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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黄克诚

_10 《黄克诚传》编写组(现代)
  从1958 年冬到1959 年7 月,毛泽东和党中央为了纠正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的“左”倾错误,多次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和中央全会,制定了一些方针政策,采取了一些具体措施,获得了某些成效。
  毛泽东对此相当满意。
  7 月10 日,毛泽东在小组会上讲话,情绪乐观,态度轻松,对于城乡仍然存在的严重情况,很少提及。
  在小组讨论中,真正客观地研究经验教训的空气不很浓厚。有的同志护短,不愿多谈缺点和教训,不能虚心倾听对大跃进的比较符合实际的意见。
  彭德怀为此非常苦恼。
  正在这时,又传来会议到15 日就要结束的消息,彭德怀焦虑的心情愈加严重。
  7 月12 日上午。庐山毛泽东住处。
  彭德怀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来找毛泽东,准备把自己的一些看法向他谈谈。
  “彭总,主席刚刚睡觉。”门前,警卫员拦住了彭德怀。无奈,彭德怀只好转去会场,仍然参加讨论。
  在开完会回住处的路上,彭德怀倒背着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会儿,彭德怀对随行参谋说道:
  “这次会议开了十多天,味道不大。小组会上尽管一般性意见,简报上还没有看到,恐怕也不会引起大家注意。去年大跃进的经验很丰富,发生的问题也不少,本应认真研究一下,可在这次会议上到现在还没有人讲这个问题。我有些问题不好在小组会上讲,想给主席写封信,请主席在会议上讲一下才有用。他讲一遍,比我讲一百遍都有用。”
  7 月13 日,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信。
  7 月14 日,彭德怀派参谋把信送给毛泽东的秘书。
  彭德怀写信之前,还和人说过,他有些意见,想向主席谈谈。
  彭德怀说道:“目前少奇、恩来同志不便于讲话,只有我便于去谈。说错了,如果主席生气,也元关大局,最多撤销国防部长,黄克诚同志也能当。”
  事实上,彭德怀这番话不过是“极而言之”,他完全没有想到后来的严重后果。彭德怀把信送给毛泽东后,对于这封信会得到怎样处理,凭着他对毛泽东的了解,作了以下三种估计:一是主席找他谈;二是在党委会议上议论一下或者传阅:三是发给参加会议人参考。
  彭德怀的信,在毛泽东的案头放了两天。
  毛泽东左思右想,考虑着应当采取什么态度。
  不久,毛泽东作出决定:调不在庐山的政治局委员马上上山,参加会议。
  毛泽东在彭德怀信上加了个题目:《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并加了一句批语“印发各同志参考。”
  7 月16 日,彭德怀的信发给了与会人员。
  北京。庐山会议开了半个月,黄克诚还在中央军委守摊子。陈云、邓小平、彭真和林彪也都未去庐山,似乎这只是一次正常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黄克诚没有在意。
  他在北京准备了两个有关工业工作的文件,打算送给中央考虑。
  一个文件是关于钢铁工业的,主要是讲我国现已有一千多万吨钢的产量,目前应着重质量,不要只追求数量。苏日两国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期,钢的年产量都不甚高,但在战争中都显示了很大的威力。
  另一个文件则是关于无线电工业的,军委开会时,陈毅、聂荣臻、贺龙等几位元帅都主张不能削弱对军事工业的领导,于是黄克诚起草了一个加强对无线电工业领导的文件。此时,国内情况开始出现混乱。河北、山东发生饥荒,青海也在闹饥荒,云南逃亡缅甸的人相当多。
  看了内部参考,黄克诚感到问题严重,非常不安。“报告总长,中央急电。”一位参谋递过来一封电报。黄克诚一看,是中央通知他立即到庐山参加会议。黄克诚拿着电报,陷入了沉思。
  黄克诚已经得知,7 月14 日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看来凶多吉少, 很可能要遭到批评。
  他意识到会议分歧严重。
  黄克诚想:我对有关党和国家命运的重大问题,确有很多意见,和彭总的看法基本相同,趁此机会向中央提出也好。黄克诚接彭真电话,让黄克诚和他一起上山。
  7 月17 日,黄克诚到达庐山。
  上山后,黄克诚住进安排好的住房,碰巧正在彭德怀对面。一会儿,彭德怀便拿着他给毛泽东的信给黄克诚看。“克诚,我给主席写了一封信。”
  耿直的彭德怀直截了当地说。
  黄克诚接过彭德怀的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他沉默良久。
  “彭总,这封信的意见我赞成,但信的写法不好,语言中有些提法有刺激性,你为什么这样做?”
  彭德怀看了黄克诚一眼,爽朗他说道:“实际情况那么严重,会议上没人敢说尖锐的话,我就是要提得引起重视!”“彭总,你总是感情用事。你和主席共事多年,应该互相了解较深,这些话你何不与主席当面交谈?”黄克诚说。“他不见我啊!”彭德怀叹了一口气,说道。
  建国后,毛泽东和政治局委员很少见面。彭德怀很有感触。第二天清晨。
  庐山云雾缭绕。
  庐山的雾,时聚时散,时疏时密,迷蒙变幻,景色万千。这给那以奇峰异石、青松碧水而著称于世的匡庐,增加了一层奇幻的色彩。
  周小舟、周惠和李锐来到黄克诚住处看他。寒暄之后,他们又谈到国家形势。
  二周和李锐意见一致,认为不改变“左”的方针不行。
  “会议上有压力,不能畅所欲言!”有人谈道。
  黄克诚同情他们的观点。
  “我在书记处会上谈过,现在讲话很难,我黄克诚还算一个敢发表意见的人,现在也不敢说话了。”
  不过黄克诚刚来,不了解情况,就说:“不要急,先看一看。”
  随后,黄克诚和李先念谈了话,李先念也认为当时的做法太过了,一定要改变才行。
  接着,黄克诚又找谭震林谈了谈。谭震林是激进派,意见就完全相反了,黄克诚和谭震林意见不一致。
  谭震林对黄克诚说道:“你为什么不先来找我,却先去看李先念?你受先念影响了。”
  “我和先念有些看法不相同,不能说是受他影响。”黄克诚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和谭震林争吵起来。
  黄克诚和谭震林一向关系很好,知道谭震林性格直爽,态度鲜明,有话当面争吵,不会存在心里,所以丝毫没有顾虑,和他争论得非常激烈。
  “你是不是吃了狗肉,发热的,这样来劲!你要知道,我们找你上山来,是搬救兵,想要你支持我们。”谭震林发了火。
  “那你就想错了,我不是你的救兵,是反兵。”黄克诚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这“反兵”二字,黄克诚是针对谭震林说的“搬救兵”而言,说明他与谭震林的意见相反,不料,后来成为黄克诚“蓄意反党”的证据。
  彭德怀的信发给与会人员后,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本来不很平静的湖水,激起了层层波澜,成为小组发言的中心议题。
  会议气氛活跃起来,会议一开始就蕴含着的两种意见分歧,转向了公开争论。
  多数人是基本同意,只是个别文字值得斟酌。对这封信完全赞成和基本反对的,都只有个别人。还有相当多的同志没有发言,他们的意见不得而知。
  在赞成的发言中,最重要的要算黄克诚、周小舟、张闻天三人了,后来,他们因此被列入“反党集团”。
  19 日,黄克诚在小组会上作了发言,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支持彭德怀的意见。
  黄克诚首先表示“同意主席对形势估计的三句话”,认为对三句话现在争论的主要点可能是中间一句,两头是一致的。黄克诚把茶杯往旁边挪了挪,说道:
  “《会议记录(草稿)》中所提的三条缺点,我同意。再补充以下几条:
  第一,对农业生产成绩估计过高;第二,比例失调;第三,1959 年计划指标过大。”
  “作风上的问题是,只讲成绩,不讲缺点;讲好的高兴,讲坏的不愉快。
  缺点造成的影响是:第一,紧张,粮食紧张是解放以来没有过的,基建原材料、市场副食品也紧张;第二,党与群众的联系受到影响;第三,党在国际上的威信受到影响。”黄克诚谈了自己对人民公社问题的看法。
  “人民公社制度是优越的。但是,去年搞好还是不搞好?我想搞也好,不搞也可以。从长远说搞了好,从短期说不搞更主动些。”
  他在别的场合还向中央领导同志呼吁:再不要搞运动了,民主革命胜利了,社会主义改造也完成了,还要搞运动干什么?这个“台风”再也刮不得了。
  黄克诚最担心的是粮食问题,几亿人缺粮吃可不得了。会议上把粮食产量调整为七千亿斤,说是六亿人口,人均产量过千斤,粮食过了关。
  黄克诚说:“不对,这个数字不符合实际情况。”“这是谁说的?”有人质问黄克诚。
  “是我说的,而且你也说过。”黄克诚坚持原则,态度非常强硬。
  当时,组里大多数同志似乎都对黄克诚表示同感。有两个人批评他,他反驳他们,争论了一通。
  7 月23 日上午。毛泽东在大会上讲话。
  这个讲话造成极大的震动,扭转了会议方向,成为庐山会议风云突变的一个转折点:
  看了发言记录、文件,与部分同志谈了话,感到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触不得,大有一触就跳之势。
  有些人发言讲话,无非是说现在搞得一塌糊涂。好啊!越讲得一塌糊涂越好!我们要硬着头皮顶住;天不会塌下来,神州不会陆沉。因为有多数人的支持,腰杆子硬,我们有多数派同志,腰杆子就是要硬起来。
  我有两条罪状:一条是大炼钢铁,一千零七十万吨是我下的决心;一条是槁人民公社,我无发明权,但有推广权。一千零七十万吨钢,九千万人上阵,乱子大了,自己负责。其他一些大炮,别人也要分担一些。各人的责任都要分析一下,第一个责任者是我。出了些差错,付了代价,大家受了教育。
  对群众想早点搞共产主义的热情,不能说全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不能泼冷水。对“刮共产风”,“一平二调三提款”也要分析,其中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主要是县社两级,特别是公社干部。但我们说服了他们,坚决纠正。
  今年3、4 月间就把风压下去,几个月就说通了,不办了。
  第二方面,对另一部分同志,在此紧急关头,不要动摇。做工作总会有错误,几十万个生产队的错误,都拿来说,都登报,一年到头也登不定。这样,国家必定垮台,帝国主义不来,我们也要被打倒。我劝一些同志,要注意讲话的“方向”,要坚定,别动摇。现在,有的同志动摇了,他们不是右派,却滑到右派边缘了,离右派只有三十公里了。
  毛泽东的讲话,支持了左派,劝告了中间派,警告了“右派”。他已经把会上的意见分歧,作为党内路线斗争来看待了。毛泽东的讲话,对彭德怀。
  黄克诚等简直是当头一棒。他们十分震惊。
  会后,彭德怀对毛泽东说,他的信是供毛泽东个人参考,不应印发。
  但是,事已至此,彭的解释又有何用?
  中午,彭德怀回到住处,和黄克诚一起就餐。
  两个人对面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黄克诚只吃了一口饭,一言不发,就离席而去。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彭德怀见此情景,更吃不下,也抛下筷子回到自己住处。黄克诚反复思索,就是不明白毛泽东为什么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弯,把纠“左”的会议变成了反“右”。
  当晚,黄克诚接到周小舟的电话。
  “总长,我们想和你谈谈!”
  “谁?”
  “有我周小舟,还有周惠、李锐。”
  “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是不要来吧。”
  “我接受不了,一定要去。”周小舟坚持道。
  “那么..来就来吧。”黄克诚见周小舟很坚持,也就让步了。
  三人中,周小舟特别激愤。李锐已意识到在这个时间来黄克诚处不好,可是未能阻止住周小舟。
  谁能想到,这次谈话竟成了“反党集团”的罪证呢?周小舟等三人都有火气。
  周小舟说:“袁世凯称帝时,下面单独办一种报纸给袁看,专门讲劝进的话。”
  李锐说话带着气:“这不是钓鱼吗?他不能一手遮天。”黄克诚比较冷静:“主席又不是慈禧太后。有意见还是当面谈。”李锐说:“这时正在火头上,谈不得!”
  “我们都快成右派了。”
  “别着急,主席支持左的,也不会不要右的。”黄克诚劝他们说。
  “主席这样突变,有没有经过政治局常委讨论?主席有没有斯大林晚年的危险?”周小舟问道。
  “我认为不会。”黄克诚说道,“有意见还是直接向主席提出,我们现在这样谈论不好。”
  周小舟平静了下来,又谈了些湖南的情况。
  三人正准备走时,恰遇彭德怀拿着一封电报走了进来。“彭总,我们离右派只三十公里了。”周小舟对彭德怀说。“着急有什么用?!”彭德怀说道。
  李锐觉得不太好,示意周小舟走,说天晚了。
  周惠一般比较谨慎,什么话也没说。
  随即,他们三人起身出来,各自归去。
  正巧,他们出门时,被人遇见了。后未,这天晚上的谈话,就成了逼他们交代的一个重要问题。
  7 月20 日,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不仅对事,也要对人。这成了庐山会议的又一个转折点。大家的发言开始集中对彭德怀的信提出批评,火力大大加强了。会议开始转入了批判彭德怀、黄克诚等的斗争阶段。有人称为庐山会议后期。彭德怀等人只有作检讨的份了。
  当天,黄克诚作了检讨,谈到19 日的发言是嗅觉不灵,自己思想方法上有多考虑困难和不利因素的老毛病,自己只认为彭德怀的信有些地方用词不妥,而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等等。7 月30 日一早,毛泽东通知黄克诚、周小舟、周惠和李锐四人去谈话。
  毛泽东给黄克诚戴了几顶帽子,说黄克诚是彭德怀的政治参谋长,是湖南集团的首要人物,是军事俱乐部的主要成员。还说黄克诚与彭德怀的观点基本一致,与彭德怀是父子关系。又谈到过去的三军团历史问题,说了解黄克诚的历史情况等等。
  “我和彭德怀观点基本一致,只能就庐山会议这次的意见而言。过去我和彭德怀争论很多,有不同意见就争,几乎争论了半辈子,不能说我们的观点都是基本一致,但我们的争论不伤感情。过去打‘AB 团’时,有人要打我, 彭德怀还帮我说过话,不然我那次就可能被整掉了。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是正常的,谈不
  上什么父子关系。”黄克诚表示不满。
  “理性和感情是一致的东西,我自己总是一致的,看来我不了解你和彭德怀的关系,也不了解你这个人,还得解开疙瘩。”毛泽东抽了一口烟,用手指弹了弹烟灰。
  “我当彭德怀的参谋长,是毛主席你要我来当的。我那时在湖南工作,并不想来,是你一定要我来。既然当了参谋长,政治和军事如何分得开?彭德怀的信是在山上写的,我那时还没有上山,怎么能在‘意见书’一事上当他的参谋长?我在湖南工作过多年,和湖南的负责同志多见几次面,多谈几次话,多关心一点湖南的工作,如何就能成为‘湖南集团’?至于‘军事俱乐部’,更是从何谈起?”黄克诚又说。
  谈话还涉及到当年在东北战场四平保卫战的问题和长时期炮打金门、马祖的问题,黄克诚都曾表示了反对的意见。
  “保卫四平是我的决定,难道这也错了?”毛泽东盯着黄克诚问道。
  “即使是你的决定,我认为那场消耗战也是不该打的。”黄克诚毫无惧色,“至于炮轰金门、马祖,稍打一阵示示威也就行了。既然我们并不准备真打,炮轰的意义就不大,打大炮花很多钱,搞碍到处都紧张,何必呢?”
  “看来,让你当个‘右’的参谋,还不错!”毛泽东笑了笑说。
  周小舟、周惠、李锐异口同声他说:“会议上空气太紧张,叫人不能说话,一些问题不能辩论清楚。”
  “要容许辩论、交锋,让大家把话讲出来,说完讲透。”毛泽东说道。
  “‘湖南集团’的提法,有压力,希望能给澄清。”周小舟等又说。
  “可能是有点误会。”毛泽东扫视了一下他们四人,又说,“我和你们几个湖南人,好像还不通心,尤其和小舟有隔阂!”接着,毛泽东又把话题引到他在遵义会议前怎样争取张闻天、王稼样等。他要周小舟“不远而复”。
  毛泽东谈遵义会议,显然是要黄克诚等人回头,与彭德怀划清界限。
  结果,黄克诚的表现使毛泽东失望了。
  这次谈话,尽管毛泽东对黄克诚的指责颇重,但空气并不紧张。黄克诚说话感到没有压力。甚至,黄克诚还有点轻松感,终于有个机会,把话直接跟毛泽东说了。
  7 月31 日和8 月1 日两天,毛泽东在他住处的楼上,召开政治局常委会, 批判彭德怀。参加会议的有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彭德怀、林彪、贺龙、彭真,同时还指定黄克诚和周小舟、周惠、李锐四人旁听。
  中午没有休息,午饭吃包子充饥。
  整个会议一多半时间是毛泽东讲话,讲的内容很广泛,从江西到庐山,从军事到哲学,从马克思到斯大林,几次路线斗争,苏联教训,等等。
  这个会议是算彭德怀的总帐。
  毛泽东指责彭德怀不是个马列主义者,思想中有许多封建的资本主义的东西,是个经验主义者。他还批判彭德怀在几次路线斗争中所犯的路线错误,说彭德怀和他的关系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
  毛泽东说:你们这次是站在右倾的立场上,有组织有准备地进攻,其目的是动摇总路线,攻击中央领导。
  会后,毛泽东把黄克诚等四个列席的人留下,又谈了一阵,要他们别再受彭德怀的影响。
  8 月2 日,中央全会召开。
  毛泽东发表长篇讲话,动员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猖狂进攻。接着,各组开批斗会,批“军事俱乐部”进入高潮。康生在批斗中最为积极,又是发言又是插话,又是整理材料送毛泽东。
  林彪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他是7 月23 日后上山来的,是毛泽东搬来的主要“救兵”,已决定让他接掌国防部。林彪批斗也越来越积极。
  开始,黄克诚态度还是很强硬。有人说他是彭德怀的“走狗”,黄克诚气得脸色铁青。对不合理的批评,就和批评者辩论。慢慢地,黄克诚意识到讲理、辩论都没有什么用,便尽可能多听少说,少争论。
  这时,有位中央领导人两次找黄克诚谈话。他以帮助黄克诚摆脱困境的善意,要黄克诚对彭德怀“反戈一击”。黄克诚回答:“‘落井下石’也得有石头,可是我一块石头也没有。我决不做诬陷别人、解脱自己的事!”
  但是,人们总以为黄克诚是彭德怀的亲信,应该知道彭德怀的许多秘密,不满足于黄克诚只给自己戴帽子,逼着他交代彭德怀的问题。
  一次,彭德怀在碰巧没有别人在跟前时,劝黄克诚别那么紧张。
  黄克诚说:“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想搞富国强兵,没什么别的想头。”
  彭德怀还劝黄克诚别太悲观,但也不便多说,马上就走开了。
  8 月10 日,小组追问黄克诚7 月23 日晚上周小舟、周惠、李锐到他那里到底谈论了什么。
  这时,李锐被分到黄克诚这一组。黄克诚误以为那天的情况已被揭露,再加上认为自己是中央委员不能对组织隐瞒,便如实说了那晚的前后经过。
  “斯大林晚年”问题一出,会议就像烧开了的水一样,沸腾起来,似乎“反党集团”、“湖南集团”等由此得到了证实。
  当时,毛泽东在党内威望极高。到这时,原来那些批“右倾”时内心里还对黄克诚等抱有同情的人,也改变了态度。
  毛泽东更加重了“党内有阶级斗争”的看法。他以前着重在批判彭德怀的“右倾”,还对黄克诚等做了许多争取工作。此时,他完全认定黄克诚等是个“反党集团”,确认彭、黄等人是有组织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反党活动。
  政治局常委也同意这个判断。
  黄克诚和彭德怀、张闻天、周小舟等人,在不断地追逼围攻下,只得在说明事实真相的前提下,给自己扣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帽子。
  此后,等到冷静下来,黄克诚认识到,违心地作检查,违心地同意“决议草案”,才是自己在庐山会议上的真正错误。
  黄克诚一想起此事,心里就非常痛苦。
  8 月16 日,全会通过了公报和决议,其中最主要的是《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同志为首的反党集团错误的决议》。《决议》指出,“彭德怀同志和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同志调离国防、外交、省委第一书记等工作岗位是必要的,但他们的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职务,仍然可以保留。以观后效。”
  《决议》通过后,全会就闭幕了。
  8 月17 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了一天的中央工作会议,研究了人事安排和庐山会议如何传达的问题。
  根据中央决定,撤销彭德怀的国防部长和军委委员的职务,任命林彪为国防部长和军委副主席;撤销黄克诚的总参谋长、军委秘书长职务,任命罗瑞卿为总参谋长;撤销张闻天的外交部副部长职务,另行分配工作;撤销周小舟的湖南省委第一书记职务,由张平化接任。彭、黄、张、周仍保留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委员、中央候补委员职务。
  庐山会议中断了在经济工作中纠“左”的进程,逆转了本来有所好转的形势。过火的是非颠倒的政治批判,迅速由山上波及山下并发展到了全党规模的“反右倾”斗争,从而使原来的“左”倾错误,由主要是经济工作指导方针上的失误,发展成为政治上、思想上、理论上、组织上的一系列错误。
  庐山,久负盛名的避暑胜地,又以中共中央召开庐山会议而名扬中外,载入史册。
  在军事系统,为了深人讨论和贯彻八届八中全会决议,清除彭德怀和黄克诚在军队中的影响,中央军委在全会尚未结束以前,就发出通知,决定8月18 日在北京召开军委扩大会议。
  8 月18 日,庐山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
  北京。军委第一次大会,人数不多。第二次大会在怀仁堂召开,到会者有两千多人。
  彭德怀和黄克诚一起被批判。对中央决议,他们只能认帐。对许多“揭批”的不实之辞,彭德怀和黄克诚都进行答辩。
  会场显得很乱,开不下去了。于是,会议主持者决定把彭德怀和黄克诚分成两个会场批斗。
  批斗黄克诚的会场设在紫光阁。
  会议调整了对策,集中了所有和黄克诚关系多的人,要他们揭发批判。
  为了避免包庇“反党分子”之嫌,许多人都得表现一下,于是,这个说黄克诚是“怕死鬼”,那个说他是“杀人犯”。
  对此,黄克诚能够理解。他明白,除非个别人另有个人目的,大多数人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如此。
  忽然,吴法宪提出了所谓黄金问题:“黄克诚曾经贪污大量黄金!”
  这样一来,会场上像爆炸了一颗炸弹,一片哗然。
  黄克诚一向被人认为清正廉洁,这回一下子似乎成了大贪污犯。
  原来,所谓的黄金问题,是指新四军三师奉令从苏北开往东北时所带的一部分经费。
  当时,数万大军远征东北,当然得带许多钱。但是,当地的抗币只能在本地使用,离开根据地就成为废纸。于是,大军出发前,除换了些法币外,还设法换了一部分黄金,以备紧急情况之用。
  由于用得节省,一直到东北根据地建立,部队改编,师部所带的黄金还有剩余。黄克诚征得组织同意后,将这一部分经费带到西满军区。
  东北解放后,黄克诚出任天津市军管会主任兼市委书记。当时剩余的黄金,仍在负责保管它的翁徐文手中。翁徐文请示黄克诚如何处理。黄克诚当时已经得知中央任命其为湖南省委书记,他想,湖南革命烈士很多,从前是老苏区,现在又是新解放地区。黄克诚一向多考虑困难,怕有特殊需要,就让翁徐文请示并取得李富春的批准,把这笔钱又带到湖南。
  到湖南后,开始还用过少许救济军属、烈属。后来由于湖南经济情况较快好转,问题均能解决,这笔钱就用不着了。于是,黄克诚要翁徐文把这笔钱交给湖南财政部门。
  这笔款项,黄克诚有批用权,但从未直接经手过。自始至终,均由翁徐文经管。
  这个问题揭发出来以后,黄克诚非常担心。黄克诚恐怕翁徐文年纪大了记不清来龙去脉,又恐怕他已经把帐目销毁。而且,万一翁徐文已不在人世,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克诚已经背上“右倾反党”的罪名,但是实在耻于背个“贪污”的罪名。因此,他写信给代替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的林彪,要求迅速派人查清此案。
  罗瑞卿受命率领一批人马亲赴湖南。
  他们把当年曾担任过财会工作的人员均召到长沙去查对,把多年的老帐翻出来,一天一天地查问。
  幸好,翁徐文仍然健在,而且他十分小心,事关钱财,怕有非议,帐薄、单据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连李富春批准的字据都在。
  这样,一直查了半年,什么问题也没查出来,最后不了了之。
  军委斗争会停止后,黄克诚一直赋闲在家。
  1959 年后,他曾写诗自娱:
  七律自况
  少无雄心老何求,
  摘掉乌纱更自由。
  蛰居矮屋看世界,
  漫步小园度白头。
  书报诗棋能消遣,
  吃喝穿住不发愁。
  但愿天公勿作恶,
  五湖四海庆丰收。
  黄克诚有时阅读书报,有时默默散步,有时悄悄到郊外察看庄稼长势。
  下雨时,他常常用脸盆接水测量降水量,关心农民的生产。
  在当时,黄克诚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关心国事了。1960 年以后,大跃进等政策的恶果显露了出来。经济上比例失调,生产下降,供应匮乏,尤其是粮食严重短缺,城市减量供应,农村死于饥荒的人不断增加。
  1961 年1 月,八届九中全会在北京召开。黄克诚也参加了会议。
  会议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会上,黄克诚见到了陶铸。陶铸再三劝他给毛泽东写封有点内容的检讨信。
  黄克诚考虑再三,决定接受陶铸的劝告。他从别人的发言和文件中得到启示,着重检查犯错误的思想认识根源,谈他过去对阶级、政党、领袖的看法,检查自己没能从马克思主义高度上来认识问题等等。
  黄克诚罢职闲居,虚度岁月,希望能为党为人民做点工作。当时,毛泽东正在广州开会,要解决农业问题,决定不搞农村大食堂,实行评工计分等等。
  听到消息,黄克诚非常高兴,认为早就该这样做了。1961 年国庆节。天安门。
  黄克诚获准上天安门观礼。此刻,他正坐在休息室休息。忽然,黄克诚看见毛泽东向他走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向毛泽东敬礼。毛泽东对黄克诚说:
  “你给我的信收到了,看后我很高兴。”接着,毛泽东又告诉黄克诚,蒙哥马利和斯诺来华谈了什么什么等。
  “主席,可以给我分配一点工作吗?”黄克诚乘机问道。“可以,可以。”
  毛泽东回答道,“你还想回军队吗?”毛泽东又问黄克诚。
  “我不回军队了,做点调查研究工作,供领导参考吧!”黄克诚回答。
  1962 年1 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有七千余人参加的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通称“七千人大会”)。这次会议对发扬党内民主、扭转形势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在对“左”倾错误的认识上使全党前进了一步。
  会后,除了八届八中全会决议点名的彭、黄、张、周及李锐等关连密切的少数人外,其他被戴上右倾帽子的人以及受株连的人,纷纷平反。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彭德怀忍不住要为自己申诉,写了一份八万言书,送给中央和毛泽东。
  不料,政治风云又起变化。
  1962 年9 月,中共中央召开八届十中全会。
  会议印发了彭德怀的八万言书、被认为是替高岗翻案的小说《刘志丹》和有关邓子恢的材料,供批判之用。
  开始,黄克诚获准参加会议。但会议开到一半,就不让他参加了。
  这虽然使黄克诚从不得不发言表态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但也表明他的处境即将恶化。
  中央决定组织专案组审查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以贺龙为组长。
  这次的专案审查,不再搞过去那样的斗争。黄克诚的日子比363 较好过。
  他依旧闭门读书看报,有时与人下下围棋。后来,毛泽东对审查情况批了八个字:不作结论,寄予希望。
  八届十中全会进一步发展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左”倾观点,把社会主义社会中一定范围内存在的阶级斗争扩大化和绝对化。此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成了人们的口头禅。
  国内形势又变得紧张了。
  1965 年9 月。北京。黄克诚住处。
  杨尚昆代表毛泽东看望黄克诚。安子文则代表中央组织部找黄克诚谈后,说是毛泽东决定派他到山西省去当副省长。黄克诚长期无所事事,渴望工作,因此十分高兴。安子文对黄克诚说:“你要快走,尽快离开北京!”
  “我可以过了节再走吗?”因国庆节即将来了,所以黄克诚这样问。
  “不行,节前就得去山西。”回答很干脆。
  黄克诚听了,略感奇怪。但是,他服从了组织决定。黄克诚立即准备动身出发。
  他收拾了东西,交出了公物住房。以前保存的革命文物,别人送的字画,他分别送给了有关博物馆保存。几年来余下的一千多斤军用粮票,也都交给了公家。他打算过一年再调动夫人唐棣华的工作,让孩子们仍在京读书,自己一人先去山西。去山西前,黄克诚心情非常愉快。他写了一首七律抒怀:
  七律抒怀
  京华荏苒十三年,
  半是辛劳半是闲。
  愧无建树对祖国,
  却有遗恨留史篇。
  回思往事皆成梦,
  纵观万物尽争妍。
  衔命西去无别念,
  愿尽余生效薄绵。
  到了太原,省政府分工让黄克诚主管农业。他立即提出要到各县看看,熟悉一下情况。
  于是,黄克诚先到晋南,跑了曲沃、临汾、洪洞、安泽等十一个县,了解农业情况和农民生活。
  黄克诚感到,农村已从前几年的灾难中恢复,而且干部群众得到了教训,知道生产是万万放松不得的。
  黄克诚回到太原时,已到了年底。山西省召开了省人民代表大会,黄克诚参加了会议。会上,由省委提名,补选黄克诚为副省长。
  会后,黄克诚又到晋西南运城地区,走了新绛、稷山、河津等九县后,他才回到运城。这一带是山西比较富裕的地方,号称山西的粮仓。来回一个多月,回到太原时,就要过春节了。黄克诚两次共跑了二十一个县。他虽然是六十出头的人了,但由于急于工作,所以并不感到多么疲劳。
  不久,黄克诚听到了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
  犯错误的消息。黄克诚感到十分诧异。
  黄克诚不知道,1965 年11 月,上海《文汇报》突然在显著位置发表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姚文元捕风捉影地把《海瑞罢官》中的“退田”、“平冤狱”,同1961 年所谓的“单干风”、“翻案风”联系起来,说是同彭德怀问题有关。这篇文章是经毛泽东审阅批准发表的。不久,对《海瑞罢官》的批判推而广之,在整个文艺界进行365 了一系列的批判运动,又迅速发展到对彭真于1966 年2 月3 日主持拟定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简称“二月提纲”)的批判,以及对北京市委和中央宣传部的批判,从而成为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
  实际上,对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等同志的所谓错误的揭发批判,从1965 年冬就开始了。
  1966 年春节后。山西。
  太阳炙烤着干涸的泥土,大地张着嘴。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雨丝了。
  黄克诚又去太行山区进行抗旱工作。
  到了高平县,黄克诚想到1939 年彭德怀从延安到晋东南,黄克诚在高平接待了他,一起研究部署反“磨擦斗争”,不禁有些惆怅,遂作了一首词:
  调寄江城子忆彭德怀
  久共患难自难忘
  不思量,又思量;
  山水阻隔,
  无从话短长。
  两地关怀当一样,
  太行岗,峨嵋岗。
  犹得相逢在梦乡,
  宛当年,上战场;
  军号频吹,
  声震山河壮。
  富国强兵愿必偿
  且共勉,莫忧伤。
  黄克诚在高平地区进行抗旱工作,从2 月一直到5 月底,走了沁水、阳城、晋城、平顺、长治、壶关等县。他一路到了不少基层社队,翻山越岭,汽车不通,就骑毛驴。
  此时,《五·一六通知》已经传达。
  《五·一六通知》是在1966 年5 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通过的。《通知》中说:“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在这些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这次会议,还以“反党集团”的罪名加在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头上,并进行了错误的批判。
  《五·一六通知》下发后,作为群众性政治运动的“文化革命”开始了。
  山西省委传达了中央关于彭、罗、陆、杨问题的文件。
  高平县委王副书记对黄克诚说:“黄老,我思想不通啊!这些都算错误,我们天天犯错误,不知有多少错误呢!”
  对此,黄克诚难以回答,只有沉默。
  这时,还没有揪斗黄克诚,也没有批他的大字报。
  黄克诚以为,他和彭德怀的问题已经受过长期审查,这次可能不再追究了。
  后来,黄克诚到离石、中阳、临县、方山等县去检查农业工作。这次往返个把月,回到太原已是7 月份了,已经满街都是大字报了。
  黄克诚不便再去外地检查工作,就天天去看大字报。
  有时,黄克诚与同院的刘副省长下棋消遣,也不议论什么,因为实在弄不清楚。
  国庆节开会时,省委通知黄克诚不要去参加了。
  周围的气氛显得越来越令人不安。
  看来凶多吉少,黄克诚有种预感。
  黄克诚虽然经历过无数次运动、斗争,但对“文化大革命”还是摸不着头脑,对它会怎么发展,心中完全无底。就这样,过了1966 年。
  1967 年1 月。刚过新年的一天。
  太原。省委大院。
  北京地质学院、清华大学、北京航空学院的学生三十多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黄克诚宿舍。
  “走,快跟我们走!”他们对黄克诚又推又嚷。
  “你们要干什么?”黄克诚喝问,一脸正气。
  “于什么?就是要你黄克诚跟我们走!”
  “为什么?”
  “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黄克诚见事已至此,便说:“那得通知我的秘书,报告省委、省政府一下。”
  黄克诚抓起电话机要打电话。他们动手阻拦,不许黄克诚打。
  黄克诚故意发脾气,把电话机重重地摔到地上,又大喊大叫:“你们为什么不讲理?”
  这一吵闹,吸引了大院里许多人来看热闹。
  黄克诚想:有这么多人看见,就不会没有人知道我的去向了。再和他们争吵也没有什么作用。
  于是,黄克诚回头对这些学生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了。”黄克诚在太原被关了一天,第二天就被押上火车。车行一夜,便到了北京。
  黄克诚陷入了沉思。他想,在山西总计呆了一年多一点就又回来了。可笑当初还打算在山西长久住下去呢?想到这里,黄克诚不免大发感慨。
  大街上尽是花花绿绿红红白白的大字报,到处是“打倒”、“火烧”、“炮轰”等字眼。
  黄克诚先被带到了地质学院。有不少学生监视他。黄克诚便和他们聊天,试图了解情况。
  有个学生说:“薄一波也给我们抓来了,是我们抓的。”黄克诚本想通过闲谈,劝他们清醒一些。但是,他们正陶醉于这种“革命”行动中,自然不听黄克诚这个“大黑帮”的话。又过了一天。黄克诚听到他们议论,说是上面不肯收容他。这一下,抓他的人似乎伤了一阵脑筋。
  后来,终于得到了北京卫戍区对黄克诚实行“监护”的决定。于是,黄克诚又被送到一个简陋的营房里,改由北京卫戍区“监护”了。
  当时,黄克诚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有一次从一张买东西的发票上,看到五棵松某店字样,才知道是在五棵松附近。此后,黄克诚常常和看守他的人吵架。他们对他有侮辱行为时,黄克诚就反击。
  黄克诚明知自己年老体衰,和年轻小伙子打架是自找苦吃,但他打不过也打,不甘蒙冤受辱。
  这么一来,他们反而感到为难了。他们心里嘀咕:这老家伙找死,动不动就拼命,难办!
  1967 年1 月,黄克诚前列腺急性炎症发作,异常痛苦。一个军医给他在尿道中插了一根很粗的导尿管。黄克诚十分难受,觉得长此下去总不是办法。
  便写信给中央文革负责人陈伯达,要
  369 求住院治疗。此后,黄克诚住进了二六七医院。3 月,黄克诚的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专案人员带来了黄克诚夫人唐棣华来看他。
  此地此景,两人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他们握握手,相对一笑,然后便坐下来谈病情。
  3 月10 日,黄克诚出院,监护地点转移到玉渊潭一带。在这里,被监护者每人住间小屋,相互隔离。黄克诚过着失去自由的孤独日子。
  他的住房只有九平方米,除了一张床外,只有一张小桌,一只小凳。此外一无所有,什么也放不下了。
  这时,山西那边黄克诚的秘书把他指定的报纸参考资料等按要求寄到这里,家里也通过专案组送些衣服、食物和马列主义毛泽东著作。
  黄克诚在这里写诗纪事:
  七律纪实
  无端入狱亦寻常,
  且把牢房作学房。
  日习楷书百余字,
  细研经典两三章。
  粗粮淡菜情偏好,
  板床薄褥睡亦香。
  尚有闲情觅闲趣,
  斗居旋转乐洋洋。
  4 月,黄克诚看到窗外一棵桃树上桃花似火,灿烂如霞。但是,不久就被狂风刮得零落不堪。
  黄克诚由此想到多次陪彭德怀等同志被批斗,以及看到大批干部被打倒,便无法控制自己愤懑的感情,又作词一首:
  调寄蝶恋花桃花
  满树桃花红烂漫,
  一阵狂飘,吹掉一大半。
  落地残红何足羡,
  且待来年看新瓣。
  人间变化千千万,
  升降起落,犹如急流泛。
  天翻地覆大转换。
  英雄转瞬成坏蛋。
  后来,专案组发现这首词后,如临大敌,一方面要“监护”单位找原因,查明黄克诚为什么有条件写诗填词,同时责令严密监视黄克诚的行动,杜绝类似事件发生。
  黄克诚敢作敢为,毫不隐瞒自己对“文化大革命”的看法。他在一份材料中写道:
  我于1967 年5 月至12 月间,填了一首《蝶恋花》词,题名是“桃花”。
  这首词表达了我在这个时期里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和心情。
  在谁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打倒谁的时期,黄克诚把自己对“文革”的看法痛快淋漓地表达出来,这既体现了他极高的识别真假马列主义的能力,又充分显示了他一向无私无畏、敢讲真话的品德。
  为此,专案组不但多次对黄克诚进行批判,而且作为一条371“罪状”
  写在黄克诚的“审查结论”中。
  这期间,黄克诚一共被批判了二十次左右。
  从8 月起,专案组又重新对黄克诚进行审查。
  审查者先是从他的自传中找矛盾,让他一件事一件事写书面交代。有些问题卡住了,就进行调查。专案组为此曾跑到黄克诚老家两次。凡是黄克诚到过的地方,都要一一调查。这样,一直到1968 年3 月,一共审查了8 个月。
  他们着重查黄克诚的入党问题,逼他承认是假党员。这令黄克诚哭笑不得。黄克诚想,自己在党的领导下参加武装斗争,出生入死几十年,怎么会是假党员呢?
  原来,黄克诚入党时的证明人,都在战争中牺牲了。只有一个介绍人活着,而这个人却说他不记得介绍黄克诚入党。此人确实是当时湖南第三师范学生运动的负责人之一。但是,黄克诚入党情况特殊,是和另一同志一起先与特委接头,得到同意后,再请第三师范的同志担任介绍人的。
  黄克诚入党时,和他谈话的同志是由特委派来的,入党后又由特委和他直接联系,所以和第三师范的介绍人反而没有多少接触,也没有在学校过组织生活。这样,湖南第三师范的同志忘记了,不足为怪。
  但是,根据这一点,就认为黄克诚是假党员,简直毫无道理。
  专案组不顾黄克诚说明的情况,对他大搞逼供信,甚至采取车轮战法,通宵达旦,不许他休息。有时,甚至采取打骂等侮辱手段。
  这一段时间,通常总是十几个人围攻。
  一天,忽然来了二十多人,威风凛凛地摆出要打人的架势。先由两个人抓住黄克诚的膀子,使他动弹不得。黄克诚一看情况不妙,不愿受辱,便使劲挣脱出一只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砸自己的头。于是鲜血直流,黄克诚马上休克了。
  这帮人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好僵旗息鼓而去。管理人员请医生给黄克诚包扎了伤口,又让他休息了一天。对此,黄克诚十分气愤。他马上给林彪写信反映情况。信中说:
  我入党四十余年,历史长得很,要找碴,可找之处甚多。他们根本不懂历史,不懂旧社会,不能理解我们的路是如何过来的,一味瞎纠缠搞下去,搞到我八十岁也搞不究。这种逼供方法,势必逼得人乱说,牵累许多无辜者。
  这个教训历史上已经有不少。固主席事忙,只好写信给你,请考虑一下。
  黄克诚请傅崇碧转交此信,后来知道林彪收到了此信。黄克诚不仅写信揭露专案组的迫害,而且还当面对专案人员不顾事实的逼供和谩骂给以义正辞严的回击。
  一天晚上,专案人员见黄克诚伤势已无大碍,就重整旗鼓,又来围攻。
  整整逼了黄克诚24 小时,仍旧一无所得。
  这时,一个装腔作势的家伙用手指着黄克诚,骂道:“你这个混进党内的反革命,这么顽固!”
  黄克诚大怒,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懂个屁!”这下子,他们几十人围了起来。
  “好啊,你骂人,气焰那么嚣张,真是现行反革命!”有人吼道。
  黄克诚想:你们可以换班,我可必须争取休息,留点精神对373 付你们。
  于是,他说道:“好吧,我骂了你,你是革命造反派,骂你就是骂革命造反派,就算是反革命吧!”
  他们听了这句话,觉得取得了初步胜利,这才罢手而去。
  第三天,他们又来逼问“假党员”问题,准备仍用上次的方法来达到目的。
  但是,黄克诚已想好了对策。黄克诚不等他们开口,就不慌不忙地说:
  “我要发表声明:从你们开始对我逼供的那一天起,凡所有你们逼我写的检查材料、交代和讲话中被迫说的话,我现在宣布一律无效。今后,你们逼我再讲、再写的东西,也同样一概无效。特此当着你们大家,郑重声明。”
  黄克诚的声明使专案人员大出意外,他们目瞪口呆,好长时间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改问黄克诚:“你为什么写信给林副统帅,不经过我们?”
  “经过你们,这信就转不到了。我对你们有意见,写信给你们的上级领导,为什么一定要经过你们?”黄克诚理直气壮地回答。
  从此,专案人员的态度有所改变,“提审”、“批斗”的方式平和多了。
  那彪形大汉的打手也不来了,他们对黄克诚改用说教、劝供的方式。
  他们连续劝说了一个星期以后,问黄克诚:“你听进去了没有?”
  “有那么一两句我听进去了。你们王组长说,我是因为参加革命,才得到党和国家的任用,担任了重要职务。这句话说得对,我听进去了。其余的话,你们全白说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黄克诚瞪了他们一眼说道。
  以后,专案人员就让黄克诚写详细的自传。他们这些人头脑冷静了一些,可以听得进一定的道理了。
  于是,在这次自传中,黄克诚写了上次没有写的一件事。
  1929 年,黄克诚奉命从井冈山回湘南开展游击战争,失败后遭到敌人通缉。黄克诚无法藏身,便来到长沙。经当时在国民党二师工作的同学介绍,化名当了该师三个月的图书管理员。后来,他把此事向组织作了报告。
  当时,处于白色恐怖时期。为了隐蔽力量,党规定经过组织同意,可以自谋职业。因此,黄克诚虽然事先来不及征得组织的同意,但随后即作了报告。
  专案组左调查右调查,也没有查出什么事。
  后来,1984 年整党时,当调查人员向他了解“文革”中专案人员的问题时,他说:“1975 年专案人员给我写的‘结论’,不能看成是诬蔑。1929年,我在国民党军队当过三个月的图书管理员一事,虽然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战初期曾向组织报告过,但延安整风就没有交代。那时搞‘抢救运动’,怕交代后没完没了。这是事实,我认错。”
  黄克诚光明磊落,泾渭分明。
  1968 年8 月,黄克诚又被转移到公主坟一带。
  1970 年,黄克诚仍旧被监禁。冬天冷得很,手臂疼痛,黄克诚采取了自我疗法,用强力按摩疼处,倒也颇有效,以后,他就经常进行自我按摩。
  1971 年9 月13 日,林彪叛国事件发生后,监管人员的态度大大改变。
  1972 年,黄克诚从广播中得知老上级陈毅逝世,极为难过。后来,又听说刘少奇、贺龙、陶铸等也都在“文革”期间逝世,但不知详情。
  不久,准许家属探视了。一次,黄克诚的夫人带着子女来看黄克诚。他们除了谈家里的情况外,主要是谈社会经济情况。这是黄克诚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此时,监管越来越松,只是需要写检讨应付差事。到1973 至1974 年,管制更加放松,问也不大问了。
  1974 年,黄克诚因病住院。他得知彭德怀也住在这个医院,但两人都在监护之中,仍是不通消息。彭德怀因病逝世,黄克诚一点也不知晓,后来才听说此事。
  1974 至1975 年,周恩来总理病情加重。“四人帮”幸灾乐祸,以为总理病重,他们便可取而代之,没想到毛泽东选择了邓小平主持中央的党政日常工作,着手对各方面进行整顿。
  1975 年1 月,黄克诚因前列腺炎急性发作,在邓小平的批示下,住进三○一医院。一个时期后,病情渐渐好转。
  黄克诚夫人又给邓小平写信,请求解除黄克诚的监护。专案组说在他们的材料上签字后,就能上报解除监护。此事因专案组和黄克诚在材料签字上有不同意见,拖了很久。
  后来,黄克诚夫人对他说:“这个材料其实与庐山会议的结论无大区别,你将来如能解除庐山的冤案,一些附加的罪名不辩自消。”于是,黄克诚勉强在材料上签了字。
  专案组如释重负,马上对黄克诚宣布:中央决定给你解除监护,仍回山西任省长。
  黄克诚出了医院,在招待所住了几天,就回山西去了。1975 年秋,黄克诚刚到太原时,省委还有让他参加工作之意,但不几天就变了,说黄克诚身体不好,还需休养,市内不宜居住,要他搬到市外晋祠去住。
  原来,此时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邓小平在毛泽东的支持下,对各方面进行整顿,各条战线出现了生机勃勃的景象。但是,当邓小平要系统地有步骤地纠正“文化大革命”的错误时,事情起了变化。
  1975 年底,在江青集团煽动下发动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 炮制了“老干部就是民主派、民主派就是走资派”的荒谬理论,把斗争矛头指向老干部,把各方面的整顿诬为“全面复辟”,揪邓小平的代理人。
  邓小平又一次被整下台。黄克诚等一大批老干部未得到解放。
  全国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第十四章 平冤案尽心力晚节称典范
  “四人帮”垮了台,黄克诚被解除了“监护”,从外地回到了北京。
  黄克诚住在西郊的一家招待所。没有人来看望他,陪他的只有一位不大爱讲话的战士。黄克诚觉得很寂寞。
  这天,他拄着拐杖,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到对面的总后勤部看一个老部下。
  他们很熟悉。但是从1959 年庐山会议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来往过。
  老部下还不知道他回来了,黄克诚就去找他。“四人帮”倒台了,还怕什么?
  黄克诚拄着拐杖,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着。
  七十多岁的人了,双眼又患有严重的白内障,几乎失明,几步之外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拐杖是他的眼睛。
  到了总后勤部,黄克诚没有找到老部下。
  他又问了其他几个熟人的下落,但是都没有结果。黄克诚感到很累,准备回招待所。
  路上,黄克诚忽然想起总后还有一个熟人:自己过去的警卫员王秀全,现在总后开汽车。
  于是,黄克诚步履艰难地来到了小车队调度室。“老王,有人找你!”
  一个人找到王秀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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