为严重的是他的感情。他坐在地上软弱的哭叫。这个母狑鼬,这样小,竟然这么野蛮!
他不知道,就体重身材而言,在“荒原”上,狑鼬是一切屠杀者中最凶狠、最具报复心和最为可怕的。不过,这很快就要成为他知识的一部分。
他仍在哭的时候,母狑鼬又出现了。现在,她的孩子非常安全,她并不向他冲击,而是谨慎的接近他,狼在充分看到了她像蛇一样的瘦削的躯体,她昂起的头也像蛇。她尖锐的威胁声令他毛发耸立,他咆哮着发出警告。但她越来越近,那一跳比他尚不老练的视觉还要快。霎那间,那瘦削的黄身体闪出了他的视野外,而到了他的喉咙上,尖利的牙齿刺进了他的毛发、肉体里。
他开始想咆哮着战斗,但他太小,而且是第一天闯世界,它的怒吼变成了哭喊,战斗也变成了为逃跑进行的挣扎。狑鼬却绝不放松,紧紧地吊住他,拼命将牙刺进去,咬他的流涌着鲜血的大血管。狑鼬是一个吸血鬼者,她向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从活生生的喉咙里吸血。
如果不是母狼飞跃灌木丛飞奔而来,灰仔就要死掉了,他的故事到此结束了。狑鼬放了狼仔,去咬母狼的喉咙,没有咬着,但是咬住了下巴,母狼像挥鞭子一样,将头一甩就摆脱了狑鼬,将她高高抛向空中。当她还在空中时,母狼用嘴咬住了那瘦小的黄身体。于是,在嚼拢的牙齿间,狑鼬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灰仔重新得到母亲的爱抚。她找到他的欢欣,比他被她找到的欢欣还要大。她用鼻子哄他,安慰他,舔他被狑鼬咬伤的伤口。接着,母子俩将那吸血的家伙分而食之,就回到洞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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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8)
—— 弱肉强食
自第三次冒险之后,灰仔进步很快。他休息了两天,又出去冒险。这一次,他发现了上次的那只小狑鼬。他曾经参与吃掉了它的母亲,而这次,他竭尽全力让这小狑鼬重蹈了他母亲的覆辙。这次短途旅行,他没迷路,累了就回到洞里睡觉。
自此之后,他每天都出来,并且每天扩大涉猎的区域。
吃过些苦头之后,他开始准确的估计自己的力量和弱点,开始明白,什么时候大胆,什么时候小心。不过,他发现,最好是时刻小心,除非在极个别的情形下,确信自己有胆量时,才尽情的发作自己的脾气和欲望。
他没遇到流浪的松鸡,心里总是有火,碰见那只最初在松树里见到的松树,他总会恶狠狠的回骂。见到加拿大樫鸟,他几乎千篇一律的怒气满腔,他永远忘不了这家伙第一次相见时是如何啄他的鼻子的。
然而,在他感觉到其他潜藏的猎食者的威胁的时候,加拿大樫鸟也影响不了他。他忘不了老鹰。它移动的影子总是使他躲向最近的树丛里。 他不再爬行,也不再大步行走,而是学母亲那样,偷偷摸摸,并不费力,但滑行很快,快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在猎食方面,一开始就运气不错,他总计杀了七只小松鸡和一只小狑鼬。他的屠杀欲望与日俱增,他对那只松鼠如饥似渴,因为它滔滔不绝的破口骂他,还向一切野生动物报告他到来的消息。然而,松树能爬树,像鸟会在天空飞翔一样,狼仔只有当松鼠在地上时,尝试着悄悄的爬过去。
狼仔非常尊敬母亲,她能搞到食物,并带给他一份。而且,她无所畏惧。他并不知道这种无谓是基于经验和知识。在他顶印象中,它来源于力量。母亲就代表着力量。他更大些时,从她爪子的严厉教训中感受到了这种力量,与此同时,牙齿的劈刺也取代了用鼻子拱来表示责备,所以,他尊敬母亲,她强迫他服从。然而,他越长大,她的脾气也越坏。
饥荒又来到了。灰仔以比较清楚的意识再度领略到了饥饿之苦。为了寻找吃的,母狼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猎食上,但它存在时很严重:母亲的乳房里没有奶水,狼仔自己也没有吃一口东西。
他以前猎食,纯粹是游戏,只是为了取乐;现在,他极其认真的猎食,却一无所获。但失败加速着他的成长。他更加仔细研究松树的习惯,更动脑筋,尽最大的努力悄悄挨近它,出其不意的吓唬它。他研究鼷鼠,想把它们从穴洞中掘出来。对于加拿大樫鸟和啄木鸟,他也学到了许多。再后来,他长得更加强壮、聪明和自信,毫不怕死,老鹰的影子也不能让他躲进灌木丛里了。他知道在蓝天上高飞的也是肉食,急切的希望得到肉食,所以公然在空地上往后腿一坐,想吸引老鹰从天上下来。然而,老鹰拒绝下来,他只好失望的爬开,在一丛树林里因为饥饿而饮泣。
母狼带回了食物,饥荒解决了,这食物不同于以往的东西,他没有吃过。这是一只半大的大山猫的猫仔,像灰仔,不过没他大,母狼已在别处填饱了饥肠 ,这全是给他吃的,虽然她不知道充实母亲肚子的就是大山猫窝里其他的小猫,也不知道她的行为是冒了多大的危险。他只知道,长着天鹅绒般皮毛的小猫是食物,一口一口的吃起来,越吃越高兴。
吃饱了容易发困,灰仔躺在洞里,依偎着母亲睡着了。她的叫声惊醒了他。也许,这是她一生中所有的叫声中最可怕的一次,他从来没听到过她如此可怕的叫声。她最清楚其中的原因,一个大山猫的窝,不可能在被洗劫后安然无事。在午后阳光的充分照耀下,狼仔看到做母亲的大山猫正趴在洞口。立刻,他背上的毛波浪般汹涌而起。
无需本能告诉,他知道,恐惧来了。如果目睹的情形还不够,入侵者继之以努叫;先是咆哮,突然变成沙哑的嘶叫。
事情再明白也不过了。
灰仔感觉到生命在体内的刺激,就站起来用干的咆哮,但是母狼将他推到身后,不免让他感到耻辱。进口的地方很矮,大山猫跳不进来,她爬着冲进来的时候,母狼跳上去摁住了她。狼仔看不到她们搏斗的情形,只听到令人恐怖的咆哮和尖叫。
两只母兽扭打在一处,大山猫爪子与牙齿并用,连撕带咬,母狼则只用牙齿。一次,灰仔跳上去,咬住了大山猫的后腿,缠住不放,凶狠的吼叫。虽然他并不是有意识的去做的,他不知道这种行为的后果,但他的体重却是牵制住了那只腿,让母亲少受了许多伤害。战斗中,她们将他压在身下,他咬住的嘴也被挣脱了,接着,两个母亲分开了,她们重新打在一起前,大山猫一只巨大的前爪将灰仔的肩膀砍得露出了骨头,使他侧着的身体重重的撞在墙上,于是战斗的喧声中,又增加了灰仔因疼痛而吃惊的尖叫。
战斗持续了很久,灰仔在哭够了以后,勇气再次爆发,他死死的咬住一只后腿,怒吼着,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
大山猫死了。
母狼也非常软弱,浑身不舒服。她开始还抚慰灰仔,舔他受伤的肩膀,但她失血很多,力气全无。她在死去的敌人身边,一动不动的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乎都停止了呼吸。除了出去喝水,她一周没有离开过洞穴,即使出去时,动作也是缓慢而痛苦的。最后,大山猫被吃完了,母狼的伤也康复了,她可以再出去猎食了。
灰仔的肩膀由于那下骇人的撕砍,疼痛僵硬,有一段时间里瘸着腿。但现在,世界似乎改变了,他怀着一种与大山猫战斗之前所没有的更大的自信,勇武的再走进去。
他从更加凶猛的角度来看待生命了。他战斗过,将牙齿刺进敌人的肉里,自己却活了下来。因此,他更加勇敢起来,带着一种以前所没有的无所畏惧的派头。他的畏怯失去了很多,他不再害怕小东西,尽管未知还是永远不停的运用难以捉摸,充满威胁的神秘和恐怖压迫他。
他开始陪母亲出去猎食,见识并且参与了许多次杀戮。按照他的模糊不清的方式,他了解到食物的规律:有两种生命——他自己一种和另外一种。前者包括他自己和母亲;后者包括其他所有会动的动物,其中又分为两种,一种是供给他屠杀和吃掉的非杀人者和微不足道的杀人者,另一种是杀戮和吃掉他的,或被他杀掉和吃的。
在这种分类中,规律出现了。生命的目标是食物,而生命本身也是食物,生命因生命而生存,因此,有吃人者和被吃掉者。这法则就是:吃人或者被吃。狼仔并没有用明晰、确定的字词将这法则归纳成为公式,也没有去推导其中的道德意义,甚至根本就没想到这条法则,他只是循此生活而已。
他看到,这条法则在他的周围无处不发挥着它的作用。他吃掉过小松鸡。老鹰吃掉过母松鸡;也可能会吃掉他;以后,他长大了,不可小觑的时候,他想吃掉老鹰。他吃过大山猫的猫仔,母大山猫若不是被杀被吃掉的话,就会吃掉他。
事情就是这样,一切活的东西,都在遵照这条法则在他的周围实施着。而他自己,也是实践这个法则的一个成员。他是一个杀戮者,唯一的食物就是肉,活的肉在他面前,或迅速逃跑或上树,或上天,或入地,或迎上来与他战斗,或反而追击他。
如果灰仔能够“像人一样”进行思想,他很可能会将生命简要的说成是一场大吃大嚼的宴饮,世界则是一个充满了无数会餐的地方。它们相互追逐和被追逐,猎取和被猎取,吃和被吃。一切都既盲目粗暴,又混乱无序,在机会支配下,暴食与屠杀混乱一团,没有情义,没有计划,也没有终极。
然而,灰仔并不是在“像人一样”思想。他一心一意,一个时候只抱有一种思想或欲望,并没有多么远大的目光。除了食物的规律之外,他还要学习和遵从其他的无数次要的规律。
世界到处都使他感到惊奇,体内生命的萌动,肌肉协调的行动,真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幸福。吞下食物时,就会体验到振颤和自豪。他的愤怒和战斗,就是最大的愉悦,而未知的神秘,恐怖本身,也与他的生活不可分割,如影随形。
而且,吃饱了肚子或在阳光里懒洋洋的打瞌的时候,那种舒适的表现,热情与勤苦本身就是一种酬劳,因为生命在自我表现时是永远快乐的。
灰仔与充满敌意的环境并没有冲突,他满足于这生活,快乐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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