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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元朝往事

_9 班布尔汗 (当代)
  燕铁木儿闻讯,立即与其子唐其势从古北口率师南救。十月月一日赶到通州,面对上都军,“乘其初至击之”,辽东军立足不稳,只得放弃通州,“狼狈走渡潞河”。五日,秃满迭儿会合阳翟王太平、国王朵罗台、平章塔海的军队,发动反攻,与燕帖木儿会战于檀子山之枣林(今北京通州南),双方激战一天,未分胜负。到晚上,燕帖木儿命唐其势率军偷营,击破上都军,阵斩阳翟王太平,上都兵马“死者蔽野”,余部逃走。
  
  燕帖木儿在南边刚刚稳定战局,上都军西路的攻势便又展开。
  十月七日,上都军诸王忽剌台、阿剌帖木儿所部由山西出兵,攻破紫荆关,陷涿州(今属河北),逼近大都南城。与此同时,湘宁王八剌失里引兵入冀宁(今山西太原)。
  既然定下了“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便不能怕辛苦。燕帖木儿再次远途奔袭,命令全军上下“脱衔系囊,盛莝豆以饲马,士行且食,晨夜兼程”——士兵战马全部边走边吃,以最快的速度急行军。再一次在上都军扩大战果之前赶到了良乡(今北京南郊),向着处于卢沟桥的上都军发动突袭。
  上都军统帅忽剌台没想到燕帖木儿这么快出现,斗志全消,下令撤退。燕帖木儿一路猛追,击溃其部,将忽剌台、阿剌帖木儿俘杀。
  
  到了现在,上都一方一败再败,主力十成中去了六成,原本该调整战略,收缩战线,保卫上都,传召陕西的援军开到后,再作打算。
  可倒剌沙的脑子里似乎只有“进攻”这两个字,十月十一日,他集中了最后的部队,仍由秃满迭儿率领,再次攻入古北口,进逼大都。
  此时,燕帖木儿已经没有其他几路敌军的负担了,他挥师北上,迎战秃满迭儿于檀州(今北京密云)。
  累胜之师击屡败之军,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有悬念。
  上都军再次大败,将领安童、塔海、国王朵罗台等均被燕帖木儿擒斩,秃满迭儿逃回辽东。
  
  打仗很大程度上类似赌博,除非作弊,谁也不可能在走上赌桌前便料到胜败。但在己方处于劣势的时候,就该收起赌徒的脾气,冷静分析战况,然后做出理智的决定。历史上无数的战争告诉人们,如果战争的一方如同输红眼的赌徒一般,将最后的本钱压上赌桌,那必定不是彻底翻本便是万劫不复。
  当倒剌沙将手头的仅剩的部队也派出去的时候,上都一方的失败已经注定。
  一直处于防守的大都一方军事总指挥燕帖木儿开始策划反击了。
  不过,他不是要亲自率军去攻打上都,而是将一直隐藏的杀招使了出来——他的叔叔,东路蒙古元帅不花帖木儿。
  
  不花帖木儿是燕帖木儿的叔叔,掌管着辽东的兵权,因为辽东诸王和地方官员大部分都拥护上都,他一直隐忍不动。现在,上都兵马已经损失殆尽,他立即和齐王月鲁帖木儿发兵突袭上都。
  齐王月鲁帖木儿是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儿的后裔,是辽东诸王中势力较大的一个。不花帖木儿是在玩无间道,在关闭键的时刻发挥重要作用,而他则是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等着局势明朗时才表明自己的态度。
  现在,两都之争的胜负已经成了秃头上的虱子,他自然乐得做一个定策功臣,做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在秃满迭儿赔光了上都最后的本钱,仓皇逃回辽东的时候。齐王月鲁帖木儿和不花帖木儿的大军兵临上都城下。
  内无防守之军,外无救援之师。上都的天顺政权已经穷途末路。倒剌沙素手无策,梁王王禅更是偷偷的溜出城去,逃之夭夭(很快便被抓获)。倒是辽王脱脱显示出了血性,率不多的部队出城迎战,但众寡悬殊,很快便兵败战死。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剩下的路,只能是投降了。
  十月月十三日,倒剌沙肉袒出降,献出皇帝御玺,随后便被拘押起来。上都重臣梁王王禅、知枢密院事马某沙、撒的迷失、诸王也先帖木儿等自然也无一幸免,被一体拘押。天顺帝的母亲,泰定帝皇后八不罕被流放。
  混乱了两个月,上都政权终于土崩瓦解。
  然而,作为天顺政权的名义首脑,天顺帝阿速吉八却是不知所终,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实在太过奇怪,对于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作为胜利一方的文宗、燕帖木儿却也没有四处搜查追捕。对于其他要犯,文宗曾专门诏谕天下:“诸王王禅及秃满迭儿、阿剌不花、秃坚等,兵败而逃,有能擒获者,授五品官;同党之人,若能去逆效顺,擒王禅等来归者,免本罪,依上授官;家奴获之者,得备宿卫;敢有隐匿者,事觉,与犯人同罪”, 却偏偏没提天顺帝。
  因此可以断定,所谓“不知所踪”也许只是个借口,在那种情形下,小孩子天顺帝无论如何不可能逃得出去,至于下场,只能是被杀害。而史无明载,则可能是文宗不愿承担杀害叔叔的恶名,故意隐去了。
  不过,《元史通俗演义》的作者蔡东藩到位我们提供了另一种猜测,他认为杀害天顺帝的凶手,应该是倒剌沙:“上都沦陷,天顺帝不知所终,著书人依史叙录,原不能凭空捏造,构一死证。但奉宝出降者为倒剌沙,则幼主之死,出自倒剌沙之手,应无疑义。”
  蔡氏以谁出降谁嫌疑最大为辞,看起来有些道理,但经不起推敲——如果是倒剌沙所为,文宗正好可以明确布告天下,既洗刷了自己的恶名,又加重了最大政敌的罪名,但他没有这么做,这可证明,倒剌沙的弑主之罪,并不成立。
  当然,即使阿速吉八真的奇迹般的逃出生天,作为一个皇帝,一个政治人物,他没有再出现,也可算作死了。
  真金太子的长子甘麻剌一系,风光一阵之后,还是败给了二子答剌马八剌一系,永远的离开了政治舞台的中心。
  【正文】
  
  
  
  上都政权覆灭,但两都之战并没有完全落幕。
  在倒剌沙兵分四路攻打大都的同时,忠于泰定帝的陕西行省、陕西行御史台也在调集兵马三面出击,猛攻山西、河南,为天顺帝争夺地盘。
  与倒剌沙的屡战屡败不同,陕西军队却是捷报频传。
  九月中旬,陕西北路军从大庆关(今陕西大荔东)渡黄河,攻破河中府(治今山西永济) ,占领晋宁(今山西临汾) ,兵锋进至潞州(今山西长治);
  中路攻入潼关,进据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西) ,破虎牢关(在今河南荥阳西) ,进逼汴梁(今河南开封) ;
  十月中旬,南路军攻取武关(在陕西丹凤东南) ,向南攻占邓州(今属河南)、襄阳(今属湖北)。
  可是,主干已经死亡,枝叶再茂盛也于事无补。随着上都投降,文宗传谕罢兵。陕西各路部队得知自己扶保的朝廷已不复存在,斗志全消,纷纷解体溃散。
  十月二十六日,原本率军攻打冀宁(今山西太原)的湘宁王八剌失里被知枢密院事也速答儿在马邑(今山西朔县)擒获。
  
  天历元年的十月底,两都之战的硝烟才算散尽。文宗成为了大元朝唯一的皇帝。
  取得了胜利,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合法政府,那么治疗战争创伤就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文宗下诏:“命郡县招集被兵流亡之民,贫者赈给之。辽东降军,给行粮遣还。京畿及四方民为兵所掠而奴于人者,令有司追理送还。山北、京东驿被兵者,赈以钞二万一千五百锭。”
  战争结束了,善后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天下大势看似可以稳住了。
  但是,事情远远还没结束。
  因为文宗再等上皇位时,可是许了愿的:“当明诏天下,以著予退让之意而后可”.而且,在诏告天下的即位诏书中,文宗也明白宣示:“世祖之后,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以公天下之心,以次相传,宗王、贵戚,咸遵祖训。至于晋邸,具有盟书,愿守藩服,而与贼臣铁失、也先帖木儿等潜通阴谋,冒干宝位,使英宗不幸罹于大故。……朕以菲德,宜俟大兄,固让再三。宗戚、将相,百僚、耆老,以为神器不可以久虚,天下不可以无主,周王辽隔朔漠,民庶遑遑,已及三月,诚恳迫切。朕故从其请,谨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让之心。”——这说明了自己是继承了成、武、仁、英四朝的正统,讨伐泰定帝是尊崇祖训。既然泰定帝是违背祖训“冒干宝位”,那自己就要表现出对传统的尊重,一定是要让哥哥来当皇帝的,只不过事情紧迫,哥哥又“辽隔朔漠”,为了天下大计,才不得不当了皇帝,但一定是要再让给哥哥的。
  现在,讨伐“晋邸”已经获得成功,漠北与大都的道路已通,那么,也就该“遂朕固让之心”,把周王和世剌请回来当皇帝了。
  
  战争结束后,文宗派大臣哈散及撒迪等到漠北迎周王和世剌返回大都。和世剌是武宗长子,当年仁宗违背誓约,废掉了他的储君之位,他在陕西发动兵变失败,逃到察合台汗国,被察合台汗也先不花收留,在金山一带生活。他身边没有多少军队,如果不是两都之战,恐怕只能终老于异国藩邦了。现在,兄弟摆平了泰定帝一系,千里迢迢请自己回去当皇帝,真是洪福天降,于是在随从和察合台汗王燕只吉台的陪同下,启程返回大都。
  此时,那位曾经和元朝交战多次的也先不花已经去世多年,其弟弟怯伯继位六年后也已作古。燕只吉台继承察合台汗国的汗位也有一年多了。他与和世剌关系很好,这次见其成为大元皇帝,便亲自护送。
  
  一路之上,和世剌充分感觉到了众望所归的荣耀。先有“诸王察阿台、沿边元帅朵烈捏、万户买驴等,咸帅师扈行”,后有岭北行省平章政事泼皮,武宁王彻彻秃、佥枢密院事帖木儿不花前来迎接,各种礼节无所不至。当他派自己的近臣孛罗先回大都告知自己已经南来的消息时,“两京之民闻帝使者至,欢呼鼓舞曰:‘吾天子实自北来矣!’诸王、旧臣争先迎谒,所至成聚。” 这对于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和世剌来说,真是恍若隔世。
  天历二年(1329年)正月末,和世剌一行到达蒙古故都和林,在漠北诸王、大臣簇拥下,和世剌即皇帝位,是为明宗,“忽都笃汗”。犹如当年武宗、仁宗一般,明宗也随即立自己的弟弟文宗为“皇太子”。并且派人回大都,对弟弟传话道:“朕弟曩尝览观书史,迩者得无废乎?听政之暇,宜亲贤士大夫,讲论史籍,以知古今治乱得失。”——弟弟你以前很爱看书,现在没有荒废吧?治理国家之余,还是要多和士大夫们多交流,明白治理国家的道理。
  这已经完全是皇帝对于臣子的教诲口气了。而让人惊奇的是,明宗的父亲武宗对汉文化没什么造诣,明宗自己很年轻便流落远邦,没有如弟弟文宗一般在江南、中原长大,按说该受汉文化熏陶很少才对,但这番话,完全是一个汉化帝王的语气。
  明宗受到什么样的儒家教育,已不可考。不过,在他的近臣中便有孛罗这样的儒化大臣、散曲大家,他受到较深影响,应该无可置疑。
  
  三月,明宗一行到达洁坚察罕之地。燕帖木儿来到行在,向明宗呈献皇帝玉玺。
  新任皇帝和“前朝”重臣终于见面了,而看似一切正常的“禅替”,也在这见面中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
  对于这位赌上身家性命为自己和弟弟争夺皇位的重臣,明宗还是心存感激的,除了弟弟已经封赏的“中书右丞相,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答剌罕、太平王”等官爵外,还特意授予太师职衔,深加慰劳。同时,明宗还对燕帖木儿言明:“凡京师百官,朕弟所用者,并仍其旧,卿等其以朕意谕之。”——你们放心,弟弟赏拔的大臣,我会一律留用。
  而燕帖木儿在经历了一系列血战之后,好不容易将文宗的皇位扶稳,现在又来了一个皇帝,心中的疑虑是不言自明的。身为朝廷首席重臣,他偏要亲自前来献玉玺,也是有着试探明宗心意的目的。
  然而,明宗的表现看似非常得体,却还是让他产生了疑虑。
  因为,在文宗封给自己的众多官位中,明宗什么都保留了,偏偏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职务“知枢密院事”。
  这可是掌握兵权的职位,失去了枪杆子,其他的荣宠还能保留多久?!
  在谢过明宗的赏赐之后,燕帖木儿做了进一步试探,上奏道:“陛下君临万方,国家大事所系者,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而已,宜择人居之。”——陛下你可能忘了我原来就是知枢密院事,我再提醒一下。
  可明宗并没有理会燕帖木儿的提醒,在“然其言”后,下令“以武宗旧人哈八儿秃为中书平章政事,前中书平章政事伯帖木儿知枢密院事,常侍孛罗为御史大夫。甲午,立行枢密院,命昭武王、知枢密院事火沙领行枢密院事,赛帖木儿、买奴并同知行枢密院事。”
  明宗顺杆爬,一举将自己的近臣安插进中书省、御史台和枢密院。而燕帖木儿让被排除在兵权之外。
  燕帖木儿已经试探出来,这位明宗皇帝一旦坐稳了皇位,对自己一定没有好处:第一,他对自己很有戒心,拿掉兵权便是明证;第二,他和文宗不同,有着自己的藩邸旧臣,这些人必定要随着他一起进入权力核心,自己拼来的权力早晚要被他们分享甚至夺走。
  而紧接着,明宗的两次训示,更给了燕帖木儿心中重重的一击。
  
  就在谈话当天,明宗设宴款待燕帖木儿,宴席上对新任命的御史台大臣孛罗言道:“太祖皇帝尝训敕臣下云:‘美色、名马,人皆悦之,然方寸一有系累,即能坏名败德。’卿等居风纪之司,亦尝念及此乎?世祖初立御史台,首命塔察儿、奔帖杰儿二人协司其政。天下国家,譬犹一人之身,中书则右手也,枢密则左手也。左右手有病,治之以良医,省、院阙失,不以御史台治之可乎?凡诸王、百司,违法越礼,一听举劾。风纪重则贪墨惧,犹斧斤重则入木深,其势然也。朕有阙失,卿亦以闻,朕不尔责也。” ——你们要知道,朕做了皇帝,可要整顿朝纲,加强监察力度,无论是谁,地位多高,都要规规矩矩做官,老老实实做人。
  这番话与其是说给孛罗,不如是再说给燕帖木儿听:你功劳虽大,也是臣子,权力可是要受制约的,决不能染指最高权力。
  过了两天,明宗又命孛罗向燕帖木儿、伯答沙、火沙、哈八儿秃、八即剌等传旨:“世祖皇帝立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庶府,共治天下,大小职掌,已有定制。世祖命廷臣集律令章程,以为万世法。成宗以来,列圣相承,罔不恪遵成宪。朕今居太祖、世祖所居之位,凡省、院、台、百司庶政,询谋佥同,摽译所奏,以告于朕。军务机密,枢密院当即以闻,毋以夙夜为间而稽留之。其他事务,果有所言,必先中书、院、台,其下百司及纮御之臣,毋得隔越陈请。宜宣谕诸司,咸俾闻知。傥违朕意,必罚无赦。” ——政府各个部门要各司其职,决不能互相参合,政府行政,要按规矩层层流转,最后由朕定夺。
  燕帖木儿这下可彻底失望了。自己在文宗那里,不但“都督府,以统左、右钦察、龙翊三卫,哈剌鲁东路蒙古二万户府,东路蒙古元帅府,而以燕铁木儿兼统之”,而且兼任中书右丞相、知枢密院事、御史大夫 ,所谓军政、行政、监察、卫戍等等大权于一身,是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到了明宗这里,自己只能是个谨小慎微、按部就班的“上班族”,这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豁出身家性命要换取的,不就是权力吗?不就是想拼得蛋糕的最大一块吗?可被明宗这么一搞,自己和在泰定帝时根本没什么区别,反倒便宜了毫无功劳的明宗身边的近侍旧臣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无论怎么堂皇,推翻泰定帝一系,杀了天顺帝算是犯上。已经做过一次,何不能再做一次?
  燕帖木儿看着一脸正色的明宗,心中已经暗藏杀机。
  【正文】
  
  
  八月二日,兄弟二人在热烈友好的氛围中见面了,“明宗宴帝(指文宗)及诸王、大臣于行殿”,可以想见,在酒席宴上,阔别多年的兄弟难免要各诉起流离之苦,也要展望一下日后一同治理国家的宏伟蓝图。
  在兄弟见面的同时,文宗和燕帖木儿也见面了,这对患难君臣会说些什么呢?
  史无明载,只能推测。无疑,燕帖木儿一定会向文宗说起明宗的种种不是。说起争位之艰难而又拱手让出的种种不甘,也许会有“窃为陛下不值”的言语。而文宗恐怕也会对燕帖木儿大诉起自己的后悔与无奈。
  君臣一定都会有这样的判断:让明宗坐稳皇位,我们的前景堪忧。
  这样的判断自然会有这样的决定:用现有的荣华富贵,去交换一个莫测的未来。如果可以选择,为什么要换?
  即使文宗有所不忍,但面对燕帖木儿时,他是没有多少拒绝的资本的。毕竟他不仅仅代表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集团势力。他是这些人一手拥立起来的,他没有实力也没有勇气要求他们心甘情愿的将到手的富贵拱手让人。何况,他自己也并非么这么想过,只不过是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
  明宗的命运就此决定。
  
  就在明宗和文宗见面宴饮四天后,八月六日,连龙椅都没有正式坐过的明宗便不明不白的“暴崩”于行幄。
  明宗和世剌在路上走了近一年,而当他已经距阔别已久大都城近在咫尺的时候,便这样死于非命。
  明宗“暴崩”的死因,史家多倾向于“毒杀”之说。依据便是日后明宗之子惠宗登基之后,为父亲伸冤,言道:“文宗稔恶不悛,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月鲁不花、也里牙、明理董阿等谋为不轨,使我皇考饮恨上宾。” 月鲁不花、明里董阿是燕帖木儿心腹,文宗系统的核心人物,而也里牙则是太医院使,便推测其是以侍疾进药之机将明宗毒害。
  不过,明宗此时正是三十岁的盛年,虽然元朝皇帝多短寿,但从其一路南下,一直到旺忽察都之地的记载,是没有生过什么病的。没有生病,何来服药之说?而明宗一行来到腹里,已经进入到文宗、燕帖木儿的绝对势力范围。他身边的武装,不过是与他一起返回的护卫一千八百三十人而已 ,虽有察合台汗国之汗燕只吉台的护送,但也并没有率领察合台汗国的重兵。明宗在旺忽察都的情形,与当年“南坡之变”中的英宗极为相似:忠于自己的护卫很少,而扈从之军的首脑却是逆谋的主谋。
  而在明宗死亡的时刻,“既而帝暴崩,燕帖木儿闻哭声,即奔入帐中,取宝玺” 。听见哭声便立即进帐抢夺玉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毒杀的现场。
  可以大胆假设,明宗之死,很有可能如英宗一般,被燕帖木儿控制行宫宿卫后,差人直入行幄,将其刺杀。
  
  明宗已死,文宗免不了要“入临哭尽哀”一番。而燕帖木儿则立即簇拥着文宗疾驱还上都,一路上“昼则率宿卫士以扈从,夜则躬擐甲胃绕幄殿巡护”。八月八日,文宗抵达上都。八月十五日,文宗在上都大安阁再次登基。
  为了皇位,文宗竟然能够直接(或纵容)杀害同母所生的胞兄,而在明宗死后不到两年,文宗又处死了自己的嫂子,明宗皇后八不沙,流放了自己的侄子妥欢帖木儿。“明文禅替”要比“武仁授受”更为残酷。
  从两都之战到文宗复立,不到一年,大元朝三个皇帝轮流坐,史称“三帝更位”。
  
  皇帝又只剩下了一个,天下大势终于恢复了的平静。
  但两都之战与三帝更位给元王朝带来的负面影响则沉重而深远。
  在政权上层,各派势力的精英人物均在动乱中损失惨重。
  泰定帝一系,中书左丞相倒剌沙、梁王王禅、辽王脱脱、湘宁王八剌失里、阳翟王太平、国王朵罗台、驸马孛罗帖木儿、平章政事蒙古答失、牙失帖木儿、诸王忽剌台、阿剌帖木儿、平章政事乌伯都剌、马某沙、御史大夫纽泽、撒的迷失、诸王也先铁木儿等或战死,或被杀。诸王失剌、枢密同知阿乞剌、平章政事伯颜察儿、中书左丞朵朵,参知政事王士熙,参议中书省事脱脱、吴秉道,侍御史铁木哥、丘世杰,治书侍御史脱欢,太子詹事丞王桓等被罢官、流放。
  文宗一系,诸王满秃、阿马剌台,宗正扎鲁忽赤阔阔出,前河南行平章政事买闾,集贤侍读学士兀鲁思不花,太常礼仪院使哈海赤等十八人因政变事泄被杀。
  明宗一系,四川平章政事囊加台被杀,知枢密院事阔彻伯、脱脱木儿等十人于至顺元年(1330年)六月“谋变”,被燕帖木儿扑灭。同月,中政院使尚家奴被杀。七月,前御史大夫孛罗被杀。
  粗略统计,在两次重大的变故中,被杀、流放、罢官、籍没家产的诸王、大臣多达百名以上,作为元朝统治核心的蒙古、色目贵族元气大伤,人心离散,而回回大臣作为从世祖时便是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更是一蹶不振。
  朝廷中各派势力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燕帖木儿一家独大,终于成为有元一代第一个足以威胁皇权的权臣。而权臣乱政至此要持续十年之久,深刻影响了元朝后期的政治走向,成为元末党政不断,君臣不协的源头,也是元朝最终覆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战争的破坏也给国家带来难以抚平的创伤。“初,关、陇、陕、洛之郊号称沃土,国家承平百载,年谷丰衍,民庶乐康。然自致和之秋,军旅数起,饥馑荐臻,民之流亡十室而九”。 京畿、关陕、河南等地一片疮痍,莫说小民百姓,即使世家大户也惨遭涂毒,两都之战时,“北兵夺紫荆关,官军溃走,掠保定之民。本路官与故平章张珪子景武五人,率其民击官军死,也先捏不俟奏闻,辄擅杀官吏及珪五子。” ——连张弘范、张珪家族都被残害,可想而知破坏之严重。
  而在明宗暴死后,一起新的战乱又陡然而起。忠于明宗的云南诸王秃坚等于至顺元年正月起兵反对文宗,战火弥漫整个滇东北,文宗先后调四川、江浙、河南、江西、陕西、朵甘思、朵思麻等处军队,历时一年有余方才镇压下去。所耗的钱粮、对当地百姓的伤害,自是不言而喻。
  
  经过这番动乱,元王朝终于不可避免的进入到衰落期。而有史家将衰落期从泰定帝开始算起,是不是太过冤枉一心维持稳定的泰定帝了呢?
  
  在本章结束之前,笔者忍不住要提一下明宗手下的老臣,散曲大家孛罗。其人是元朝蒙古族散曲家的代表人物,作品收于《盛世新声》、《雍熙乐府》以及《全元散曲》等书中。在代表作【南吕•一枝花】《辞官》中,孛罗咏叹道:
  懒簪獬豸冠,不入麒麟画。旋栽陶令菊,学种邵平瓜。觑不的闹穰穰蚁阵蜂衙,卖了青骢马,换耕牛度岁华。利名场再不行踏,风波海其实怕他。
  【梁州】尽燕雀喧檐聒耳,任豺狼当道磨牙。无官守无言责相牵挂。春风桃李,夏月桑麻,秋天禾黍,冬月梅茶。四时景物清佳,一门和气欢洽。叹子牙渭水垂钓,胜潘岳河阳种花,笑张骞河汉乘槎。这家,那家,黄鸡白酒安排下,撒会顽放会耍。拚着老瓦盆边醉后扶,一任他风落了乌纱。
  【牧羊关】王大户相邀请,赵乡司扶下马,则听得扑冬冬社鼓频挝。有几个不求仕的官员,东庄措大,他每都拍手歌丰稔,俺再不想巡案去奸猾。御史台开除我,尧民图添上咱。
  【贺新郎】奴耕婢织足生涯,随分村疃人情,赛强如宪台风化。趁一溪流水浮鸥鸭,小桥掩映蒹葭。芦花千顷雪,红树一川霞,长江落日牛羊下。山中闲宰相,林外野人家。
  【隔尾】诵诗书稚子无闲暇,奉甘旨萱堂到白发,伴辘轳村翁说一会挺膊子话。闲时节笑咱,醉时节睡咱,今日里无是无非快活煞!
  曲中尽是对于官场的厌恶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作为明宗潜邸旧臣,原本会因明宗在仁宗朝失势而远离官场,终老林泉。可偏偏一系列变故让明宗重新当上了皇帝,使得他不得不出而为主上效力,再次踏入“尽燕雀喧檐聒耳,任豺狼当道磨牙”的官场。结果明宗被杀,他也最终因旧臣的身份遭到清洗,再也无缘过那“诵诗书稚子无闲暇,奉甘旨萱堂到白发,伴辘轳村翁说一会挺膊子话”的美好生活。
  政治斗争中,总要有无数的人被送上祭坛,这是悲剧。而原本无意功名,只求平淡生活的人也被漩涡卷入,则更是悲剧,更让人为之扼腕叹息,难以释怀。
  【正文】
  
  铁腕执国 终局难测——燕帖木儿、伯颜的权臣时代
  
  对于讲究君臣大义的道学家而言,权臣是要大加批判的。因为权臣是分割或者篡夺了君主的权力,所谓太阿倒持,纲常紊乱,是国之将亡、天下大乱的不祥之兆。
  流风所及,现代人读史也往往对权臣没有好感,似乎权臣是和奸臣划等号的。不过,历朝历代都有权臣,权臣的产生往往是因为君主幼小、无能、荒淫、怠惰而无力或不愿支撑国家。而权臣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非一言所能蔽之。
  从事功上而言,最不堪的,自然是如赵高、董卓这样的胡闹型权臣,其所作所为没什么大志,无非是篡夺了君权而胡作非为;其次是有了权虽不胡闹,但为权而权,属于权迷,如李林甫、杨国忠、严嵩、和珅、穆彰阿;除外还有很有才干,但容易被人诟病的篡逆型权臣,掌握了权力,是为了推翻旧朝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如王莽、曹操、司马氏父子以及南北朝时期的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高欢、宇文泰、杨坚等等;当然,还有一心为国,虽知道会被诟病也愿意挺身而出的权臣,如伊尹、霍光、诸葛亮、张居正。
  而从权力大小而言,有的权臣可以自行废立,君主不过是玩偶,有的权臣则只是偷偷摸摸行使君主的权力,一旦君主收回了,便是身死族灭。
  那么,当元朝走过了两都之战和明文禅替的动乱,进入到权臣时代之后,作为这个时代的代表者,燕帖木儿和伯颜,属于什么样的权臣呢?
  总结的工作可放在最后,我们先从文宗的朝局入手,一步步来分析两位的权臣之路。
  
  文宗图帖睦尔若不是皇帝,而仅以普通人来说,可说是蒙古人进入中原后汉化最为优秀的典范。其人于诗、书、画均有很高造诣,其诗收于《元诗选》、《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等书中,后世评价颇高,其书画被专业画家评价为“意匠经营,格法遒整,虽积学专攻,莫能及之,而天纵之才艺岂以是为夸美哉” ,有《相马图》传世。
  而作为皇帝,这些优点便会被人联想到南唐后主、宋徽宗这些亡国之君,不过,侵淫汉化这么深,自然会有仁宗、英宗那般的改革志向。何况,文宗自幼颠沛流离,转辗于江南、海南和荆湖,对与国情民瘼也有相当的了解。在被流放海南时,文宗的生活相当窘迫,曾作《青梅》诗一首,诗云:
  自笑当年志气豪,手攀红杏寻金桃。
  溟南地僻无佳果,问著青梅价亦高。
  曾经的天潢贵胄,可以“手攀红杏寻金桃”,而如今却“问著青梅价亦高”,生活、政治上的压抑应是能激发他有番作为的志向。不过,依据《琼州府志》所载,诗中的“青梅”乃是一美丽女子,文宗深为钦慕,但追求不得,只能黯然神伤。这故事虽然属于桃色新闻,不那么可信,但即使是真的,文宗以皇子之尊追求平民女子而不可得,也是会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极为不满而产生改变命运的强烈愿望。
  待到在金陵做怀王时,文宗便已经将这种愿望直接表现了出来。当时金陵的太平兴国寺铸造数万斤的大钟,正在冶炼铜水时,文宗前去观看,摘下自己的碧珠指环投入铜水之中,默默祈祷:“若天命在躬,此当不坏。”结果等大钟制成后,指环竟然嵌在大钟之上,“坚固完好,光彩明发” 。
  这虽然免不了是后世制造的“天命在此”的神话,但也可能是文宗自己制造出来的“预言”。而他在金陵时,已经多方联络湖广行省平章政事高昌王铁木儿补化、镇守武昌的威顺王宽彻不花等地方实力派,使他们在两都之战中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其志在大位的图谋已经相当明显。
  而在燕帖木儿政变成功,派人请他回大都之时,他更是在路上写下了《自集庆路入正大统途中偶吟》,其诗云:
  穿了氁衫便著鞭,一钩残月柳梢边。
  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
  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
  须臾捧出扶桑日,七十二峰都在前。
  清人顾奎光所编的《元诗选》中,评价此诗是:“真情本色,不雕饰而饶诗意,赋早行者,无以逾之,结语尤见帝王气象。”已经是按捺不住君临天下的雄心了。
  
  按照规律,这么一个经历坎坷,了解民间疾苦而又素有大志的年轻人,登上皇位应可以成为一代英主的。前代不乏先例,比如汉宣帝刘病已、唐宣宗李忱。
  可文宗没有,虽然他在位期间也着实干了几件大事,对于实行文治,推广文化颇有些贡献,但整个大元朝却是在他手里内讧不断、民生凋敝,日益走向衰落。而他本人,则被后人看作是被权臣所挟,无所作为的庸懦之君。
  有人说,手段的正义才能走向目的的正义。这是否是普遍真理虽不能下结论,但用在文宗身上却是千真万确。他有抱负有理想,他甚至知道国家的病根在哪里,该从哪里入手,但是,因为他夺取皇位的手段太过阴暗,所谓“得国不正,隐亏天伦” ,使得他无法真正挺起腰杆来做一个强势帝王,不得不依靠和屈从于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燕帖木儿,与其共享皇权。
  连皇权都让渡出去了,要有所作为也就必须打折扣了。
  
  如果,在两都之战后,没有出现“明文禅替”的悲剧,文宗还不至于非得把自己和燕帖木儿死死绑在一起,甚至不惜让渡皇权。毕竟自己是皇帝,是前朝皇帝的皇子,有着充分的合法性,而自己的政敌,泰定帝一系本就与英宗之死有着扯不断的关系,且泰定帝死后,倒剌沙月余不立新君,也给了自己“权臣乱政”的借口。但是,当自己默许或者纵容燕帖木儿杀死自己的大哥,让自己重新登基之后,一切的合法、合理、合情就全都不复存在了。
  在满朝文武眼中,在天下臣民眼中,自己是一个失信者、一个杀兄者、一个虚伪残忍有悖人伦的人,皇族的光环是屏蔽不了这些的,神圣的皇冠也只能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因此,在文宗在位的短短五年之中,皇族、朝中重臣、地方大员危言谋变之事此起彼伏。文宗只能紧紧抓住燕帖木儿这棵颇有权谋且善于统兵的大树,来保住自己的皇位。
  一个是得位不正,又亏天伦的皇帝,一个是擅行废立,两次弑君的大臣,他们只能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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