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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金奖童话库

_9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
第二天,他烤了一块较大的馅饼,装饰着花圈,热腾腾的像刚出火炉一
般,派人送到餐桌上去。他自己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也到餐厅里来。他走进
去的时候,大俎切师正在切饼,放在一把小银勺上,递给公爵和他的客人。
公爵塞了一大块在嘴里,瞪大了眼看着天花板,咽下后说道:“啊!啊!啊!
难怪叫做馅饼皇后;我的小矮子也算得是厨子大王,是不是,亲爱的朋友?”
客人放了几块小的在嘴里,仔细尝着,脸上露出讥讽的、鬼鬼祟祟的笑
容。“饼确实做得很不错,”他回答说,同时推开盘子。“不过并不完全像
苏泽雷纳饼;我认为是这样。”
公爵很不高兴,皱起眉头,羞得满脸通红:“你这狗头!”他叫道,“你
竟敢拿这个来蒙混你的主人?你做出这种不像样的东西,我不该叫人砍掉你
的大脑袋以示处罚吗?”
“啊,爵爷!这张饼我的的确确是按照规则做的,绝对不可能缺少什么!”
小矮子颤抖着说。
“撒谎,你这恶棍!”公爵回答说,同时一脚将他踢开。“我的朋友不
会平白说缺少东西。我要叫人把你自己剁成肉酱,烤成一块馅饼!”
“可怜可怜我吧!”小矮子叫道,扑倒在客人面前,抱住他的脚。“请
告诉我馅饼缺少什么,以致不合您的口味?不要叫我为了一小块肉和一小撮
面粉送掉性命。”
“这也帮不了你多大忙,我亲爱的‘鼻儿’,”客人笑着回答说,“我
昨天就觉得,你做这种馅饼赶不上我的厨子。告诉你吧,缺少一种菜,这一
带没有人认识,就是 ‘喷嚏菜’,没有这种菜馅饼就没有香料,你家爵爷也
就享受不到我那种口福了。”
佛兰哥尼亚公爵大发雷霆。“我一定要吃到这种馅饼,”他叫道,两眼
冒起火花,“我用我的公爵荣誉发誓,我明天拿不出您要的这种馅饼——就
① 苏泽雷纳 (Suzerraine),原为法语,有“皇后”、“女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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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恶棍的脑袋叉在我的宫门口。滚你的蛋,狗东西,我再一次给你二十四
小时的期限。”
公爵这么叫着,小矮子回到自己房间里,向鹅哭诉大祸临头,保不住这
条性命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菜。“如果只是这么回事,”她说,
“我还能帮帮你的忙;因为我父亲教我认过各种蔬菜。要是在别的时候,恐
怕你非死不可了,幸亏现在正当月初,恰巧是这种菜开花的时候。宫廷附近
有没有古老的栗树?”
“有的!”“鼻儿”回答说,心情轻松了些:“在湖边上,离这幢房子
两百步远的地方,长着一大群;你问栗树干什么?”
“只有古老的栗树脚下才长这种菜,”米米说,“别耽搁时间,找你需
要的东西去吧;你把我抱在胳膊里,到了空旷地方放我下来。我会替你找的。”
他依照她的吩咐,抱着她走到宫门口。门警向他举起枪说:“我的好‘鼻
儿’,你完蛋了,你不许出宫,我奉到严厉的命令,不放你出去。”
“我总可以到花园里去吧?”小矮子回答说,“请派你的一个伙计去问
问宫监,我可不可以到花园里去寻找几样菜?”门警照着办了,并得到了许
可;因为花园四面是高墙,休想逃得出去。“鼻儿”带着米米到了空旷地方,
将她轻轻放下;她带头向长着栗树的湖上飞快地跑去。他跟在后面,心怦怦
地跳个不住;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唯一的希望。如果她找不到这种菜,他坚
决打下主意,宁可投湖而死,也不受那一刀之苦。鹅到处寻找,在所有的栗
树问奔忙,用嘴壳翻转每一棵小草。可是没有用,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心里
很不忍,很着急,不禁哭了起来;因为天已变得更晚更黑,周围的东西更难
辨认了。
小矮子偶尔向湖的那一边望去。突然他叫道:“快看,快看,湖的那一
边还有一株高大的老栗树;我们到那儿去找找吧,或许那边有我的好运。”
鹅连飞带跳在前疾驰,他跟在后面,迈着两只小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栗树
根下一大片阴影,周围很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到了那儿后,鹅突
然站住脚,兴高采烈地拍动翅膀,把头迅速钻进丰草中,摘下一根东西含在
嘴壳里,毫不含糊地递给惊异的“鼻儿”说:“这就是那种菜,这儿长着一
大堆,你再也不会缺少小矮子看着菜出神。一阵扑鼻的清香,使他不知不觉
想起改变形状时的情况来。菜的茎和叶都是淡青色,开着鲜红的花。花瓣上
镶着一道黄边。
“谢天谢地!”最后他叫了出来,“真是奇迹!告诉你吧,我相信,把
我从一只松鼠变成这种可耻形状的,就是这种菜。我可以试一试吗?”
“慢着,”鹅请求说,“你先摘下一把菜,我们先回到你的房间里,收
拾好你的钱和别的东西,再试这种菜的力量如何。”
他们照此行事,回到他的房间里。小矮子非常紧张,连心跳的声音都听
得见。他将节省下的五六十个社卡登,几件衣服和几双鞋子打成一个包裹,
然后说道:“但愿上天保佑,使我解脱这副重担。”他把鼻子伸入菜心,吸
了一阵香气。
他周身的关节立即震动起来,噼噼啪啪裂开了,他觉得他的头伸出了肩
膀,他斜脱他的鼻子,看见它越变越小,背和胸脯开始变平,腿也变长了。
鹅惊异地看着这些变化。“哈!你多么高大,多么漂亮呀!”她叫道,
“谢天谢地,你完全不是原先那种模样了!”雅各高兴得了不得,合掌祈祷
起来。他的快乐并没有使他忘记,他应当深深感谢鹅儿米米。虽然他迫切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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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回家见父母,但感激的心情战胜了这种愿望,他说:“我能够死里逃生,
不感激你感激谁呢?要不是你,我决找不到这种菜,我就得永远是那副模样,
或许死在刽子手的斧锁之下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我要带你去见你的父
亲;他精通各种魔术,很容易替你破除妖法。”鹅流着愉快的眼泪,接受了
他的建议。雅各带着鹅愉快地走出宫门,启程向米米的家乡——海滨地方走
去,谁也没能识破他。
我还得继续交代一下:他们一路平安,到达了目的地。韦特博克替他女
儿破了魔法,赠给雅各许多礼物,打发他走了。他回到故乡,他的父母看见
这个漂亮的青年就是他们失去的儿子,真是喜出望外,他用从韦特博克那儿
带来的礼物买了一所铺子,生活渐渐富裕、安乐起来。
还得说明,他离开公爵府后,产生了一场大乱子。因为第二天公爵正要
履行他的誓言——如果小矮子没有找到那种菜,就要叫人砍掉他的脑袋,小
矮子已经无影无踪了。侯爵以为公爵暗中放他逃掉,以免丧失他的最好的厨
子,抱怨他说话不算数,结果引起这两位爵爷之间的一场大战,就是历史上
有名的“青菜战争”。他们打了许多次仗,不过最后讲了和,这次和平叫做
“馅饼和平”,因为在和会上侯爵的厨子做了馅饼皇后苏泽雷纳饼,公爵大
大亨了一次口福。
微小的原因往往引起重大的结果。啊,老爷,这就是矮子“鼻儿”的故
事。
(傅俍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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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的心
●[德]豪夫
第一部分
凡是路过斯瓦本的人,不应忘记到黑森林里逛逛,倒不是为了看树木(虽
然那儿有许许多多参天的枞树,绵绵不绝地耸立着,不是任何地方都见得到
的。),而是为了看看森林里的人,他们显然与附近的居民不同。他们比普
通人高大,肩膀宽阔、肢体粗壮,好像每天清晨从机树林里流出的清爽的气
息,从幼年时代起就使他们能更自由地呼吸,使他们有更明亮的眼睛,更坚
强,虽然是更粗野的气质,这是河谷居民和平原居民所不同的。他们不但在
举止和体格上与森林以外的居民有极大的不同,在习惯和服装上也是如此。
巴敦黑森林的居民衣服穿得最漂亮,男人都蓄着胡子,让它自然地长在下巴
周围。他们穿黑紧身衣,肥大的、密镶着褶边的裤子和红长袜,戴一顶宽檐
尖顶帽,样子相当古怪,但也很有气派,很令人起敬。那儿的人通常从事玻
璃生产,也制造钟表,运到各地去卖。
森林的那一边住有一部分同族人,但由于工作的不同,他们的风俗习惯
与玻璃匠也就不一样。他们是贩卖木材的,把机树砍下来编成木筏,经纳哥
尔河放入尼卡河,由尼卡河上游到莱茵河,再顺莱茵河而下,一直远达荷兰。
沿海的居民很熟习黑森林人和他们的木筏。他们在沿河每一个城市都逗留些
时候,骄傲地等待着,看有没有人来买他们的木头和木板。他们把最结实、
最长的木头高价卖给荷兰佬造船。这些人已过惯了粗野的流浪生活,喜欢的
是坐在木筏上顺流下驶,悲哀的是沿着河岸上行而返。他们的服装与住在黑
森林那一边的玻璃匠的服装也大不相同。他们上身穿黑麻布紧身衣,宽阔的
胸膛上拴着一条手掌般宽的绿背带,下身穿黑皮裤,裤兜里露出一根黄铜尺。
好像勋章一般。但使他们感到骄傲和愉快的是他们的靴子,这种靴子恐怕比
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所时兴的靴子都要高,因为它可以拉过膝盖两柞宽,驾
木筏的人们穿着在三尺深的水里走来走去,也不致于弄湿脚。
不久以前,黑森林的居民还相信森林里有精灵存在,最近才铲除了这种
愚蠢的迷信。但奇怪的是,传说住在黑森林里的精灵,也是穿着这种不同的
衣服,各有区别的。人们言之凿凿,说那个只有三尺半高的善良小精灵——
小玻璃人出现对,总是戴着一顶宽檐尖顶帽,穿着紧身衣、肥裤子和红长袜;
而出没于森林那一边的荷兰人米谢尔,据说却是一个阔肩膀、穿木筏客服装
的丈八金刚。许多自称见过他的人都肯定地说:做他那双靴子要用许多牛皮,
他们简直买不起这么多牛。“真大,一个普通人站进去可以齐脖子。”他们
说,自以为没有夸大其辞。
据说,以前有一个黑森林青年和这两个森林的精灵发生过一段奇异的故
事,现在我来讲讲这个故事。
黑森林里有一个寡妇,巴巴拉·蒙克太太,她丈夫在世时是个烧炭的。
丈夫死后,她逐渐诱导她十六岁的孩子也烧起炭来。年轻的彼得·蒙克是个
机灵的小伙子,因为跟着他父亲除烧炭外什么也没见过,便也甘于每星期天
天坐在冒烟的炭窑旁边,或是进城去卖炭,全身被煤烟熏得乌黑,令人一见
就作呕。不过,一个烧炭的人是有许多时间来想想自己和别人的。每当彼得·蒙
克坐在自己的窑边时,四周阴暗的树木和森林里鸦雀无声的情景,不免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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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怀,心里总想痛哭。他只觉得很悲哀、很痛苦,但不明白原因何在。
后来他察觉使他痛苦的原来是他的社会地位。“一个污黑的、寂寞的烧炭的
人!”他自言自语地说,“这真是一种凄惨的生活。玻璃匠、钟表匠,甚至
星期天晚上的乐工都比我强,他们多么体面!而当彼得·蒙克打扮得干干净
净的,穿着父亲过节穿的银钮紧身衣和崭新的红长袜出现时,在我后面跟着
来的人就会猜想:这个长长的小伙子是谁呀?并称赞我的长袜和雄伟的步伐
——可是,唉,如果他走上前去回过头来看看,他准会说: ‘哦,原来是烧
炭的彼得·蒙克。’”
森林那一边的木商也是他嫉妒的对象。有时候,这些森林巨人穿着华丽
的衣服到这边来,身上的钮子、扣子、链子总有五十镑银子重,叉着两条腿,
神气十足地看人跳舞,用荷兰话骂人,像荷兰的阔佬那样用一码长的科隆烟
袋抽着烟——这时候,在他心目中,这样的木商就是一个幸福人的最完美的
形象。这些幸福的骄子伸手到衣袋里去掏出整把的大银元来赌博,一掷就是
六个巴成,一输就是五个古尔敦,一赢又是十个古尔敦,他看到这种情形简
直就要发疯,怀着一肚子的悲哀,悄燃回转自己的茅舍里去了。他曾经在许
多个节日的晚上,看见这个或那个“木材大老板”一次赌输的钱,比他可怜
的父亲蒙克一年挣的还要多。尤其有三个这样的人,他不知道应当羡慕哪一
个才好。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一条粗壮的大汉,脸庞呈紫红色,算是附近最
有钱人,大家叫他做胖子埃泽希尔。他每年带着建筑木料到阿姆斯特丹去两
次,而且很走运,每次卖出的价钱都比别人高得多,回家时别人都得步行,
他却可以堂堂皇皇地坐着船回来。另一个是全森林里最长最瘦的人,大家叫
他做长人什卢克。蒙克羡慕他是因为他的胆量特别大。他敢于和最体面的人
抗辩,虽然酒馆里的人坐得那么挤,他占的地方比四个头号大胖子占的还要
多,因为他不是把两个胳膊时撑在桌子上,就是把一条长腿翘在凳子上;没
有人敢反对他,因为他有多得不可想象的钱。第三个是一位漂亮的青年,是
全森林里最会跳舞的人,因此得了个“舞厅之王”之名。他本来是一个穷光
蛋,曾经当过木商的仆人,后来突然发了大财。有人说他在一株古老的枞树
下找到满满的一坛钱;也有人说他拿木商有时用来叉鱼的叉子,在丙根附近
的莱茵河中捞起一大包金子;那儿本来埋藏着伟大的尼伯龙根的财宝,他捞
起的就是其中的一包。总而言之,他突然发了财,从此就像王子一般受到老
少的尊敬。
彼得·蒙克独自坐在机树林里的时候,常常想起这三个人。不错,他们
三个人都有一个极大的缺点,就是贪得无厌,对债户和穷人们冷酷无情,这
使他们很受当地人憎恨,因为黑森林人是一些心地善良的人民。可是实际情
况我们可以想到,人们固然恨他们贪心,但也尊敬他们有钱;因为谁能像他
们那样挥金如土呀?他们的钱好像是从机树上摇下来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彼得有一天非常忧郁地向自己说道;因为前一
天是一个节日,大家都在酒馆里聚会。“如果我不能马上发达起来,干脆一
死了事吧。唉,我只要能像胖子埃泽希尔那样体面、阔气,或像长人什卢克
那样有胆有势,或像舞厅之王那样有名望,有大银元而不是小铜板赏给乐工
就好了!这小子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钱呀?”他把每一种弄钱的方法都思考
了一下,但没有一种中他的意。最后他想起,据说古时候有人借荷兰人米谢
尔和小玻璃人之力发了财;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常有一些穷人来拜访他,来
时就滔滔不绝地谈论有钱的人,谈论他们是怎样发财的,其中往往有小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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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角色。是的,他好好回忆了一下,几乎把那首诗都想起来了。原来谁
要把小玻璃人召请出来的话,得在森林中部长满机树的小丘上念一首诗。这
首诗的开头几句是:
宝藏家呀,在这绿色的枞树林,
你已经有了好几百岁的年龄。
土地皆你有,若有枞树在其间——
可是,尽管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下面的句子来了。他常常这样想:他
是不是应当问问哪一个老年人,那支歌是怎样说的?但他有些不好意思透露
他的心事,结果老是没有问。同时他还觉得,关于小玻璃人的传说一定没有
广泛传播开来,知道这支歌的也必然只是少数几个人,因为森林里有钱的人
并不多,而且——为什么他父亲和别的穷人们不去碰碰运气呢?、最后有一
次,他说动他母亲谈起小玻璃人来。母亲讲了一些给他听,都是他早已听说
过的。关于那支歌,她也只知道前面几句。最后她告诉他说,只有在星期天
十一点至两点之间生下来的人,这个小精灵才肯和他会见。如果他知道那支
歌的话,他肯定是具有见到小玻璃人的条件的。因为他是出生于星期天中午
十二点钟。
烧炭的彼得·蒙克听说是这样,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同时也急得像热
锅上的蚂蚁一般,巴不得就去试一试才好。他觉得,他已经知道歌的一部分,
又是在星期天生的,这就够了,小玻璃人一定会见他的。于是有一天,他卖
完了炭,就不再烧窑了;他穿起父亲的礼服和崭新的红长袜,戴上礼拜天戴
的帽子,拿起他那根五尺长的乌荆木拐杖,向母亲告别:“我得进城到衙门
里去一趟,因为不久就要征兵了,我再去切实对地方官说一下,您是个寡妇,
我是您的独子。”母亲很赞成他的这个决定。但他并没有进城,而是到枞丘
去了。枞丘位于黑森林最高的地带,周围十几里之内当时还没有村落,连一
家人家都没有,因为当地的人很迷信,以为住在那儿不安全。虽然那儿的机
树长得特别高大、美丽,人们也不愿到那一带去砍伐,因为他们在那儿砍伐
时,斧头往往从柄上滑脱,打在脚上,不然就是树木猛然倒下,把人压翻、
压伤,甚至砸死。而且从那儿砍来的树木,即使是最美丽的,恐怕也只能当
劈柴烧,木材老板从来不把枞丘上的树木编到筏子里去。因为据传说,只要
有一根枞丘上的树木被混带下水,人和木料都要遭到不幸。所以枞丘上的树
木长得又密又高,即使在大白天,里面也几乎像黑夜。彼得在那儿不免胆战
心惊起来,因为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外,他听不见任何人语声、脚步声或伐
木声,甚至鸟儿都好像远远躲开了这深沉的枞树之夜。
烧炭的彼得·蒙克现在已来到机丘的顶端,站在一棵躯干庞大的枞树前
面;这样的大树要是一个荷兰船老板看见的话,当场就会出几百古尔敦买去
的。“那个宝藏家,”他心里想道,“一定是住在这儿。”于是他脱下礼拜
天戴的大帽子,朝着那棵大枞树深深鞠了一个躬。咳嗽了一声,用颤抖的声
音说道:“祝您晚安,玻璃人先生。”但没有回答,周围仍然是静悄悄的。
“或许我得念念那支歌诀,”他又想道,同时喃喃地念起来:
宝藏家呀,在这绿色的枫树林,
你已经有了好几百岁的年龄。
土地皆你有,若有枞树在其间——
他正在这样念时,看见一个非常矮小的奇异的人影在那株大树后面向外
窥探。他大吃一惊。他觉得他好像看见了小玻璃人,和人们所描写的一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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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黑紧身衣、红长袜、小帽儿,都丝毫不差。甚至传说中的那副苍白而又
文雅、聪慧的小脸,他觉得也看见了。可是,唉,这个小玻璃人!那么迅速
地出现,又那么迅速地下见了!“玻璃人先生呀,”彼得·蒙克踌躇了一会
之后喊道,“请您不要跟我开玩笑。——玻璃人先生!如果您以为我没有看
见您,您就大锗特错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您在枫树后面向外窥探。”——
仍一直没有回答,只偶尔好像从机树后面发出一阵轻微的、吃吃的笑声。最
后他不耐烦了,忘记了害怕——直到现在,他因为害怕还没有前进一步。“等
一等,你这小矮鬼,”他喊道,“我马上就会抓住你的。”他一纵就跳到枞
树后面。可是,那儿并没有什么绿色枞林里的宝藏,只有一只美丽的小松鼠
在树枝上跑。
彼得·蒙克摇摇头,他看出咒语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见效,只要再有能押
上韵的一句,或许就能把小玻璃人召请出来了。但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
出。小松鼠爬到枞树的最低枝丫上,好像在鼓励他,又像是在嘲笑他。它理
一理毛,卷起美丽的尾巴,一双灵巧的眼睛向他注视着。最后,他几乎有些
害怕和这只小动物单独在一起,因为这只小松鼠有时好像长着一颗人头,戴
着一顶三角尖帽;有时又和别的松鼠一模一样,不过后脚穿着红长袜和黑鞋
子。总之,这是一只有趣的动物;但烧炭的彼得很恐惧,因为他觉得情况有
些不对。
彼得飞步奔了回去,比来时跑得还快。枞林好像变得越来越黑暗,树木
也越来越稠密。他非常害怕,不要命地向回跑,一直到他听见远远有犬吠声,
接着又看见树林里面有一缕炊烟,才慢慢镇静下来。当他走近那家人家,看
见屋里的人穿的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慌慌张张地弄错了方向,不是朝着玻璃
匠的地区跑,而是恰恰相反,跑到木商的地区来了。住在这所小房子里的人
是砍树木的,有一个老爷爷,还有老爷爷的儿子——就是这家户主,和几个
成年的孙儿。烧炭的彼得·蒙克向他们请求寄宿一宵;他们殷勤地招待他,
连他的姓名和住址都没有问,斟了些苹果酒给他喝,晚上还款待他一只大山
鸡,这在黑森林里算是上等的菜了。
晚饭后,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们拿着卷线杆坐在一根大火烛旁边卷线;孩
子们不时给火烛加上些纯机树脂。爷爷、客人和房主人抽着烟,看着妇女们
干活;孩子们用木头雕刻着匙子和叉子。外面树林里暴风雨在咆啸,震撼着
机树;一阵阵天崩地塌的撞击声从各处传来,常常像有整株的树木被刮断,
哗啦啦地倒下来。大胆的青年小伙子们想要在外面树林里去看看这种惊心动
魄的壮丽景色,但爷爷声色俱厉地把他们喝住了。“我不能让哪个现在跑出
大门去,”他向他们大声喝道,“因为荷兰人米谢尔今晚上正在森林里砍一
节新木排。”
孙子们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关于荷兰人米谢尔,他们可能早听人说过;
现在他们又请求爷爷好好讲一次给他们听。彼得·蒙克虽然在森林的那一边
也听说过荷兰人米谢尔,但不很清楚,于是也表示赞同,并问老爷爷,他是
谁,住在哪儿。“他是这一带森林的主人。您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这一点,
可以断言你是住在枞丘的那一边,不然就是长期不出门的。现在我把我所知
道的和传说中的荷兰人米谢尔讲给你们听听。”
“大约一百年前——至少我爷爷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无论什么地方
的人,没有比黑森林人更朴实的了。现在,自从大量的金钱流入乡村后,黑
森林人变得很好险了。年轻的一辈一到星期天就跳舞、叫嚷,满嘴不干不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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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不成体统;以前的风俗可”
不这样败坏。这都是荷兰人米谢尔之过。即使他现在站在窗子外面向屋
里瞧,我也是这样说,我历来就是这样说的。原来在一百多年前,有一个大
财主,是个木材老板,他手下有许多仆人;他的生意一直做到菜茵河下游,
很得上帝的照顾,因为他是一个虔诚的人。一天晚上,突然有一个人来到他
家门口,这样的人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人的衣服穿得和黑森林青年一模
一样,但比他们都高出一头。真没有梦想到,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巨人。他请
求木材老板给他些活干。老板见他身体强壮,扛得起沉重的东西,就和他讲
定工钱,双方接洽妥当。像米谢尔这样的工人,老板手下还没有一个哩。砍
树他抵得上三个人;如果别人六个拖树的一端,他一个人就能扛起另一端。
他砍了半年树后,有一天他走到老板面前请求说: ‘我在这儿砍树的时间已
经很久了。我很想看看我砍的木料运到什么地方去。请您让我坐木排出去走
一趟好吗?”
“老板回答说:‘如果你想到外面去走走的话,我不愿阻挡你,米谢尔。
砍树木肯定是需要像你这样强壮的人的,在木排上却靠的是技巧。不过你就
去这一次吧。’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他将要坐的木排一共有八节,最后几节是用最大
的梁木编成的,谁知在出发的前夕,长人米谢尔又搬了八根非常长大的梁木
到河里来,其长大是从前从没有人看见过的。米谢尔一根一根地扛在肩上,
一点也不费劲,就像扛着撑木排的篙子一样,把大家惊得目瞪口呆。他是在
哪儿砍来的,直到今天还没有人知道。木材老板见了高兴得心花怒放,因为
他已看出这几根树木所值的价钱。可是米谢尔说: ‘这才是我坐的,那些小
棍子我坐上去就走不动了。’老板为了感谢他,送了他一双木商穿的长靴;
他接过来扔在一边,取出另外一双来。这是一双空前未有的大靴子,据我爷
爷说有一百磅重,五尺长。
“木排开了。如果米谢尔以前曾经使砍木材的人吃过惊,那么开木排的
人现在也惊异起来了。大家本以为树太大,他的木排必定走得慢些,谁知一
到尼卡河,它竟像箭一般飞快前进。以前每·到尼卡河转弯的地方,驾驶人
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把木排保持在河心,免得撞在沙滩上;现在米谢尔每次都
是跳下水去,只一拉,木排要左就左,要右就右,一点危险没有就开过去了。
如果河面平直。他就跑到木排的第一节上,叫大家放下篙子,用他那根巨大
的纺织机卷轴撑着沙滩,一使劲,木排就飞驰而去,两岸的田地、树木和村
落像闪电般一晃就过去了。这样,他们只花了以往一半的时间,就到了一向
销售货物的地方——莱茵河上的科隆。米谢尔在这儿对大家说道:‘我知道,
你们都是真正的商人,懂得你们的利益所在!难道你们以为从黑森林运来的
木料,科隆人全都自己需要吗?不是的。他们用一半的价钱从你们手里买去,
再高价卖给荷兰人。我们不如把小根的木料在这儿卖掉,把大根的带到荷兰
去。比一般的价钱多卖出的那笔款子,就是我们自己的利润了。’
“狡猾的米谢尔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很好。有些人是想到荷兰去玩玩,
另一些人是为了可以嫌钱。只有一个人很正直,劝大家不要拿老板的货物去
冒险,或者瞒着老板把多卖的钱私吞了。他们毫不理会他的劝告,也没有把
他的话放在心上,可是荷兰人米谢尔却没有忘记。他们带着木料沿莱茵河继
续下行;米谢尔撑着木排,不久就把他们领到了鹿特丹。在鹿特丹,顾客出
的价钱比以往的卖价高四倍,尤其是对米谢尔的几根大木料更是不惜高价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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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黑森林人见了那么多的钱,高兴得简直发了狂。米谢尔把钱分为四股,
一股留给老板,其余三股分给大家。现在他们手里有了钱,就和一些水手。
还有别的流氓痞子,在酒馆里厮混,饮酒、赌博,大肆挥霍。曾经劝过他们
的那个忠厚人,被米谢尔卖给一个拐人的骗子,以后一直下落不明。从这时
候起,在黑森林青年的心目中,荷兰就是天堂,荷兰人米谢尔也成了他们的
王。木材老板们好久还不知道有这种买卖;于是金钱、咒骂、恶劣的习气、
酗酒和赌博不知不觉地就从荷兰泛滥到这儿来了。
“根据故事,荷兰人米谢尔从此就不见了,但他并没有死;一百多年来
他的幽魂一直在森林里出现。据说他曾经帮助过许多人发了财,不过——是
以他们可怜的灵魂作为牺牲品的,别的我不愿多说。但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现在还趁这种暴风雨之夜,在别人不能砍伐树木的机丘上,到处挑选上好
的枞木。我父亲就曾经看见他像劈芦苇似的扳断一棵四尺来粗的枞树。他把
这些树木送给不务正业的、追随他的人。他们就是半夜里把木排放下水,由
他带领着开往荷兰。可惜我不是荷兰国王,要是的话,我一定叫人用霰弹把
他炸成肉酱。因为无论哪一只船,只要上面有一根木头是从荷兰人米谢尔手
里买来的,结果必定要沉没;所以人们经常听说船舶失事。不然的话,一只
美丽、坚固的船,大得像教堂一样,怎么会在海里沉了呢?每当荷兰人米谢
尔在暴风雨的夜晚,在黑森林里砍下一棵枞树,就有他的一根旧木料从船上
脱落,于是水一涌而入,船和人一时同归于尽。这就是荷兰人米谢尔的故事。
黑森林里一切恶劣的习俗,的的确确是他引起来的。哼!他能使人发财!”
老头儿神秘地添上一句,“我再也不想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即使天塌了下来,
我也不愿处在胖子埃泽希尔和长人什卢克的那种地步;据说舞厅之王也是已
把自己出卖给他的。”
老头儿讲故事的时候,暴风雨已停止,姑娘们腼腆地点起灯来走开了。
男人们在火炉旁边的长凳上,替彼得摆了一个装满树叶的口袋当枕头,于是
祝他晚安。
烧炭的彼得·蒙克从来没有像今晚上这样沉沉地酣梦过。有时他似乎梦
见,凶恶的巨大的荷兰人米谢尔推开窗户,伸进一只庞大的长胳臂,拿着满
满的一袋金子乱摇乱晃,发出当当的悦耳的响声。有时又梦见矮小和善的玻
璃人儿,骑着一个庞大的绿瓶,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他还觉得又听见了枞丘
上的嘿嘿的笑声。接着左耳里又听到一个声音咕噜说:
荷兰有金子,
你若要,花些工资,
去俯拾即是,
金子,金子。、
接着他又听见,那支关于绿色机林里的宝藏家的曲子,在他的右耳里响
了起来,并有一缕柔和的声音轻轻他说道:“烧炭的彼得好蠢呀,彼得·蒙
克好蠢呀,‘间’这个韵都押不上来,亏你还是礼拜天十二点钟生的。押吧,
愚蠢的彼得,押吧!”可是,既然他平生从来没有学过押韵,梦中的努力自
然不会有什么结果。天刚亮的时候他就醒了,但夜里的梦境还迷离地呈现在
眼前。他叉着胳臂坐在桌子后面,回想还萦绕在耳中的梦语。“押吧,愚蠢
的烧炭的彼得·蒙克,押吧!”他自言自语他说,用手指敲着脑门;可是任
什么韵也想不出。当他就这样坐在那儿,悲哀地向前面凝视着,搜索枯肠,
找一个和“间”押韵的字时,有三个青年从门口经过,向森林走去。其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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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唱道:
我站在高山间,
向山谷里眺望,
在那儿我曾见
伊人最后一面。
歌声像一阵闪烁的电光穿过彼得的耳鼓,他赶忙起身,不要命地跑出去,
因为他以为还没有听清楚。他跳到这三个青年后面,莽莽撞撞地一把紧抓住
歌唱者的胳臂。“停一停,朋友,”他喊道,“您刚才是怎样和 ‘间’押韵
的?劳您的驾,请告诉我您的唱词。”
“干你什么事,小子?”黑森林人说,“我高兴唱什么就唱什么,快放
开我的胳臂,不然——”
“不,您得告诉我你的唱词!”彼得叫道,几乎像发了狂,同时把他抓
得更紧。另外两个青年看见这种情形,立刻握起铁一般的拳头,向可怜的彼
得狠命地飞来,揍得他疼痛不过,只得放开第三个青年的衣服,精疲力尽地
跪了下去。“你这是活该,”他们哈哈大笑道,“记住吧,疯狗,在大路上
切莫袭击像我们这样的人。”
“啊,我一定要好好记住!”烧炭的彼得·蒙克唉声叹气地说,“不过
我既已挨了一顿揍,还是劳你们的驾讲清楚那一位唱的词吧。”
他们重新大笑起来,揶揄了他一顿;不过歌唱者还是把唱词给他念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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