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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_43 王晓磊(当代)
  曹洪大喜道:“在袁绍那里养了这么久,我早就手痒痒了,到东武阳打贼人,好好宰他娘的蛋!”
  “错!”曹操指了指曹洪,“不打东武阳,咱们攻于毒的本屯。”
  “什么?”曹洪瞠目而视,“孟德忒小心眼,姓王的固然不是他娘的好东西,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曹操有些不高兴:“子廉你听着,这里是军营,要有上下之礼,更不能随便动粗口。以后只能称呼我将军、郡将,不允许叫兄弟、表字。若有下次,军法无情。”
  戏志才洞若观火——曹孟德现在立起身来,以后要板着脸做人了。
  “将军,在下有一言。”任峻因为是外人,日常比其他人规矩得多,“武阳乃东郡治所,一旦陷落举郡皆乱,民心复不可定,末将以为当先解围。”
  “伯达莫要焦虑,我决定攻其本屯,乃围魏救赵之计。昔日孙膑救赵而攻魏,耿弇欲走西安而先攻临淄。咱们攻其本屯,敌人闻我等西进自然回救,武阳自解也。如果他们不回来救,咱们也不会吃亏。黄巾营寨易攻,而武阳城池坚固,我能捣毁其根基,于毒却攻不下武阳城。”说罢,曹操瞅了一眼戏志才,“戏先生,我这一计如何?”
  戏志才连连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伯达,粮草可还欠缺?”曹操笑着问他。
  任峻脸一红:“在下不知您曾是此间县令。百姓送来粮食,不但有干粮,竟还有些胡饼和肉,现在够五日之用。”
  “哼,哪里用得了五日?两天就足以。”曹操志气满满,“大家也速速用饭吧,午后出兵直捣敌穴。”
  果如曹操所料,当兵马行至黄巾本屯的路上就有斥候禀报,于毒已经撤了武阳之围,率领大兵回救。曹操精神大振,命令兵马火速前进。于毒的大寨虽然设在山谷之中,却不懂得如何因地制宜把守险要,加之黄巾之众多有家属跟随,所以曹军未费吹灰之力就荡平了营寨,俘虏、辎重颇丰。而紧跟着,于毒的大军也快要杀到眼前了。
  这等阵仗再不用曹操亲自出马了,他由亲兵保着坐于山头之上,左右有楼异、王必贴身相护,居高临下观看战局。那于毒乃是黄巾军中的悍将,他虽有数万之众,但尽皆乌合武器落后,远不及曹操那三千多人善战,特别是本屯已经失手,军心已经波动,只有于毒本人率领的几千农夫敢于在前相拼。
  楼异看着下面僵持不下的景象,急得直跺脚:“将、将军,我去杀他一阵。”
  “别动!你现在是我的护卫,保护将军才是你的职责。你若去了,若有人从小路上山刺杀我怎么办?给我老实待着!”
  “诺。”楼异又低下了头。
  “这场仗我有把握,只是还需再战一时,于毒亲帅的前队一乱就好办了。”曹操见不让楼异下山,他便无精打采的,又教训道,“你给我精神点!”
  “诺。”楼异忙站直了身子。
  “如今咱们有一郡之地,一切都得像个样子了。你得学着当个亲兵队长,我也得学着当个一郡之帅,咱们都要重新开……”突然,曹操的眼睛直了,只见自己军队阵脚大乱。曹操不在下面,夏侯惇就是直接指挥的统帅,他的部队在最后面。可是就从他的阵营中,竟涌出一支几十人的小队,这队人也不管阵形,硬是从前面曹洪、夏侯惇的阵营中挤了过去,把自己的队伍冲得七扭八歪,然后一直杀进了于毒的本队。“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个矮子!”
  就是那个身材矮小的乐进,他竟带着几十个乡勇从后面挤到前面去了。他赤着大脚板,迈着罗圈步,手握两把乡勇使的大砍刀,舞得似圆盘一般,在于毒的本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眨眼的工夫,乐进杀得跟血瓢一般,敌人遇到纷纷退却,如避猛虎。他领着人这么一闯,对峙的局面立刻大变,黄巾军阵中如被楔入一把尖刀!后面曹洪、夏侯渊的人马声势大振各自奋勇向前。
  “胜了!?”曹操眼望着四散奔逃的黄巾军,“好一个卫国乐进!”这一仗黄巾败得甚是狼狈,被曹军撵上斩杀者数以万计,众人成鸟兽散,再也集结不成队伍了。黄巾首领于毒不敢停留,火速北逃渡河投奔黑山军去了。
  各部喜滋滋地清点所获的辎重财物,曹操则带着亲兵穿行在屯中,老远就看见乐进蹲在一棵大树旁嘘嘘大喘,忙信步走去:“乐进,我看见你了,周公之土不单养儒士,还有你这等勇士!”
  乐进抹去一脸的血迹,咧着嘴道:“这仗打得不起劲,我要是有马骑,有长矛使,于毒他跑不了!”
  “好。”曹操点头,“给你马给你枪,去给我曹子廉做个副手吧。”哪知乐进脖子一梗,朗朗道:“我才不要当别人副手呢,我可是来自建功名的!您要是让我回一趟卫国,我马上给您拉来一千多人,我要自己领兵。”
  楼异、王必吓了一跳,这个人也忒狂妄了,普通一个小兵,刚打一场胜仗就要自己带兵。曹操却不计较,只道:“你可知军中无戏言?”
  “在下不夸口。”
  “行。你要是能拉来一支千人的队伍,我就任命你为别部司马,自己带那些人。”
  “谢大人。”
  “慢,”曹操一摆手,“若是你带不来这么多人的话……”
  “那您拿刀砍了我!”乐进猛地站了起来。
  “哈哈哈……快哉!”曹操仰面大笑,立刻解下自己的战袍披到他身上,“以后打仗不要赤脚,足乃人之根本,要留心保护。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别部司马,你只管放心去拉队伍吧。”
  乐进愣了:“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壮士无需推辞。”曹操莞尔道。
  乐进呆立一阵,忽然跪倒在地:“在下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将军知遇之恩。”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曹操捋髯而笑。
  烧了黄巾的本屯,带着缴获的军资器械,押着俘虏,曹营高唱凯歌浩浩荡荡直奔武阳城。离城还有二十里,忽有数骑迎面赶来。为首之人望见大纛,即刻联络斥候,被领到曹操马前。
  “你是何人?”曹操勒马道。
  “在下东郡从事陈宫,奉前任郡守之令来献印绶。”说罢他从背后解下包裹,将郡守大印捧了上来。
  曹操一阵冷笑:“你家大人还真是客气,我离武阳还差二十里,尚未出示车骑将军诏令呢。”陈宫咽了口唾沫,低头道:“王郡将闻知您大破黄巾深感钦佩,自觉无颜面相见,便叫我相迎献印,此刻他已经带着家人,乘车离开武阳城了。”
  “他倒是挺机灵。”曹操瞥眼示意戏志才接过印绶,“王肱把东郡治理成这等模样,黄巾一到竟还不敢出战。若是本官论罪,就该派兵追上,一刀把他杀了。”
  莫说陈宫,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曹操又把话收回去了,“既然他逃走也就罢了。”
  “将军宽宏大量。”陈宫擦了擦冷汗。
  “陈宫,你先回去转告郡中官员。东郡遭难乃王肱一人之过,所有官员从事继续担任原职,一概不予追究。”
  “啊?您真是宽宏大量。”如果说陈宫刚才那句宽宏大量是客气话,那么这一次可是真心话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官员一帮人,陈宫眼见他身边有这么多亲随,却依旧不换东郡旧官,这样的气量确实少有。曹操换了一张笑脸:“陈大人请起。以后郡中之事,还要请您多多指教。我还要带兵前行,咱们各自赶路吧。”陈宫却没有动,抱拳站在那里,目送着他和亲随乘马而去。
  行出去好远,曹操望了一眼戏志才:“戏先生,我请您担当本郡的从事。”
  戏志才听他说“请”,而不说“任命”颇感不安,忙推辞道:“在下商贾出身不宜玷污庙堂,还是寄身您的将军府中当个幕僚吧。”
  “好吧。”曹操并不强求,又道,“还有一件事请戏先生代劳,给袁本初写一封信,告诉他东郡黄巾已定。”
  “诺。”
  曹操扭头嘱咐道:“仰车骑将军之宏威,赖河北诸将之呼应……多说点儿这类的恶心话。”
  “您放心,一定拿捏好措辞。”
  “咱们得让那位坐镇河北的车骑将军放心,什么事情我都会听他的。叫他放心,我会顺顺利利为他在兖州打出一道屏障的。”曹操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戏志才摇摇头道:“《吕览》有云‘存亡安危,勿求于外,务自知而’,袁绍虽有能识才,却无自知之明。”
  “但是现在我必须与袁本初保持一致,敌人太多了。”曹操无奈地摇摇头。
  戏志才又道:“这一场黄巾复起,几家欢喜几家愁啊!袁本初恐怕是受创最严重的一家,袁公路是得利最大的一家。”
  “不对!”卞秉插了话,“得利最大的是姐……将军您。”他不敢再叫姐夫,慌忙改口。
  “得利?出了这样的大乱子,天下没有能得利的。”曹操虽这样冠冕堂皇地说,心里却是颇为畅快。
  卞秉想到了缴获辎重财物的事情:“将军,咱们缴获的东西……”
  “到武阳以后再说,但是先得分一些给顿丘的老百姓,我还得还这个人情。”曹操耸耸肩,身体松弛下来,“就好像我得还袁本初的人情一样。”
  “一切听姐……将军吩咐。”卞秉缓了口气,“咱们今天到了武阳,处理郡中事务,可以叫军兵歇一歇了吧?”
  “歇不得,就休息一晚,明天开拔去陈留。”
  “去陈留?”
  “咱们还得帮张孟卓戡定陈留郡。”曹操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今东郡已定,当一鼓作气再定陈留之乱。我听说於夫罗自从背叛袁绍后到处掠夺,如今已经搅到兖州来了,对付匈奴人还要多加小心。”
  “姐……将军,”卞秉再次匆忙改口,“既然到陈留打仗,不如趁机会把我姐……把将军夫人和孩子们接过来。”
  “对!”曹操拍拍脑门,“彰儿生下来这么久了,我这当爹的还未见过一面呢。”
  卞秉笑道:“恭祝将军父子团圆。”
  曹操斜眼看了看他,不满地说:“越听越别扭,你小子什么毛病啊!就不能叫我一声姐夫吗?”
  “我……我……我错了。”卞秉摇摇头,低下头暗自嘀咕,“这叫什么脾气?一会儿一变,真难伺候!”
  第十章 吕布杀董卓
  【董卓之死】
  西京长安原比东都洛阳壮丽得多,城高三丈五尺,占地九百七十三顷,而城内几乎没有百姓的民居,完全被未央宫、长乐宫、明光宫、北宫、桂宫五座巨大的宫殿充实,而城侧尚有一座建章宫。整个京兆之地,还有甘泉宫、洪崖宫、望夷宫、承光宫、储元宫等大小离宫达一百五十多座。
  可惜这么大的一片建筑群,现在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昔日绿林军打破长安城、火焚未央宫,新朝皇帝王莽在渐台丧命。更始帝刘玄纵情声色不理政务,使得王匡①、张卬等奸臣胡作非为,终于引来赤眉军抢夺关中。赤眉统帅樊崇一把火烧了长安城,挖掘帝王坟墓携宝西进,继而又被独霸雍凉之地的隗嚣击回。
  从此赤眉与绿林在三辅反复交恶、缠斗不休,把花团锦簇的关中之地祸害得民生凋敝一片凄凉,将所有的楼台殿宇都毁成了朽木瓦砾,直到光武帝刘秀将他们全部消灭。但因为破坏巨大,百姓疾苦,刘秀无力再修复西京长安,便在河南洛阳扎下了帝王之根。
  可大汉在河南传了十二帝之后,逆臣董卓又一把火将洛阳也烧了,朝廷省署完全仓促迁回长安。虽然天子大臣都来了,但西京宫殿大半仍旧荒凉不堪,小皇帝刘协只有落脚在草草翻修的未央宫中。
  相传,未央宫是开国丞相萧何营建的,高祖刘邦得胜而归,见到未央宫巍峨华丽,不亚于秦之咸阳宫,当即大怒,喝问道:“天下凶凶,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宫室过度也?”萧何岂是一般的聪明,马上应对道:“非令壮丽无以量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可就是萧何口中这座“后世无加”的未央宫,现在却显得格外滑稽,董卓用陇右的木材勉强支撑了坍塌的殿堂,拆了武帝刘彻在杜陵的行宫,用那里的砖瓦修补长安的宫墙殿顶,远远望去有新有旧有好有破,就像是一件缝上漂亮补丁的破衣裳。
  其实并非没有财力修葺皇宫,从洛阳迁来的珍宝堆积如山,却尽皆流入董卓个人之手。他逼迫百姓在郿县为他修建了一座城堡,堂而皇之号为“万岁坞”,其城墙高达七丈,里面安置着他的家小和从洛阳抢夺来的财宝美女,单单贮藏的粮食就足够吃上三十年!
  在朝中他自任太师,号称“尚父”,乘皇帝所坐的青盖金华车,随身有吕布带领亲兵贴身保护。弟弟董旻被任命为左将军,封鄠侯;侄子董璜一人身兼侍中与中军校尉两个要职;孙女董白儿尚未及笄就被封为渭阳君;还在怀抱的幼子也被封侯。他以莫须有之罪害死了当年平定羌乱的太尉张温,他亲自囚禁害死了名臣荀爽与何颙,他把儿子跟随袁绍起兵的崔烈身缠锁链关在天牢,他把凉州名将皇甫规的遗孀绑缚车轮下乱棍打死……大汉的西都长安已经成了董卓的监狱,皇帝与百官就被监禁在这破败的城池之中。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丁巳日,这一天的朝会与平常不太一样。因为数日前,十二岁的小皇帝刘协感染风寒,今天才刚刚康复,所以特意召集朝会,让群臣上殿致贺。
  太尉马日磾、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率领文武百官列立殿前,黄门侍郎已经将小皇帝搀扶到了御座上,但是大家仍然不吭一声。因为谁都知道,真正要等候的主角是董卓。缺了他的朝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有不少官员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暗暗思索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猜想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董卓撒野示威的对象。未央宫前殿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呜呜卷着破败的尘埃,从大臣的袍带间拂过……
  就在这个时候,轰隆隆的车辇声打破了沉默,太师董卓来了。
  董卓乘坐的马车已与天子无异,驷马驾辕,金华青盖,瓜画两幡,被人称为“竿摩车”。他乘着这驾奢华的马车自老巢郿坞出来,一路上皆是陈兵夹道,左骑右步屯卫周匝,义子吕布率领亲随捍卫前后。百官见董卓来了,按照以往的规矩尽皆跪倒在地,各自抠着砖缝排遣着恐惧。但是,一阵异乎寻常的喧闹声忽然打乱了大家的思绪。
  原来车驾刚刚进入北掖门,董卓还在车上作威作福,突然有一个守门卫士高举画戟刺向了他!
  董卓不愧是久经战场的厮杀汉,影影绰绰见一杆戟尖奔面门而来,情知有变,赶紧挺着大肚子往后仰倒。大戟直刺走空,随即往下压来,正戳到董卓的胸口上。
  董卓杀人无数,自然晓得防备暗算,朝服里面套了一件厚厚的铁甲,这一戟刺他不到,但伸出的戟枝子还是划伤了他的左臂。董卓一惊之下冠戴脱落,眼瞅着第二戟又要袭来,车辇之上根本躲避不开,也顾不得脸面好看了,庞大的身躯一骨碌,自车右边滚了下去。
  董卓跌下车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尚未感到害怕,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兵对他心怀怨恨。或许是自己杀了他的父母,或许抢了他的妻儿,杀人放火干得多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扶着车轮爬起来,以为这个时候那个刺杀之人应该已被身边的侍卫乱刀分尸了。哪知身边的护卫竟谁也没有动手;再看掖门处,十几个守门侍卫一齐举戟将自己的部下阻挡在了外面;那个举戟行刺的人二目凝视着他,虽然化装成守门侍卫,但他还是认了出来,是骑都尉李肃!
  堂堂骑都尉化装为兵丁埋伏掖门,这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了。一股恐怖感即刻涌到董卓心头,他转身大呼:“我儿奉先救我!”
  吕布此刻就默默站在他身后,金甲盔袍穿戴威严,右手攥寒光闪闪的方天画戟,而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诏书。他那双俊美的蓝隐隐的眼睛此刻正迸发着杀机,冷笑道:“奉皇帝诏令,讨伐贼臣!”
  董卓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脖子一凉,方天画戟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他那张凶恶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扭曲,一脸横肉不住地颤抖,花白胡须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两只眼睛瞪得快要流出来了。在戟尖子拔出的那一刹那,他胖乎乎的身子扭动着转了一圈,似乎是故意要环视四面仇恨的目光,随着脖颈喷出的血液画出圆弧,他仰面朝天挺着他的大肚子、带着他填不满的欲望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始终惊愕地望着天空……
  “太师!”董卓的亲信主簿田仪立刻扑在他尸体上。
  “你闪开!”李肃一脚踢开瘦弱的田仪,手起剑落,已将董卓胖嘟嘟的人头割了下来。
  田仪深受董卓之恩,此刻怒不可遏,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了,手指吕布骂道:“庸狗胆敢如此!忘恩负义!你这个无耻小……”
  “扑哧!”——还不等他骂完,吕布一挺方天画戟又已插入了田仪的胸口。他手腕一使劲,未费吹灰之力就将田仪的尸身挑起,用力朝掖门外一甩:“袒护董贼就是此等下场!”
  一具喷着血的尸体抛落在人群中,那些还在试图往里闯的董卓亲随马上四散闪开,一个个不知所措,瞪眼瞅着可怖的巨变。李肃高举人头喝道:“奉诏诛贼,余者不问!”稀里哗啦……武士们抛下了兵器跪倒在地请求饶恕,一场刺杀行动圆满收场。
  那些跪在殿阶上的官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就发生在面前。沉默了好久,才有一个人起身喊道:“董卓老贼死了!我大汉得救啦!”
  哗……所有的大臣都欢呼着蹦了起来,这会儿也管不了汉官的威仪了,将手中笏板抛向天空,连朝服都扯了,相互拥抱而泣,声震未央宫大殿。吕布手刃董卓志得意满,面带微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躲着从天而降的牙笏来到殿阶前,单膝跪倒,朗声道:“在下回禀王公,首恶已除!”此次刺杀行动的三位谋划者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已经站到了殿门前。
  王允长出了一口气,刻板的脸上却未显出丝毫松懈,只道:“骑都尉吕布,你诛贼有功,朝廷晋封你为奋武将军、假节、仪同三司,加温侯,以后你与我们共议朝政!”
  刹那间,吕布惊呆了。他虽然两易其主、费尽心思往上爬,但从没设想过,自己能升到假节的位置上。吕布被突如其来的荣誉打懵了,几乎已经忘却,此次刺杀背后有着见不得人的动机。
  吕布身为董卓的义子,自然可以随时进入董卓的府邸,天长日久竟然把董卓的小妾勾搭到了床上。偷情的快感和对董卓的忌惮,两种情感同时煎熬着吕布,这使得他对董卓日渐疏远,俗话说“赌近偷,淫近杀”,疏远变成恐惧,恐惧再变成愤恨。
  董卓不太明白,为什么吕布对他日渐傲慢起来了呢?或许赏赐几个美女就可以安稳吕布的心,但董卓却错误地把他这种不安表现看成了居功自傲。绝对强势的董卓绝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挺腰杆,要以严厉的态度把他的气焰压制下去。董卓愈加严厉苛刻地对待吕布,有一次甚至险些用戟投向吕布,这更增加了吕布的恐慌。就在这个时候,王允突然以一个并州同乡的姿态出现在吕布眼前,一个刺杀计划应运而生……
  事情虽然干得很漂亮,但王允对于这个“弑父”之人给予这么高的赏赐,士孙瑞、黄琬都感到有些诧异,但他们没有说话,抛下沾沾自喜的吕布,随王允进殿面君。此刻大殿里也颇为热闹,太尉马日磾、司空淳于嘉、左中郎将蔡邕等老臣皆已在君前道贺。王允赶紧跪倒在地:“臣等为诛逆臣,假言主上染疾,有失人臣之义,实在是罪过。”
  历经磨难的孩子成熟得早,刘协即便在此刻,依然端端正正保持着天子尊严,这与十二岁的年纪颇为不符。他缓缓抬手,用稚气的声音安抚道:“王公有功无过,不必多礼。朕命你总录尚书之事,处置当前之势。其他列位大臣之功以后再议。”
  “谢陛下。”
  司隶校尉黄琬又奏道:“臣请捉拿董贼同党治罪。”
  “今首逆已除,余者酌情而论。朕年纪尚小,还赖诸位爱卿共预朝政安定大局……”说到这儿刘协揉了揉脑袋,露出一丝稚气,“就这样吧,散朝。”言罢离位起身,任黄门侍郎低身搀扶着他回转后宫,走到后殿门口时才终于抑制不住小孩子的天性,蹦蹦跳跳甩着袖子去了。
  几位老臣恭送皇帝回宫,等他走了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欣慰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在他们看来,皇帝虽小但聪颖非凡,只要董卓一死就可以恢复旧日山河,皇帝的诏书名正言顺地传达到关东,天下就能够简简单单地安定下来。
  突然,左中郎将蔡邕叹息了一声:“董卓本来可为良将,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可惜了……”
  此言一出可惹了祸,王允刀子一般的眼光马上扫了过来。蔡邕当年因宦官王甫陷害被流放朔方,后逢大赦,不愿再为官便逃亡回家。董卓专政后,硬是逼他进京为官。他入朝后颇受其礼遇,三日之间,周历三台,现在官至左中郎将。今天蔡邕见董卓顷刻丧命,虽然恨他作恶无数,但还是感念他对自己的礼遇,故而不知不觉感叹了一声。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错了,赶紧趋身谢罪道:“下官曾受董卓恩惠,因此无意中叹息一语。”
  “无意?”王允刻板的面孔微微抽动,“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
  “在下不敢,王公明鉴。”蔡邕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跪倒磕头。
  王允不容他多说:“来人啦,把他关进天牢,来日按董卓同党一并处死。”殿内外的武士早就受命与王允讨贼,此刻闻听命令,毫不犹豫就扯住蔡邕往外拖。
  蔡邕一边挣扎一边喊嚷:“王公且慢!邕受贼恩惠死不足惜,然东观之史未成。但乞黥首刖足,容在下续成国史以报皇恩。”他在东观与马日磾等人续写《东观汉纪》,董卓火烧洛阳迁都之事,蔡邕对军兵说破了嘴唇才把东观中未完成的书稿带了过来。现在王允要杀他,他所想到的唯一遗憾就是国史。
  王允充耳不闻,像一座铁人般立在那里,眼看武士拖走蔡邕,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太尉马日磾年龄最长,早就看着不公,颤抖着白胡子劝解道:“子师,你又何必如此偏激呢。蔡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况且他忠孝素著,而所犯不过是失言小过,诛之岂不有失朝廷人望?”
  “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王允言罢望了一眼马日磾,七十多岁的老头拄着手杖,失望地看着他,王允连忙抢步上前亲手搀住,叹了口气道,“马公息怒,您老且听我一言。我何尝不知蔡伯喈才华横溢当世少有,但下令杀之实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马日磾悻悻推开他的手,“难道你怕他在国史中说你的坏话吗?”
  “唉……我王允岂是惧怕讪谤之人?”王允拱手道,“自丧乱以来,人伦大易忠孝不存,节义耿介衰而浮华谄媚盛。蔡伯喈逃官避世,此乃无信;出仕董卓,此乃无节;卓死哀叹,此又无识。今杀一蔡邕以正世人风气,不可恃才而附奸党,此亦为矫枉过正之意。”
  虽然听了他这一番解释,马日磾还是叹息不已,转身拄着拐杖笃笃而去。
  这时吕布兴奋地蹿了进来:“启禀王公,徐荣与胡轸谒阙投诚。”
  “好!”王允这才露出点笑模样,“只要他们不率部闹事,准许他二人进入长安,官职暂且不更。”
  “但是樊稠一部跑了。”吕布又补充道。
  “跑了?”王允的眉毛又挑了起来,“这些凉州人为虎作伥也就罢了,如今董贼已死他们还要闹下去,其心当诛!”
  淳于嘉就站在王允身边,此人年龄不小资历平平,本是无缘三公的,却因为是凉州籍贯而硬被董卓拉出来充了司空。
  刚才眼睁睁瞧着蔡邕被拖出去,这会儿又见他们口口声声商议处置老家来的将领,淳于嘉吓得赶紧避嫌,慌慌张张向王允作揖道:“老朽目睹董卓受戮甚觉畅快,然年迈体衰颇感疲乏了,恳请退下安歇,此间事务多多偏劳王公处置。”
  “天子已退,淳于公请自便吧。”王允对他倒是很客气。淳于嘉如闻大赦,匆匆忙忙出殿而去。
  待他出去,王允又严肃起来:“凉州诸部的问题暂且不要议了。”
  吕布见他变色,生恐他一气之下再逼反凉州诸部,赶紧建议道:“王公,今京兆、弘农尚有牛辅、张济、董越等部,不如赦免其罪以安其心。”
  “他们本来无罪又谈何赦免?”王允出言惊人,“此辈无罪,从其主耳。今若因其恶逆而特赦之,反使其自疑,非安定之道也,大可不必言赦!”
  他究竟是真的认为他们无罪,还是想全部铲除他们?吕布心里没底了,试探道:“倘若凉州部造反,如何处置?”
  “倒也不难,到时候叫徐荣、胡轸领兵敌对,叫这些凉州人自相残杀吧。”王允捻髯冷笑,“其实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叫他们遣散兵马,各自还乡,咱们先请关东诸公前来,以后再处置他们。”
  连杀人不眨眼的吕布都不禁打了个寒战:王子师心机忒狠了!
  士孙瑞觉得王允这些决定都太偏激了,毫无回转的余地,在一旁建议道:“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则必人人自危。现有凉州名将皇甫嵩在朝,可拜他为车骑将军,就近统领凉州之众,使留驻陕县的董卓旧部安定下来,再与关东通谋,以观其变。”
  “不然。关东举义兵者,皆为我等一心。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甚不可也。”王允对吕布道,“奉先,你去办吧,先接管了徐荣、胡轸的兵马再说。”
  “诺。”吕布领命而去。
  士孙瑞见王允如此刚愎自用,不循权宜之计,心中颇感不快,但还是软言提醒道:“你不请自定给了吕布这么大的官,这个人可靠吗?”
  吕布此番刺杀董卓其实并非为了天下大义,而是因为他私通董卓小妾险些被杀才心怀怨恨。前番为了功名富贵手刃旧主丁原,这一次又杀了自己义父,这样的居心实在是不能叫人放心。
  王允点点头道:“我也知吕布不能深信,但关中未稳,还需靠他手中的并州军对抗凉州军呢?等关东诸君到了,再作理会吧。”说着王允走到殿门口,眼望着欢呼雀跃的百官。
  士孙瑞忧心忡忡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咱们这边,而是关东的情况。皇威堕丧人伦失常,他们真的还肯来西京勤王吗?朝廷恐怕早已经被他们遗忘了吧。”
  王允心里也知道轻重,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为了向关东诸君表示坦诚,他不惜放弃招安凉州部,置长安于险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能不能使大家承认这个破败的朝廷呢?他面向东方望眼欲穿,盼着袁绍、袁术、刘表、曹操他们快快前来……
  【天赐良机】
  就在长安君臣憧憬着关东诸君来共商国是的时候,大汉王朝的东部发生了什么王允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公孙瓒与袁术结盟后,在迎击青州黄巾的战争中收获颇丰,那些黄巾军掠夺的财物转而落到了他手中,更在黄河岸边俘获七万之众,大部分都充入到他的军队中,既而杀过黄河占领了青州的大部分地区。在中原豫州,周面对孙坚进攻渐渐不支,只得放弃豫州,逃亡扬州依附兄长。而先前的激战中,公孙瓒的弟弟公孙越却死在了周的流矢之下,这一事件给了公孙瓒讨伐袁绍的口实。
  袁绍顿时陷入了空前的压力,一方面公孙瓒已经扩张到了青州对其形成包围之势;另一方面南路的豫州失手,袁术随时都可能杀到他身后,而兖州的第二道屏障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还有冀州境内的黑山军、黄巾军,以及那位董卓任命的冀州牧壶寿还在时不时地骚扰他。
  公孙越死后,为了缓解各方面的压力,袁绍不得不向公孙瓒低头,将原先的大本营渤海郡让与了公孙瓒的另一个弟弟公孙范。
  哪知公孙范得到渤海郡以后,马上翻脸,向兄长建议立刻攻打袁绍。公孙瓒狂性大发,竟私自任命部下严纲为冀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发布檄文扣给袁绍“造为乱根”、“背上不忠”、“不仁不孝”、“矫命诏恩”等十大罪状,率兵向南挑衅。
  幸好当时袁术调回孙坚,令他攻打荆州刘表扫除后患,使得袁绍暂时解除了后顾之忧。于是,袁绍硬着头皮与公孙瓒在广宗县东北的界桥对战,双方互有胜负,死亡数目过万……
  在如此混战的情况下,关东的这些刺史、郡守们,谁还有工夫去搭理远在长安的小皇帝和西京遗臣们呢?
  即便是当初孤军西进的曹操,此刻也正在拨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与张邈终于击败了侵害陈留的黄巾首领眭固,进而又在内黄打败了流窜掠夺的匈奴单于於夫罗。可是就在他们还没喘过气来的时候,青州黄巾再度杀入了兖州,这一次的规模更大,总人数达到百万,杀死了任城相郑遂,一场新的考验又出现了。
  为了走好下一步,曹操在东郡招兵买马、收买人心。乐进不负所托,成功拉来一支民兵队伍,而且又有一个他期盼已久的人带领人马投入到他的麾下——曹仁。
  当曹仁跪在面前的时候,曹操意识到这个弟弟将会成为继夏侯惇之后,最重要的一条膀臂。自举孝廉以来,与曹仁分别已经有十八年了,曹操脑海里几乎完全没有这位族弟的形象了。
  曹仁原本在淮南为吏,自天下荒乱以来,他也暗中纠结了一千多人,在淮泗之间流动作战,其性质实际上就是土匪。他带着这些人亦善亦恶,今天铲除豪强杀富济贫,明天就可能袭取县城屠戮无辜,总之干的都是些杀人放火的事情。
  但曹子孝的相貌与举止却一点儿也不凶悍。他身材适中,体态矫健,面似淡金,五官周正,胡须修饰得颇为仔细,言谈话语温文尔雅,举止动作稳重端庄。任谁见到都只会以为他是一位可亲的士人,绝料不到是满手鲜血的杀人魔头。
  “子孝,你在豫州、扬州之间游击多年,你观袁公路其人如何?”
  曹仁话说得很得体:“将军之才远胜袁公路。”
  “我没问你我与他相比怎样,我是问他是否得淮泗士庶之心?洛阳帝城,南阳帝乡。当初一起逃出河南的时候,我万没意料到他会有今日这般势力。如今他威震中原,波及荆、扬二州,比之袁绍、公孙瓒气势更盛,实是中原第一强敌。”说到这儿,曹操不禁叹了口气。他从未看得起袁术,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南阳一带户口虽有百万,无奈袁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实不得人心。能有今天这般势力,靠的全是孙坚替他征战。他本人但坐南阳挥霍,抱着传国玉玺,整天想的是谋朝篡位的勾当,如此野心曝天之人,除了孙坚那一介莽夫,谁敢保他?”
  “他想当皇帝,这太不现实。”曹操接过了话茬,“刘氏树厚恩于天下,岂能一朝尽弃?高洁之士绝不能相随。”
  “不错!”曹仁点点头,“阳夏何夔乃淮之名士,袁术征辟不至,他便强行将何夔扣留,还有刘伯安之子刘和也是这样。最近我听说他又想请昔日沛相陈珪出山保他,人家不肯来,他竟派人挟持了陈珪的儿子陈应。”
  “人家不保他,他就将人家扣留。”曹操嘲笑道,“这人家能不恨他吗?此乃自种祸根。”
  “挟持之事,我手下那帮弟兄们尚且不为,亏他还是四世三公之后。”曹仁轻蔑地哼了一声。
  曹操见他把话题拉了回来,赶紧道:“子孝,我任命你为别部司马,你带来的人依旧交与你统领。”
  “谢将军!”曹仁起身要拜。
  “别忙,我再表奏你为厉锋校尉。有朝一日我与袁术较量的时候,你的淮泗之军可要充当乡导,给我冲在最前面。”
  “末将明白。”曹仁施礼起身,“将军若无有他事,我这就去安置我那帮兄弟们。”
  “注意军纪。”曹操嘱咐道。
  “诺!”
  望着曹仁走出厅堂,曹操有了一些感慨: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投靠我呢?是在淮泗混不下去了,还是听说我当东郡太守?自家兄弟尚不能完全倾心而至,要等到有势力才会来,那就更何况天下的其他人了。看来要想得人望,就必须自己先强大起来……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戏志才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啊?”曹操脸一红,这四个月他与卞氏如胶似漆,刚刚得知她又已身怀有孕,以为戏志才也知道了,遮羞道:“本郡何喜之有啊?”
  戏志才哈哈大笑,转身道:“文若,快进来吧!”
  只见荀彧迈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眼前:“在下投奔将军来了。”
  “哎呀!”曹操不等他施礼,抢步上前一把攥着他的手,“君乃吾之子房也!”荀彧心里怪怪的,曹操一直赏识他倒不假,不过开口就拿他比做张良,那也就是曹操自比高祖刘邦,这样的话似乎不妥当。
  戏志才心思缜密,赶紧把话往回收:“我听闻昔日何伯求曾称赞文若为王佐之才,比之张子房果然不差。”
  而今曹操的兄弟部曲倒是才能不弱,可身边出谋划策的只有戏志才与新近得来的陈宫,荀彧此来等于多了一个智囊,曹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文若弃河北之盛,反至我这小郡,愚兄受宠若惊。”
  “袁绍外宽内忌终究难成大事。”荀彧垂下眼睑,“前几天,张景明又被他杀了。”
  “张导?”曹操皱起了眉头,“张景明千里迢迢自蜀郡投他,又说动韩馥让冀州,立下如此功劳袁绍也真下得去手。”
  “朝中有大臣素知张导之名,上个月自长安传来诏令,征他到西京为官,袁绍因此心存芥蒂。前几天与公孙瓒对阵,商讨战事之时张景明面刺袁绍之过,结果就被杀了。”荀彧叹了口气,“良禽择木而栖,在下虽携家小至此。惜乎我二位兄长休若、友若还在袁营,望将军不要因此见疑。”荀彧的三哥荀衍、四哥荀谌皆在河北为官。
  “文若说的哪里话?”曹操又拍拍他的手,“昔日我寄身于河北,文若明知我怀离去之心,却再三相助遮掩,我又岂会见疑于你?来,咱们坐下谈。”三人各自落座,仍旧是戏志才先挑明了主题:“我刚才进来时,见将军踱来踱去甚是忧心,不知所为何事?”
  “我在想当今天下之势,”曹操微微顿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又道,“还有我兖州境内之事……日前有族弟曹仁、别部司马乐进各率千余兵士来投,加之前番收降的黄巾之众,本郡也有兵马近万。我素有平定天下之志,愿解黎民于倒悬,不知接下来一步应该如何呢?”说罢眼睛直勾勾看着荀彧。
  荀彧意识到曹操是要考教自己,矜持地笑道:“定天下安黎庶,在东而不在西。今天下纷争,诸州郡划地而治,豺狼枭隼彼此戕害,固然将军能至西京讨灭董卓,天下之势亦未可易也。倒不如暂安一州,屯兵积粮,以征战兼关东之土,结四海有志之士。再复河南、图关中,迎大驾而返中原,天下可安也。想那董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天下高见多有相通,这正是曹操与戏志才筹划已久的战略,竟被荀彧轻易说破。
  曹操不禁肃然起敬,再看这个比自己小九岁的人相貌伟岸、举止老成,全不像一个未至而立之年的人,心中赞赏之情更增:“文若之言,甚合我意啊。不过话虽这么说,然今袁绍被公孙瓒逼于界桥未见得胜,这棵大树也不好乘凉。而袁术、孙坚转而南向,倘若荆州刘表落败,江东门户大开,扬州也将不保,袁术独霸荆楚之地,日后更难图也……”
  荀彧插嘴道:“将军不要好高骛远,今兖州之地尚未安定,何言他州之事?”
  曹操一阵尴尬:“是……是……”
  “将军乃东郡太守,然兖州共有八郡,将军不过其一也。虽陈留张邈、济北鲍信是您的至交好友,但将军之威还不足以凌盖八郡之地。黄巾之害尚不能戡平、八郡之众尚不得同心,将军又岂能定公孙、灭袁术?”荀彧善意地笑了,“将军今日所在之东郡乃桥瑁故地。桥元伟之才略虽不及将军,然其名望盛于将军,最终何以身死名堕?盖因其唯心而不合众也!当今之际时机未至、粮草未足、兵势未强,将军若是一意孤师西进,则曲高和寡反与关东诸公失和,恐那袁本初亦不能再助将军。这倒不如收兖州之人望,固中原之冲要。”
  “收兖州之人望,固中原之冲要……”曹操重复了一遍,说道:“愿闻其详?”
  “先言兖州之事,今刘岱为兖州刺史,此人名不副实志大才疏,且受窘于黄巾之众不得自脱,诸郡太守皆有不服。将军试想,黄巾百万入兖州之西,此中虽有妇孺老弱,其可战之兵亦有数十万,若是将军能够挥师东进克定黄巾,不但刘岱一人可保,兖州全境皆脱其难。不但得刘岱之心,诸郡尽皆归心,加之张邈、鲍信为俦,将军虽是一郡太守,实可为兖州之主矣!”
  曹操对此有些质疑:现在的人,以怨向德的多,知恩图报的少,即便我平了兖州之乱,也未保他们会听我调遣。若请袁绍诏文,自请代刘岱为兖州刺史,不但失了颜面,袁绍也要猜疑我的用心,更是与刘岱结成死对头。
  “兖州之地若得,将军宜广纳贤士,收众人之心,以固根本。”荀彧似乎没考虑这么多,接着道,“今豫州荒乱,兖州即为中原之冲要,此地北阻燕代、南御袁术、西挡青徐,一旦西京有变,河南可复。天下之牧守无人距河南近于将军,无人之功可隆于将军耳。”
  “不错。”这句话倒是很对曹操的心思,不过统一兖州之策还是没有好办法。动硬的肯定不行,因为那样等于公开自己的志愿,撕破脸皮招他人怨恨,到时候莫说兖州诸家太守,就是袁绍、袁术都会立刻视自己为劲敌。要是单纯动软的,此事又遥遥无期,到头来只能死守在东郡弹丸之地,坐看别人声势浩大。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这件事情实在是难办——该不该援手刘岱助他抵挡黄巾呢?
  就在这个时候,堂外忽然有人朗声道:“属下求见!”
  “进来。”曹操应了一声。
  只见陈宫与徐佗并肩走了进来,曹操赶忙起身亲自为他们引荐荀彧,三人都十分客气。徐佗如今已是郡寺的书佐,把一卷竹简摆到曹操面前:“回禀郡将大人,这就是本郡德才方正之士的名单,惜乎有些不在本乡,动乱之际避难荆、扬去了。”
  曹操拿起来看了看:“避祸之人我不要,今天下汹汹,选举孝廉应该择胸怀大志之人,不能光找那些好立虚名的人。”
  “诺,在下明白了。”徐佗咽了口唾沫,这些日子他已经深感这位主子比之当年更难伺候。
  曹操看了会儿,突然把竹简往旁边一摔,喝道:“全都不行!”
  徐佗吓了一跳,赶紧跪下了。
  “你是怎么办事情的?”曹操腾地站了起来,“这是才德之士的名单吗?这是官戚簿!除了世家之后就是官员子侄,一大半还都躲得无影无踪,这等百无一用的绣花枕头,我要他们何用?”
  荀彧见他生气了,赶紧劝慰道:“将军息怒,徐书佐立的这份官戚簿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混乱之际,各家牧守都在想办法拉近关系结为进退之友。举荐郡属官员的子侄为孝廉可以授予他人恩惠,既而因此结为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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