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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_42 王晓磊(当代)
  “他回来得可真早啊!”袁绍说了句反话。
  曹操劝道:“子璜跟随将军多年,昔日在洛阳西园为您出过不少力,望将军不要重责。”
  田丰也拱手道:“为母奔丧而逾期,这也是孝子所为。”
  逄纪尖着嗓子道:“对啊!刘子璜是孝子,忠孝不能两全嘛。”这就不是劝了,是火上浇油。先说人家是孝子,又说忠孝不能两全,那就暗含着说刘勳不忠呗!
  田丰立时就急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元皓兄,是你说的刘勳是孝子啊!小弟只是赞同你的话。”逄纪诡辩道。
  “那你后半句是什么意思?”张导接过话茬。
  沮授劝阻道:“元图是一时失口嘛……下次说话一定要妥当。”
  “我怎么失口了?”逄纪有恃无恐又冲他来了。
  “你!?”沮授气得脸都红了。
  这么一搅可热闹了,沮授、田丰、郭图、张导、荀谌、许攸、审配、辛评这一干谋士争辩起来,有向灯的,有向火的,吵得不亦乐乎。众将劝不开,就连袁绍出言制止他们都不理。
  哐啷!
  突然一声巨响——有一把佩剑落在砖地上,砸得山响,大伙吓了一跳,马上安静下来。扭脸来看,只见郭图背后有个相貌英俊的年轻部属正趋身捡剑,一边捡还一边道歉:“对不起,一时疏忽剑掉了,抱歉抱歉……”
  曹操暗笑:这小子还真有坏主意。
  袁绍皱着眉摆摆手:“散了吧!散了吧!大事已经商议定了,子璜的事情我与他单独谈就行。”诸人起身纷纷告退。一出厅堂,曹操快步赶上那个落剑的年轻人,一拍他的肩膀:“你且住了。”
  那人回头见是曹操,赶忙堆笑:“曹将军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郭嘉。”
  “奉孝,快走啊!我们还要去选拔几个都尉呢!”前面的郭图回头催促道。
  “哦,来啦来啦……曹将军,改日再会。”说罢,他提着衣襟急匆匆去了。
  曹操仰面而笑:郭嘉郭奉孝……颍川郭氏……有点儿意思……正笑间,又见虎牙都尉刘勳一身孝服满面愁容地迎面走来。
  曹操转喜为忧:“子璜,令堂过世了?”
  刘勳感叹道:“罪过罪过……主公之事未能办好,赶回家老娘又已经过世,我真是不忠不孝之人。”
  “别这么说,改日咱们再聊,本初等着你呢。”曹操说着指了指厅堂,“刚发过点儿脾气,你且留神。”
  “多谢多谢。”刘勳拱手而去。
  不管袁绍生气与否,今日却是曹操投奔袁绍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他看到了离开袁氏控制的希望。出了邺城,他带着楼异、王必快马奔至漳河边,游览了一番景致才缓缓回营。
  辕门之外,曹洪与夏侯渊正在手举令旗操练人马,营内卞秉领着几个人修缮兵器,大帐里戏志才正与夏侯惇、任峻二人对弈。
  “好兴致啊!”曹操笑眯眯的。
  任峻苦着脸道:“戏先生真是太厉害了,我们两个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哪儿行啊?哈哈哈……”
  夏侯惇抬了一下眼皮:“孟德有喜事?”
  “袁本初今天想差我去讨豫州。”
  “你答应了?”戏志才猛然抬头。
  “没有,我荐了周仁明。”
  “没有就好,”戏志才长出一口气,又低下头看棋盘,“豫州中原之地,做买卖不错,打仗就不行了。那是个死地,在弈局就像是中央,四面为战,若春秋之韩。更何况如今中原受董卓侵害,民生凋敝无所产出。那地方去不得……至少现在还去不得。”
  曹操笑道:“不过有一就有二,袁本初定会重用我的。”
  “这一天不远了。”戏志才拿起棋子想了想,将它落定又道,“主公今天回来晚了。”
  “我到漳河边逛了一圈。”曹操掸了掸衣服上的土笑道,“若有一日取邺城,当以漳河之水灌之。”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您回来得太晚了,方才荀文若到我帐里去过,跟我说了点儿事,已经走了。”
  “哦?”曹操有些诧异,“什么事?”
  戏志才始终直盯着弈局:“袁绍把刘勳杀了。”
  “什么!?”曹操手扯帐帘,“刘子璜是跟随多年的老部下,他岂能如此狠心!”
  “荀彧说,刚开始两人还彬彬有礼,后来却越说越僵当堂争辩,逄纪又跑去进了几句谗言,袁绍就把他杀了。”
  “在城里的诸公就没人敢保吗?”曹操疑惑。
  “据说张景明劝了几句,袁本初不听,把他也数落了一顿。”戏志才面露微笑,似乎棋局已占上风,“荀彧让我转告您,希望您日后多多留心,不要轻易招惹麻烦,也不要与其他人随便往来。”
  “文若可真是好心啊!”曹操深深点头,“我与本初虽是友人,却不及子璜亲近,他连子璜都杀,我确实要小心。”
  “文若对我讲了许多,他见识果真非凡。”戏志才点点头:“他说现在一定要小心,现在是袁本初必须杀人的时候。”
  “哦?”
  “将军请坐,我替文若为您解之,”戏志才终于放下了棋子,转述荀彧的话,“袁绍本汝南人士,然今到河北,部下有新有旧派系林立。许攸、张导包括您都是过去的旧党,郭图、荀谌、辛评兄弟是颍川一派,审配、田丰、沮授是冀州本土派,这三类人物凑在一起当然要斗个高低上下。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如今既在冀州,就要得当地士人之望,所以袁绍现在要换掉过去的将领,改用河北之人。杀刘勳一者为了立威,二者还是为了让出兵权交与本地的将领。”
  曹操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他今天任命沮授为监军。”
  戏志才又道:“袁绍其人心思缜密,他要用冀州之人,但又不能完全信任。可是仍然以旧人掌权就难免他们居功自傲尾大不掉。所以颍川一派就成了解决办法,他用郭图选拔将领,建立这一派的威信。最后形成两派势均力敌,而旧人则要渐渐淡出,只留下逄纪那等贴心的人。”
  “哼!逄元图那等吮痔之徒。”
  “党争这东西杀人于无形,将军父子应该最清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曹操,“旧人被疏远是肯定的,不过您应该没有关系。因为以将军治军之才,袁绍必要授以外任,以助他开疆拓土。您要注意的正如荀彧所言,就是不要轻易结交任何一派的人物,以免给人口实。”
  “荀文若心机深远,且待我不薄啊。”
  “那是因为将军您的忠义英明。”戏志才连连点头,“《吕览》有云‘以富贵有人易,以贫贱有人难’,将军虽处人下,却还能有人望,足见您比袁绍强。”他也不忘时而替曹操打打气。
  “荆棘丛中非凤凰所栖。”曹操踱至帐边,“看来还得想办法尽快离开啊。”
  “我想袁绍派您外去之期不远了,不过您万不可北上。”
  “为何?”
  戏志才似乎已经说完最要紧的事情,目光又回到弈局上:“袁绍坐拥冀州,兵强马壮,现又得本地豪强之望。幽州刘虞忠厚不谙计谋,公孙瓒又穷兵黩武;并州白波贼劫掠为志,缺乏远见;青州焦和懦弱不堪,毫无治兵之法,只要袁绍文修武备剿灭黑山,不出四五年的光景,河北之地将尽归其所有。将军若领兵北上,虽可占数城之地却不足以自保,终被其围困,大事难成,所以只有拓地于大河以南!”
  “那又该是哪里呢?”曹操还未理清思路,这时丁斐走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封好的匣子道:“孟德,这是鲍信差人送到陈留,夫人遣人转来的。”曹操赶忙接过,撤去封印打开,里面却只有一张帛书。“一封信竟要这么麻烦,必定是隐秘之言。”曹操马上展开,只见鲍信仅短短写了几句话:
  〖袁绍为盟主,因权夺利,将自生乱,是复有一卓也。若抑之,则力不能制,只以遘难。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规大河之南……”曹操似乎明白了,抬起头看了看戏志才。
  “将军昔年初踏仕途之地,现在张邈、鲍信都在那里……”戏志才掌中一子落定,“没错……就是兖州!”
  第九章 赢得袁绍信任,有了立足之地
  【天时相助】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冬,一个群雄都没有预料到的问题突然出现了。由于地方战争的蔓延和割据势力的压迫,百姓苦不堪言,进而爆发了继黄巾之后,最大规模的一次农民起义。
  青州刺史焦和实在比韩馥更加懦弱无能。他坐镇在临淄城,却毫无领兵作战的能力和胆量,每日里祈祷神灵保佑,又恐冀州黑山军趁着黄河结冰杀过来与青州黄巾会合,竟命人打造陷冰丸(可使冰融化的弹丸),终于弄得属下离心兵马流散。焦和最终在恐惧中病逝,青州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黄巾余部因此气势大振,袭击城邑打破地方军,聚合三十万之众北渡黄河,意欲与黑山军会合。
  青州黄巾、黑山军、白波军各据实力,如果三股义军连成一体,将会使整个黄河流域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鉴于这个来自老百姓的巨大威胁,各个地方割据不得不暂时妥协,共同投入到镇压义军的战斗当中。公孙瓒率领精锐骑兵三万南下,在东光大破青州黄巾,继而追击到黄河沿岸,共斩杀义军三万人,俘虏七万人。
  青州黄巾北渡失败后,转而西进,侵犯兖州。一时间兖州诸郡又变得不容乐观,陈留、东郡被黄巾于毒、白绕、眭固等部十万众侵扰,直接威胁到冀州的大后方。只要这两支起义军一会合,袁绍便永无宁日了。这段日子里,曹操一直密切观察袁绍的一举一动。虽然这位车骑将军设法保持矜持庄重,但眉梢眼角间已渐渐泛出了愁苦——义军,尤其是背后兖州的义军,是必须除掉的心病!
  戏志才提议曹操,以昔日旧友的身份请袁绍过营饮酒,要在酒桌上把事情敲定……
  “孟德,请饮!”袁绍似乎是把架子全然放下了,这一晚他连连干了十余盏,现在干脆反客为主为曹操满酒。
  曹操恭恭敬敬举起,回敬之后只微微抿了一小口。已经喝了不少了,他怕自己再喝下去会不小心吐出不该说的话。
  “兖州绝对不能有闪失。”袁绍却一口把酒灌下,他是极为深沉的世家子弟,这样饮酒的情况很少有,“我现在要干的是击败公孙瓒统一河北之地。如果在我跟公孙瓒交手的时候,黄巾贼从背后捅我一刀,那愚兄我就完了。”
  愚兄……多长时间没听过的称呼了,我都习惯他自称“本将军”了。好吧,就冲他这句“愚兄”,我也得说几句好话……想至此曹操又轻轻抿了口酒,缓缓道:“本初兄,小弟有几句真心话想对您说。”
  “瞧你说的,此时这般情形,你我二人还不能推心置腹吗?”今晚的袁绍果真与平时不同,竟还戏谑地白了他一眼。
  曹操环顾自己这空荡荡的大帐:除了他与袁绍对坐案前,连一个伺候的小卒都没有。袁绍只身过营饮酒,看来他真是想推心置腹,但当年我家遭宋皇后一族连累,二次入京为官去找你的时候,我何尝不想对你推心置腹呢?那个时候你可曾真心真意对我?算了吧,过去的事情不计较,今晚且说今晚的吧……
  “本初,不管谁对你提议攻打哪里,你都要慎重。”曹操喘了一口大气,“东进青州也好,西取并州也好,北伐公孙瓒也罢,暂时都不要考虑。”
  “哦?”袁绍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你的冀州还不那么稳。”这次曹操把酒喝干了,“黑山之众终是你心头大患。”
  “那些土包成得了什么事?”袁绍心里明白,但还是故意把话说得不屑。
  “他们虽成不了事,却足能败你的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在你赶走韩馥的那天,董卓已经任命了一个叫壶寿的人担任冀州牧,这个人现在就在黑山军中。如果有一天他们趁你与公孙瓒交恶,暗地里偷袭冀州,拿下你几座城池,然后把壶寿往里面一摆——你是顾前还是顾后呢?”
  袁绍无奈地抹了抹脸颊。
  “所以,黑山军一定要打,而且要把他们打散,打得溃不成军。一者是为了你的位置考虑,二者收纳百姓民夫,为你充实户口,积蓄粮草,我想三五年内就可以大有改观。”曹操笑盈盈地看着他。
  “三五年内……”袁绍突然显得有些伤感,“愚兄已过不惑之年了,还有多少个三五年?鬓角都开始转白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会儿,“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意思。”
  曹操起身为他满上酒:“本初,有些事情急不得。”
  “那你还提议叫周去打豫州呢?”袁绍拿起刚满上的酒就喝,“周仁明远远不是孙坚的对手,若不是周家兄弟和刘表在荆、扬帮忙扰敌,他早就被孙坚击溃了。”
  “你得设法叫仁明坚持下去,即便打不下豫州,也得打。”
  “哦?”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曹操含蓄地说,“孙坚若是完全打通了豫州,便会有个人长驱直入杀到兖州之地,到时候咱们全完。”
  “有个人?哈哈哈……”袁绍仰天大笑,刚刚舀起的一勺子酒全撒了,“你就直说袁公路就好了。”
  “你敢说我可不敢说,疏不间亲嘛。”曹操咕哝道。
  “哈哈哈……我的好兄弟……弟弟……哈哈哈……”袁绍笑着笑着,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泪来,“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可以让着他。他抢我的陀螺,我让着他。他要坐正席赶我坐末席,我让着他。他要当虎贲中郎将,我舍着脸去求何进!谁叫他是正妻生的,我娘是小妾,能忍我就都忍了。可是到今天,他……”
  “本初,你醉了!”曹操皱起眉头。
  “没有,我就是有点儿难过……但是不后悔,因为我不欠他的。”袁绍抹抹脸,“我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容忍他说我不是袁家人,他不能侮辱我娘!”
  娘亲……那个萦绕在两人之间,使他们成为朋友的情愫又回来了。十八年前,在胡广的丧礼上,两个人畅谈国事彼此交心,那时还都是九卿之子,两个潇洒风流的青年……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朝廷没有了,家乡没有了,当年那两颗自由自在的心也没有了。所剩的是两个胡须就要转白的中年人,两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将军……
  沉默了一会儿,袁绍清醒了不少,道:“公孙瓒已经派他弟弟公孙越领兵援助孙坚了,周仁明那里将会更难打。”
  “怎么回事?”
  “刘伯安有一子刘和,在朝廷任侍中,他偷偷逃出长安,打算到幽州请他父亲出兵救驾……”
  曹操苦笑道:“刘虞父子有其心也无其力,自己都快叫公孙瓒逼死了,哪还顾得了皇上?”
  “你听我说完了。”袁绍摆手示意他认真听,“刘和逃出长安却过不了河南,只能取道迂回至南阳,结果叫公路扣留了。他给刘伯安写了封信,说你儿子在我这儿,咱们共同举兵勤王。刘虞没办法,就派给他几千人,结果公孙瓒叫他弟弟公孙越也带兵前往,暗地里串通公路把刘虞的兵收编了。现在这支队伍自南阳开拔,已经与孙坚合流,一起跟周仁明玩命呢!”
  “挟持人家儿子,也真够无耻的。”曹操这会儿已经不再顾及袁绍与袁术的兄弟关系了。
  “现在公孙瓒已经与公路结盟,孙坚又是他的杀人利器!”袁绍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边呢?幽州刘虞太柔弱,我看早晚会被公孙瓒吃掉。荆州刘表太远了,只能够制公路掣肘于后,而且他自己在荆州还不算稳固。本来可以请张邈或者鲍信分兵豫州,帮咱们抵挡一时,可是……这帮可恶的黄巾贼,把所有计划全打乱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到南方去闹呢?”
  曹操觉得这酒喝得差不多,该办些正事了,马上试探道:“本初,你以为兖州诸郡战事将如何?”
  “不甚乐观,”袁绍撇撇嘴,“陈留郡张邈太柔、张超太刚,他们兄弟治民理政尚可,用兵打仗就不成了。至于那个东郡王肱,想起来就有气,龟缩在东武阳,连一仗都不敢跟贼人打,真不知道当初刘岱怎么挑中他的!”东郡太守原来是桥瑁,可是酸枣县驻军之时,兖州刺史刘岱为了抢夺粮食将其杀害,私自立了亲信王肱为东郡太守,此人甚是不堪其任。
  曹操按捺着紧张的心情,看似随口道:“我去东郡灭贼如何?”
  袁绍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一刻,曹操的心都不跳了……
  “也好。”顿了良久袁绍点点头。
  曹操长出一口,盼了这么长时间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不过……”袁绍似乎又有所怀疑,“孟德你离开河北,我就少了一条膀臂。”
  “本初兄,小弟此去不单单是为了平灭黄巾。”曹操恐他再改变主意,赶紧把日夜思考的说辞搬了出来,“我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那刘岱不经表奏私立王肱为东郡太守,似有独专兖州之意。”
  袁绍听他这样说,马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刘公山不会吧?”
  “他自专兖州还是好的。如果此人被袁术拉拢,大河之南化友为敌,那兄长将祸不旋踵。既然如此,不如让小弟我去打东郡的黄巾。待平定之后,东连张邈,西和鲍信,我们三人合力护卫兖州。”曹操又要给袁绍满酒,却见还有大半盏,便又放下了,“自豫州北攻冀州,必然要经过兖州之地。倘若日后周战败,豫州尽失,北上之路被袁术、孙坚打通……那么我就与张邈、鲍信合力,把他们阻于兖州之外,为兄长再设一道屏障!这样把河北之地隔绝起来,兄长就可专心对付黑山贼与公孙瓒。”
  “好……好……这办法太好了!”袁绍腾地站起身来,绕过桌案紧紧抓住曹操的肩膀,“张邈治民、你来治军、鲍信善战,你们三个各拥一郡联手据河,袁术、孙坚有何惧哉!哈哈哈……”这次他是真正的开怀大笑了。
  曹操瞧着他笑,一个字都没敢多说,因为他太了解袁绍的性格,自己只要有丝毫的夸张举动,心事马上就会被他看穿。所以仅仅是低头饮酒,故作愁闷状。袁绍见他皱着眉,不禁发问:“你又愁些什么?”
  “唉……虽然这办法是我提出来的,但是我本人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当年平定宛城反贼之时,我亲见孙坚之勇,此乃劲敌也!”曹操一边说,一边故意摇头晃脑。
  “你怎么又自疑了?兖州东郡之事舍你其谁?”明明是曹操求他的事情,现在反成了袁绍央求曹操了。
  “小弟……勉力为之!”曹操起身向他施了一礼。
  袁绍微笑着点点头:“这样吧,王肱那厮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现在我任命你接任东郡太守!”
  “啊!?”事情顺利得连曹操自己都不敢想象。
  他本意是到东郡平定黄巾之后,再回头干掉王肱,现在袁绍一句话,他名正言顺省了不少事。
  “只要你能阻挡住公路与孙坚,便是我平定河北的第一大功!”袁绍在大帐中来回踱着步,“愚兄日后得志,定不会亏待你。”
  “谢将军栽培!”什么时候称他兄长,什么时候称他将军,曹操拿捏得很到位。袁绍拉他坐下,把两个人的酒都满上:“咱们干!”
  曹操豪爽地照办了。
  “愚兄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袁绍解开腰下的革囊,从里面掏出一枚四四方方的虎纹铜印,“这两年来,我表奏官员靠的就是这个。”
  曹操看得清清楚楚,这块印刻着“诏书一封,邟乡侯印”八个篆字。袁绍逃出京师,周毖暗中游说保护,董卓任命他为渤海太守,封邟乡侯,他就因此刻了此印用以发起义军统领群雄。这两年来,不知有多少太守、县令、将军、都尉是靠这颗印制造的诏书册封出来了。曹操突然觉得不寒而栗,现在自己当的那个奋武将军,不也是靠这颗印创造出来的吗?
  “董卓进京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符节印信管天下的日子结束了。”袁绍又主动为俩人满上酒,“可是我这颗印还能管用……至少在冀州、兖州还管用,那是因为咱们的努力。”
  曹操也笑道:“是啊……好厉害的一块印啊。”这感叹意味深长。
  “别忙,我这里还有另一块。”袁绍又从革囊里掏出一块,不过这次是玉璞——这块玉璞方圆四寸,洁白无瑕,晶莹剔透,赫然泛着光芒,只是还未经雕琢。袁绍将之托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把玩,仿佛这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孟德,咱们再让这颗印管用起来,如何呀?”
  曹操笑而不答,心里的愤怒却已经到了极点:说穿了你跟你那个寡廉少耻的弟弟都是一路货色,而且你比他更阴损、更虚伪。他拿走了大汉的传国玉玺,你就想要再造一颗,左不过就是想当皇帝嘛!当初在董卓面前唯唯诺诺,连个屁都不敢放,却有脸在这边作威作福。你要当皇帝我不反对,更不会妒忌,但是有本事就打到长安,杀了给你耻辱的那个家伙,真真正正像个爷们一样!现在这副德行,我曹孟德岂能屈服在你帐下,受你驱使?
  袁绍今天真是过量了,他把两块印收好,也不用曹操劝,一盏接一盏地自斟自饮着,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曹操看着他那张由白皙转红的脸,那张平日里如此庄严矜持的脸,此时此刻他是那么猥琐,那么可笑,那么令人厌恶!
  “哈哈哈……”两阵笑声交织在一起。
  袁绍笑,曹操也笑,笑的原因完全不一样。袁绍喝酒,曹操也喝酒,灌进喉咙的感觉截然不同。不过人喝醉了都是一样的,卸下伪装全是同等货色!
  “将军,时……”一个袁绍的亲兵掀起帐帘,见两位将军酩酊大醉满地狼藉状,有些不知所措,“时辰不早了,将军该回去了。”
  “回去……回去睡觉。”袁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今天真……真痛快!”
  “痛快痛快!”曹操歪在那里摆着手。
  那个亲兵又叫过一个人,两人架着袁绍跌跌撞撞出了曹营大帐。袁绍临走时还嚷着:“孟德,这天下该好好理一理了……”
  他们刚一走,夏侯惇与戏志才匆忙钻了进来。夏侯惇拍拍曹操肩头,笑道:“孟德,能把他喝成这副德行,可真有你的。”
  “天下该好好理一理了……”曹操醉得眼神迷离,“呸!是该好好理一理了,但大部分自以为是的人都这么想。”
  戏志才用力摇着他:“大事可曾定下?!”
  “他任命我为东郡太守……谁他妈稀罕呀!”曹操骂完这一句就倒在了榻上。
  戏志才长出一口气:“行了,有立锥之地了。咱们出去,叫他安安静静睡吧。”
  两个人蹑手蹑脚出了大帐时,曹操的鼾声已经起来了。夏侯惇连伸大拇指:“戏先生真是厉害,竟然想到请袁绍来喝酒,还真管用了。”
  戏志才捻着小胡子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天下大事都是喝着酒决定下来的。”
  “袁本初四世三公素来稳重端庄,今天也喝成这副样子。”
  “唉……”戏志才摇摇头,“明天他们就恢复原样了,彼此恭敬彬彬有礼,俩人都是一样的。”
  “既然都一样,你为何不保袁绍,偏偏保我们孟德?”夏侯惇随口开了句玩笑。
  “你真想知道吗?”戏志才驻足,仰面望着天空,“《吕览》有云‘当今之世,浊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两个人虽然差不多,但是天下更需要一个了解黎民疾苦的人。”
  夏侯惇愕然。
  “元让,今晚你就当我也醉了,刚才的话就忘了吧。”戏志才低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咱们仅仅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究竟会怎样,我也不能预料,还要看将军自己的主张。你最好速速传令收拾辎重,等袁绍的诏书一到,咱们马上起程,此间田丰、沮授、郭图等颇有见识,日久恐怕就要生变。”
  “知道了。”夏侯惇也感叹道,“若没有这一场黄巾复起,咱们哪儿来的机会?此乃天时相助,其实侥幸得很啊!”
  这是曹操与袁绍这对朋友在一起喝的最后一顿酒。三天后,曹操离开河北前往兖州担任东郡太守,正式有了一片土地。
  【立足东郡】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正月,曹操到达兖州,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前往东武阳与王肱完成交接事宜,却转而率军进入了顿丘县县界。
  “不去东武阳驻守,却来这里做什么?”任峻眼望着牢牢紧闭的顿丘城,忍不住问曹操。
  “我有意趁敌未稳,先击溃那帮黄巾贼。”曹操一脸轻松,“既然到了东郡,就要像个太守的样子。若不先击破贼人,何以得东郡士人百姓之心?”
  “将军不要太勉强了,咱们自魏郡渡河至此,一路上鞍马劳顿士卒疲惫,加之粮草将尽,这仗不好打的。况且……”任峻回头又瞅了瞅顿丘城,满脸忧色,“况且将军尚未到东武阳交接印绶,东郡大权仍在王肱之手,各县不能向您补给粮草,这样下去人心会散掉的。”
  哪知曹操听完这两句逆耳忠言竟哈哈大笑起来。不单是他笑,还有楼异,就连不远处盘点辎重的戏志才与卞秉也跟着笑。任峻心里一阵发毛:“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曹操见他一脸焦急,故弄玄虚道:“伯达,我率众至此,一是为就近讨敌,二就是为了补给粮草啊。”
  “顿丘城四门紧闭防患贼众,您现在尚未名正言顺,如何能打开城门?又岂会有人纳粮?”
  “我自有办法。”曹操把手一背转过身去,“阿秉你来。”
  卞秉笑嘻嘻走过来:“姐夫,我就知道您得叫我。”
  “这里的人只有你我和楼异有本事打开城门,我身为统帅走不开,楼异等安排营帐,那就只有你去了。”中军帐尚未搭设,曹操便从王必捧的一大堆东西里抽出一支令箭,“卞秉听好,我命你带三百名小校,前往顿丘城前,对城上齐声高呼‘曹孟德至此,向顿丘百姓求粮’,务必要让里面的人打开城门。你若不能办到,立刻军法处置!”
  “小事一桩,姐夫您何必如此严肃。”卞秉随手接过令箭。
  曹操把脸一沉:“这里是军营,没有你姐夫!”
  “诺。”卞秉一缩脖子,“尊将军令。”
  任峻见卞秉去了甚感诧异,却见曹操镇定自若忙自己的事,便不好再说什么,默默走开。他自从跟随曹操以来一直管理军粮,这会儿便心不在焉地指挥兵士安顿粮食。一辆辆的平板大车都是空的,吃的已经快没有了,恐怕明天就完全吃光了,再不赶往东武阳就来不及了。任峻越想越觉事情紧急,转身要再谏曹操,却忽闻一阵熙熙攘攘的喊叫声音。
  只见顿丘县城门大开,除了卞秉领着兵,后面一大片形形色色的百姓如潮水般涌了过来!这些百姓扶老携幼一路小跑,箪食壶浆尽皆在手,有一身粗布的庄稼人,还有身穿锦绣的乡绅,甚至有县寺的衙役,还有几十个手持棍棒的护城乡勇。
  曹操摘下头盔往营门口一站,就听到那群百姓齐声叫喊:“曹县令回来了……曹县令回来了……”昔日曹操初登仕途任洛阳北部尉,因棒杀黄门蹇硕之叔等事得罪权贵,迁至顿丘县为县令。在任其间,他打击豪强,善待百姓,甚得民望。如今十五年后,他复归顿丘县,当年的功德人心还在,受其恩惠的百姓哪个不来逢迎犒劳?
  霎时间人声鼎沸,各色人等全拥过来,把曹操紧紧围了起来,喊什么的都有。
  “曹大人您好呀!”
  “孩子快看,这就是爷爷说的曹大人……”
  “县令大人,您还认得小的吗?我是王二啊!”
  “要不是您,我儿子就被抓走从军了。”
  “您救过我们全家的命啊!”
  ……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这时一个穿着皂衣、头戴武弁的中年人挤到了前面。曹操一看到那张神气精明的脸,马上认了出来,赶忙作揖:“徐功曹,您如今可好啊?”
  来者正是顿丘县功曹徐佗,他见曹操认出他来格外欢喜,滔滔不绝道:“曹县……曹郡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您还能回来。想当年您志向高远英气勃发,断案如神爱民如子;您离任之时,黎民百姓无不挽留,士妇老幼洒泪相送如丧考妣,那时节真是……”
  “徐功曹,你我也算老相识了,何必讲这些客套话?”曹操听他夸张谄媚甚是不喜。当年他任顿丘令的时候与徐佗相处并不很好,甚至还起过一些争执。
  徐佗吓了一跳,当年他是县令时就开罪不起,现在成了太守,还带着这么多兵,更加不敢得罪了,忙回头招呼:“来!大家把东西抬来……大人,您看看这是什么?”
  曹操不看便罢,看了险些潸然泪下——原来是昔日自己执法用的那对五色棒。如今它们已锈迹斑驳,颜色都几乎难辨。
  当年他与楼异扛着这对大棍千里迢迢从洛阳到顿丘来,用它上打豪强下打盗贼,治理出一个夜不闭户的小县。现在想起来,当年他是多么疾恶如仇、正气凛然,可如今历经世态炎凉出生入死,自己的性格都快磨圆了,哪还比得了当初那么耿直倔强……
  “大人,自您走后,这对棍可一直是我顿丘的镇县之宝啊!”徐佗是睁眼说瞎话,自曹操走后,这对棍就被扔到县寺后院风吹雨淋,有一次还差点儿叫衙役改了门槛,这是听说曹操来了,刚从乱蒿草丛里刨出来的。曹操见百姓熙熙攘攘,实在不愿意让大家看到他伤心,忙道:“徐功曹,我初到本郡,又有些事宜要问。你安置好这里,就来我身边做事吧。”
  徐佗乐得险些蹦起来,他出身微薄,到四十多岁都没有升官,一直是个不入流的小吏,现在因为这对棒子就抱上了曹操的粗腿,赶紧跪倒谢恩。
  “起来吧,现在战事未息,大家的安危要紧,快带百姓们回去,严守城池要紧。”
  徐佗爬起来微笑道:“大家可都是冲您来的,在下说话不管用的。”他这个态度甚对曹操爱面子的心思,曹操赶紧高声呼喊道:“乡亲们,静一静,大家都坐下吧。”
  百姓果真听他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全都坐下了。曹操登上一辆辕车喊道:“在下离开顿丘十五载,天下的形势可谓大变。如今皇帝蒙尘地方割据,到处都在打仗,我的兵马现在要去平灭青州来的贼人,多谢大家送来的粮食。现在请徐功曹带领大家速速回去,把守好城池,不要让贼人得逞。我已经是东郡的太守了,日后回顿丘的机会多的是,大家各自珍重,等打完了仗,我下令蠲免本县的赋役。现在西京政令不达,免赋之事我能说了算!”
  哇……此言一出百姓哗然,更是兴高采烈。徐佗劝了半天,这些人总算是稀稀拉拉离去,有的人真是恋恋不舍,非要拉着曹操的衣襟说两句话才愿回去。毕竟是战乱时节,曹操唯恐黄巾斥候出没,忙令夏侯兄弟小心戒备,自己则逐个搪塞着百姓,叫他们快点回城。即便是这样,也耗了半个时辰才算清静。
  等人差不多走光,曹操发现还有几十名乡勇默默无语列队立在一旁:“你们不回去守城吗?”
  “不回去!”为首一人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守在城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带着这帮兄弟投奔将军,以后就跟着您打仗啦!”
  曹操差点笑出声来:此人二十出头,一身乡勇打扮,敦实精干,却身高不足五尺,比自己还差着一截。胖墩墩的一张小黑脸,小鼻子小眼,大嘴短胡须,五官往一处挤着,走路还有些罗圈腿——这样的人也能打仗吗?
  这厮恐是被别人挖苦惯了,高声嚷道:“将军莫瞧我个子矮,我能带兵打仗当将军。”他嗓门颇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带兵打仗当将军,好大的口气——既然人家敢开这个口,好赖不问,必定是有两下子,曹操也不好怠慢,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乐进,是从卫国来的。”
  曹操一听是卫国人,赶紧客气道:“圣人乡民,本官失礼。”
  卫国本名卫县,也是东郡治下,但那更是大汉天下仅有的两个公国之一。自光武中兴以来,宗室皆封王国,辖同一郡,唯有孝桓帝之弟渤海王刘悝曾被贬为瘿陶王,出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县王国。凡立有大功的臣子封侯国,辖同一县,却没有公国这一等级,即便是三公与太傅也都是封侯而已。光武帝刘秀爱好儒学、心慕圣贤,为了尊崇姬旦与孔子,在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封周朝后裔姬常为卫公、殷商后裔孔安为宋公,父死子继世袭罔替,各立公国待为汉室上宾,从此便有了卫、宋两个县公国。
  曹操素来崇拜周公姬旦,听说乐进是卫国人,马上显出和蔼之色。
  乐进抱拳道:“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个粗人,只想投靠将军建立功名!”
  曹操瞧他说得这样露骨,也不好扫兴,但他的样子实在不值得抱多大信心,只微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归到我帐下夏侯司马处听用吧!”那人似乎不大乐意,但还是带着人去拜谒夏侯惇了。
  曹操回到帐中,见派去巡查消息的曹洪已经回来了。原来青州黄巾于毒一部盘踞在武阳以西的山谷之中,由于王肱懦弱无能,于毒已经带领数万兵马包围了郡治武阳县,开始攻城。
  “既然战事有变,等用饭已毕,传令开拔!”曹操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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