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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拉升职记全集

_19 李可(当代)
  眼瞅着自己一年一年奔四而去,至今仍住在那套仅有的不足一百平米的单元房里,心高气傲的孙建冬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套房子还是当年他和叶美兰结婚的时候买的,位于一个朴素的小区,邻居都是些日子平常的人家,小区物业收取低廉的管理费,保安的模样多半不讨人喜欢,矮的矮瘦的瘦,说话的样子没有礼貌,他们的制服料子廉价做工粗鄙,小区建筑的外墙几年都难得清洗一次,到了冬天的晚上,楼道里摇曳着昏暗的灯光让疲惫的归人心中凄惶,每当这个时候,孙建冬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DB专业气派的办公室以及五星酒店们电梯间里铮亮的四壁和柔软的地毯。他们的房子在9层楼,天天上上下下的爬楼梯,闹得叶美兰每次下楼来买东西,都要仔细想想是否还需要买些别的什么,而他的同学中有些人已经二次购房,住进了漂亮宽敞的电梯洋房。
  除了个人资产上的失意,孙建冬曾经两次竞争大区经理的位置,均铩羽而归,至今也没能在公司里混上个满意的级别,六年来他一直停留在一线经理的层级上。这一切都令他的心中充满了焦虑。
  孙建冬把双手枕在脑后,想着邱杰克走后空缺的大客户部南大区经理的位置,他一直在努力争取这个职位,这回,他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似乎是有希望了。
  一晃已经离家在外三年了,他暗自感慨着,这次如果真能得到邱杰克留下的那个空缺,终究还是要回到广州去了,莫非命中注定,他就该在法律上属于叶美兰,他赚多少钱都是替叶美兰赚的?
  每次想到叶美兰,孙建冬总是一半儿抱歉一半儿厌烦。叶美兰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忍耐,从一而终是她的人生信仰。在叶美兰三年如一日的坚忍和追随中,这场由孙建冬发起的精神冷战,对他本人的折磨似乎甚过对叶美兰的折磨,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血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时他似乎不想跟任何女人一起过了,但求能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孙建冬的大脑风车般转着,他忽然意识到几乎忽略了沙发上的沙当当的存在,这让他有点抱歉,似乎是为了弥补,他在黑暗中侧耳听了听沙发上的动静,沙当当的呼吸很轻,轻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毛毯下面,似乎睡得很熟。
  孙建冬太累了,他终于在一堆的混乱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隐约中一只饱含饥渴的手在摩挲他下巴上的胡子茬,一个柔软的身躯钻进了他的被窝贴上他的身体,他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放松,顺手搂过那个身子抚摸着,好半天,他闭着眼睛告诫意欲推动形势进一步发展的那人说:“好啦,别得寸进尺了。”
  沙当当沉默不语,过一会儿她说:“孙经理,我不会向你提任何要求的,我真心喜欢你,什么都不在乎,我能照顾好自己。”
  孙建冬听她表白情意,又保证不给他惹麻烦的意思,他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这样,不然对你不太好。而且,我做人的负担已经很重了——就这样吧,否则,要么你出去,要么我出去。”
  这两人的年龄差了几乎十岁,沙当当向来不能彻底明白孙建冬的心思。越是不明白孙建冬的思想,孙建冬的冷漠和寡言,就和他性感的身体及英俊的眉眼一起,越发令沙当当心心念念地着迷。
  当下,沙当当听孙建冬说得很绝,不敢造次,再说,此番近得孙建冬的身体,她已经喜出望外,就温顺地从了孙建冬的意思。各怀心思的两人一番有底线的温存后,沙当当到底年轻,先睡着了。孙建冬在黑暗中燃起一枝烟,吸了几口,伸手到枕边摸出调到无声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当晚有23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其中最近的一次是十分钟前才拨入的。都几点了,她还拨!最近两个月叶美兰经常在晚上没事找事打他手机,弄得他不胜其烦,有时她自以为是地说一些关心和想念他的话,让他听了就掉一地鸡皮疙瘩。孙建冬一阵烦躁,索性关了手机。
  早上不过七点钟的光景,床头的电话忽然响了,孙建冬向来警醒,他马上接起电话,有点预感地迟疑地“喂”了一声,对方在那头沉默了一下,幽怨地问道:“你怎么会到成都去的?为啥不接我电话?”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孙建冬的心一沉,怕哪样偏偏就来哪样,她还真查到他住在这个酒店。孙建冬有点担心地侧脸看了看身旁躺着的沙当当,她没有一点动静还在熟睡着,他这才背过身子,压低嗓子对着电话无奈地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空间?”
  电话那头叶美兰忍不住接着追问:“你到成都见谁了?是上回半夜打你手机那女的吧?”一种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浸透了她的声音。
  孙建冬下意识地看了看椅子上放在一起的他自己和沙当当脱下的衣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关人家的事。”
  那头忍不住压抑地哭了,孙建冬感到自己的力气仿佛一下全部流失尽了,他哑着嗓子疲惫地说了句:“你不要总给我电话,行吗?我被你追得都害怕电话响了。”
  他说罢,不等叶美兰再说话,就挂了电话,然后把电话线拔掉。他转过身来,发现沙当当已经醒了,正睁大双眼凝视着他,目光清澈得像秋天的泉水。孙建冬无声地把她搂到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像要给自己寻找一丝安慰。沙当当挺了挺身子迎合他。
  过了一会儿,孙建冬有些失神地说了句:“当当,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我也不再找你。你很聪明,销售做得挺好的,好好发展吧。”
  沙当当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孙建冬有点不忍心,又感到一阵心累,勉强补充了一句:“你以后要是有难处,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你就开口。”
  沙当当追问道:“为什么?”
  孙建冬空洞地说:“我有家有口,累着呢,没那个闲功夫搞三搞四。”
  沙当当揭发说:“我压根儿没指望嫁给你,我也不会要求你特意在我身上花时间。这你都知道的。”
  孙建冬耐着性子说:“我是个单调无趣的人,也不善解风情。而且我们是同事,这样不好。”
  沙当当跳下地去,认真地说:“我辞职吧,这样我们就不是同事了。”
  孙建冬不耐烦了:“我昨晚就说过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没法和你上床。我本来不想说这话伤你,这可是你逼我的。”
  沙当当咬了咬嘴唇说:“那你为什么来成都找我?我本来也觉得你不会真的喜欢我,顶多不过顺便拿我调剂一下口味——我自己喜欢你,只要能有机会和你一起,我也不在乎。可你这次是特意到成都来,就为着找我,这才吊起了我的想头,否则我不会非到你房间里来。如果你不是出于喜欢我,那我就不理解了,你又不要ONS(一夜情)!”
  “调剂口味”几个字像热带鱼吐泡泡似的从沙当当嘴里一个一个地吐出来,让孙建冬觉着特别刺耳,但也博得了他一点尊敬,他向来以为沙当当这号,乐观却头脑简单,炙热,却未免轻浮,而且,一个出道不过四年的小小的销售代表,算老几呀,凭啥来钓他孙建冬?!虽说他现在还是一线经理级别,可说不准哪天二线经理的位置说到手就到手了。沙当当这号,实在没有任何特质能配得上他的理想,所以沙当当前面这话说得不错,逻辑清晰击中要害,要是他想拿她“顺便”调剂口味可以理解,这“特意”地专为了找她而来,就要让人费解了。
  孙建冬没法再狡辩,他只得老实说:“是我不好,请你原谅。但是你要明白,我不喜欢你,这是真话。”
  沙当当神色黯淡地点点头说:“这肯定是真话,因为这才是个能成立的理由——你有家不是问题,我们是同事也不是问题。”
  孙建冬感到有点理亏,既然沙当当那么期望他解释为什么来成都找她,虽然他很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为了弥补一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沙当当,我真的不讨厌你。至于我为什么这次来成都找你,是因为最近我在上海压力很大,一直想离开放松一下,在我印象中,你乐观又好客,我就想找你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好把烦心事都扔到一边——可公平地说,我本来并没想带你到我房间来。让你误会,我有责任,我再次请你原谅。”
  沙当当无话可说,孙建冬所说基本属实,他确实一直不肯给她私下独处的机会。沙当当想想,实在舍不得孙建冬,逼他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争取多和他在一起,她就明智地放弃了“为什么不喜欢我”这个问题,转而笑嘻嘻地搂住孙建冬的脖子说:“好啦,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过来一趟不容易,多玩两天再走吧。”
  离开责任和未来这样麻烦的话题,人就活得没有那么累,孙建冬也不好意思太寒了沙当当的心,就在成都又多盘桓了一日。
  孙建冬回到上海不过两周,就接到通知说新近上任的大客户部销售总监江波和HR总监曲络绎要找他谈话,他惴惴地去了,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天云雾都开了,期盼了多年的大区经理的位置终于到手!
  江波很快就发了任命公告,孙建冬高兴之余,有点担心敢想敢干的沙当当看了他的任命公告会不会起非分的念想,穿鞋的总是害怕光脚的,有钱的害怕没钱的,他有点后悔自己和级别这么低的员工瞎混,况且沙当当不论是姿色还是头脑都没有能让男人长脸的地方,给别人知道了没准鄙视他孙建冬品位低级。
  孙建冬有点烦躁地顺手把一张纸揉作一团,心中质问自己为什么竟和沙当当扯上瓜葛,不仅没品位,而且有风险,想来想去,大约是数年的失意,使得他想从一个年轻异性的崇拜上找回一点良好的自我感觉吧。
  这种过程叫SELFREFLECTION,即反思,不论基于时尚的考虑,还是从实用出发,阶段性的及时反思本来是大有好处的,咱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失败是成功之母”吗?说的也是这个理儿。只可惜他这个反思持续的时间很短就稍纵即逝了。
  孙建冬正掂量着要不要试探性地打个电话给沙当当,却意外地听西区的人说,沙当当忽然辞职了。他彻底放下心来,对沙当当少许添加了几分好感。孙建冬本来想找沙当当的经理李力问问沙当当为啥忽然要离开,又一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这边,杜拉拉打来电话和孙建冬说,已经吩咐广州办那头把他的办公室都准备好了。放下杜拉拉的电话,作为一个前途即将冉冉上升的男人,孙建冬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毛主席当年鼓励知青上山下乡时说过的一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5、野百合也有春天
  沙当当向自己的经理李力提出辞职的时候,李力受惊了,不是因为沙当当要走,而是因为他事先完全没有料到沙当当会有这样的念头。
  沙当当进DB以前,在一家非主流的公司做着一个非主流产品的销售,每月底薪加提成,统共就那么三千多元,还得上月的钱到下月底才有得发,再要论别的补贴或者福利啥的,更是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当初要不是李力看她天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收了她,没准她至今还在傻呵呵地瞎混。
  沙当当刚进DB那会儿,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样儿,平时在公司里,放着好好的椅子她不坐,偏喜欢往桌子上坐,一边说话一边两条腿抖个不停,因为她英文名LILY(百合花),人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野百合”。三年来,李力手把手地教,从销售技巧到业务计划,从穿衣打扮到身体语言,一些基本社交礼仪,诸如即使是相熟的同事,下班后要请教也得先发个短信问人家是否方便,不要贸然打电话之类的,李力更是百般操心,每隔一段还推荐几本相关书籍给沙当当看,连客户都笑李力,说他对沙当当是既当爹又当娘,用DB的话来说,李力确实做到了“为下属的成长付出心血”。
  沙当当虽然有点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但销售业绩还算交代得过去,李力分给她的区域不错,有一定重要性,拿奖金又有保证,每个月能挣万把来块,在成都这个号称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按照李力向来对她的了解,这么个富于热心而缺乏思考的主,抚今追昔,她应该对DB这份工作满意度较高才合乎常理。
  李力弄不明白沙当当葫芦里卖的啥药,离开DB,她上哪里找这样的美差去?!这三年来李力花了不少心思调教沙当当,如今总算是用她用得还算顺手,再找人,又得从头训练磨合,就是客人那头也不方便。他耐着性子问沙当当到底为了啥要走?
  沙当当忸怩而自豪地道出实情:猎头公司找她,有一个在广州的销售经理的职位,已经通过了两轮面试,她要去做经理了。
  沙当当生平第一次被猎,对于猎头毫无品位和鉴赏能力,她不知道猎头也是分为上下九品的,但凡能被称作“猎头”的找她,就能让她出现兴奋和自豪之类的症状。
  李力手里正端着个水杯,听她一说,被雷到了,嘴里一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喷出来,沙当当做经理不是不可能,世上多得是不入流的公司,慢说是个“经理”,就是“副总”人也敢给,关键是这家公司烂到何种程度。
  李力为了挽留沙当当,只得耐心地做思想工作:“沙当当,不同档次公司的经理,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一家皮包公司,下面就一个秘书一个司机外带一个阿姨,头也敢叫‘总经理’不是?可闹不好,他整家公司一个月的营业额,还不如你一个人一个月做出来的销售额。”
  沙当当说那他不也有秘书有司机还有阿姨。
  李力一听只得怪自己这个例子没举好:“我那就是打个比方,下面一个人都没有的老总不也有,俗称‘光杆司令’。”
  沙当当连忙声明:“老板,那边和我说好了,我以后下面有人,我会管五个销售代表。”
  李力一想,不能再在“下面有人、没人”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转了个方向循循善诱地问她:“沙当当,你仔细想想,就你加入DB前那家公司,那儿的经理一个月能挣多少?”
  李力这招,学名叫“启发”,就是通过引导被辅导者思考,让她自己发现问题所在,而不是直接告诉她结论,以利于被辅导者对正确思路的深刻理解和牢固掌握,属于辅导的基本技巧之一。
  李力完成了启发的动作,就等着沙当当自己发现,去做小公司的经理,还不如她在DB做一个普通的销售代表收入高。但令他感到挫折的是,沙当当说她不知道。
  李力说:“不知道确切数字,那还没个概念吗?”
  沙当当睁大眼睛无辜的样子说真没概念,然后又诚恳地补充说,她现在对于李力的收入也没概念。
  李力被她这二百五的混账比方噎着了,拉下脸一时没了话。过一会儿,沙当当挺有良心地逗李力开心,没话找话说:“老板,我昨天去电信拜访严科长,在他那儿又碰到YZ那个销售了,他还是那么傻呵呵的。”
  李力爱搭不理地说:“他是装傻。”
  沙当当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装傻,我都分不出来怎样是装傻怎样是真傻。”
  李力没好气地说:“你这样,就叫‘真傻’,他那样,就是‘装傻’,我给你一举例说明,你就明白了。”
  沙当当“嘿嘿”傻笑了两声想取得李力谅解,却又忍不住喜滋滋地和李力说,马上要带五个销售代表了,到时候还要向李力多请教怎么带人。李力下属的编制是七个人,沙当当一想,将来自己带的人和李力也差不多少了,言语之间喜不自胜,不自觉地就把“五”字给念得特别重。
  李力看穿了沙当当的心思,苦口婆心劝说道:“你要带那么多人干吗?带的人多你就值钱了吗?劳动力密集型的工厂里,一个破小组长,带的工人没准就能有20个,给你,你干吗?”
  沙当当不服道:“我带的是销售代表呀。我又不是去带体力工人。”
  李力心想,一家公司,既然能干出让你沙当当沙小姐去做销售经理的这号事儿,那它就百分之两百不会有什么像样的销售代表。但这类明显有阶级歧视的大实话,李力还不好直说,只得兜了个圈道:“不是我扫你兴,那样儿的公司,生意不会好做的,所以往往人员流失率很高,人都待不久,你去了就知道了——管理混乱,报销迟滞,员工素质和跨国公司没法儿比……哪能像DB这样的大公司,分工严密,策略清晰,费用充足,你走出去,就冲着公司这块招牌,客户也给你三分薄面。沙当当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你离开DB就会后悔的。”
  沙当当避开李力话中关于公司工作环境的那部分,只抽取容易回应的部分说:“老板你知道的,我的VIP(重点客户)都很认可我的,你不是也总夸我客户关系好吗?建立客户关系我有信心。”
  李力说:“你是亲和力不错,建立客户关系是你的强项。可是,除了你个人的特点以外,公司背景是很重要的。不信,咱也别说广州了,还成都,你还做同类产品,就你做熟的这些VIP,你换家小公司,再去找他们试试看,跟你说说笑笑没问题,你看人家给你多少生意!”
  沙当当信心满满,嘴上不说,在内心,她并不认为会像李力说的那样,换家小公司,客户就不认她了。她铁了心要当“沙经理”,慢说一个李力,就是八头公牛也拉不转她,她坦率地表示毕竟是个经理的职位,一定要试一试。沙当当尽量深沉地真情告白道:“老板,也许我这个决定是个错误,但一个错误只是一时的遗憾,而一次错过却可能是一世的遗憾了。”
  李力见说啥都不管用,无奈道:“沙当当呀,这儿好好的如日中天的职业发展你不珍惜,等着吧,你事业的冬天就要来了。”
  沙当当听到“冬天”二字,心潮澎湃诗兴大发,她充满激情地说,冬天就要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李力被她逗笑了,沙当当原来说话不这样,用词向来浅显易懂,看来这回确实决心要当经理了,连遣词造句的风格都不一样了。
  李力还想了解一下沙当当以后要去做的是什么产品,他说:“有的产品是很难做的,你有没有了解一下,你要做的产品和咱们现在的产品比,有什么不同呢?”但是沙当当显然不想再多谈对新公司的具体情况,她警惕地扯开了话题,李力见她还多了个心眼儿,只得作罢。
  收入,前途,工作环境,公司实力,产品特征,客户接纳度,该说的都说了,最后,李力说行,以后要真有了难处还回DB吧,到时候别不好意思说。
  但是沙当当充满信心地说那边说了,他们看好南区市场,只要她沙当当今年干得好,没准明年让她带十个销售代表。
  李力听沙当当从“五个”涨到“十个”了,就好心地给她解释:“咱们这行的销售,是比较复杂的活儿,即便是熟手,一个小区经理下面带八个销售代表,就已经是满负荷了,十个人是带不过来的,这都是人力资源管理上千锤百炼出来的专业定律——你要不信,回头找个HR问问去。”
  沙当当嘴里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里却根本不要信李力的话,她不懂什么“专业定律”不“专业定律”,反正,她就是不信——这种不信,堪比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的固执,城里的东家对她再好,也不如一个借了她血汗钱不还的老乡更值得信赖。
  李力看出她的小心思,他瞅着这枝充满没有根据的信心的“野百合”,忽然觉得兴致索然,懒得再多说了。
  沙当当见李力不高兴了,她诚恳地说:“老板,您别生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有发展的机会,您不替我高兴吗?”
  沙当当这么一说,李力倒不好意思不搭理她了,他叹了口气说:“你要真有好发展,我自然替你高兴。可我说了你不信,在大公司做惯的人,到小公司做不惯的。这类事儿,我们见多了,一般小公司跳到大公司的,都会比较容易存活下来,而大公司往小公司跑的,很多最后都适应不了。小公司的经理,得是多面手,俗称‘一脚踢’,从头到尾什么都要自己搞定——哪里能像你在DB这么好条件,做一个项目,各部门环环相扣,分工分得很细,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那一份。”
  沙当当争辩说:“我在小公司工作过,适应起来应该没问题。”
  李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你过过的生活,不见得是你还能接受的。上回那谁不是说过吗,他是湖北农村出来的孩子,以前在老家,他们家的猪圈就是厕所,人蹲下去就和大黑猪你瞧我我瞧你,瞧了二十年了没觉得啥,可现在,他偶然回一次老家,宁可少吃东西饿着点,也不愿上厕所,待不了两天就得跑。他那天说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
  沙当当心宽,不计较李力这个恶心的故事,她仍是乐呵呵地说:“老板,中午我请你和组里别的同事吃饭吧。”
  李力摆了摆手道:“还是我来请吧。”
6、UP的故事
  杜拉拉伤怀也罢,释然也罢,日子总得一天挨着一天地过。王伟走了,她杜拉拉却还得自个儿在DB坚持下去,假如可能,还要发展,并且壮大。她得设法忽略种种不快。
  愁闷之下,拉拉咨询海伦道,有什么乐子没有?海伦出主意说,聊QQ吧。拉拉果然注册了个QQ号,大约自己也觉得三字头的人玩这个不像话,她在个人资料的年龄一栏理不直气不壮地填了个“25岁”。
  海伦在一旁看了,骨碌碌转着龙眼核一样的大黑眼珠子建议说:“拉拉你不如写29岁。”
  拉拉满脸挂着假话被揭穿的不高兴道:“为啥?”
  海伦一面偷窥拉拉的脸色,一面赔着小心解释道:“要是写25岁,到时候十六、十七的阿猫阿狗都可能找你搭话,这样的小屁孩儿聊起天来既没礼貌,又没意思,你还不得烦死吗?”
  拉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说:“29就29吧。”至于网名呢,就叫了个“有才”。海伦觉得“有才”这名字未免有点土,宋丹丹和赵本山在小品里打趣用用也就罢了,实在不合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美资白领的身份,见拉拉踌躇满志,她没敢扫兴,知趣地闭了嘴。
  QQ上混了没几天,“有才”就觉得聊天没意思了,她朝海伦诉苦道:尽管她报的年龄是29岁,还是有个17岁的高中男孩热切地表示要从唐山步行到广州来看她,因为他没有路费坐火车来,他还管她叫“老婆”,要求“有才”等他长大了来娶她。
  “有才”鄙视地吆喝他一边儿去,那小哥儿十分耐心地守在一旁不吭声了,过了半天他问道:“老婆,你还生气吗?”
  “有才”哭笑不得,想想这还是个孩子,他父母要是知道他这么混没准得多担心,就声色俱厉地教训他说:“你父母辛苦挣钱供你读书,是让你来这胡混的吗?”
  小哥儿一听动感情了:“老婆,你对我真好!”
  “有才”没有办法,直接把小哥儿拉了黑名单。
  海伦听罢,忍着笑,又推荐“有才”到QQ去玩游戏,下棋打牌,没事还可以泡泡论坛、吵吵小架什么的。
  话说这日,拉拉晚上百无聊赖,到QQ游起戏玩升级,原指望挣点分的,谁知道运气不好遇上个不配合的对家,只顾看着自己手上的货色出牌,拉拉不由得满肚子的不高兴,暗自埋怨:你出A,我给个Q,摆明我要么没有这一色了,要么这一色有A嘛——你怎么不打回来呢?搞到让人家大了,上手就调对,白浪费了我的A,又失去上手的机会。
  她这边正忍着郁闷呢,人家在那头发话了:“打牌不怕输,就怕对面坐头猪!”
  拉拉一看,火苗儿“扑”的就朝脑门子串了去:就你这水平,我还没说你猪呢!你说谁猪?
  没等她打字还击,上家叫做“云中散步的猫猫”的,娇笑道:“这俩人打信号牌,可惜太笨,通牌(指作弊)还输。”
  下家叫“风清扬”的也凑趣说:“两猪内讧。”
  拉拉气得七窍生烟,一个骂三个,忙不过来,手忙脚乱地赌咒道:“通牌全家死光光!”
  云中散步的猫猫鄙夷道:“没文化。”
  风清扬对那云中散步的猫猫正喜欢着,看看拉拉的网名叫“有才”,出于爱情,就紧跟了一句自己觉得很有才的:“叫啥‘有才’呢?不如叫‘无德’贴切。”
  这局一散,三人都把“有才”点黑(网络游戏中设置对方为不受欢迎,不再与之游戏),不肯跟她玩了。拉拉自觉无趣,不玩升级改下四国军棋去了。她的军棋游戏级别是个小排长,居然捞到一个级别是师长的对家,师长算是高级干部,承蒙这对家不嫌弃拉拉级别低,拉拉不免下得格外用心。
  下到后来,敌人有个子判断不明是不是地雷,拉拉拿个大子一碰,把自己碰死了,这下那个雷明了,拉拉已无工兵,她眼巴巴地等着师长大侠飞个工兵挖了雷,就算基本拿下这一局了,谁知道大侠就不飞工兵。
  拉拉忍着气尽量配合,很快被敌人扛了自己的军旗。本来有优势的局面,剩下对家一人寡不敌众,终于也被人家抗了军旗。拉拉郁闷得不行,还想保持风度,正忍着不埋怨师长,师长发话了:“不跟女人和猪做对家!”
  拉拉冷不丁兜头又挨了一棍,大怒道:“见过猪,没见过级别这么高的猪!”
  有旁观者ID叫作“花城名妓”的,挺身而出主持公道,说那大侠:“这美眉虽然技术一般,可你刚才不飞工兵就是不对。”
  这话说到痛处,大侠怔了一怔,恼羞成怒道:“老子叫王一鹤,住在沈阳某某街某某号,有种你过来!”
  拉拉正气恼,来了网名叫做“胡一刀”的,踱过来慢悠悠地发话道:“怎么回事儿?”
  众人都恭敬道:“胡40。”
  原来这胡一刀的游戏级别乃是个军棋司令,为了网络游戏中打字方便,江湖简称40,军长因比司令低了一级,就叫39,以此类推,师长就是38。
  时不时地有人在游戏论坛上发贴,说胡一刀的40是他作弊才弄到手的,但终归他技术好是事实,因此有不少FANS,内中还有几个是漂亮美眉,到底真漂亮假漂亮,无从考究,反正江湖上都说是漂亮。
  当下就有人凑趣道:“胡40,两日不见,您的分又长了好多。”
  又有人一迭声地要求拜师,大家正乱作一团,冷不防冒出个小子用农民起义的劲儿高喊道:“什么草包40!有胆和我单挑么?!”
  胡40一概笑嘻嘻地回道:“好好好。”
  师长大侠见来了司令,有点挂不住,反咬一口道:“我看她下得不好,本来打算教教她,可她不识抬举,反过来骂我是猪!”
  拉拉尖酸道:“是我不对,我污辱猪了,给猪道歉。”
  胡40很有王者风范地劝那38道:“游戏而已,何必发那么大脾气。”
  大家都说还是40说得在理,胡40打个哈哈,说散了散了,都玩去吧。
  众人散去,拉拉也懒得再玩,正准备下线,胡40以传音入密之术软声软气儿的打招呼:“有才姐~~~~”
  拉拉诧异地问他:“有事儿?”
  胡40诚恳求教道:“UP是啥意思?”
  为啥胡40会来求教有才姐呢,说起来这里面有个缘由,原来这胡40的FANS中有个很有名的美眉,名字叫做“格格”,据说书琴棋画样样来得,偏巧两人都在G市,两个月前,格格和胡司令约了见面。
  都说英雄爱美女,其实美女也是很爱英雄的。见面前,格格在论坛发了一个贴,大意是说离约好见面的日子近了,激动得连着几晚都睡不好觉。
  结果两人真见过面后,格格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胡司令文化上困难些,本来在论坛上几乎从不发帖的,这回反而破天荒地在论坛写了个贴,狗屁不通,错字连篇,但确实可以算是一篇见面后的感想,大致表达出草莽英雄对美人的好感。
  过了不几日,一天晚上,拉拉正在四国军棋的房间溜达,一个陌生的ID鬼鬼祟祟地凑到她面前,要求“和有才姐谈谈”。拉拉诧异地和他挑了个桌子坐下,他就锁了桌子好阻止闲人入内,然后才和拉拉说,他就是胡司令,皆因没脸见人,才不得已换个ID玩。拉拉惊问其故。
  原来美人嫌胡司令没有文化,说他写的那个狗屁不通的白字贴羞死她了,骂他是白字大王。
  胡司令当场表决心说,只要美人开心,他能学习写帖。
  美人听了不屑道:“你要学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
  胡司令心里没底,抹一把额头的汗珠,一咬牙道:“你给我三个月。”
  美人闻言,直笑得梨花乱颤:“40哥,三个月你若能写出好帖子,我就去跳响水河(当地的一条河)。”
  胡司令陈述至此,难过地长叹一口气:“她宁可跳河,都不相信我能写好帖子。她这是把我看扁了呀,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拉拉听明白原委,疑惑道:“那你为啥找我,我和格格向来没啥往来,说不上话呀。”
  胡司令嗫嚅一阵才鼓足勇气忸怩道:“我几个兄弟都说有才姐你很有才,我想请教,怎么才能写出好帖。”他说完,见拉拉没有吱声,想起小跟班教他的话,赶紧又补充说:“今后如果有才姐需要,我随时可以陪你下棋。”
  拉拉很为难,胡司令的白字帖她拜读过,想让胡司令写好帖,无异在麻袋上绣花——底子太差。想了半天,拉拉教他先从跟别人的帖子开始练习。
  胡司令果然开始跟帖。这日,他在论坛上忽然发现很多人跟帖的时候都写个“UP”。究竟这“UP”是啥流行时髦的词儿,怎么这么多人都用,胡司令百思不得其解,便跑来问有才姐。
  拉拉听了差点笑翻,勉强忍住,指点道:“‘UP’就是‘我顶’的意思。”
  司令恍然大悟。未几,拉拉在论坛上看到胡司令到处UP,也不多说别的,就“UP”二字,铿锵有力,倒也颇有武将之风。
  拉拉笑过之后,却觉得愈发无趣,她和海伦说:“聊天游戏都不好玩,得另找个能着迷上瘾的玩意儿。”海伦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她的大脑构造和杜拉拉之类的大脑构造大约不太一样,对她来说啥娱乐都好玩,啥食物都好吃,海伦只能尽量去理解杜拉拉这类人的欲望,她眨巴了半天眼睛,终究没敢说打麻将也没敢说旅游,在股票和养狗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她建议说,那就只有玩股票了。
  拉拉听了眼睛一亮,赞扬海伦道:“我认识你这些年,这是你所有主意中最有脑子的主意了,明天我就去开户。”海伦眨巴着大黑眼睛,不知道她这算在夸自己还是贬自己。
  于是,2005年夏末秋初,杜拉拉正式成为中国A股的一名散户,在1354只股票中间,她惊讶地发现了沪市的一只股票6006××,某某汽配--这不是胡阿发的汽配公司吗!
  拉拉不信似的盯着那个6006xx:不是说民营企业倒得快吗?这都十来年了,人阿发的公司没倒不说,还上市了!
  她飞快地研究了一下这只股的基本面,暗自撇嘴道:“嗬!人均持股数挺高,筹码集中,还是个强庄股!”拉拉伸出指头结结巴巴地万、十万、百万、千万、亿的点了点数,几十个亿的流通值。NND,这些钱都是阿发的么?
  拉拉打电话给夏红报告胡阿发的新闻。夏红是拉拉同校不同系的大学校友,当年胡阿发骚扰拉拉,夏红曾十分仗义地替拉拉出头,成功地对胡阿发实施了反骚扰。
  夏红听了拉拉的报告,打个“咳”声道:“我是怕你不爱听,早没告诉你,阿发现在上档次了,早不满足于数《陋室铭》有几个字了——朗咸平的讲话长吧?我反正是懒得看,字太多,可他不嫌麻烦,挺爱学习朗教授的讲话。他的公司据说也算上市公司中的优良资产了。”
  拉拉听了一时没有话讲。
  夏红又说:“你最近玩QQ游戏和人家吵架了?”
  拉拉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
  夏红说:“不是有个‘花城名妓’给你帮腔吗?那个是程辉呀!”程辉是夏红八杆子打不着的转折亲,勉强称得上夏红的表哥,王伟不见踪迹后,夏红一片好心,有意介绍拉拉和程辉认识,之后两人有些不温不火的往来,以网上聊天为多。
  拉拉这才想起来道:“好像是有这回事。他怎么叫了这么个ID呀?”
  夏红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上回在我们家,说起程辉大小算个名记,结果你管人家叫名妓!他还上心了,就从了你的意思,真管自己叫花城名妓。”
  拉拉赔笑道:“这ID挺好呀。”
  夏红说:“是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有什么可说的。”
7、提问也需要程度
  除了王伟的离去,2005年夏末秋初的杜拉拉纪事中,另有一件,就是李斯特功德圆满体面退休,带着太太回美国去了,原先他手下的人马由曲络绎全盘接管。
  HR总监曲络绎召集大家开了个两小时的会就算是两下里接轨了,会上他的话不多,一句闲话都没有,态度也是不冷淡不热情的让人看不出任何倾向。他先说了“WELCOME”(欢迎),“WELCOME”之后,他说下属在工作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和他谈,但不要到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刻才给他SURPRISE(惊讶)。这话多少有点告诫的意思——虽然说明规矩对新来的很有好处,只是他的“WELCOME”的热情的渗透度,就此随之停留在这个单词的字面意思上了,刚被收编的拉拉们没有足够的把握确定:曲络绎的“WELCOME”是否也源自他的内心。因为不摸曲络绎的心思,出于安全考虑,童家明、王宏,连带杜拉拉,这三个新入伙的都没敢多说。
  会议的内容其实十分重要,“重要”这个词分量好像也不太够,得说“重大”。由于曲络绎没有多做铺垫,直接进入主题,第一次参加合并后经理会议的拉拉们,像到人家家里做客,没来得及寒暄,人家劈头就说,早饭几点中饭几点晚饭几点,勿误为要。当下几人见曲络绎行事风格甚酷,和李斯特大相径庭,说不得各自格外打点起精神来仔细应对。
  曲络绎在这次会上布置了三个重大项目:
  一是确定由童家明负责校园招聘项目,杜拉拉协助童家明;
  二是曲络绎宣布由他自己担任DB中国BROADBANDING(薪酬宽带制)的项目负责人,ODC组织战略和发展经理)朱启东和薪酬福利经理王宏共同协助曲络绎(就是具体的活儿由向、王两人来干,曲络绎负责拍板);
  三是DB美国总部决定在DB全球推行“核心力”,DB中国打算先推行到二线经理级别,并将此运用到接班人计划的高潜力人才评估中去,由组织战略经理朱启东和培训经理师其共同负责领导该项目。
  从任务的重要性看,几个经理的地位孰轻孰重已经立分高下,拉拉无疑是最不重要的一个,这她倒也无话可说,人家都是干了多年HR的,就她,只不过最近三年才沾了点HR的皮毛而已;让她倍感挫折的是,不少会议内容其实她也就是能听懂个名词而已,深一点的地方即使人家说中文,她都未必明白,何况因为曲络绎在场,所有与会者都使用英语,越发闹得她活生生掉到云山雾海里一般。
  亏得曲络绎压根儿没考虑指派拉拉负责某个项目,若真指派她来做,就她这摸门不着的样儿,那才当得“傻眼”二字——连听都听不明白的东西,还谈什么做呢?
  拉拉感到自己和大家很不一样,孤零零的基本插不上话,又生怕别人看出来她的无知,不由一脑袋神经绷得仿佛自己都能听见在嘎嘎作响,就要断了一样。
  拉拉这还是第一次听说DB中国要实施BROADBANDING(薪酬宽带制),她不由得暗自感谢李文华,多亏他当初建议自己去参加了国家社会劳动保障部的那个人力资源培训,让她好歹今天能听得明白BROADBANDING这个单词是啥意思。至于这个项目意味着什么,难度在哪里,拉拉就全指着爹妈给的想象力了。鉴于曲络绎亲自负责领导这个项目,拉拉由此推测这应该是三个项目中最重要的一个。
  而谈到高潜力人才评估,拉拉向来不知道公司还有个SUCCESSORPLAN(指公司各重要岗位的接班人计划,通常是高度保密的),什么样的人才能算HIPO(HIGHPOTENTIAL,指高潜力人才),评估标准都包括哪些,评上了HIPO意味着什么,她都毫无概念。
  拉拉正紧张,忽然听到曲络绎问大家:“ANYQUESTION?ANYSUGGESTION?(有问题吗?有建议吗?)”
  这个问题其实是外企会议中常见的,通常发言者讲完了自己要讲的内容,就会问问听众“ANYQUESTION,ANYSUGGESTION”。在中国,很多时候这不过是循例问问罢了,因为咱们中国人多半开会不爱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话,特别是遇到大型会议,老外一般问了也白问,了解中国的老外都会在无人回应后,很适应中国民情地用“如果哪位想起来什么,欢迎会后和我沟通,谢谢”云云来结束发言,但这“ANYQUESTION,ANYSUGGESTION”不论是否能得到回应都是要问的,因为美国公司固然重视融入当地,更不放弃保持自己的美国STYLE(风格)。
  当下曲络绎一问大家,拉拉吓了一跳,身子一紧,生怕曲络绎特别点她的名,问她有什么QUESTION(问题)或者SUGGESTION(建议),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她是唯一几乎没发过言的人。
  拉拉心虚地想,也许曲络绎已经注意到自己无话可讲。她实在没有建议,连问题也没有。
  拉拉忽然开小差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个边检站,要考核干部英语,先发了个调查表摸底,上面列了三个选项,让大家选择符合自己英语程度的描述,第一项是“会”,第二项是“基本不会”,第三项是“完全不会”,结果众人多半选了“基本不会”,因为他们都认识26个字母,不能算是“完全不会”——本来,拉拉也不至于就“基本不会”,因为就校园招聘而言,她还是应该能问出点不出明显纰漏的问题来的,甚至给出点儿聪明的建议也做得到,只因被“BROADBANDING”和“SUCCESSORPLAN”(薪酬宽带制和接班人计划)这样专业的东西无情地摧毁了自信,她便痛苦而不自觉地为自己选择了“基本不会”。
  “基本不会”的杜拉拉从来没有如此痛彻心肺地感悟到:专业水平未到一定程度的,是连问题也提不出来的。
  亏得有培训经理师其在,OD经理朱启东早些年也曾经做过培训经理,身为培训经理和曾经的培训经理,他们照例是世界上最擅于并且最热衷提问的那类人。他们永远腰背挺拔,一边说话一边打着富于吸引力的手势,但身体绝不左右乱晃,头歪到什么角度,都恰到好处,多一个毫米就过了,少一个毫米则不及,绝对经得起你们任何人在宽银幕上把他们的动作放大了来研究;他们的眼神总是那么自然而专注地和你做目光交流,而他们倾听的样子本身就已经足够对你施加影响;不单只说话的声调不高不低正正好,最主要的,他们擅于使用最卓有才华而富于专业的词句来表达自己,且不提他们说话的实质内容,单是这样的词句,这样的身体语言,就先让你服了七成。
  曲络绎回答了朱启东和师其几个不痛不痒的漂亮问题,又听了两条无伤大雅的专业建议,他礼貌地说了两次“GOODQUESTION(问得好)”,“GOODSUGGESTION(好建议)”后,便打发经理们散了。
  拉拉疲惫的回到自己位置上,才发现背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一片,冰凉地贴着她的身子。
8、基于事实沟通,说“你迟到一小时”,不说“你没有时间观念”
  飞机平飞后,杜拉拉就醒了。
  她扭头望向窗外,天光尚亮,稀稀拉拉的浮云乏善可陈,一如遍布当今都市的小人物们的生活,怎么努力存钱都不能根本地改变生活,却又不得不继续存钱,不断重复的日子单调沉闷,出头之日的遥遥无期则让人心生迷惘。
  拉拉望着浮云胡思乱想,不期很快又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等拉拉再次醒来,一睁眼,夜色已经很纯正了,焦黄的月亮挂在乌蓝的天空,一动不动,像一块温润的美玉以处子的神态陈列在丝绒的背景上。“这么大的月亮。”她心里说。
  拉拉旁边本来坐着的是施南生,登机后施南生见自己的大区经理陈丰走过来,就知趣地和陈丰换了一下座位。
  陈丰精力向来很好,在飞机上他一直静静地埋头看书,此时见拉拉醒来,他笑问道:“睡醒啦,喝点什么?”
  拉拉向后撸了一下头发说:“我要茶。”
  她侧过脸去指指月亮,对陈丰说:“美吧?和平时在地上看到的不一样。”
  陈丰顺着她的指示望去,咧嘴笑了:“是很美。”其实,陈丰的心是一颗典型的销售的心,根本不在乎月亮美不美,他只不过应和一下杜拉拉的感时伤世。
  空姐送来茶水,陈丰递给拉拉,提醒她道:“小心,有点烫。”
  拉拉道声谢,接过去捧在手里慢慢喝了一口。陈丰没有说话,他注意到拉拉的手腕套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手镯,这手镯是玛瑙做的,乌黑发亮,做派又酷又冷,衬得拉拉的手腕骨骼清秀而肤质细腻,两下里颇为相得益彰。
  陈丰笑望着手镯含蓄地表扬道:“哪里搞来的?”
  拉拉晃了晃手臂,得意地说:“上次在昆明巫家坝机场买的。怎么样,酷吧?”
  陈丰笑道:“不错。你在机场买这个呀?昆明有个花鸟市场,有很多这类东西卖,你要是喜欢,下次让当地的销售带我们去,价格应该会比机场便宜不少,选择也会更多。”
  这次商业客户部南区的季度经理会议,地点选择在云南的丽江。他们下榻的“官房”大酒店,正面对着玉龙雪山。
  晚饭后,陈丰邀拉拉散步。九月下旬的高原,植被已经枯黄,未被股票伤过心的新股民杜拉拉,在傍晚清新的空气中开始鼓吹0539粤电力和0002深万科。
  2005年秋,正当中国股市哀鸿遍野,沪市大盘麻木地在1000点附近彷徨。陈丰其时股龄已有十年,于股票上功力不浅,只是向来深藏不露,他不同意拉拉的观点,但是认为她的胡说八道尚属无害,因此并不点破,只笑着由她继续她的股评。
  拉拉鼓吹了一阵,除了缺乏诚意的哼哼哈哈外,没有听到实质性的响应,她狐疑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是销售,销售要善于活跃气氛,应该由你发起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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