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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司溟[出书版完结 番外]

_2 司溟 (现代)
  他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嘴里也是玩笑般的话语,曾艺宁却是花容失色,她知道这是他发怒的表现。他平日素来阴沉,唯有发怒的时候反而带着笑意。
  她刚想说什么,莫傅司却突然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搂住她的腰肢,微笑着说道,“走吧,艺宁。”
  曾艺宁僵着身子被他环着进了VIP电梯。
  到了珠宝行门口,早有专职人员引他们进了内室。
  “莫少,可以开始了吗?”经理已经戴上了白手套。
  “除了钻石,把其他珠宝首饰还有翡翠玉器也都拿过来给岑小姐过目。”
  经理交待属下的时候,曾艺宁悄悄抱住莫傅司的胳膊,低声哀求道,“莫,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连眼眶都微微泛红。
  莫傅司却亲昵地抚摸着她的鬓角的发丝,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随便选吧。错过今天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曾艺宁闻言腿一软,莫傅司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任谁听了都觉得男人对女人满是宠爱与怜惜。
  只有曾艺宁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冷酷无情,两人的关系永远是操纵在他手里,他说开始就开始,他说终结就终结,他爱过自己吗?冷血动物哪里会爱人。曾艺宁嘴角露出哀恸的微笑。
  珠宝玉器通通放在垫着天鹅绒的托盘上,被一盘盘捧了出来,搁放在长条桌上。
  龙眼大小的淡水珍珠,祖母绿的水滴型项链,各式翡翠镯头,五颜六色的彩钻,整个贵宾室一时莹彩熠熠,珠光流转。
  “选吧”莫傅司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曾艺宁面上表情转了几转。
  她看了看莫傅司,牙齿将嘴唇都咬出了迹子,终于还是挪开步子,走近了长条桌。
  她绕着桌子走了几圈,这才选了一枚五克拉的白钻,又挑了一条粉珠项链,回头望了望莫傅司,对方递给她一个继续的表情。于是她又拿起一座翡翠观音座像。莫傅司这时却走上前来,略略看了几眼,拈起一个并不起眼的碧绿剔透的手镯,“拿这个吧。”
  经理立刻露出赞叹的表情,“莫少真是好眼光,这个镯头是种水俱佳的老坑玻璃种翡翠精心雕琢的,前一阵子典瑞拍卖行刚拍出一件类似的镯子,成交价一百二十万。”
  曾艺宁知道见好就收,莫傅司并不喜欢贪婪的女人,与其完全断了以后来往的可能性,不如今时吃点亏博取一个好印象,毕竟,能和莫傅司沾惹上关系,对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下她不再看那些五光十色的珠宝首饰,只轻声说,“可以了。”
  莫傅司微微颔首,“东西送到曾小姐的住处,账单按照老规矩来。”
  经理恭敬地点点头,“好的。”又亲自送二人离开了国贸。
  司机开了门,二人坐进车内,莫傅司吩咐道,“去左岸名都。”
  曾艺宁控制不住似的捧住脸啜泣起来,“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傅司,你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莫傅司抬起她的脸,抹去她的眼泪,“你不是那种哭起来好看的女人,还是不要哭的好。”他语气温柔,内容却格外残酷。
  到了曾艺宁的别墅,下车前她忍不住追问,“你爱过我吗,莫?”
  莫傅司眉头微蹙,“看来我高估你的智商了。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你跟我在一起这段时光,难道不快乐吗?签了名导,多了代言,知名度直线上升,难道还不够吗?”
  曾艺宁捂住嘴,快步奔进了别墅。这个冷酷的男人根本不懂,她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戏子。
  “为什么我一直强调大家要重视自身艺术修养和艺术品鉴能力,要知道只有拥有一定的艺术基础,你才能理解奢侈品的设计内涵。这也就是为什么培养奢侈品消费者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培养一个奢侈品管理者却难上加难。”讲话的是一个长相精明干练,穿着范思哲窄版套装的女人,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
  温禧坐在堂下,她有些羡艳的看着讲师,年纪不大,却是业界薄有名望的咨询师,经常满世界飞来飞去。
  这是她在校外报的奢侈品管理课程班,收费不菲,她所省下的生活费和打零工挣来的钱几乎全花费在了上面。同班的大多是从事奢侈品销售的中下层职员,也有准备报考外国相关专业硕士研究生的本科生,虽不至于满身名牌,但起码拥有一管香奈儿的口红,或者是一块浪琴手表,或者是一个路易·威登的手包,而她,大概是唯一的一个和奢侈品完全沾不上边的人。
  “目前,奢侈品的消费市场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真正可以买得其奢侈品的人,另外一类则是超出其收入水平去买一小件奢侈品的人。对于这两类人,我们要有针对性地设置营销模式。一件奢侈品对于后一类人,只有达到了最大的使用价值,他/她才会购买……”
  温禧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也许还有第三种,比如说像她早上在国贸,便是不得不买。
  不过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只是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李薇薇,她平素表面上最与自己亲和,只有私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冷语相加,只是不知道今天将香水赔给她的时候何以情绪如此外露。
  她曾经无意间听到于佳和王乔娅很直白地袒露对自己的厌恶,“我最受不了温禧那副与人无争的模样,好像天底下就她无欲无求。每次看见她隐忍不发,我都有一种想把她的脸皮给撕下来的冲动,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能忍。”
  她不忍能行吗?温禧嘴角浮现一个自嘲的微笑,李薇薇的爸爸是外院学工办的主任,她得罪的起吗?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又不是天生自虐狂,可是无权无势的她拉长脸试试看?动辄发脾气甩脸子也是要资本的。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她除了忍耐还能怎样?
  温禧低下头继续抄笔记。
  “奢侈品产业发展到今天,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服装、皮具、箱包、珠宝、钟表等个人消费品,其产业已经逐步走向私人会所,高级俱乐部等讲求‘个性定制服务’的生活方式和体验上。我们培训中心已经和市里的顶级酒店九重天相关负责人联系好了,下周的课程我们将深入实地,考察九重天VIP部门的运营模式。好,先下课休息十五分钟,我们再继续。”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那种手机里预设的老旧铃声,不少人都看向温禧的方向,她的脸立刻红了,赶紧垂着头,紧紧地捏着手机快步出了教室。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温禧按下了通话键。
  “喂?”
  对方没有回应。温禧一时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温禧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请问您找哪位?”
  “小喜儿,是我。”电话里传来一个略粗的年轻男人的嗓音。
  温禧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
  “郭海超?你出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半天那边才有声音,“是啊。我出来了。”
  “找我有事吗?”温禧口气冷淡。
  “这三年我很想你。”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我要上课。再见。”
  温禧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再也不见”,掐断了电话。
  她前脚刚回到教室时,女讲师后脚也跟了进来,“抱歉各位,刚接到通知,九重天方面临时有变故,下周的实地考察提到今天。请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们五分钟后坐培训中心的面包车统一过去。”
  偏偏有学员坚持开自己的车过去,女讲师也不勉强,到了九重天的停车场,触目所及皆是宝马奔驰,那位开广本的男士脸都绿了。
  人必先自辱,然后人辱之。温禧一点都不同情那位男士。
  九重天的外壳幕墙不知道使用的什么材料,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远远看上去,像是由纯金打造的一样。
  一行人鱼贯而入,有人存心卖弄,“九重天原来是林家的产业,可惜子孙不成器,两年前林氏崩盘后,九重天被人秘密收购了。不过自从易主之后,倒是越发蒸蒸日上了。”
  立刻有人接茬道,“被收购了为什么不改名字?替别人养儿子有什么意思?”
  “这倒是,名不正则言不顺,难道不该必先正名乎?”开广本的男士还拽起了文。
  温禧落在队伍后头,她头颈微垂,嘴角隐约带了一丝轻笑,这些人,又不是古代谋权篡位,定要诛杀尽前朝余孽,龙袍加身后再改国号换纪年。反正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碟都是那位幕后大老板的,叫九重天八重天又有什么关系,真正有实力的人从不在意这点虚名。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子快步朝他们走来,“你们是文海培训中心的学员吧,我是九重天VIP部的副经理,我姓蒋,大家请随我这边走。”他彬彬有礼,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一行人进了电梯,蒋一炜主动承担了操作电梯的任务,按下了九层键后他开口道,“我们九重天的顶楼已经调整为VIP客人的私人会所,根据主要客人的身份和需求分为不同功能的包厢。待会儿由我为大家介绍。”
  温禧注意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位高却不骄,可见教养很好,心中不禁赞叹难怪九重天是酒店业的龙头老大。
  电梯叮的一声脆响,蒋一炜按住开门键,礼貌地一侧身请众人先行,待所有人一个个都出了电梯这才出来。
  女讲师低声让学员们保持安静,温禧还是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确实,九重天的九楼简直可以媲美神仙宫阙。暗红的地毯上是金色的团花图案,漂亮的让人下不去脚。巨大的流水幕墙中空透明的夹层里养着五颜六色的神仙鱼。雪白的纵棱立柱上盘着镶金嵌银的蛟龙,一条条昂首怒目,像是随时可能腾空而去。天花顶上每隔数米便是造型各异的吊灯,金翠交织的墙面在橘色光线的下越发显得奢华。
  直到南面一座铜鎏金的古董艺术雕塑钟的钟锤重重一敲,众人才似如梦初醒。蒋一炜脸上还带着微笑,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说实话,即使他每日都待在九楼,也还是时常为九楼豪奢绮丽的设计所迷醉,这样的手笔听说是来自于市委书记夫人。他有幸见过一次,真是极其出色的一个女人,和那些每日只知道美容打牌的官太太完全不一样。
  收回神思,蒋一炜引着一干人朝陈列室走去,那里有整个九重天九楼的微缩模型。
  他刚推开门,就愣住了。
  一个黑衣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郁金香杯,正懒洋洋地夹在指缝间振荡着,猩红的酒液随着振荡悠悠摇曳着。听到动静,男人也转过头来,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乌黑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便又将头转了回去。
  蒋一炜心中有些慌乱,大老板怎么一声不吭地突然驾到,听说莫先生最讨厌五个以上的哺乳动物出现在他面前。蒋一炜毕恭毕敬地退出门去,将陈列室的门掩上。朝女讲师抱歉道,“不好意思。请你们先退开一些。临时有点变故。”
  蒋一炜右手指节稍屈,轻轻在虚掩的门上叩击了两下,“莫先生,我是vip部的副经理蒋一炜,很抱歉刚才打扰了您,我可以进来向您解释一下情况吗?”
  其余人也都看见了陈列室里冷峻倨傲的黑衣男子,此刻见蒋一炜态度如此恭谨,更加疑惑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半晌里面才传来冰冷的男声,“你进来。”
  蒋一炜进了陈列室不忘随手掩上门。外面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悄然噤声。温禧眼底方寸大乱,今早在国贸遇见他,下午又在九重天碰面,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如果看到了他又会怎么想,万一他认为她并不缺钱,辞退了她,她恐怕真要喝西北风了。如今可是夏天,连西北风都没有!
  “外面是怎么回事?”莫傅司神色淡漠地开了口。
  “事情是这样的,文海培训中心希望借我们九重天的九楼作为典范给他们的奢侈品管理原定课程班学员实地了解高端私人会所运营模式,周经理做主同意了。本来定的是下周六,不清楚为什么又提前了,周经理下午临时指派我去接待他们。所以刚才才会冲撞了您。这是我工作的失误,万分抱歉,莫先生。”蒋一炜弯腰鞠了一躬。
  奢侈品管理?刚才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呢。
  莫傅司薄唇一勾,冷哼道,“周阳兵这个蠢货,文海给了他多少好处?真是眼眶子浅,自贬身价。为什么临时改时间?今天中午的会议上我前脚决定下周带流光的负责人过到这边视察,他后脚就改时间了。这事不怪你。我先走了,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处理。”
  莫傅司随意将酒杯往水晶橱柜上一搁,便要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蒋一炜对吧?从现在开始你是九重天VIP部总经理。任命通知一个小时之后发布。”
  蒋一炜觉得背上全是冷汗,“莫先生,周经理只是一时糊涂。您是不是……”
  莫傅司盯住蒋一炜有些泛白的面孔,忽然笑了,“商业社会里做人太忠厚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已经很对的起你师傅了。”
  蒋一炜浑身一震,太可怕了,师傅是他私下对周阳兵的称呼,因为他五年前刚入职时是跟着时任客房部的经理周阳兵,莫先生居然连这个都知道,还有什么能瞒得住他的?蒋一炜神态越发恭敬,“我送莫先生您下去。”
  莫傅司微微颔首。蒋一炜赶紧为他开门。
  门外的人见两扇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个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莫傅司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目不斜视,直接朝他的专用电梯走去。温禧努力藏在后面,不让自己被注意到。
  
第三章 温和 14~15.9℃
  温禧坐在莫宅的客房里一张漆金椅子上,一张包金边的圆桌上搁着亮闪闪的银壶,旁边是精巧的银质耳杯,下面垫着白色骨瓷碟。
  书本上的英文字母开始像蚂蚁一样蠕蠕动了起来,温禧忍不住将夹在字典里的折扣券拿了出来,这是傍晚时候那位姓蒋的副经理送的,每个人一张,可以去蔺川任意一家高档餐厅抵五百元现金使用。自然,他们一群人下午被挡在了那两扇来自西非的华丽桃花心木门之后。
  那位蒋姓副经理当时是怎么解释来着?“很抱歉各位,我刚刚知悉由于和贵培训机构的所达成的协议系我们九重天某主管个人行为,未经过内部正常的审批路径,所以这一协议不得不废止。对此我代表九重天给各位致以诚挚的歉意。”他言辞恳切,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再加上九重天那种贵气逼人的氛围,众人无一敢有异议,待到了底楼大厅,蒋一炜又亲自去取了优惠券送到每一位的手上。一系列危机公关可谓滴水不漏。
  温禧想着当时有几个同班学员的表情,先是敢怒不敢言,待到折扣券到手,顿时喜气洋洋。对比其他人的言笑晏晏,她却觉得受辱。手指不由用力,折扣券在她指缝间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
  片刻,温禧又松开手指,将那张优惠券夹进了牛津英语字典里。也许是自己太敏感,总怕别人觉得她人穷志短。人到无求品自高,她这么匮乏,实在是拥有太多多余的自尊心。
  “温禧小姐,我可以进来吗?”门其实开着,但出于礼仪,管家先生还是在门上敲了两下。
  温禧赶紧起身,“斯蒂文森先生,您请进。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爷让我请您过去。”
  温禧感觉心脏一下子跳快了,“好的。”
  斯蒂文森领着温禧上了二楼,朝北面一个背阴的房间走去。
  温禧感觉怀里像揣了只兔子,莫先生是要辞退她吗?生活费,补贴家用的开支,下学期的学费,钱,通通全是钱。她要找到高贵的职业,而高贵的职业需要高贵的学历支持,高贵的学历则需要金钱,兜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进入视野范围之内,斯蒂文森微微侧身,“温禧小姐,少爷在里面。”
  温禧心中有了决断,她止住脚步,朝官家先生鞠躬道,“还没有谢谢您,斯蒂文森先生。如果不是您预支三天的工资给我,我就无法及时偿还打碎的同学的香水了。真的谢谢您。”
  斯蒂文森有些狐疑,但还是略一颔首,“温禧小姐,您太客气了。那是您应得的。少爷还在等您,请进去吧。”
  莫傅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凉薄的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温禧抬脚进去的时候恰巧看见这样一抹弧度,仿佛一朵邪恶的花朵绽放在他的唇角。一种被看穿伎俩的窘迫使得温禧脸悄然升温,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嘶嘶”的声音唤起了温禧的注意,她这才留意到那两条体格健硕的母蛇都盘在地上,火焰般细长的舌头一伸一缩。心底悚然一惊,温禧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她努力不去看那两条蛇,朝莫傅司抬起脸,喊了一声“莫先生。”
  莫傅司并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灰色的眼眸盯着她,带着研判的神情。温禧被他的眼神看的七上八下,这种感觉就像等着宣判的囚犯,糟透了。
  小青不知道从哪里游了过来,速度非常快,像一条绿色的闪电朝温禧光洁的小腿劈了过去。
  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温禧似乎只看见磁白的蛇牙和鲜红的信子,身体像被定住一样半点都无法动弹。
  时间似乎被定格在了这一瞬,温禧只看见小青的尾巴被莫傅司一把拽住了,小青细长的身子一拧,尖尖的吻部居然对着主人的左手猛地咬了下去。
  莫傅司脸上浮现出痛楚的表情,但仅仅只是一瞬,他白皙修长的右手就捏住了小青的下颌,小青拼命扭动着身子,被迫抬起了吻部,嘴巴夸张地大张着,一双黄中带黑的眼睛鼓的似乎更加厉害。
  过了片刻,莫傅司才松开手,将小青丢在地上,小青立刻哧溜一下钻回了角落。
  温禧吓坏了,她没有想到当宠物饲养的蛇会反噬主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莫先生,你不要紧吧。我去喊斯蒂文森先生。”一面要往门外奔去。
  “回来。”莫傅司低声喝道。
  “可是您的手?”温禧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死不了。你去把冰柜打开,把第一层的药箱给我打开。”
  温禧依言打开冰柜,无意间一瞥她才发现冰柜第二层里满是各种各样的鸡鸭鹅,都光/裸着身子装在保鲜袋里。白皑皑的一团,头挨着头,翅膀贴着翅膀。粗大的毛孔和死不瞑目的眼睛让温禧一阵反胃。她赶紧取出药箱,关上了柜门。
  温禧刚打开药箱,就看见莫傅司伸手去拿绷带。
  温禧猜测他是要将伤口扎起来,轻声道,“我来吧。”
  “绑在我的左胳膊的肘关节上,不要绑太紧。”莫傅司脸色似乎愈发苍白了。
  温禧听说过被毒蛇咬伤才需要绑扎,目的是阻断毒液经静脉和淋巴回流到心脏,她声音一下子抖了起来,“小青是毒蛇?”
  莫傅司“嗯”了一声,片刻才补充道,“微毒。”
  温禧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的解开他袖口的铂金袖扣,将法式翻叠袖仔细地卷到肘部。他的皮肤是细腻的象牙白,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有浓重的体毛,小臂轮廓清瘦,线条干净而漂亮。在用绷带捆扎时,温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莫傅司的手臂皮肤,她的脸微微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莫傅司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应,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径直浇在伤口上。温禧看见他的左手上有两个小小的洞眼,应该是蛇牙留下来的。液体一触碰到伤口,有大量细碎的泡沫泛起,温禧猜测那是过氧化氢。一定很疼,但莫傅司面无表情,只是寒着一张俊脸,默默地用右手挤压伤口,有细小的血珠一颗颗沁出来,刚开始颜色略暗,但很快就变成鲜红色的了。血液顺着他白如羊脂美玉的手上蜿蜒而下,是触目惊心的美。
  莫傅司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注射器,娴熟地从一根试管里抽取了小半针筒的蛋清状的液体,然后才淡淡地开口道:“扶住我的胳膊。”
  温禧顺从地稳住他的左臂,莫傅司手臂内侧皮肤比外侧还要白皙,静蓝色的筋脉埋在表皮之下,一根根都清晰可见。推尽空气之后,银亮的针头悄无声息地探入静脉。温禧咬住下唇,竭力稳住双手,不让自己颤抖。
  他推得很慢,小半针筒的血清推了将近五分钟。
  在最后一滴血清推进静脉时,温禧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莫傅司皱眉盯她一眼,“你是不是月经来了?”
  温禧脸一下子红的像滴血,他怎么知道,她的月经分明是今天傍晚时分刚来的,莫非是血迹沾染在了裙子上,可是她分明穿的是深蓝色的连衣裙啊。
  直到莫傅司不耐地追问她到底是不是,温禧才用蚊蚋一样的声音答道,“嗯。”
  “你身上有血腥味,小青才会主动攻击你,繁殖期间蛇的攻击性会增强。”言简意赅一句话就解决了她的疑惑。
  说完,莫傅司一面解开绷带一面朝门外走去,温禧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喊“Stephen”。
  老管家很快上了楼。一看见他半边高卷着的袖子顿时明白了情况,痛心疾首地说道,“少爷,早就向您提过建议,不要豢养这些危险动物。尤其是那条绿瘦蛇,野性难驯。蛇是养不熟的。”
  “收起你的那一套老生常谈吧。我心里有谱。”莫傅司压根不以为意,他眯眼看了看缩在角落的小青,冷冷道,“饿它一个星期。”
  说完又转向温禧所站的方向,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这七天晚上你和我住一个房间。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它的野性给捺下去。”
  “少爷,这恐怕不妥吧?温禧小姐一个年轻女孩子,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老管家忍不住提反对意见。
  莫傅司阴沉沉地看了温禧一眼,“你可以拒绝。”
  温禧明白莫傅司的意思,他完全是将她作为活饵来考验小青的野性。他是给了她说不的机会,可是她能有说不的权利吗?
  老管家望了望温禧,蓝眼睛里神色复杂,终于什么都没说便下楼去了。
  莫傅司吹了两声口哨,两条母蛇蜿蜒着游出了房间。小青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莫傅司弯腰抓起小青,用力弹了弹它的脑袋,叹息似地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你,连人都面对诱惑都把持不住,不要说你了。”
  莫傅司的卧室非常大,温禧刚进去就看见一扇精美的五叶屏风,上面用浓墨重彩绘着希腊神话中的维纳斯与阿多尼斯的故事。绕过屏风则是足有整整一面墙壁大小的博古架,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古董文玩,碗、盘、杯、瓶、盒、罐、壶、樽、洗、炉、灯……应有尽有;钴蓝、赤金、枣红、甜白、妃红、孔雀绿、葡萄紫、洒蓝、娇黄……五彩缤纷,无一不是巧夺天工,纤毫毕现。
  温禧只觉得如梦似幻,目眩神迷。
  “今晚你就睡那张贵妃塌上。”冰冷的男声响起,温禧连忙收回目光。
  莫傅司已经悄然坐在了一张帝政风格扶手椅上,扶手处是栩栩如生的镀金的带翼狮鹫兽。他白皙的手正按在狮鹫兽的头部,一双长腿优雅地交叠着。两条花色斑斓的母蛇躺在他的脚下,小青则匍伏地略远些。
  这样的神情姿势要是由一般人来做,一定既荒唐又滑稽,可是由他做来,却带着一股异常邪魅的感觉,仿佛这个男人天生就该这样。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讲,温禧想,一边轻声应道,“知道了,莫先生。”
  莫傅司懒散地起身走向King Size的华盖床,温禧以为他要睡觉,尴尬地垂下了眼睛。不料却听见哗啦的一声响,厚重的帷幕被他拉开了,帷幕之后居然别有洞天。
  莫傅司拉开磨砂玻璃门,跨了进去,又拉上了拉门。温禧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似乎是在脱衣服。耳朵一下子热起来,温禧赶紧别开眼睛,坐在了那张贵妃塌上。椅塌的底座和扶手均是红木制成,紫红色的高档绒布下面应该垫了海绵,坐在上面很舒服。
  温禧注意到在华盖床的床头居然有一个的佛龛,不过里面供着的是一尊纯金的维纳斯半身像,两边各有一支赤铜攒花仿古宫灯,幽幽的黄光照在维纳斯身上,更添几分肉/欲的奢靡。床头柜旁边立着落地台灯,长条身量,顶着月牙白的百褶绸灯罩,细长的水晶穗子挤挤埃埃地垂下来。
  “嘶嘶”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几条蛇不知何故,都转脸朝着温禧,蛇信一伸一缩,温禧再也无暇去观察卧室的布置,自从刚才见识了小青对饲主的反噬,她对蛇所积累起来的一点胆量全线瓦解。她期盼地看着那扇磨砂玻璃拉门,一心盼着莫傅司赶快出来。
  恐惧之中时间似乎走的非常慢,终于划拉一声,听在温禧耳中,简直有如天籁。莫傅司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正在擦头发,他应该是刚洗完澡,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浴衣,这回上面是银色的绣纹。他只松松系了腰带,大片胸膛都露在外面,衬着黑色,愈发显得黑白对比分明。温禧有些不自在地往贵妃塌后挪了挪身子。
  莫傅司撮唇打了个唿哨,小红和小青立刻游上了床尾的立柱,而小黄则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状。他亲昵地揉了揉红尾蚺的脑袋,“小红,真乖。”
  原来红色的这条叫小红,绿色的叫小青,那么黄色的那条自然叫小黄了,温禧想着这几条蛇的名字,不觉失笑,这位莫先生看上去很有品位的样子,怎么会给宠物起这么潦草的名字。
  莫傅司抬脚轻轻踢了踢抱成团的黄金蟒,盯住温禧,“你怎么还不睡觉?”
  温禧鼓起勇气说道,“莫先生,我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想再看一会儿书。”
  其实复习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她实在无法在几条蛇尚未入眠的时候入睡。
  莫傅司懒洋洋地看她一眼,“随你。”
  “那我去楼下把书拿上来。”温禧征询雇主的意见。
  莫傅司微微颔首,表示首肯。
  温禧返回时,莫傅司已经倚靠在了床上,正在翻看一本厚实的书册。
  温禧安静地坐在贵妃塌上,双膝并拢,将课本摊放在膝头,垂着头默默地背诵着。
  室内一时静谧得只听见男子手中铜版纸翻页时发出疏脆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温禧刚想伸个懒腰,这才惊觉是在莫宅,赶紧正襟危坐。她是很容易知足的人,比起过去在宿舍吹着小电扇熬夜复习,这里舒适了何止百倍。
  温禧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尾,小青的眼睛还是大睁着,都深夜了,它怎么还不睡?温禧有些心急。
  却听见嗤的一声轻笑,莫傅司头都不没抬,依旧不紧不慢地翻着他的艺术品图册,“你不知道蛇是没有眼睑,也没有瞬膜◎的吗?指望它闭眼,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法睡觉了。”
  “啊,原来是这样。”温禧有些窘,这个男人眼睛真的好毒,什么都别想瞒过他。
  莫傅司却不再接话。
  温禧收拾好了书包,想想又从书包里拿出几张面纸,小心地垫在贵妃塌中端的位置,这才蜷缩着身体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莫傅司望了望她身下露出一角的面纸,唇角微扬,看来那些号称“安睡到天亮”的广告言过其实了。
  调暗了室内的光线,莫傅司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个塑料药瓶,倒出几颗白色的药片,径直丢进装着红酒的高脚杯里,晃了晃酒杯,然后一仰头灌入口中。
  放直了身体的莫傅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吊顶,安静地等着药效发作。意识始终清明,莫傅司自嘲地勾起嘴角,每个晚上,他都在进行清晰的梦游。一场孤独的梦游,不过今天似乎不一样,他能听见从床尾方向传来的细微的呼吸声,又轻又浅,像冬天里第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
  雪,就是雪,明明是肮脏的东西,偏偏以那样洁白的姿态出现……年幼的男孩被关在阁楼,隔着彩绘的玻璃窗看皑皑的大雪……少年被按在灰黑色的雪堆里,啃了一嘴的煤渣……莫傅司觉得意识终于开始渐渐涣散,他伸手关了灯,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温禧醒来时发现天早已大亮。
  她刚一骨碌坐起身,就看见莫傅司穿着雪白的衬衣,坐在床沿,身前放着一个带滑轮的银餐车。他纤长的左手手指正搭着一个贝壳状的东西,右手拿着小巧的银刀。刀尖探进壳尾的缝隙的时候,只见他手腕微转,轻轻一撬,一片壳就被掀了开来。然后就见他凑近了左手上剩下的半片壳,唇微微一张一吸,表情分外享受。
  听见动静,莫傅司抬了抬头,很快又低下头去拈起另外一枚贝状物。
  “莫先生,早上好。”温禧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
  莫傅司只是随意地“唔”了一声,仍旧一心一意地对付着一盘新鲜的牡蛎。
  他速度很快,姿态却相当漂亮,尤其是那吮吸汁水的动作,看得温禧脸上一阵阵发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拎起书包,假装整理了一下,又将昨晚垫在身下的面纸收拾妥当,这才轻声道,“莫先生,我先走了。”说罢提着书包就下了楼。
  莫傅司看了看温禧离去的方向,嘴角又一次噙出一抹兴味盎然的弧度。他用刀尖剔出牡蛎肉,轻轻吹了一口气,牡蛎的黑鳃微微颤动抖缩起来,真像引人遐想的女人身体,莫傅司心想。
  撮起唇将半透明的牡蛎肉吞食进口腔,入口温和却带有劲道,而且回味悠长。莫傅司好心情地眯起了眼眸。就着壳喝下牡蛎咸而可口的汁水,淡淡的腥味让他的表情愈加愉悦。有汁水溢出唇角,莫傅司伸出舌尖舔了舔,小动作勾魂无比。相信如果此时的他叫女人们看了,女士们一定更想吃下他,而不是牡蛎。
  温禧下楼时发现管家先生正站在长条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熨斗状的东西在报纸上反复游走。
  “早上好,斯蒂文森先生,您这是?”温禧有些好奇。
  “温禧小姐,早上好。”老管家好脾气地解释道,“这是熨烫报纸,一来是防止油墨弄脏少爷的手指,二来少爷他也不喜欢新鲜油墨的味道。”
  温禧还是头一次听说还有熨烫报纸这种事,很是开了眼界。
  等到管家先生将不带一丝折痕的报纸平铺在托盘里,温禧才开口道,“斯蒂文森先生,我可以借用一下客房的洗手间吗?”
  “当然可以。”
  温禧去了客房的洗手间,盥洗完毕后才背着书包离开了莫宅。
  来来往往的女生皆好奇地看着这个皮肤略黑的高个子男生,他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沿故意歪斜在一边,浓眉下是一双带着戾气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看着往来的女学生。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迷彩工字背心,露出健硕的肌肉,右臂上还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的龙,下/身则是一条靛蓝色的牛仔裤。身后还有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在这个文雅精致的高等学府里,他就像一头突然闯入的野兽,突兀而且危险。女生们眼神躲闪,这样的男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相比周围孱弱畏葸的书呆子,他又成了来自旷野山林的一阵粗犷的风,于是她们一方面夹紧了胳膊下夹着的书本,一面飞快地瞥他一眼,下颚微微挑起,小小的胸脯像骄傲的小母鸡一般挺起。
  郭海超轻蔑地看着这些女大学生,朝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
  这时,一个穿着墨蓝色连衣裙的女生踏着自行车进入了他的视野,女生蓝裙子里是乳白色的衬里,在风中被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
  是他的小喜儿,即使三年没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永远都是那么美,那么白,像一朵亮闪闪的白云,散发着好闻的香味的白云。
  郭海超快步跑过去。
  温禧扭头一看,郭海超?原本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一下子变的雪白,她慌乱地想下车,似乎又觉得应该加速踏车离开才对,脚胡乱蹬了两下,车笼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郭海超眼疾手快,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住车笼头。温禧感觉到他的手掌中热力正汩汩地往她皮肉里钻,嘴唇哆嗦了两下,一拧腰赶紧避开他。
  “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温禧脚刚落地,就退开一步,垂着眼睛不看他。
  郭海超觉得心底的火苗一下子就忽忽烧起来了,她还是嫌他,她永远都在嫌他,是啊,即使当年她被巷子里的小孩扔砖头,被喊做“小破鞋”的时候,是他英勇地跳出来保护她。她一直看不起他,更不用说她现在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是知识分子了,哪里还会将他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看在眼里!
  “我来找你,不行吗?”郭海超恨恨地说道,一面朝温禧走近。
  这朵镶着银边的白云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我还有课。我要去上课了。再见。”温禧推着车就想离开。
  “呸,你少拿上课唬弄我,欺负我没上过大学?”郭海超愤愤地啐道,“别以为你多念了几年书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竹子长到再高还是草!别作老鸦窠里飞出金凤凰这种美梦,你没这个命!”
  “谢谢你的忠告。”温禧不理他,推着车向车棚走去。
  她和三年前不一样了,郭海超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以为她会激烈地和他顶嘴,回击他,可是她没有,她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劲儿。
  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濡湿,粘在她汉白玉一样的脖子上,腰肢还是那么细,胸脯像饱满的水蜜桃,郭海超昏头昏脑地去扯温禧的胳膊。
  她的胳膊滑滑的,凉凉的,软软的,像一尾白鱼,一不留神就游走了。那个酸溜溜的词怎么说来着,冰肌玉骨,对,就是这个酸词。
  温禧的下唇被咬的发了白,周围已经有来往的学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了,“放开我,郭海超,你放尊重些!”温禧低喝道。
  “我不放,你是我的,你爸答应把你嫁给我的。”郭海超将温禧胡乱地往怀里扣。
  他身上的汗味熏的温禧一阵恶心。温禧用力去推他,反而被郭海超箍住手腕。他的嘴巴已经朝她的脸上压了下去。温禧浑身打颤,拼命往后仰着头,连脖子都快仰断了。
  祈博禹经过女生宿舍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情景,温禧眼角那一点像钻石一样的白光刺痛了他的心,她屈辱的表情让祈博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啪地扔下手里的书,祈博禹快步奔过去,一把攥住郭海超的胳膊,将他拽离温禧。郭海超见被一个小白脸坏了好事,也挥拳相向,二人扭打起来。
  “学长?”温禧惊讶地看着祈博禹,他长相文雅,但下手却一点都不留情,而且丝毫不处于下风。
  郭海超毕竟刚刚出狱,当年打架的功夫终究落下了,一时竟然只有招架,无力还手。
  “你是什么人,门卫怎么会放你进来的?”祈博禹将温禧护在身后,盯住对面的郭海超冷冷发问。
  郭海超用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嘴,又朝地上重重一呸,“关你鸟事!”
  “郭海超,你走吧。我想你也不想等保安来招呼你。”温禧面无表情地说道。
  郭海超将棒球帽的帽沿恶狠狠地转到脑后,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白衣翩跹的祈博禹,嘴里啧啧有声,“这小白脸是你的新相好的?你看上他什么了?长的像个娘们儿?有钱?你不会看上他有文化了吧?小喜儿?”郭海超瓮声瓮气地笑起来,那笑声简直像夜枭,他又盯住祈博禹,“你也喜欢她?”
  祈博禹看一眼温禧,“对,我喜欢她,关你什么事?”
  郭海超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吗?你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小白脸……”
  “郭海超,你再废话一句,我今天豁出去也要把你送回去吃牢饭!”温禧一张脸雪白如纸,黑亮的眸子里冷硬一片。
  郭海超怔怔地盯着她,她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他。
  他想靠近她,她却宁可自我毁灭也要将他送回黑暗里去。
  她小时候就是一个狠心的小姑娘,现在长大了,成了狠心的女人,一样伤人。
  “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等着看你的收梢,看你能不能挣出头去。从高处跌下来只会摔得更惨。”郭海超撂下一句话,跨上机车风驰电掣一般离开了。
  温禧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这世界上总会有人不断提醒你的出身,你洁身自好他们说你不自量力,你精打细算他们说你自私自利,你力争上游他们说你忘本,等到你真的堕落了,他们各个又都成了先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总是不会错的。
  一生不知道要捱多少批斗,看多少嘴脸,被欺压的抬不起头来,不外乎是因为无人撑腰。可见投胎真是人世间最大的一门学问。温禧嘴角依约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但很快她就抬起脸低声道,“祈学长,今天真是谢谢你。”
  祈博禹很想询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又担心冲撞了她,于是笑了笑,“不客气,这是给了我表现的机会。”
  一般男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不是刨根究底,就是避而远之,祈博禹却依然如故,真是好风度。她虽然无法回应,但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高看之意。
  “祈学长,请你最近务必注意安全,我怕他会报复你。”温禧忍不住提醒他。
  祈博禹满不在乎地一笑,白牙齿在太阳下亮了一亮,“你不是已经见过我的身手了吗?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家里人专门送我跟一个师傅学了好些年功夫。”
  “学长你还是要当心,万一他找帮手就不妙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到无辜牵连。”
  祈博禹深深地凝望着她,“温禧,我希望我是作为情敌的身份被牵连,而不是你口中的无辜者。”
  “学长,您的好意我真的感激不尽,可是您也看到了,我们真的不适合。”温禧小声坚持着。
  “博禹哥。”
  一个娇软的女声,是李薇薇。
  “你在和我的舍友在说什么呢?”李薇薇状若不经意地追问。眼光却从祈博禹脸上滑到温禧脸上,又从温禧脸上溜到祈博禹脸上。
  “薇薇你和温禧是舍友?”祈博禹和李薇薇因为双方父母的关系,二人自幼相识。
  “是啊。”李薇薇亲热地拉住温禧的胳膊。
  温禧心道不好,李薇薇的意中人定然是这位祈学长了,叫她误会了反而不妙。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聊吧。”温禧含笑和二人告别。
  “那你就忙去吧。”李薇薇也朝她微笑,一面抽出胳膊。
  祈博禹想开口说点什么,又碍于李薇薇在场,不得不悻悻作罢。
  李薇薇看着他脸上难舍的表情,新做的水晶指甲居然生生被抠了下来,掉在地上,像一颗碎裂的心。
  莫傅司坐在流光独属于他的私人套房之中,右手擎着一只酒杯,沉绿色的酒液在微暗的光线下就像夜里莹光灼灼的猫儿眼。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男人,秀雅的双眉下是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穿着本白色的衬衣和一色的西裤,看上去如同旧时的王孙公子一般优雅。然而刚闻到浓郁的茴芹味,他就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莫傅司,你居然还敢喝苦艾酒,你还嫌你的失眠症不够严重吗?”
  莫傅司懒洋洋地用中指弹了弹玻璃杯的外壁,“原来是我们的精神病医生驾到,我说怎么这么吵。”
  “我是著名的精神科医生,不是精神病医生!”商渊成咬牙切齿地说道。
  莫傅司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有区别吗?”
  “你!”商渊成俊脸几乎扭曲,“我真是活该,跑来看你这种冷血动物。你再这样喝下去,小心你的肝脏变成法国鹅肝。”
  “Absinthe makes the tart grow fonder。”莫傅司啜了一口苦艾酒,脸上浮现出沉醉的神情,“苦艾酒让妓/女也变得多情,厄纳斯特·克里斯托夫·道生的经典名诗,不过估计说了你也不懂。”
  商渊成没好气地回道,“我只要知道苦艾酒里含有有毒的化学物质侧柏酮,会让人产生幻觉就行了。”
  莫傅司眼眸眯着,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一只手振荡着杯里的苦艾酒,“世界上最倒胃口的就是你们这样的科学家。”
  “你这个奸商什么时候有如此泛滥的文艺情怀了?”商渊成不屑道,“你别忘了梵高的疯狂就是拜苦艾酒所赐。”
  莫傅司闻言忽然丢下酒杯,鼓起掌来,“真不容易,你居然知道梵高。”
  商渊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姓莫的,我可是哈佛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不是你这个连大学都没毕业的家伙。”
  “那又怎么样,哥伦比亚不是照样每年都邀请我去参加荣誉校友的聚会吗?”莫傅司耸耸肩,“不知道有多少名校等着请我去做它们的荣誉教授。”
  商渊成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真是天才一样的人物。
  “你再这样讳疾忌医,我就直接告诉母亲。”商渊成敛容正色道。
  莫傅司看着他绷脸的样子,桀桀怪笑起来,“这种苦瓜表情实在不适合你,精神病医生。”
  商渊成气结。
  “帮我弄点三唑仑过来。你开的药快吃完了。”
  “你疯了,我开的是三十天的剂量,你半个月就给我吃完了?!三唑仑是国家一类精神药品,哪里是可以随便乱开的。”商渊成快被他气死了。
  “左吡坦吃多了会阳/痿,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处/女等着我去浇灌她们,任重道远,雄风怎么能不振,你不给我换药的话就是存心想毁了我的性/福。”莫傅司说完,仰头一口抿下杯中剩余的酒液。
  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竟然用买菜一样的口吻在这里和堂堂医学博士谈论他的性/能力。
  “明天你让Stephen上我的诊所里去拿。”丢下一句话,商渊成风一样地出去了。再和莫傅司待下去,他一定离精神病不远了。
  莫傅司拿起酒瓶,又倒了大半杯的苦艾酒。他将鼻子凑近杯口,迷恋地嗅闻了几下,这才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与此同时,莫宅里的温禧看了看灰黑一片的手机屏幕,叹了口气。
  手机没电了,又没有带充电器,不过估计也没什么人会找她。
  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张巨大的华盖床,床头的佛龛里维纳斯眼眸微垂,唇边是一抹奇异的微笑。温禧忽然突发奇想,也不知道仰面躺着看这尊雕像是什么感觉。但下一秒她就飞速地摒弃了这种荒唐的想法,一个人要免受侮辱,最要紧的便是有自知之明。
  温禧继续低头温书。莫先生还没有回来,几条蛇都关在二楼最北边背阴的房间里。坐在这样花柳繁华的房间里看书真是相当考验人的定力的一件事。
  对于古董文玩,她虽然不算什么专业人士,但好歹因为课程的缘故,也相当花了功夫。这间卧室的博古架上随意一个粉彩梅瓶应该都是所值不菲,甚至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学什么专业?学会计学英语学计算机。只求习得一技之长,日后进入社会好求一碗饭吃。而英国的查尔斯王子当年在剑桥大学的圣三一学院,学的是什么?艺术史和地理。他的儿子威廉王子也是一样。凡是彰显自己是实用主义者的其实都是穷人,真正的富家子弟大概脑袋里压根就没有“实用”这个概念。对他们来说,学习越不实用的知识就越显得高贵,想必这位莫先生也是一样出身高贵。
  “温禧小姐,麻烦过来帮一下忙。”门外响起了老管家略带焦灼的声音。
  温禧收起脑中的思绪,丢下书快步奔出门去。
  刚出卧室就看见斯蒂文森正费力地架着面色雪白的莫傅司往卧室方向挪动。
  看见她,斯蒂文森也顾不得其他,“过来帮我搭一把手。”
  温禧赶紧迎上去,帮着老管家架住莫傅司的另外一只胳膊。他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是寻常的酒味,而是一种清苦的气味,隐隐带着小茴香的气息。脸色比平日还要苍白几分,那是一种沉重的、不透明的白色。但意识应该还残存,因为温禧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眼睫像被风吹过的芦苇,时不时露出芦苇下面水波的清光,一闪,暗了下去,然后再一霎。这样的莫先生,真叫人吃惊。
  莫傅司的右胳膊就搭在温禧的前胸,随着步伐,不时会蹭擦到她南半球最丰美的地方,温禧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烫。好容易搀扶着他进了卧室,两人合力才将他放在床上。
  “少爷,少爷。”斯蒂文森有些焦急地唤着莫傅司。
  莫傅司以手抚额,低声道,“Stephen,你很吵。”一面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床垫里。
  老管家见他还有反应,总算松了口气,压低声音交待温禧道,“温禧小姐,麻烦你在这儿照看一下,我去楼下找一点解酒药。”
  温禧点点头,“斯蒂文森先生,其实可以用蜂蜜水解酒的。”在她家,每次父亲喝得烂醉回家,母亲都会一边臭骂,一边支使她去调蜂蜜水,然后像灌鸭一般直接捏着父亲的鼻子将蜂蜜水灌进那张酒臭冲天的嘴里。
  老管家对于中国神奇的偏方显然很是信服,很快就端着一碗琥珀色的蜂蜜水进了卧室。
  将珐琅大腕搁在床头柜上,斯蒂文森弯腰将床上的莫傅司扶起来,这才朝温禧说道,“温禧小姐,麻烦把碗端给我。”
  温禧依言做了,然而斯蒂文森刚稍稍侧过身子,莫傅司就歪向一边。无奈之下,老管家只得让莫傅司靠在他身上,请温禧将蜂蜜水喂进少爷嘴里。
  按照管家先生的指示,温禧先将一块雪白的餐巾系在莫傅司颈间,她动作分外小心,生怕接触到莫傅司的皮肤。然而因为靠的近,他的呼吸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拂在她的脸上,温禧感觉自己也成了蜂蜜水,快要泼出来了。
  努力稳住心神,温禧一手捏着珐琅勺柄,一手端着碗,小心地舀起一勺蜂蜜水,凑到莫傅司唇畔,轻声唤道,“莫先生,莫先生。”
  老管家也在轻喊,“少爷,少爷,张嘴,把蜂蜜水喝下去就舒服了。”
  温禧见他嘴唇微微启了一道缝隙,心中大喜,赶紧将勺子送进他的嘴里。
  莫傅司下意识地一抿,咽了下去。
  就这样一勺又一勺,总算将一碗蜂蜜水通通喂了进去。
  最后一勺时,莫傅司还似乎意犹未尽地吐出一小截舌头舔了舔嘴角,看得温禧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老管家为莫傅司脱了鞋袜,让他舒服地平躺在床上,又为他盖上了薄毯。
  垂手立在一边的温禧有些尴尬地开了口,“斯蒂文森先生,今晚莫先生喝醉了,蛇都在别的房间,我待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妥当?”
  “温禧小姐,时间也不早了,您既然觉得不方便,不如还回客房休息,如何?”
  老管家斟酌着说道。
  “好的,那我就叨饶了。”
  出了卧室,下了楼,再和管家先生互道晚安,温禧进了客房。
  今晚没有蛇的存在,她只觉得心情格外放松。在宽敞的大床上惬意地摊平身体,温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空气清凉,被褥柔软,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帖到了极点。黑暗里,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意识却控制不住地飘到了二楼。
  喂他喝蜂蜜水时他狭长的眼眸闭着,纤长浓黑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黑色的阴影,那种冷酷与脆弱交织的神情,让她的心里无可抑止地涌起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这绝望的快乐的逆流使得温禧忍不住打起颤来。
  忘了吧,忘了吧。温禧拼命告诫自己。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风,紧接着就是暴雨,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阵急似一阵。温禧跳下床,将窗户拉开一条缝,花园里的植物被暴雨侵袭的东倒西歪,泥土味、青叶子味、玫瑰的香味滚成一团,伴着微腥的风雨,像一条大白舌头在舔她的脸,温禧慌地关拢窗户。
第四章 大寒 -10~-14.9℃
  早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一轮大白太阳在天空炎炎地照着。要不是花园里花匠正在修护被摧折的花木,温禧几乎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臆想。
  太热,风似乎也凝滞了,道旁的绿化树通通蔫头蔫脑,叶片不见丝毫振动。水泥马路蒸腾出无限的热气,骑在自行车上的温禧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刚回宿舍,就听见于佳幸灾乐祸的声音,“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夜不归宿的大美女回来了。”
  “大晚上的不知道在哪里鬼混,亏某人还有脸说什么我在家睡觉,我看是和什么秃顶胖子在一起睡吧。”王乔娅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难怪现在‘女大学生’已经变成贬义词了,就是被一些没脸没皮的轻骨头给糟践了。”
  李薇薇正拿着楠木梳子慢慢地梳理她的一头长发,“温禧,昨晚突击查夜,你手机关机,我们也联系不上你。团委肖书记让你去团委把情况解释清楚。”
  她轻描淡写,手里的梳子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温禧在心里苦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说她手机是真的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恐怕就是她二十四小时开机,公主殿下们也不会屈尊给她打电话的。
  温禧努力笑了笑,“难为你们了,昨晚我手机没电了。我去团委了。”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大部分漂亮富足的女孩子都喜欢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自己略逊一筹的女伴,借以衬托她的矜贵,可惜她不行,她太穷,又太美。所以注定被孤立。
  下了楼,温禧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夜不归宿,在这个以校风严谨著称的大学是何等可怕的罪状。团委一定给她家里打过电话了,一想到是她父母中任何一个接的电话,她只觉得更加心冷。
  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炽白的阳光几乎刺得她要眼瞎,然而并没有文艺腔小说里那句经典到恶俗的“眼睛里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几乎要掉下热泪来”的反应。她有多少年不哭了?泪腺大概都退化了吧。这种昂贵的液体对她来说太奢侈。温禧苦笑着往团委走去。
  “报告。”温禧挺直脊梁,站在团委的门前。
  肖诚军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外的女生。一看之下,原本一直让他心烦意乱的电脑主机里的蜂鸣声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大脑想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将外院一干文艺骨干的面孔通通过滤了一遍,可惜完全没有印象。
  “这位同学,有事吗?”亲切的语气显示出团委书记关心学生的优良风尚。
  “肖书记。我是437宿舍的温禧,是过来向您解释昨晚夜不归宿的情况的。”
  “你就是温禧?”肖诚军的声音立刻沉下了八度。
  温禧视线微垂,轻轻地“嗯”了一声。
  “学生手册上写得清清楚楚,夜不归宿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据你的舍友反应,说你是因为兼职所以最近都没有回宿舍。可是打电话到你家,你母亲。”肖诚军想起昨晚电话里尖利的女声就觉得耳膜又痛了起来。
  “温禧不在家。我哪里知道她在哪里?我们是交了学费的,这种事不应该你们学校管吗?哪里有向家长要人的道理。再说不就是没回宿舍吗?有什么好咋呼的。真是的,大半夜的打电话,我心脏不好的,吓出毛病你们学校负责啊?!”
  肖诚军脸色又沉了几分,接着说道,“你母亲说你并没有回家。一个女学生,晚上不回宿舍不回家,你倒是睡在哪里?”
  “睡”字的重音让温禧心肝狠狠一颤。“我确实是在外面兼职的。”
  “什么兼职要干到夜里?年轻女孩子一时糊涂,犯错误是可以谅解的,只要认识错误并改正就行,但是像你这样狡辩问题就严重了。”
  “我真的是在外面兼职的,肖书记。”温禧也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可是她又能怎么解释,说自己每晚陪一条蛇睡觉,恐怕说出来更像天方夜谭。
  这女生真是不像话!他已经迂尊降贵和她耐心磨了这半天了,要是换成旁人,他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耐性,电脑主机里的蜂鸣声似乎更响了,肖诚军猛地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干的是什么兼职,把号码报给我,我来给你的雇主打电话!”
  温禧咬着下嘴唇,半天没有吭声。
  “不打也行,你就就等着全校通报批评吧。”
  温禧身体微微晃了晃,终于低头拉开书包的拉链,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报出了莫宅的号码。
  “喂,我是森木大学外国语学院团委书记,有一点关于我们院一个叫温禧的女生的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
  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男声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对方的态度让肖诚军被噎了一下,“她是在您那里做兼职吗?”
  依旧只有一个字,“是”。
  “请问她兼职的内容是什么?时间是从几点到几点?”肖诚军竭力按捺住满腹怒气。
  “这个不需要向你报告。”
  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人!肖诚军拼命告诫自己高级知识分子不能和粗鲁无知的家伙计较,“您拒不配合的话我们就只有按照校纪校规严肃处理了。”
  “那是你的事。”对方利索地挂了电话。
  肖诚军气疯了,昨晚、今天,平白添了两顿堵。
  温禧看着他粗大的鼻孔像水牛一样剧烈地张翕着,猜测这个电话十之八九怕是阴沉的莫先生接的。
  然而肖诚军刚要发作,就看见校董推门进来了。
  “叶校董,您怎么来了。快请坐,我这里有新到的明前龙井。”
  叶铭绍摆摆手,“小肖啊,不客气,我就是来问点事。”
  “温禧,你先到门口给我好好反省,你的处理决定待会儿再谈。”
  “知道了,肖书记。”温禧垂首准备出门,不想却被校董喊住了,“你就是温禧同学?”
  温禧不明就里,狐疑地抬头应了一声。
  叶铭绍一看她的长相,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笑眯眯地说道,“昨晚的事情纯属误会,莫先生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你是在帮他翻译艺术品资料吧。外国语学院真是英材辈出啊,能够得到莫先生的倚重,可见你的英文功底还是很过硬的。”又转向肖诚军,“小肖,这也有你的功劳啊,学生工作做得很到位啊。”
  “校董您过誉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肖诚军干干地笑了两下。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个莫先生什么来头?一个电话校董就不迭亲自驾临?
  叶铭绍又对温禧说道,“温禧同学,坐吧,怎么老站着。”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温禧心里忍不住感叹,知识分子势利起来,果然比普通人还要厉害三分。原本天大的一个“罪过”,莫先生轻飘飘一个电话就消弭于无形了。权势真是好用。
  莫先生。莫先生。思及他,温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校董还在亲切地关心着她的学业情况,没有丝毫放她走的意思。温禧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肖诚军却觉得憋了一肚子闷气,姓叶的老货,好人他做,脏/屁/股却要他来揩。昨晚这事闹得动静还不小,学工办李主任的千金可巧和这个温禧是一个宿舍的,看得出来宿舍那几个丫头和眼前这个不对盘。事情就这么压下去了,学生那里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要是再吹到李昌锺的耳朵里,在同事间传开,他还怎么做人!翻译资料,翻译资料要翻译到夜里?在床上翻译的吧!
  再瞥一眼温禧,最普通的短袖衬衫和牛仔裤,也难掩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肖诚军觉得愈发气恼了。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人推开。肖诚军先看见了珠灰色西裤包裹着的一双笔直的长腿,然后是熨帖的白色衬衣,最上面是一张苍白英俊的男子的脸孔,深灰色的眼睛珠子看得人心里发凉。
  “莫少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叶铭绍早已起身迎接。
  莫傅司薄唇一勾,“顺路。”
  温禧又开始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莫少上我那儿坐坐?温禧小姐的事就是一个误会,已经澄清了。”
  莫傅司听到“温禧小姐”这个称呼,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禧一眼,眼睛里满是讥讽之意。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叶董,有空再叙。”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走吧。”
  肖诚军眼见着叶铭绍热络殷勤地送二人出了团委,心中气愤不已,他居然被人给无视了。电脑主机里还在发出恼人的怪声,他忍不住抬脚踹了主机两下,“妈的!”
  温禧跟在莫傅司身后,有意识的落后了一段距离。她想对他说“谢谢”,又惴惴不安于他先前那个讥讽的眼神。好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听见熟悉的“哎呦”声。
  小花圃旁一个穿着俗艳的女人正一手按住花圃边沿,一只脚悬空而立,另外一只手提着鞋跟满是污泥的高跟鞋,嘴里咒骂着,“什么破烂大学,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差点把老娘的脚崴断了。”
  温禧觉得脸颊滚烫,想喊“妈”又忽然觉得羞耻。
  万银凤已经看见了她,喝道,“死丫头,还不过来扶你老娘一把,没长眼睛啊!”
  走在前面的莫傅司脚下稍稍放慢,邪肆地挑高了半边眉毛。
  温禧垂头扶着万银凤踏上了水泥路,莫傅司就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正抱着手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温禧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万银凤看了看不远处姿态懒散的贵气男子,又看了看女儿,忽然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那个男人认识你?”
  温禧含糊“嗯”了一声。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手。
  万银凤眯眼打量了莫傅司两眼,继续和女儿咬耳朵,“这些晚上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吧?总算开窍了。你爸那头蠢猪,居然想把你许给郭家那小瘪三。真不愧是我的女儿,有眼光。抓紧了,这么好的一块肉,别弄丢了。”
  温禧看着她母亲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无数的厌恶、恶心、难堪、屈辱、憎恨混成一股巨大的气流,简直要生生将她的灵魂绞碎。
  “对了,我没钱了,拿些钱给我。”万银凤伸手去拿温禧的书包。
  她手上桃红色的指甲油早已斑驳不堪,温禧觉得自己的心也和那廉价的甲油一般龟裂了。
  再也忍受不了,温禧一把拉开书包拉链,将身上仅余的钱币一股脑儿往万银凤怀里一塞,紧紧抱着书包跑开了。
  万银凤错愕地望着女儿飞奔的身影,“这死丫头发什么羊癫风?”一面弯腰去捡地上的硬币,因为姿势的缘故,她的上衣往上缩了几寸,露出白腻腻的一截赘肉。
  莫傅司戴着纯白的手套,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拈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右手握着放大镜的银色手柄,正在细细查勘着宝石内部的包体和裂纹。大概是不满意,他很快就扔下手里的一颗,从一旁的托盘里另换了一颗鸽血红,举到眼前看了两眼,又放下了。
  斯蒂文森正在擦拭着各色银器,锃亮的银器反射着薄薄的天光。莫傅司忽然开口道,“Stephen,你对温禧看来印象相当不错,否则今天早上你也不会拜托我帮她一把。”
  老管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色道,“我觉得温禧小姐确实很不错,守本份,知进退,明事理,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里面实在是难得。”
  莫傅司勾唇一笑,“是吗?辨毛鉴色、点头知尾向来是这类出生低微的女生的拿手好戏。”
  “少爷,如果温禧小姐是好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做这份工作。”老管家替温禧辩白。
  莫傅司懒洋洋地除下手套,随意往桌上一扔,“好家庭出生的女孩子更糟,一个个蠢得离谱。”
  斯蒂文森趁机进谏,“既然如此,那少爷您何苦勉强自己去敷衍她们。”
  莫傅司却笑起来,“Stephen,你不了解她们,她们是最简单的生物,一点都不需要我费脑子。走进时装店,看到新装,会激动地上前爱抚,喔,这件欧根纱礼服真漂亮,那双小羊皮高跟鞋真可爱。到了珠宝行,看到各色钻石,眼睛发直,几乎魂不附体。我消费她们,她们消费我的钱,各取所需,多好。”
  老管家忍不住在心底叹息,玛琳张,宝丽赵她们要是听见少爷这番话,恐怕真要呕血。她们蠢就蠢在将昂贵的馈赠等同于付出的真心,却忘记了真心岂是可以用金钱计价的。何况少爷若是存心要收服某位小姐的芳心,恐怕没有谁能抵挡。
  莫傅司从漆金扶手椅上起了身,慢慢踱到墙角那尊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塑身旁,修长的手指缓缓由雕像的脖颈游移至前胸,他白皙的皮肤几乎和石膏像融为一体,一时间竟然分不出界限。
  能叫少爷真心爱惜的女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斯蒂文森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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