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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

_4 杰克·伦敦 (美)
在认识神之前,她曾经是他的世界的中心。那时熟悉的旧日情感又回来了,在他的内心汹涌澎湃。他快乐的跳到她身旁。然而,她回报他的,却是锋利的牙齿,割破他的脸颊,露出了骨头。
他退开了,疑惑不解。
但那并非杰茜的错误。一只母狼并不能天生记得一年前的兽仔。她记不起来白牙了。
他是一个陌生的动物,一位入侵者。她现在的这窝兽仔给了她对侵犯者表示愤怒的权利。
一只小狗向白牙爬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白牙好奇的嗅一嗅小狗,杰茜因此又向他冲来,又一次撕破了他的脸。
白牙退得更远了些。关于昔日的所有记忆与联想,重又消失,进入到了它们从中复活的坟墓。他看到杰茜在舔她的小狗,时而停下来冲着他叫。她对他没有用了。他已经学会了没有她而生存,她的意义被遗忘了。他的事物的图标中没有她的位置,就像她的里面没有他一样。
他站在那里,依然发呆、疑惑,记忆已被忘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时,杰茜第三次进攻他,决意要将他赶出这附近地区。白牙就让她赶自己走。她是他的种族里的一个雌性,而种族的规定之一,是雄的不应该打雌的。他不知道任何有关这规定的事,因为那既不是运用理智得出判断,也不是凭借实际经验获得的东西,那是一种秘密的提示,一种本能的推动——使他对着月光星光长嗥、和让他恐惧死亡未知的那种本能。
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了,白牙更重、更壮、更结实了。与此同时,他的性格也在根据遗传与环境确定的路线发展。遗传可以比喻为粘土,具有多种可塑性,可以被塑造成各种不同形式,而环境的作用就是模塑着粘土,赋予它一种特定的形式。因此,如果白牙没有走到人类的火边来,“荒原”将会把他塑造成为一只具狼性的狗——是狗而不是狼。
总之,由于天性的特质和环境的压力,他的性格不可避免的被扭曲了,他变得更加乖僻孤独、难与为伍,也更加凶猛。与此同时,狗们也越来越明白,与他和平相处要比跟他打架好。然而,灰海獭对他的重视与日俱增。
表面上,白牙在一切品行方面都较强,但他有一个难以挣脱的弱点,那就是不能忍受嘲笑,认为人类的笑很可恨。他并不介意人类随心所欲取笑除他以外的事物,但嘲笑一旦是针对他而发的,他就会生出极为可怕的震怒。他庄重、尊敬、冷静,但一笑声可以使他感到莫大的耻辱与震怒,变得荒唐可笑,好长时间如魔鬼般故作非为。即使如此,在这种时候,他也不会在灰海獭身上泄愤,因为灰海獭有一根木棒和一个神的头脑;但此时此刻与他冲突的狗无疑倒霉,在狗的后面,除了空间以外,什么也没有。所以,白牙由于讥笑而发疯时,他们就从他的面前逃向空间。
白牙三岁那年,迈肯奇河的印第安人遇到了一次大的饥荒。夏季捕不到鱼,冬天打不到鹿。麋鹿特别的少,而兔子几乎绝迹。猎食为生的动物濒临死亡。他们失去了习以为常的食物,饿得只好弱肉强食。只有强者存留下来。
白牙的神们也是猎食动物,其中的老弱也饿死了。村子里有哀号声。为了将仅有的一点儿东西留给形容消瘦、眼窝深陷,徒然在森林中跋涉追寻猎物的猎手们,妇女和小孩忍饥挨饿。
人们被逼到了绝境。他们竟吃了鹿皮鞋和并指手套的鞣皮。而且,人们吃狗,狗们相互吃,先是吃掉最弱的和比较没有价值的,慢慢的,活着的狗明白了。于是,少数最聪明最勇敢的狗就丢下人们的火逃进森林——火堆现在变成了屠宰场,在森林中,或者饿死,或者被吃掉。
在这悲惨的时刻,白牙也悄悄逃进森林。由于兽仔时代的训练,他比别的狗更适应这种生活。他尤其擅长偷偷跟踪小动物,一潜伏就是几个小时,怀着与饥饿同样的耐性等待着,像监视一只谨慎小心的松鼠的一举一动,直到它冒险到了地上。即使这时,白牙也不行动。他要等到十拿九稳以后,一击而中,决不让松鼠来得及逃上树。于是,他从隐藏的地方显出身形,不迟不早,快得像一个射出的灰色物体一样令人难以置信,稳稳地捉住目标——想逃已为时已晚的松鼠。
虽然捉松鼠比较成功,但松鼠也不多。他不能依靠他们生存,长壮。因此,他不得不猎取更小的东西,有时饿得只好从地洞里挖小老鼠,甚至不惜与他一样饥饿,而比他更为凶恶的狑鼬作战。
在最危急的时候,他曾偷偷返回神们的火堆,但没走到火边。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潜伏在森林里,掠夺捕兽机上的一只兔子,那时,灰海獭正在森林里蹒跚而行,由于衰弱气喘常常坐下来休息。
一天,他碰到了一只年轻的狼,饿得精瘦憔悴,肌肉松弛。如果不饿的话,白牙会跟着他走,最终与他的野生兄弟们为伍结队;但是他饿得要命,于是捉住那只小狼,将它杀死吃掉。
白牙的运气不错。每逢饿到极点时,他总能找到东西杀了吃,另一方面,他衰弱不堪时,又总算没碰到什么比他大的食肉动物。一次,他刚吃了两天大山猫肉,身体强健了,碰到一群饿狼扑来。那场追逐即残酷又很远,但他比他们的营养好。最后,不但超过了他们,而且在兜了一大圈后绕回原地。干掉了一个精疲力尽的追逐者。
以后,他离开这个地方,到自己出生的盆地去旅行。在原来的洞穴里,他遇见了杰茜,她故技重演,逃离不适于居住的人类的篝火,到过去避难的地方生仔来了。白牙来到时,这一窝已仅剩下一只活着了,在如此饥荒的形势下,有效的生灵没什么希望,这一只注定了未必能活多久。
杰茜对待已经长大的儿子,毫不慈爱。不过,白牙并不介意,他长得已经超过母亲了。于是,他达观的转身走开,向河流上游跑去,在河流分岔处走上左边的支流,发现了许久前他与母亲共同吃掉的那只大山猫窝,就在这个荒弃的洞里休息了一天。
初夏,在饥荒的最后几天里,他无意中碰见了利·利,他也逃到了森林里苟延残喘。他们正从相反的方向沿着一处悬崖的脚下跑,绕过岩石转弯时碰见了面。他们都非常惊慌,站住,怀疑的互相观察。
白牙的状态极佳。他的行猎极为顺利,一星期来都吃得很饱,刚刚还捕到猎物大嚼了一顿。但是,一看见利·利的欺负迫害造成的心理状态而产生的。他不由自主的耸毛咆哮,像过去一看见利·利就耸毛咆哮一样。他做事既迅速又彻底,从不浪费时间。利·利想要逃,然而,肩挨了肩,白牙硬着腿在周围走着,看他临死前的挣扎。以后,重复上路,沿着悬崖的脚下疾步奔驰。
不久后的一天,他来到森林边,一条狭长的空地斜着伸向迈肯齐河。从前,他来过这里,那时是一片空地,现在却有一个村子。他躲在林子里,研究其中的缘由。
是旧村子迁到这个地方来了。他熟悉那景象、声音和味道,只是与他逃离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呜咽与哭泣消失了;他听到的都是满足的声音。一个妇女在发怒,可以听得出来,那是从饱肚子里发出来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鱼的味道,有食物了!饥荒过去了!
白牙勇敢的走出森林,向营地小步跑去,直奔灰海獭的帐篷。灰海獭不在,克鲁·库快乐的招呼他,用一条刚捉到的鱼欢迎他。他归宿般的躺下来,等待着灰海獭。
13楼(TOP)
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
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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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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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15)
—— 众矢之的
即使白牙天性中有任何与狗的种族友善的成分,但当他一旦成了拉撬的领头狗时,这种可能性也不可挽救的被毁灭了。为了米·沙额外给他的肉,为了他所受到的宠遇,为了他老在他们牵头奔跑、摇动尾巴和臀部,这一切,都使那些狗们发狂的仇视他。
同样,白牙对他们也怀有刻骨仇恨。他绝不喜欢做领头的雪橇狗。三年来,他打败和镇压遍了这群狗中每一只,无法忍受现在被迫在狂叫着的群狗面前落荒而逃。然而,他必须忍受,否则就是灭亡,但他体内的生命还不想死亡。
米·沙一声令下,全组的狗立刻野蛮的大叫着,向他扑了过来,他没有防卫的余地。他若转身攻击他们,就会被米·沙抡起的鞭子火辣辣的抽在脸上。他只有跑开,他不能用尾巴和臀部去对付那群嚎叫的狗们,尾巴与臀部可不是对付这么多无情牙齿的合适的武器。
因此,他只好跑,整天的跳,每一跳都违背自己的天性,伤害着自己的自尊心。
谁也不可能违反了自己天性的指示而不伤害天性。这种颠倒,仿佛一根本来应该从身体内部向外长的毛,现在不自然的反过来向肉中长一样,注定要疼痛化脓。白牙的情况就是这样。体内的每种推力,都驱使他扑向后面叫唤的狗群,但神的意志并非如此,而且,抽得令人疼痛的鹿肠皮鞭,实施着神的意志。白牙只有暗中悲伤苦恼,发展着与凶猛顽强的本性相适应的仇恨恶毒。
如果有一个动物曾经成为自己种族的敌人,那么,这个动物就是白牙。他既不要求宽恕,也不给予宽恕。群狗的牙齿不断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他也不断地用牙齿给群狗印上伤痕。在安营卸套以后,大多数领头狗都挨近神们以求保护,白牙却轻视这种保护。
他勇敢的在营地各处走动,在夜里报复白天所受到的苦难。他没做领袖时,狗们曾经学会了给他让路。但是现在,他们由于整天追逐白牙产生的兴奋之情,和脑子上反复出现的白牙逃跑的印象对下意识的影响,被整天的统治感支配着,不再情愿的克制自己而对他让步。他一出现在他们中间,争吵就必定发生。他就用连吼带咬为自己开路。即使他呼吸的空气,也到处弥漫着仇恨与敌意,这样又增加了他内心中的仇恨与凶恶。
米·沙下令停止时,白牙就服从。开始时,后面的狗一齐扑向可恨的领袖。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米·沙手中的鞭子会给白牙做主撑腰。渐渐的,狗们明白了,在奉命停止前进时,不要去惹白牙;但是如果白牙没奉命就停止,那么只要能够,就扑上去咬他。这种情形经历了几次以后,白牙很快就懂得了,没有命令,它绝不停止。因为生命供给他的生存环境如此异常严酷,他必须学得快些,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不过,那些狗们却永远也学不会不要在营地里去惹白牙这样的教训。每一天,由于追逐叫骂而忘记了头天晚上的教训,到了晚上,重新领教以后,又立刻再一次被遗忘。他们恨他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觉察到,他们与他种族不同——这本身已经足以导致敌对情绪的产生。
和白牙一样,他们也是被驯服了的狼,但已经被驯养了许多代,绝大部分的野性已经没了。在他们看来,“荒原”即未知可怕,又永远充满了敌意与威胁。然而,无论在外貌、行为,还是本能的冲动上,白牙仍然眷恋着“荒原”,象征着“荒原”,是“荒原”的化身。所以,当他们向他露出牙齿的时候,他们是在自卫,是在抵御隐藏在森林深处、篝火以外地黑暗中的可能毁灭他们的力量。
狗们认识了团结一致的重要性。任何一只狗想要单枪匹马的跟白牙对抗,那太可怕了。他们用密集的队形对付他,否则他会在一夜之间一个个杀死他们。实际上,他从来也没有杀他们的机会。他可能会掀翻一只狗,但是,不等他干到彻底——像喉咙那里下毒手,狗们就蜂拥而上。狗们一旦发现有冲突的预兆,就会群起而攻之。虽然他们之间也相互争吵,但在与白牙吵闹时,就会忘掉内部的纠纷。
另一方面,他们也想竭尽全力,然而,却并不能够杀死白牙。相形之下,他太迅猛,太聪明,太难被打败了。每逢他们可能包围住他的时候,他总能游刃有余,脱身而出。他们中间,还没有哪只狗可以将白牙打翻在地。他双脚依附土地的坚韧性,跟他对于生命的依恋性一样。所以,在与群狗无穷无尽的战斗当中,谁也不如白牙明白,生命与站稳脚跟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白牙就这样成了种族的敌人。作为被驯养的狼,他们为人类的火所软化了,由于人类力的庇护而变得软柔了。白牙的本质,造就了他的冷酷无情。他可怕的实施着“近亲复仇”的主张,向所有的狗做“近亲复仇”。因此,即使自己本人也非常野蛮凶狠的灰海獭,也不得不对他的凶猛感到惊异,他发誓说从未有过这样的畜牲;陌生村庄的印第安人也这样说,他们的狗常常被他杀死。
白牙快要五岁时候,灰海獭带他沿迈肯齐河,过洛矶山,下波古滨,到育空洞,做了一次长途旅行。一路上经过了许多村子,他就大肆践踏狗们,让人久久难忘。他喜欢向他的种族报仇雪恨。他们都是些普普通通,毫不猜忌的狗,对他的迅速、直接、和不宣而战,毫无准备。他们不知道,他是一个嗜杀成性的“闪电”。他们耸毛硬腿向他挑战,他却毫不浪费时间心血搞这些准备程序,而像一根钢簧一样,突然一跃而起,当他们惊慌之中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咬住了他们的喉咙,在毁灭他们了。
他变成了一个非常精明的打仗能手,决不浪费精力,也决不扭在一起。那种迅雷而不及掩耳之势,不允许对手和他扭在一处。如果他失手了,他就很快脱身。对扭打在一处的反感,他表现得异乎寻常。那非常危险,会使他发疯。他不能忍受与别人的身体长时间接触,必须挣脱开,两腿直立,自由自在,不接触活动东西。这表明“荒原”仍然依附在他身上,借他体现出来。这种情感,由于他自兽仔时代以来那种被社会抛弃的生活,得到了加强。
危险就潜伏在接触中。它是陷阱,永远是陷阱。对危险的恐惧,潜伏在他生命的深处,融入了每根纤维里。
所以,碰到白牙的陌生的狗们,根本没有对抗的机会。他或者干掉他们,或者扬长而去总之,他们的牙齿碰不到他。当然,这些事中也难免会有偶尔的例外。有时,几只狗重重的咬伤了他。但基本上说,他非常能干,简直无人可敌。
他的另一个长处,是对时间和距离的正确判断,这并非出于自觉或计划,而是自然而然,眼睛看的正确,神经再将影像正确传达给大脑。这些工作,他比一般的狗做的更好,顺利而稳定。他更好的协调者神经,心理与肌肉。当眼睛将一个动作运动中的形象传达给脑筋时,脑筋无需费力就没那个白了限制的空间与文昌所用的时间,他就避开别的狗的扑杀与牙齿的撕咬,同时抓住极少的时间进行攻击。在肉体与脑力方面,他是一幅更完整的机械。这并非说他值得赞美,只是“自然”对他比别的动物更慷慨而已。
夏天时,白牙到了正好坐落在北极圈内的育空堡。去年冬天,灰海獭穿越了迈肯齐河和育空堡之间的广阔流域,在洛矶山脉向西延伸的支脉中打猎度过了春天。波古滨河解冻后,他划了一只独木舟顺流而下,直到与育空河交汇处。
这里有一座古老的荷德逊海湾公司的堡垒,有许多印第安人,食物也很多,空前嘈杂。那是1898年夏季,成千上万的淘金者逆育空河而上,往多盛和科郎代克去。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至少已走了四五千里路,许多人还来自大洋彼岸;虽然都已奔波了一年,然而距离目的地,仍有几百里之遥。
灰海獭在这里停下来。对于淘金的狂热,他早有所耳闻,所以,他带了几捆皮毛、兽肠并指手套和鹿皮鞋来,倘若不问牟取暴利,他决不会如此遥远而冒险的旅行。然而,他的期望与收获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他做梦也想不到利益会超过百分之百,但他得到了百分之一千。
因此,像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一样,他住了下来,慢慢的、小心的做自己的生意。即使一夏一冬才能卖完,也无所谓。
在育空堡,白牙第一次见到了白人。在他眼中,他们是另外一种活的东西,比他所了解的印第安人更高贵。神性本来是寄托在权利之上的,他们则具有更高的权力。白牙没有进行推理,头脑中也没有明确的概括。白神更强,这仅仅是一种感觉,然而却是一种强有力的感觉,就如同幼仔时代,作为巨大的房屋和堡垒也同样打动了他。这就是权力。这些白色的神们是强大的,比他一直的神们——其中最强的是灰海獭——具有更大的主宰事物的力量。相比之下,灰海獭顶多算是一个婴儿。
当然,白牙只是感觉而并未意识到这些,不过,动物多是根据感觉而非思想采取行动的。现在,白牙的一举一动,都是以“白人是高等的神”这种感觉为根据的。他非常猜疑他们,不知道他们会造成什么位置的恐怖,带来什么未知的伤害。
最初几小时,他只是偷偷摸摸的在他们周围走动,相隔一段安全的距离,打量他们。以后,他看到他们进出的那些狗并未受到伤害,才走近了一些。
与此同时,他们也对他非常好奇。狼的外貌立刻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们对他指指点点,白牙因此警惕起来。他们想接近他时,他就露出牙齿走开。没有一个人能用手碰一碰他。他们没有碰它可真是幸运!
很快,白牙就了解到,住在此地的白神极少,最多六个。而每隔两三天,岸边就会有一只汽船(作为权力的另一巨大表现的)停泊几个小时,许多白人从船上下来,又上去,看上去多得数不清,比生来见到的印第安人还多。以后,他们还是继续来到河边,稍作停顿便逆流而上,消失了踪影。
如果说这些白神是万能的,不过,与随主人上岸的狗稍稍厮混,白牙很快发现,他们的狗却不怎么样。这些狗的形状大小各不相同,腿不是太短就是太长,身上不是绒毛而是长毛。有的甚至几乎都没长毛。没有一只狗知道如何打仗。
作为种族之敌,跟他们打仗是份内之事。白牙做了,而且很快就生起无比的轻蔑。他们软弱无能,大喊大叫,笨拙不堪的捻转挣扎,妄图凭借力气取胜。他运用的则是机智与灵巧。他们大嚷大叫着向他冲突,他跳到一边,在他们不知道他怎样了的时候,他就扑到他们的肩膀之上,将他们打翻在地,攻其喉咙。
有时,这种攻击很顺利。受攻击的狗在泥土里滚来滚去,在一旁守候观望的狗便蜂拥而上,将其撕碎。白牙很聪明,他知道神们在狗被杀死时必然动怒,白人也不例外。因此,他打翻一只狗并切开了喉咙后,就退到旁边,让群狗上去做残酷的收尾。当白人大怒而来,用石块木棍斧头等各种武器打在同伴们身上的时候,白牙已经在不远的地方逍遥观战。他真是聪明绝顶。
然而,他的同伴也根据自己的方式变得聪明起来。白牙也更乖了。慢慢的,他们知道,这种把戏,只能在一只船第一次靠岸时才可以玩。最初的两三条陌生的狗被毁灭后,白人就将他们的狗推到甲板后面,而其后野蛮的进行报复。 一个白人看见自己的一条猎狗竟当面被撕成碎片,就掏出左轮手枪来,迅速的开了六枪,六只被打死或要死的狗便躺在地上。这种权力的表现,深深的铭刻在了白牙的记忆中。
白牙不爱他的种族,自己的机灵又足以逃脱惩罚,而且,灰海獭忙着做生意发财,他无所事事。因此,他非常喜爱这种游戏。杀白人的狗开始只是一种消遣,后来居然成了他的专利。他与那群声名狼藉的印第安狗在码头附近闲逛,等待轮船的到来。轮船一来,游戏便开始。几分钟后——白人惊慌稍定——他们便烟消云散——游戏结束,再等下一次船来时故技重演。
如果说白牙是印第安狗群众的一员,那也不完全正确。他并不与他们厮混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离得很远。的确,他和他们一起捣乱,但他也让他们感到畏惧。他向陌生的狗挑战时,他们在一旁等待;他将对方打翻,他们就上去结果他。这时,白牙早已撤退,让他们去代他承受神的处罚。
挑起争斗并不难,他只消在陌生的狗上岸之后露一露面。一看见他,他们就会本能的冲过来。当他们匍匐在原始世界的火旁改造着自己的本能。开始对生养了他们却遭到舍弃和背叛的“荒原”满怀恐惧的时候,他就是潜伏在火堆周围的黑暗里的东西,是“荒原”,代表着未知、可怕,永远具有威胁性的东西。从古至今,对“荒原”的恐惧一代一代遗传下来。刻入了他们的天性中。许多世纪以来,“荒原”就代表了恐惧和毁灭;他们的主人特许他们去杀害“荒原”的东西。这样做,即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也是为了保护陪伴和庇护他们的神们。
这些狗来自温暖的南方,毫无经验。他们小步跑下跳板到岸上,看到白牙,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也许他们生于城市长于城市,然而对于“荒原”,具有同样的本能的恐惧。他们不仅是在用自己的眼睛,而且也是在用祖先的眼睛看,看到光天化日下这狼模样的动物站在面前,根据祖传的记忆判断他是狼,就想起了前世的孽债。
所有这些,使白牙非常高兴。这些狗忍不住打他,正是他的运气,而是他们的晦气。他们以为他是合法的牺牲品,他也把他们看成合法的牺牲品。
在孤独的洞穴里,他曾经第一次看到白天的光明;曾经与松鸡、狑鼬、大山猫最初的几仗;小狗时代,利·利及其他小狗的迫害造成的苦痛,所有这些,对白牙的性格都并非毫无影响。否则,他会面目全非。如果没有利·利。他也许会与小狗们一起成长,从而变得更像狗也更喜欢狗。倘若灰海獭敲动温柔慈爱的小锤,也许会打动白牙天性最深隐的地方,唤起诸种仁爱和蔼的品质。然而,一切并非如此,现在的白牙被模塑的孤独乖僻,凶狠狡诈,变成了全族异口同声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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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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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16)
—— 易主
住在育空堡的白人寥寥无几。他们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自称为“酵子”,并引以为骄傲。他们轻视其他刚从轮船上登岸的新来者,称之为“洋盘”,而新来者也总是因此非常丧气。“洋盘”与“酵子”之间的不同,在于前者没有发酵粉,做面包时用酸面团子,而后者使用发酵粉做面包的。
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名目罢了。堡垒里的人轻视新来的人,为他们的倒霉而幸灾乐祸,特别对白牙和那群声名狼藉的印第安狗们大肆践踏新来者的狗感到快意。每逢汽船一到,他们必定满怀对印第安狗的期望,到河边来看这种游戏,争先恐后的赞赏白牙这个野蛮而狡诈的角色。
其中一个人特别热衷于这种游戏。他总是——听见汽船的第一声汽笛就飞奔而来;又总是在战斗结束、狗群走散、才最后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慢慢踱回堡垒。他甚至在听到柔弱的南方狗被一群虎牙毁灭而发出的垂死的惨叫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几乎不能自已。他看白牙时的那种目光,真是既狡猾又贪婪。
没有人知道他的教名叫什么,人们都叫他“美人”——美人史密斯,但自然对他那么吝啬,他绝对不是个美人。而且与这名字适得其反。他长得特别的丑:个子矮小,身材瘦弱,脑袋小得惊人,头顶仿佛枣核。实际上,在人们称他“美人”以前的孩提时代,他曾有个绰号——“枣核”。
他的头尖顶向后,斜连到脖子上,向前则非常坚决的倾下去,接住低而宽的额头。造化仿佛后悔自己的过分吝啬,就慷慨的给了他一个舒展的面目。较之其他部分,他的脸大,眼大,两只眼睛之间还有两只眼睛的距离。也许瘦脖子疲乏难支,一副巨大阔重的颚骨向外突出,仿佛长在胸膛之上。
这幅颚骨给人一种天生胸闷的印象,但似乎又缺少什么,也许是过犹不及,也许是颚骨太长,总之,这只是一种假象而已。美人史密斯,是作为鬼鬼祟祟的怯懦者中的最怯懦的一个而闻名遐迩的。
我们可以将他的尊容完整的描述下来:大而黄的牙齿,上两根犬齿尤甚,枯瘦的嘴唇下露出的像狗牙一样的虎牙。大自然似乎少了颜料,便将各种颜料的渣滓挤出来混入他的眼中,看上去既黄又浊。不但眼睛如此,头发亦然,稀薄蓬乱一团污黄翘在头上,一簇簇出奇的伸出面部以外,仿佛被风吹乱的丛生的稻谷。
总而言之,史密斯是一个畸形的人,当然错不在他而在别人。他出生时就被塑成了这幅模样,自己无从选择。他为堡垒里其他的人们做饭,洗碗和做其他的杂役。与宽容任何受到自然的不公正待遇的人一样,人们非但不轻视他,反而代之以宽大的仁道的态度,而且怕他,惧怕他由于卑怯的愤怒而从后面开枪火在咖啡里下毒。更何况,总得有人做饭,无论有多少短处,美人史密斯却会做饭。
美人史密斯从最初就拉拢白牙,他看着白牙,对他的凶猛欣赏之至,极想据为己有。然而,对于他的拉拢,白牙从一开始,就不予理睬,以后就耸毛、露牙、走开。他感觉到他的恶意,不喜欢这个人,害怕他的甜言蜜语以及伸过来的手,因为招人憎恨。
比较简单的动物,对于好坏的理解非常简单。好代表一切令人舒服满足、可以解除痛苦的东西,因此人们喜爱,坏则代表一切令人不适、具有威胁伤害性的东西,因此招人憎恨。
白牙对美人史密斯的不佳的感觉,既不是出于推理,也并非仅凭五官,而是出于其他一种非常微妙、莫名其妙的直觉。史密斯畸形的身体,像升起于满是瘴气的沼泽之中的雾一样,非常玄妙地从不健康的体内散发出的那种古怪的心理,是邪恶的化身,应该加以憎恨才是。
美人史密斯第一次造访灰海獭营帐时,白牙正在家里非常惬意的躺着,他未见其人,只闻到从远处传来的微弱的脚步声,就知道谁来了。于是立刻爬起来,毛发耸立。那人一到,他像狼似的偷偷的溜到营帐边上。
他只看到那个人和灰海獭交谈,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一次,那人指了指他,白牙便冲他一声怒吼,仿佛那只手不是离他十五尺而是要触到他身上。那人看了大笑,白牙一边溜走,一边回顾着躲进树丛的隐蔽处。
灰海獭已经做生意发了财,什么也不缺。更兼白牙非常可贵,是他养过的最壮的雪橇狗和最好的领头狗,无论在迈肯齐河还是在育空河流域,没有一只狗可以比得上他。他善于打仗,杀别的狗像人类杀死蚊子一样容易。
史密斯听到这话,双眼发光,贪婪的舌头舔一舔嘴唇。
不!无论多少钱也不卖。
但是,美人史密斯对印第安人的脾气了如指掌。他常常来拜访灰海獭,总将一只黑色瓶子之类的东西藏在外衣下。威士忌能够使人口渴,灰海獭就犯了口渴的毛病,粘膜发烧,胃如火烧,需要更多的这种灼人的液体;这种陌生的刺激物还搅乱了他的大脑,听之任之,不顾一切搞酒喝。他开始花掉卖皮毛、并指手套和鹿皮鞋的钱,而且越来越快,随着钱袋逐渐变瘪,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大。
最后,灰海獭的货物、钱和脾气都完了,一无所有,只有口渴这笔庞大的产业,并随着每一口清醒的呼吸更加庞大。
于是,美人史密斯重提关于卖掉白牙的旧话,但是,这次的价格不是以钱而是以瓶计算,正中灰海獭的下怀。
他最后说:“你抓住他,他就是你的。”
瓶子付了。
然而,两天以后,“你把他抓住。”不过,这一次,是美人史密斯对灰海獭说了。
一天,白牙偷偷走进营帐,那可怕的白神不在!
他满意的叹了一声,坐下来。几天来,他想向他下手的表现愈发急切,白牙被迫离开营地。他不知道那些一再伸出的手预示着什么不祥之兆,只知道它们包含着恶意,离得越远越好。
他刚刚躺下,灰海獭就蹒跚而至,将一根皮带扣在他的脖子上,他坐在白牙旁边,一只手抓住皮带头,另一只手抓住瓶子,时而将瓶子倒举在头上,咕咕吞咽两口。
一个小时后,一阵脚步传来,白牙知道是谁并耸毛的时候,灰海獭却还在笨拙的乱点头。白牙想轻轻的将皮带从主人手里挣脱出来,但是,松弛的手指握紧了,灰海獭自己也站了起来。
美人史密斯大步走进帐篷,站在白牙身边。白牙抬起头来,冲着可怕的家伙轻声怒吼,密切的注释这两只手的动作。一只手伸了出来,落向他头上,他的咆哮由轻而粗暴,紧张起来,那手继续慢慢下落,他匍匐在下,恶毒的盯着它,咆哮随着呼吸的加速越来越急,几乎登峰造极。突然,他像蛇一样亮出牙齿一咬,咔嚓一声,扑了个空。
美人史密斯将手缩回,又惊又怕。灰海獭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的一侧,白牙恭恭敬敬的趴在地上。
白牙满腹狐疑的注视着每一个动作。美人史密斯走出去,抄起一根大棒。灰海獭就打他的左右两边。他服从了,起身跟着走,一冲,扑向要拖他走的这个人。
然而,美人史密斯并没有跳开。他已经等待着白牙的这一扑,他用尽一挥棍子,便将白牙打倒在地。灰海獭大笑着点头赞许。美人史密斯又拉紧皮带,白牙便昏头胀脑,浑身软弱的爬起来。
他没有发起第二次进攻。只此一棍,他就充分明白了,这位白神是知道如何使用这木棒的。他很聪明,绝不会去做无谓的牺牲。他夹着尾巴,闷闷的跟在美人史密斯的后面,仍然悄然无声的轻轻咆哮。然而,美人史密斯却非常谨慎,一直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准备随时挥动棍子打。
到了堡垒,美人史密斯牢牢的拴住他,就去睡觉。白牙等了一个小时后,用牙齿咬皮带,他的牙齿绝不白白浪费时间,没有一口是徒劳无功的,只要十秒钟,就获得了自由。皮带被鞋者咬断,近似刀割般整齐。白牙抬起头来。一边向堡垒上面看,一边又耸毛又咆哮。他不必向这位陌生而可怕的神尽忠。他早已将自己交给了灰海獭,自己是属于他的,所以,他又转身跑回来灰海獭的营地。
然而,上一次的故事又一次重演,但略有不同。灰海獭再次用皮带扣住他,早晨时将他交给了美人史密斯。接着,就是所谓的生来最厉害的一阵毒打,而且只能忍受这处罚,徒然愤怒,也无济于事。与此相比,小狗时代承受的灰海獭的那顿毒打,真是温和多了。
美人史密斯喜欢这种事情,乐此不疲,快意无穷。他踌躇满志的凝视他的牺牲品,浑浊的眼睛闪着亮光,听着白牙的惨叫和无可奈何的怒吼。
美人史密斯是残酷的。这种残酷,是卑怯者的残酷。他在别人的打骂下畏缩抽泣,反过来再向比他弱小的东西报仇。一切生命都喜欢权力,因为在自己的种族中没有机会实施权力,他便退而向比较低级的动物发泄体内生命的权力。他带着一个畸形的身体与野兽般的智慧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没有很好的塑造他的素质,所以,美人史密斯并未创造自己,他本人是无可责难的。
白牙知道自己之所以挨打的原因。灰海獭将皮带扣住他的脖子并交给美人史密斯时,白牙就知道,他的神的意志是要他跟美人史密斯走;而美人史密斯将他扣在堡垒外面的时候,他也知道他的意志是要他留在那里。他违反了两位神的意志,所以才遭到一顿痛打。他过去见过狗们易主,也见过逃跑的狗挨打,和他一样。
白牙很聪明,然而,天性中有些品质比智慧更加强有力,其中之一就是忠贞。他并不爱灰海獭,然而,即使面对他的意志与愤怒,他依然无可奈何的忠实于他。他的种族所特有的这种忠实的品质,是组成他的素质的一个方面,它使得这种动物与其他种类的动物区别开来,使狼与野狗有可能从旷野中走出来,同人类结成伴侣。
白牙在被打过之后,被拖回堡垒。这一次,美人史密斯用一根棍子将他扣好之后才走开。但是,谁都不会轻易放弃一位神,白牙也是如此。灰海獭是他自己的神,虽然灰海獭的意志已定,出卖了他,但这对于白牙毫无影响,它依然对它满怀眷恋而不肯放弃。他曾经毫无保留、但并不非无所谓的将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奉献给了灰海獭,这种束缚不可能轻易就被打破。
因此,在夜里,当堡垒里的人都睡着以后,白牙就用牙咬拴他的木棍。但是,木质非常干燥,而且扣得贴近脖子,牙齿简直碰不到。他吃力的弯着脖子,经过肌肉最困难的努力,才将木头衔到牙齿间,而且也仅仅是衔着而已,又极顽固地坚持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将木头咬断。狗能做到这种事,真是空前未有,出人意料。
但是,白牙做到了。清晨,他脖子上悬着的那根木棍棍头,从堡垒里跑了。
白牙很聪明,不过,如果仅仅是聪明,他就不会再回到灰海獭身边了。他已经两次出卖他了。然而,他仍然非常忠诚,回去又让灰海獭在脖子上扣一根皮带,第三次将自己出卖。
美人史密斯又来索取。自然,这次打得比上次更为厉害。白人挥舞皮鞭的时候,灰海獭在一旁呆头呆脑的观看。他没有抗议,因为白牙已经不是他的狗了。
打完之后,白牙病了。如果是一只软弱的南方狗,这样大,早就被打死了。但白牙不会,严酷生活的锻炼与自身坚强的素质,使得他太牢的抓住了生命,具有超乎寻常的强大的生命力。不过,他已经非常虚弱,开始根本不能行动,美人史密斯只好等了他半个小时。
以后,他便盲目的跟着美人史密斯,步履蹒跚的走回城堡。现在,一条令牙齿无能为力的铁链扣着他。他徒然使劲地冲撞,企图拔出钉在木料中的铁环。
几天后,清醒了但早已破产了的灰海獭走了,又踏上了从波古滨返回迈肯齐的长途旅行。
白牙作为一个半是疯狂,几近残暴的人的财产,被留在了育空堡。然而,一条狗的思维,又如何能明白疯狂是什么呢!美人史密斯对白牙来说,纵然可怕,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狂的神。不过,白牙对疯狂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必须屈服这个新主人的意志服从他的每一个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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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17)
—— 斗技
在人的疯狂唆使下,白牙变成了一个魔鬼。
美人史密斯用铁链将他扣在堡垒后面的一个圈里,用种种刑罚折磨他,激怒他,使他发狂。那家伙早就发现,白牙对嘲笑非常敏感,因此,在每次痛苦的戏弄他以后,必定故意的既响亮又轻蔑的嘲笑他,同时还用手指指点点,嘲弄她。这时,白牙就丧失了理智,暴怒之下,甚至比美人史密斯更疯狂。
在此之前,白牙不过是自己种族的敌人,而且是一个凶恶的敌人;现在,他开始与所有的东西为敌,而且比以前倍加凶恶。他被折磨得没有了丝毫的理智,盲目的憎恨,憎恨束缚他的铁链,憎恨那些从木圈的板缝里窥视他的人,憎恨那些仗着人势、在他无可奈何时向他凶恶的咆哮的狗,憎恨拘禁他的木圈,其中,他最先、最后、最深的憎恨的人,是美人史密斯。
然而,美人史密斯之所以这样对待白牙,是怀有目的的。许多人围着木圈。美人史密斯拿着木棒走了进来,解了白牙脖子上的铁链后,又走了出去。
白牙无拘无束了,就四面撕圈板,想扑向外面的人。那副模样极其可怕:足足五尺长,两尺半高,由于继承了作为母亲的狗的比较大的体重,虽然全身没有一点脂肪或赘肉,全是筋肉,骨头与犍子这些最有利于打仗的肉体,他的体重却远远的超过了一只身材相仿的狼,达九十多磅。
圈门又开了。白牙停下来,等待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门开得大了些,一只身材很大的狗被推了进来。接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那是獒犬,白牙从没有见过。不过,这既不是木棍也不是铁链,而是可以发泄仇恨的东西,入侵者的身材与凶恶吓不到他。他跳上去,一口咬破了獒犬的侧面。獒犬摇摇头,沙哑的咆哮着扑过来。但是,白牙总是躲闪,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无所不在,总是跳上来撕咬后就及时跳开。
外面的人连声喝彩。美人史密斯欣喜若狂,垂涎三尺的盯着白牙撕咬的伤口。獒犬太笨重,行动过于缓慢,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最后,美人史密斯用棍子赶开白牙,獒犬被主人拖了出去。于是,赌博得胜的金钱在美人史密斯的手中叮当作响。
白牙走过来,,急切地观察聚在木圈周围的那些人。这也算一场战斗,是赐给他表现内在生命的唯一办法。他被作为囚犯受到拘禁、受到虐待。除非主人放进别的狗来与他为敌,否则,满腔仇恨却无法报仇雪恨。
美人史密斯没有估计错,他总是胜利者。有一天,他连续与三只狗斗。另外一天,一只刚从“荒原”捕获的长足了的狼被推了进来。还有一次最为激烈的战斗,他同时与两只狗斗,虽然最终将它们全部咬死,但自己也被咬得半死不活了。
现在,白牙在那一带远远闻名,人们都知道他叫“战狼”。这年秋季,初雪降临时,河里流着酥软的冰块,美人史密斯带他上了逆育空河上行到多盛的轮船。他被囚的笼子放在甲板上,经常招来好奇的人们围观。他冲他们咆哮怒吼,或静静躺着,满怀冷静的仇恨研究他们。
为什么不应该恨他们?他没有扪心自问这个问题。他沉湎在仇恨中,只知道仇恨。生活对他早就变成了地狱,他天生不能忍受人类对于野兽的囚禁,然而,自己现在正处于这种境遇之中。人们盯着他看,用木棍戳进笼子里让他咆哮,然后又嘲笑他。
这些人就是他的环境,正将他的素质塑化的比自然设计的更加凶猛。不过,自然也赋予了他可塑性。其他种类的许多动物也许早已因此死去,或垂头丧气了,但他却适应了环境,生存了下来,情绪也不低落。也许美人史密斯这个狡猾的恶魔和磨难者可以摧毁白牙的锐气,但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成功的迹象。
如果说美人史密斯心里有一个魔鬼的话,那么,白牙也有另外一个,这两个魔鬼而且不停的相互发怒。过去,白牙曾经获得过要匍匐、屈服于一个手持木棒的人的经验,然而现在,他又忘掉了这种知识。只要一看见美人史密斯,他就暴怒起来。他们接近时,在棍子击退之后,他仍然继续咆哮怒吼,露出牙齿,绝不停止。无论被打得多么厉害。他总是要怒吼一声。美人史密斯罢手撤退时,白牙公然反抗的吼声追着他,要么就扑在栅栏上狂吼泄恨。
轮船到了多盛。白牙上了岸,仍然在笼子里作为“战狼”被公开展览。好奇的人们围着他,用五毛钱的金沙博得一看。既然花了钱,他们就不让他休息。不让他躺下来,认为这样才值得。为了保持展览的兴趣,他总是经常地被弄得满腔愤怒。
最为糟糕的是,包围着他的那种气氛,人们的一言一语,每个谨慎的动作,都将他是最可怕的野兽这一信息通过笼子的栅栏传递给了他,使他得到自己是凶恶可怕的这一印象,而这正是往凶猛火上浇油。结果,他的狞厉凶猛以自身作为营养变本加厉。这是他的素质可能根据环境的压力而被模塑的又一例证。
除了公开展览外,他又是一个以战斗为职业的动物。战场一旦布置就绪,他就被拖出笼子,带到离城十几里外的森林里。为了避免骑警干涉,搏斗经常是在夜里,而时间并不固定。这样等上几个小时,天一亮,观众与他们带来的白牙的对手也就来了。这个地方是野蛮的。白牙与无论大小也无论血缘的狗斗,直到一方战死为止。
白牙必须继续打下去,那么,不言而喻,他总是战无不胜,而败死的总是对方的狗。儿时与利·利及全体小狗的打架实践,令他获益匪浅。他那种顽强的站稳在地上的精神,使得没有狗能让他跌倒。狼狗最爱冲向他,直接或突然转变方向撞击他的肩部,企图推翻它。迈肯齐猎狗、爱斯基摩狗、拉布赖多狗、荷思基狗和玛里穆狗都对他试过这招,无不以失败而告终。人们互相谈论并每一次都盼望这事发生,而白牙总使他们失望。
其次,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和直接了当的攻击使他胜过敌手。无论他们的战斗经验如何,却从未遇到过动作迅猛如白牙一般的狗。一般的狗习惯做些诸如咆哮,耸毛,怒吼这样的备战工作,所以,早在作战还没有开始或惊惶不定的时候,就已经被打翻在地干掉了。这种事频频发生,到了后来,人们先控制住白牙,在对方完成了备战工作甚至首先发动了进攻以后,才放开他。
白牙最为有利的条件是经验。他比任何一只与他对抗的狗都更懂得打仗,。他打过更多的架,知道如何对付更多的诡计和办法,同时自己也有更多的诡计和办法。对于他的办法,别的狗则几乎无从借鉴。
随着时间变久,白牙的仗越打越多。男人们渐渐的放弃了用狗跟他比赛的希望。美人史密斯因此不得不用印第安人设陷阱捕获的狼和他对抗。白牙每次与狼斗,必定吸引大批的观众前来观看。有一次,是一只长足了的雌性大山猫,她的迅速凶猛与白牙不相上下;而且,白牙只用牙齿,大山猫则还用长着尖爪子的脚。
然而,从此以后,白牙再无仗可斗了——再没有可以与他相斗的野兽了。至少人们看来,没有什么能够跟他一斗的动物了。所以,他就继续过着公开展览的生活。
直到春天,一个名叫狄穆·启男的开赌的庄家来到了这个地方,与他同来的好友是世界上第一只到科郎代克的斗牛狗。这样,斗牛狗与白牙必然相遇,一场预料之中的恶战,就成为本地某些区域一周内谈话的主要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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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牙(18)
—— 死亡之战
美人史密斯解掉白牙脖子上的铁链,走出了斗技的圈子。
白牙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原地站着不动,耳朵前竖,警惕而好奇的观察面前的陌生的动物。显然,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狗。
狄穆·启男向前推一推他的斗牛狗,嘴里咕噜道:“上!”
斗牛狗既矮小又胖,而且笨拙,摇摇晃晃的走到圈子中间,停下来,向对面的白牙眨眨眼睛。
人群里大喊大叫:“上呀,切洛基!”“去咬他,切洛基!”“吃掉他!”
然而,切洛基好像并不急于打仗,而是回过头来,朝大声叫喊的人们眨眨眼睛,和善的摇摇残桩似的尾巴。他不是畏惧,只是懒惰,仿佛不知道对手就是面前这条狗。他没有与这种狗相斗的习惯,等待人们真正的狗来。
狄穆·启男走到圈里,俯在切洛基的身上,两手逆着他的毛理抚摸他的两肩,揉搓他,轻轻地向前推送。其中如此之多的暗示,目的就在于激怒他。果然,与人手动作的韵律相呼应,切洛基的喉咙深处开始轻轻咆哮起来,随着每次前进动作达到顶点而升到喉咙口,再退下去,周而复始。每次动作的终点,就是韵律的节奏。动作突然停止时,咆哮声就一下子升腾而上。这种影响,同时也波及到了白牙身上,他脖子和肩上的毛发开始耸立。
狄穆·启男做完了最后一次推送,就走了回去。向前的推动力没有了,切洛基就主动向前,弯着腿迅速奔跑。
一阵吃惊的赞叹声。
白牙冲上来进行攻击,那动作与其说是狗的,倒不如说更像猫。他敏捷的用牙咬过后,跳到另一边。
斗牛狗的粗脖子上被咬了一个口子,一只耳朵后面流着血。他一声不叫,毫无表示,只是转过身来,跟着白牙。
双方一个迅速,一个顽强。人们党同伐异的情绪激动起来,下新的赌注,或者在原来的赌注上加码。
白牙连续不断的跳上去咬一口,然后毫发无损的脱身走开。奇怪的是,它的敌人仍然不急不慢的跟踪他,那神态既审慎,又坚决,有条不紊。他的方法并非无动于衷、漫无目的——他将做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无论什么也不能使他分散精力。
他的一切行动,一举一动,都浸透了这个目的。白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狗,感到困惑不解。他没有长毛的保护,身体柔软极易流血。不像白牙的种族,有浓密的绒毛可以阻挡牙齿的进攻。白牙每一次都非常容易咬进那柔软的肉里。这种动物,仿佛连自卫的力量也没有。
让白牙心烦意乱的另一件事是,他与别的狗搏斗时听惯了吼叫。然而现在,这种动物除了吼一声或哼一声,只是默默地承受处罚,却绝不放松对白牙的追逐。
切洛基也同样感到惶惑。他旋转很快,毫不迟疑,可白牙已然不在那里。他从来没有和这样一条他接近不了的狗斗过,一向是双方都想互相接近。然而现在,这条狗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处跳着躲避,用牙咬时也不是一直咬下去,而是立刻放下,重新跑开。
但是,斗牛狗个子太矮,巨大的颚骨也是一种补充的掩护品。白牙咬不到他脖子下面柔软的喉咙,毫无损伤的跳来跳去。与此同时,切洛基的伤口不断增加,脖子与脑袋的两侧都被咬破了,鲜血汩汩流淌。
切洛基一点也不慌张,继续殷勤的追逐。有一次,他扑了个空,停下脚步,向旁边的观众眨眨眼睛,摇一摇残桩似的尾巴,示意自己愿意继续斗下去。
在一刹那,白牙跳了上来,撕破了他的一只耳朵尚未被撕破的那部分。切洛斯微微露出愤怒的表示,在白牙的内圈奔跑着重又追逐,努力想在白牙的喉咙上咬住致命的一口。
有一次,斗牛狗以毫发之差没能咬到。白牙突然跳向相反的方向,脱离了险境。这时,人群中一片赞叹之声。
时间在流逝,白牙仍然跳跃,退闪和躲避,跳上来又跳开去,不断地给对手造成创伤,然而,斗牛狗继续用顽强沉着的态度,勤勉的追逐他。无论早晚,他总会咬住那致命的一口,取得胜利。在达到目的之前,他可以承受对手的一切伤害。由于白牙闪电式的进攻难以预料和防御,他的耳朵成了缨络,脖子与肩膀被咬破几十处,被撕破的嘴唇也流着血。
白牙实施了无数次地诡计,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推翻切洛基;可是,切洛基过于矮胖,也太贴近地面,他们的高度悬殊太大。
有一次,机会来了。他发现,切洛基正在掉头,比较缓慢的旋转的时候,肩膀暴露出来。白牙便不余遗力的扑了上去,然而,他自己的肩膀高高在上,因此,冲击的速度使他的身体从对方身上翻了过去。
人们看到,白牙第一次在自己的战斗史上失足了。他的身体在空中栽了半个跟头,像猫似的扭转身体,脚才着了地,否则就要仰面朝天了。虽然如此,他的腰部还是很重的跌撞到了地上。接着,他爬起身来。切洛基的牙齿就在这时候咬住了他的喉咙。
这一口咬得太向下,接近胸口,并非恰到好处。不过,切洛基紧紧咬住不松口。白牙跳起来,狂暴的兜着圈子,企图挣脱斗牛狗的身体。斗牛狗身体的重量缠着他,拖着他,妨碍他运动,限制他的自由,使他发疯。它仿佛是一个陷阱,使他的全部全部本能都愤怒,反叛起来。
这是一种疯狂的反叛。他有一段时间实在发了狂。内部的基本生命控制了他,体内生存的意志淹没了他。肉体对生存与运动的盲目渴望将厉行剥夺了——不顾一切多运动、再运动,因为运动时生存的表现。
白牙一圈一圈的奔跑,旋转,倒转,企图挣脱悬在喉咙上面的五十磅的重量。而斗牛狗几乎什么也不干,只是紧紧咬住不放。他的脚难得着地,身体被白牙的疯狂选装拖得转来转去。切洛基将自身与本能合二为一了,他知道,咬定不放是正确的,因此而产生了某种满足的幸福的颤栗,甚至闭上眼睛,听任自己的身体被摇来摆去。无论身体可能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没有关系,要紧的是咬住,而他正是一直紧紧咬住的。
只是在极为疲乏的时候,白牙才停止运动。他毫无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在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从来也没发生过。原来的斗法不是这样的,而是撕、咬、跳开,再撕、咬、跳开。
白牙微侧着身体,躺下来喘气,抵制着,依旧紧咬不放的切洛基正极力迫使他完全倒下。他感到切洛基的牙床像咀嚼一样在挪动所咬的地方,略一放松立刻又合拢起来,更接近喉咙的位置。斗牛狗的方法,是固定已经取得的战果,等待有利的时机——白牙相对静止的时候,他就发动攻击,白牙挣扎时,他就维持紧咬不动的态势。
白牙牙齿可及的对手身上的唯一之处,就是切洛基脖子突出的背面。他咬他接近两肩的脖根,但是他既不知道如何运用咀嚼进行作战,而牙床也不宜这样做,他时断时续的连撕带刺,想咬成一个洞。这时,他们位置的变化,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斗牛狗将他完全推翻在地,像猫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仍然紧紧咬住喉咙不放。白牙缩回后腿,用爪子挖压在身上的敌人的腹部,开始一条一条的撕。切洛基忙以咬住的地方为轴心转到一边,使自己的身体与白牙的身体成为直角,否则,他的内侧很可能要被挖了出来。
咬住的一口。就像“命运”一样挣脱不掉,不可抗拒,沿着脖子慢慢上移。白牙完全是因为脖子上的松弛的皮毛及皮上浓密的绒毛,才暂时免于一死,这些东西形成一个大团,塞在切洛基的口中,使他的牙齿难以刺穿。然而,他还是一有机会,就一点一点地将皮肉和绒毛逐渐吞入口中。这样下去,他必将慢慢扼死白牙。白牙的呼吸随着时间的持续,越来越困难。
这场战斗看来已经结束。支持切洛基的人们兴高采烈,荒唐的大肆放彩。尽管美人史密斯轻率的接受了五十比一的赌注,而白牙的支持者们沮丧了,即使十比二十和二十比一的彩头也都拒绝。他向圈子里跨进一步,手指一指白牙,纵声大笑中饱含着冷嘲热讽。果然,白牙愤怒入狂,振作起残余的精力爬起来,挣扎着转圈子。然而,对手五十磅的重量一直挂在喉咙上,他的愤怒变成了恐惧,智慧在肉体对生存的意志面前变得渺无踪影,随基本的生命重新支配着他。他一圈又一圈,进而又退,蹒跚着,跌倒再爬起来,甚至后退几次立了起来将敌人举起来,徒然挣扎着,想挣脱掉死亡的纠缠。
最后,他跌倒了,仰面朝天,力量也无处可使了。斗牛狗迅速移动咬住的地方,咬得更深,更多更多的咬长满毛的肉,更加紧紧地遏制住白牙的呼吸。
对胜利者的赞美之声大作,连连发出呼声:“切洛基!切洛基!”
切洛基听到这呼声,有力的摇摇残桩似的尾巴作为回应,然而,即使喧闹如此的赞美声,也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的尾巴与牙齿之间,并没有共鸣的关系,一个可以摇动,另一个则继续咬住白牙的喉咙。
正在这时,一阵铃声叮当传来,观众们听见架狗旅行的人的吆喝声。除了美人史密斯,每个人都惊恐张望,他们非常害怕警察到来。不过,他们看到两个男子,驾着雪橇和狗从雪道上跑过来。显然,他们是在搞什么勘探旅行,才来到这条小河流域的。
他们看见人群,让狗停下来,走过来想看一看这场热闹的究竟如何。管狗的人留着唇髭,另外那个比较高大的年轻的人则剃得很光,皮肤由于血的冲击和在冰天雪地里奔跑而露出玫瑰色。
实际上,白牙已经停止了挣扎,时而抽筋般的一下抵抗,毫无效果。他只能得到很少的空气,并在不断加紧的无情扼制下越减越少。如果不是斗牛狗开始时咬得过低,几乎是在胸部的话,即使有绒毛作为甲鞴,他的喉头大血管也早就咬破了。切洛基用了很长时间才将那一口向上移动,他的牙床受到了更多的皮毛的阻碍。
与此同时,美人史密斯的深不可测的兽性涌入脑海,控制了仅存的一点健全的神志。他看到,白牙的眼睛渐渐变得呆滞起来,明白这场战斗注定是失败了。他失去了一切控制,跳到白牙身边,野蛮的用脚踢他。人群中一阵嘘声的抗议,然而也仅此而已。
美人史密斯继续踢着白牙。这时,人群里一阵骚乱。新到的那个高个子年轻人挤了过来,毫无礼貌的推开左右两边的人,从人群里挤到圈子中间。美人史密斯正要踢一脚,全身重量支在一只脚上,极不稳定平衡。这时,新来者又准又狠的向他脸上击了一拳,,美人史密斯站在地上的那只脚就立离了地,整个身体抛向空中,向后倒在雪地上。
新来者转过身来,对着人群叫道:“你们这些卑鄙的家伙!你们这些畜牲!”
他勃然大怒,那是一种神态完全清醒时的大怒。灰色的眼睛仿佛钢铁般扫射着人群。
美人史密斯爬起拉,鼻子哼哼唧唧,畏畏缩缩的走到他的身边。新来的人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多么卑贱多么胆小,以为他是来找茬儿的,骂了一声“你这畜牲!”又给他脸上来了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美人史密斯认定雪地是自己最安全的地方后,就在倒下去的地方躺着,不再爬起来了。
新来者喊跟他一同走进圈子的那个管狗人:“来,迈特,帮个忙。”
两人俯在两只狗上。迈特抓住白牙,准备切洛基牙床松动时将他们拉开。年轻人努力想把斗牛狗的颚骨握在手里扒开,促成分离,但徒劳无功。
他一面拉,拖,扭。一面喘气,一面叫道:“畜牲!”
人群中骚动起来。有几个人抗议,这么做破坏了他们的赌博,新来者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瞪了他们一会儿,他们又沉默了。
最后,他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牲!”又接着回头干他的工作。
终于,迈特说:“那不顶事,司各特先生。你那样扒不开。”
两人停下来,观察扭在一处的狗。
迈特说:“血流得不多,还好没全咬进去。”
“不过,随时都会有可能的,”司各特说,“你看到了吗?他把牙向上移了一点。”
这位年轻人的兴奋以及替白牙的担心,同时都有所增加。他野蛮的向切洛基的头上打了又打,也没有使牙床松动。切洛基摇一摇残桩似的尾巴,表示明白这些打击的含义。但是,他也知道,他没做错什么,他紧咬不放只是在尽职尽责。
司各特绝望的对人群喊道:“你们没人愿意帮帮忙吗?”
然而,没人帮忙。相反人们开始冷嘲热讽的怂恿他,除了许多可笑的主意。
迈特劝道:“你最好弄个杆杠。”
青年人就伸手从屁股上的枪袋里掏出左轮手枪,尝试着将枪口塞到斗牛狗的牙齿间。
两个人都跪着,俯在狗身上。他用力塞了又塞,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钢铁与咬紧的牙齿互相摩擦的声音。
狄慕·启男大步走进圈子,站在司各特旁边,心怀不善的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弄断了牙齿,先生。”
司各特继续用枪口又撬又塞,针锋相对的说:“那么,我就弄断他的脖子。”
开赌的庄家比以前更加不善的重复道:“我说不要弄断了牙齿。”
不过,如果他是想嘘声恐吓,那毫无作用。司各特继续努力,抬起头来冷冷的问:“你的狗?”
狄慕·启男哼了一声。
“那么,你来弄开他的嘴巴。”
“喂,先生,”那个令人恼怒的拖长了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我自己也做不到。我不知道如何打开这个机关。”
“那么就滚开,不要烦我,我正忙着。”
狄慕·启男继续看着。然而,司各特已经不再注意他是否在场。他想方设法,将手枪插进牙床的一边,尝试着让枪口从另一边出来,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撬着。每一次,牙床就松一点。在这同时,迈特一点一点的抽出白牙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脖子。
司各特蛮横的对切洛基的主人命令道:“到一边站着,准备拉你的狗。”
狄慕·启男顺从的俯下身去,紧紧抓住了切洛基。
司各特最后又撬了一下,警告说:“注意。”
狗们被拉开了。
斗牛狗挣扎着,精力依然旺盛。
司各特命令说:“带他走。”
狄慕·启男将切洛基拖到了人群里。
白牙努力了几次,想爬起来,但都没有成功。一次,他站了起来,但腿软弱难支,渐渐失去了力气,又跌倒在雪里。他半闭着眼睛,眼神呆滞,暗淡无光,腭骨张开,舌头从中伸出,无力的拖着。 那副模样,完全像一只被绞死了的狗。
迈特观察着,宣布道:“几乎要完蛋了。不过,现在呼吸正常了。”
美人史密斯爬了起来。走过来看白牙。
司各特问:“迈特,一只好的雪橇狗值多少钱?”
仍然跪着,俯在白牙身上的迈特计算了一会儿,答道:“三百块。”
司各特用脚推一推白牙,又问:“这样一只被咬烂的值多少?”
“一半左右。”
司各特扭过头来,脸冲着美人史密斯。
“你听到没有?畜牲。我给你一百五十块钱。我要你的狗。”
他打开钱夹,数出钞票。
美人史密斯将手倒背在身后,拒绝接受塞给他的钱,说:“我不卖。”
对方代他肯定地说:“哦,你卖的,因为我买。这是你的钱,狗是我的了。”
美人史密斯仍然将手倒背在后面,向后退。
司各特跳到他的面前,举拳就要打他。
美人史密斯面对预料之中的打击,缩小身体,呜咽道:“我有权利。”
“你已经失去了拥有这条狗的权利。你拿不拿钱?或者要我再揍你?”
美人史密斯满怀恐惧,连忙说:“好吧,我拿钱。但是我要抗议,这条狗是棵摇钱树,我不愿意被人抢劫。一个人有自己的权利。”
司各特将钱交给他:“对,一个人有自己的权力。不过,你不是人,你是畜牲。”
“你等着。我回到多盛以后,我要控告你。”美人史密斯威胁说。
“如果你回到多盛后敢张一张嘴,我就把你驱逐出境,懂吗?”
美人史密斯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那人突然恶狠狠的怒喝一声:“懂吗?”
“是了。”美人史密斯退缩着,用喉声说道。
“是了什么?”
“是了,先生。”美人史密斯犬吠似的说。
“注意!他要咬了!”有人喊道。一阵哄笑。
司各特撇开他,回头去帮助迈特,他正伺弄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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