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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情咨文

_6 戴维·卡拉汉 (美)
  “好吧,就算我相信有这回事,”总统终于开口了,“下一步我们该往哪儿走?”
  问题是朝着伯克问的,但这位中情局局长却瞧着霍尔斯顿局长。他可不想踩上他的地盘。霍尔斯顿开始列出种种选择的可能。“如果我们确信此种威胁是真实的而已迫在眉睫,我们可以将我们的反恐怖力量置于全面或部分的戒备状态。要通知海关、财政部和移民归化局。增加在机场、港口和边防口岸的特工人员;加强对我们所知道的美国国内同情希兹布拉的人的监视;警告各大城市的地方政府以便他们对将可能发生的事有所了解。接着我还要采取一些额外措施,比如……”
  “等等。我们在此先打住一会儿,”总统举起手打断了霍尔斯顿的话,他又看了看伯克,“比尔,你只让高层人物知道这消息是对的。我们需要好好考虑。要非常小心。如果这件事不是百分之百确凿的话,我就不想搞得人心惶惶。新闻界会牢牢抓住此事大放厥词。美国不能像个堡垒要塞似的,只要一有谣言漂洋过海传到这里说一伙狂徒要来害我们,我们就赶忙紧闭门户。”
  “我同意,总统先生。”国家安全顾问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会议。
  “在我没有得到更多的情报之前,我们还是要慢慢来,”总统一边坚决地说,一边先后看了看伯克和霍尔斯顿,“这似乎是可能的,但见鬼,谁又真的知道。是不是?就查克而言,这还停留在猜测的水平上,对吧?”
  “是这样,总统先生,”伯克承认,“可很多情报都是如此。”
  “这次尤其不能令人信服。”国家安全顾问嘲弄道。
  “而且在此案中还不是让人很满意。”总统补充说。他把背向后靠,抚摩了一会儿下巴,然后下了定论:“先生们,我要求将我们的讨论只限于此房问。如果真有更多的证据出现,表明恐怖分子可能将对美国国内的目标发动袭击,我保证会不遗余力地采取一切防范措施。同时,我要求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在边防关卡地带,逐步提高警惕,以防恐怖分子渗入,还要召集代表级会议,继续按要求制定对策。最后,比尔,我要求中情局在全球范围内开展工作,看看你的人能不能搞到更具体的情报。”
  总统起身示意讨论结束。他向霍尔斯顿招招手。“跟我一起上楼去,好吗,约翰?”
  当他们进了空无一人的椭圆形办公室时,总统关上了门。
  “关于‘阿诺德行动’有什么新情况?”
  “恐怕我们的进展仍然很缓慢,”霍尔斯顿回答,“我们收集到的谢尔曼留下的、未经证实的蛛丝马迹仍在增加。虽然增加得很慢,但一直在增加。这蜗牛般的步伐是我们小心谨慎所要付出的代价。传票,总统先生,我需要传票。”
  总统不作回答,而霍尔斯顿也不加催逼。他知道他是拿不到传票的,他也知道为什么。
  “不管怎样,”局长继续道,“福斯滕仍然要强硬些。没什么变化。”
  总统点点头。他本来也不指望能听到更多的消息。他指示过霍尔斯顿要向他直接汇报这个案子里任何重大的突破。可他什么也没汇报过。
  “关于特津中尉呢?”
  霍尔斯顿挺害怕这个问题。他不想向总统撒谎,又不愿披露发生在特津住所里的倒霉事。“我们跟特津中尉接触过了,并请求他的帮助。”他很简单地说。
  “怎么样?”
  “特津说他会考虑的。”
  “他可真宽宏大量。”
  “不过不必担心,总统先生。我们计划在今天或明天再和他联系,把事情敲定。我敢肯定他会合作的。”
  “那还差不多。也许该有人提醒一下那个小伙子,到头来他还是要服从我的命令的。”总统在书桌旁边坐下。“要服从我的命令,该死的,而不是听福斯滕的。懂了吗?”
  “当然,先生。我们去找他时会跟他讲的。”
  “告诉特津这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命令。知道了吗?”
  “知道了,先生。”
  总统开始翻看桌上的一堆文件。霍尔斯顿觉察到两人的会晤已经结束了,于是朝门口走去。
  “还有一件事,约翰。”总统说。
  “什么?”
  “你认为我刚才在楼下发出的命令是正确的,是吧?”这更像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想是的,总统先生。”霍尔斯顿答道,同时打开门。其实,他对整个事情有一种不祥之感。布伦纳的情报令人感到如坐针毡。从开会时起霍尔斯顿的脑子就一直在高速运转,一些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它们把在阿曼和佐治亚的两起杀人事件的怀疑联系在了一起——在两个案子中都有福斯滕的敌人丧命。但他又把这些想法压了回去。它们太不着边际,太难以置信了。如果是总统把这两起事件联系起来的,那还能加以讨论。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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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当扎克从五角大楼出来,走在回家的水晶城商业街上,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购买圣诞商品的人群中时,他焦虑不安地想着贾丝汀。她的消失使他觉得如坠深渊。国务院会议上那些扑朔迷离的对大祸即将来临的暗示也搅得他心烦意乱。从他们本来约好的那场幽会算起已过去三十个钟头了,可她仍然杳无音信。种种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浮现。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也许他是在瞎操心。毕竟只有一天嘛,这女人是出了名地忙,而且还满世界地跑。他想象着她到时会做出怎样一个合情合理的道歉。
  当扎克走出商业街,踏上通往他住的大楼的过道时,一名穿西装的男子悄然走到他身边,轻声对他说话,眼睛仍一直看着前面。“特津中尉,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保罗·邦克。我们需要和你会面。劳驾你跟着我,在后面保持至少十英尺。”接着那个特工加快了步伐。扎克随后跟着。
  特工领着他离开了商业街,沿着一条用花砖装饰的走廊向水晶城楼群中几家旅馆中的一家走去。他拐进了一处楼梯井,扎克跟着他来到一座停车库旁。另一名特工也在那儿,站在一辆黑色的有两排茶色车窗的林肯城市轿车旁边。那特工打开后座门,招手示意扎克上车。可以看见里面一个人穿西服的腿和胳膊。
  扎克上了车,发现自己坐在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身旁,那人伸出手。
  “特津中尉,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副局长杰克·彭斯。”
  扎克和他握了手,冷冷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不喜欢受人使唤,被带到这里。
  “真对不起,用这种方式来找你,但这是最安全的办法,”彭斯说,“我还得为昨天发生在你寓所的事向你道歉。我的手下没有预计到你会在那儿,而你显然也没想到是他们。”彭斯笑了,“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的,我看是。”
  扎克没让自己笑。他现在记起来彭斯就是当时那两特工在他寓所里打电话要找的人。
  “中尉,我安排了这次会面是因为我想亲自问你是否愿意在调查中与我们配合。我们认为这事十万火急。无疑这是我在局子里干的二十二年中遇到的最严重的事情。但是,正如我的特工向你解释的,我们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一堵沉默的墙包围着福斯滕海军上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彭斯停顿了一会儿。他想得到鼓励。扎克什么也没给他。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你不在福斯滕的阵营之中。我们认为你是那种我们可以信任的人。你对我们的请求有没有做过考虑?”
  “彭斯先生,除非你们愿意帮我,否则我恐怕甚至没法开始考虑要帮助你们。”扎克说。经过前一天来的反复思索之后,他觉得摆脱联邦调查局纠缠的最好办法是向他们提出不可能答应的要求。
  “帮助你?怎么帮?”彭斯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
  “我需要知道更多的情况,先生。调查局正在调查的并不仅仅是非法武器销售。你们的特工自己暗示的。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全部情况。”
  彭斯叹了口气。“的确,中尉,存在着武器销售以外的因素,使得对福斯滕海军上将的调查的严重性增加了许多。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再说下去了,这真的太机密了。求你,在这件事上就相信我们,并帮我们摆脱困境吧。”
  扎克仍是步步为营。这是一个受痛苦折磨的爱国者。“听着,彭斯先生,我很想帮你们摆脱困境,”他说,“我很想。而且我也许能告诉你们好些你们还不知道的事情。但这不可能,在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我在特种部队学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在不了解敌人——不了解他的武器、他的战术、他占据的地形的情况下,永远不能展开行动。得了解他是什么气味,他吃什么,甚至他多久玩一回女人。但最重要的是得了解他的动机和目标是什么,了解他有多足的信心。把这些成分全加起来放在一个巨大的等式中,得到的结果就是危险程度、死亡和伤残的可能性。而目前的情况是,先生,在这方面您对我守口如瓶。也许福斯滕和他的一伙是群贪婪的武器走私者,当他们被曝光时会承认有罪以求轻判。但也许他们要残酷无情得多。也许当捕捉他们的网收紧时他们会开始杀死射程中的每一个人。也许是他们杀了汉森上尉,也许他们地会杀了我。”
  扎克把手放在门把上,然后转向彭斯,说话语气十分严厉。“我已经表现出我愿意为国捐躯了,彭斯先生。我曾被派到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但我的上司总是能告诉我该预计到那里会发生什么。总是这样。如果您以为我会在眼睛被蒙起来的情况下跟你们一起干,那就甭想了——不告诉我你们这些家伙的跟踪记录我就不干。”
  扎克一把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跨出去。彭斯抓住他的胳膊。
  “好吧,中尉。好吧,你赢了。我全告诉你。关上门。”
  扎克吃惊地坐回到位子上。这可没有预料到,而当彭斯不情愿地开始说时,他盘算着怎样逃出这个自己跳进去的陷阱。首先,彭斯强调他的情报有多么机密,并重申保密的重要性。
  “你们信我还是不信,彭斯先生?”扎克问,他的火气又上来了。
  “我们相信你,中尉。我只是想肯定一下你知道游戏的规则。”
  然后彭斯开始解释调查的另一组成部分。他的声音不时变得疲倦和沮丧。他一边讲述了调查工作怎样由调查武器买卖开始,然后又迅速扩大了范围,一边拿下眼镜擦拭着。“总之,中尉,我们现在怀疑福斯滕海军上将可能对总统不忠。”
  扎克不安地笑了。“不忠?说起不忠,先生,这在首都可是常识啊。而且这也谈不上是犯罪。”
  “我们不是在谈政治分歧。这是叛国意义上的不忠。”
  “叛国?”扎克大惑不解地问,“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没有在冷战期间为苏联人做过间谍,或干过类似的事?”
  “没有,完全不是那回事。但实际上其性质可能更严重。”彭斯停下来,像是又在考虑是否要把这样的情报透露出去。
  “比如说是什么?”扎克催促他。他感觉到自己长时间来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已渐露端倪。
  “我们不能确切地肯定什么,”彭斯承认,“那是我们的问题。我们现在掌握的只是基于许多零星的证据之上的一个理论。今年早些时候,在为调查武器问题而进行的侦听过程中,我们无意听到许多福斯滕和他助手间的谈话,都是有关总统和政府的。在窃听器停止提供有用情报之前,一副清晰的图像已显现出来。”
  彭斯顿了一下,似乎难以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我们有理由相信,福斯滕海军上将企图通过未经法律准许的活动来暗中破坏或诋毁现行政府。”
  “未经法律准许的活动?”扎克带着锐利的目光看着彭斯。
  “我们知道的就那么多。坦白地讲,我们不能肯定福斯滕可能希望达到的目标。”彭斯说。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为什么总统不干脆解了福斯滕的职?”扎克问道。
  彭斯摇摇头。“就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行。即使对最明显的部分,即非法武器销售,我们得到的资料也用处不大。这个国家里的每一个法官都会将它扔进废纸篓。你知道,总统和军方的关系极不稳定。假如他拿军中一个最受欢迎的人开刀,指控他犯了谋反之类的罪却又拿不出铁证,那他顿时就会显得偏执妄想,恶意报复。那将要成为轰动十年的闹剧了。”
  彭斯又把视线移开。被迫吐露这条情报简直是在受罪。“而且他不能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中尉。”
  扎克感觉他知道副局长下面要说什么了。
  “我们相信福斯滕海军上将与道格拉斯·谢尔曼有着长期存在的犯罪关系,并一直延续至今。我们现在相当肯定,在八十年代福斯滕所非法销售的武器配件中,有些是谢尔曼的国防公司提供的。我们还认为,不管福斯滕现在正计划着什么行动,他是和谢尔曼协同活动的。”
  一道明亮的光迅速划过了扎克幽暗的大脑深处,但随即又消失了。
  彭斯继续侃侃而谈。“所以你瞧,如果我们只追查福斯滕一人,我们就可能会丢掉逮住谢尔曼的机会。但如果总统撤了福斯滕,指控谢尔曼,他可能会因为指控无法被证实反而毁了自己。而且正如我说的,这些指控还无法被证实。现在不能指控,没有胜算是不行的。要是人们知道了总统动用联邦调查局来追查两个政敌,一个内部的,一个外部的,就会导致举行弹劾总统的听证会,如果——或者不如说当——法官对这些指控不予考虑时。”
  “我明白为什么总统会被捆住手脚了,”扎克缓缓地说,一面试图把所听见的全装进脑袋里,“但告诉我这个,先生,通过搞某种反对政府的活动,道格拉斯·谢尔曼可能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还是这句话,我们不能肯定,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但从理论上说,一个能严重损害总统信誉的行动就会断送掉他连选连任的机会,谢尔曼则可趁机大发利市。”
  “我现在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扎克说,而此时他实际上感觉自己甚至被更深地吸入了这片黑暗。“不管这阴谋是什么,它的主要目的是让谢尔曼当选,作为回报他就把福斯滕提到一个能给予他新权力的职位,使他能随心所欲地改变任何政策。他们两人都是赢家。”
  彭斯使劲地点点头。“完全正确。而我们对他们非法武器交易的调查已停滞不前了。那正是我们所忧心忡忡的,中尉。恐怕我们所对付的是两个非常有权势、非常危险、胆大妄为的人。我们还担心他们已经在全力以赴,孤注一掷了。”
  扎克昏昏沉沉地走上了公寓楼。他在那辆大轿车里坐了近一小时。他一直持着不与调查局合作的态度,直到彭斯亮出了王牌,传达了总统的意思。这招终于奏效了。一道直截了当的命令。扎克很不情愿地说他会试着和福斯滕接近,看看能了解点什么情况,并定期与爱德华兹特工会面。他提到了唐纳德·陈和福斯滕家墙上的照片。彭斯点点头。他们已经在调查陈这头的情况。扎克没有说出瑟斯顿提到的秘密电脑网络。他根本就没提瑟斯顿。他仍然不相信联邦调查局。他担心他们会泄露他的情报,而置他于危险的处境。他想起了汉森上尉。是谁把他的秘密抖了出去?他一点机会都没有。扎克决定要坚持靠自己来收集证据。他要和调查局保持一段距离,并在他准备充分时帮助他们。在安全的时候。
  扎克关上房门时看了看答录机。闪烁的指示灯显示有一条留言。贾丝汀,他祈祷。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打开答录机。“妈的。”当他母亲的声音传出来,问他什么时候到普林斯顿过圣诞节时,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扎克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分,现在打电话还不太迟。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当他母亲来接时,他解释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不能去过圣诞了。他保证将很快去普林斯顿。他母亲听来对他工作的苛刻很是担忧。她要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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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华盛顿圣诞周末前的星期三是一个少见的温暖、晴朗的日子。政府职员纷纷在中午时从办公室拥出,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中饭,占满了公园里所有的长凳,有的就坐在低矮的墙根下的座位上或台阶上面。在宾西法尼亚大道上,美国海军纪念馆里到处是假日游客。一家家的游人站在一起读着匾额上的刻字,外国人对着这座惹人注目的大厦不停地拍照。
  “冰手”拨了一个弗吉尼亚的电话号码,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自报了身份。“坏消息。”他说。
  “说下去。”
  “特津快成调查局的人了。”
  “他透露了什么没有?”
  “没什么重要的。他说会去发现点新情况。”
  “好像我们有新问题要解决了。”
  “看来是这样。”“水手”说。
  “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们。”
  到了星期三下午四点时,福斯滕的办公室套间已空无一人。五角大楼内的其他地方,圣诞聚会正在进行中,参联会的办公室里还有些人。但珍妮·赖特在三点钟时就离开了大楼,另外两个为福斯滕工作的秘书也是如此。各个在平日里围着福斯滕团团转的助手也都走了,要么是在亚洲和将军待在一起,要么是回家前逗留在大楼其他地方的聚会上了。
  外面的夜幕降临时,扎克正独自一人在办公室。他已经在参联会办公区外安全警官那儿的来访登记表上写了瑟斯顿的名字。警官将会看看瑟斯顿的身份证,检查一下登记表,然后手一挥放他进去。瑟斯顿到达和离开的时间都不会被记录。登记表上只会显示瑟斯顿在当天的某个时候来参联会办公区找过扎克。
  扎克对瑟斯顿越来越感到内疚。他记得他自己对彭斯说过安全问题。他决定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利用瑟斯顿了。
  他看了看表:五点十分。他整天都在想着贾丝汀。在打了多次她的工作直通专线和家里的电话都不行后,他终于打破了他们之间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拨了她办公室的通用电话号码。贾丝汀的助手只说她离开了办公室几天。扎克的思绪在对她的担心和对自己的担心间来回摇摆。也许这是她为结束关系而采取的方式。只需消失不见就行了。这个想法折磨着他。他需要和她一起待更长的时问。长得能使她回报他的爱。他想得几近疯狂,以至于当他想到她再也不会回来时,他开始难过得想呕吐。然而他仍然无能为力。除了等待什么办法也没有。
  瑟斯顿按计划准时到了,手里拎着一只公文包。他走起路来脚上像装了弹簧,他跟扎克打招呼时声音里透着紧张和兴奋。
  “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刘易斯。”扎克说。
  “没问题,我的朋友,没问题。乐意效劳。”
  扎克走过大厅,再检查了一下福斯滕的办公室和周围地区。仍然空无一人。然后他示意瑟斯顿跟他进去。瑟斯顿环顾着这间摆满了旗帜、匾额和其他纪念品的办公室。“我本来就怀疑这里是我们的目的地。”瑟斯顿踱到窗口,凝视着远处被聚光灯照亮的华盛顿纪念碑。“真是好风景,要我说的话。啊,有特权的人才享受得到呢。”
  扎克打开福斯滕书桌上的一盏小灯,而让办公室其余的部分处在黑暗里。瑟斯顿坐在将军的高背椅上,他带来的装备已放在了计算机的旁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键盘,在其右上角上贴了一张有扑克牌一半大小的长方形装置。他用一台电池驱动的小型焊机重新接了键盘的线路。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十分钟。
  “弹指一挥问。”刘易斯说着封好了键盘。扎克和刘易斯一起出了参联会办公区,当他们经过门卫时高谈阔论着国情局下一个财政年度的计算机预算。
  回到家后,扎克坐在沙发上,白天的事,以及晚上没多加考虑喝的一杯咖啡使他兴奋异常。当地的公共广播公司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反映内战的纪录片。好活泼轻快的圣诞节目,他一边想一边盯着荧屏上的照片:拍的是葛底斯堡①堆积如山的死尸。他不知道如果那时候有电视机,或者如果拍下的照片被更多的人看到的话,北军会不会丧失必胜的斗志。当话外音报出一天激战下来双方死伤的惨重损失时,电话铃响了。
  
  ① 葛底斯堡:美国宾西法尼亚南部城镇,美国南北战争中葛底斯堡战役的战场;后美国总统林肯在此发表著名的葛底斯堡演说。
  “嗨,扎克。我是贾丝汀。”
  扎克感到一阵怒火涌了上来。他紧紧地握住听筒。你他妈的上哪儿去了?他想大声喊。你怎么能就把我晾在这儿一走了之了呢?但当他一想起电话那头的她是多么温馨和甜美时,他的怒气几乎就立刻消失了。
  “嘿,原来是多日不见的政治家啊。”他尽量漫不经心地说。
  “扎克,星期一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别放在心上。我自己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事实上我一秒钟都抽不出来向你打个电话道歉,一直到现在。我刚从海外回来。”
  “是吧,我自己最近也挺忙。”扎克不知道她在哪儿,正穿着什么衣服,她闻起来是什么味儿。“不过我对你的邀请仍然是有效的。你建议的美食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呀。”
  贾丝汀没有回答。
  “扎克……”她慢慢地说,“我们得谈谈。”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这就是了。斧子正在落下。他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又能说话。“我们总是能谈的,贾丝汀。实际上,我得说那是我们最拿手的。谈。嗯,第二拿手的,至少是。”
  “我能见你吗?”她问道。她的话里有一丝寒意。
  “如果你的眼睛还没瞎,那我肯定你能的。”
  “扎克。求你了。你明天会在华盛顿吗?”
  “嘿,现在可是圣诞节。我除了待在这儿还会去哪儿?在我这像个家一样的公寓里,有生得旺旺的炉火,亮闪闪的圣诞树,堆得老高的礼物,在烤炉里嗞嗞冒油的火鸡,团聚在我周围的所有亲爱的人。”他感到天旋地转,正在失去控制。
  “我以为你可能会去普林斯顿,没别的意思。”
  “哦,我不去。”
  “那,我们能见面了?”
  “说出时间地点,我会去。”
  “明天估计会挺暖和。我们就在林肯纪念堂见吧。”
  “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总统。”
  “就说好中午吧。我不能再迟了。”
  “就在正午时分。”
  “好极了,”贾丝汀尴尬地说,“我想我那时会去见你的。”
  “很好,贾丝汀。”
  他重重地把电话挂上。他抓起答录机对着沙发上的墙扔去。
  扎克在圣诞节早上醒来时天已经很暖和了。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朝外走到阳台上。很久以前他就训练自己早晨在一剂有益健康的咖啡因起作用前不要思考。在中学时他就习惯于早晨躺在床上,忧心焦虑使他动弹不得。用刚被从睡眠中拽起的大脑思考时就觉得横亘在未来生活中的没有尽头的障碍似乎是无法逾越的。所以扎克学会了在醒来半小时左右之后使自己的思路保持清醒。
  直到他喝起第二杯咖啡时他才开始考虑对贾丝汀说些什么。他不会就让她这么一走了之。如果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他就去改变它。扎克开始觉得,他理解贾丝汀胜过她理解自己。她显然还生活在自己过去的生活中。她让多年前积累起来的强大的情感力量左右着她现在的世界。他需要使她看清她和谢尔曼的关系是由于某种最要不得的原因才维持下去的。他还需要做点别的事情:必须警告贾丝汀,她交往的这个伙伴是个什么货色。
  他到达时,林肯纪念堂前门可罗雀。看天气像是个春天的星期六,但“反思池”的大部分仍然冻着,没有兜售热狗的小贩、卖纪念品的卡车,没有旅游巴士。甚至鸽子也不见了踪影。
  当扎克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看见了贾丝汀,总算准时了一次,她正抬头望着林肯巨大的座椅。她穿着黑裙子和青绿色外套,显得风姿绰约。他静静地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使她吃了一惊。
  “他的伟大完全无愧于人民对他的颂扬。”扎克说着仰头望着。
  “扎克,嗨。”贾丝汀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他们在一片不祥的沉默中沿宽阔的阶梯往下走。“反思池”上的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么,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不是和我所想的一样?”扎克终于问道。
  贾丝汀没有直接回答。“我再次为星期一的事道歉。星期天晚上道格要我跟他到西部去。然后他让我飞往香港。我没机会打电话。”
  “好一个满天飞的阔佬呀。”
  他们又默默地继续向前走,越过了纪念堂前封闭的马路,向华盛顿纪念碑走去。
  扎克发话了。“我知道是他,你也知道。是谢尔曼。”
  贾丝汀没有看扎克,也没有改变步伐。“我就估计你会想出来的。你一点儿不笨。”
  “这一点有时候我很怀疑。”
  他们继续走着。一架飞机呼啸着越过波托马克河上方,向国家机场飞去。
  “他要我嫁给他。”贾丝汀冷不防地说。
  扎克的心头又泛起一阵恶心。他想呕吐。
  “而你说行,我想。”他迅速低下头看了看贾丝汀的左手。手上没有戒指。
  “我说了。”
  “哦,戒指在哪儿呢,贾丝汀?是不是用一颗拳头大小的钻石才做成了这笔交易?”
  “扎克,求求你,别这么说。”
  “对不起。”他把目光移开,感觉身体虚弱而疲乏。所有他想说的关于她需要什么,她该是谁等之类的大道理忽然显得没有了意义。它们什么也改变不了这该死的现实。“那我猜这是个很大的秘密了,嗯?”
  “是的。我们将在明年选举后并在他离婚手续办妥时结婚。在此之前这是秘密。我求你,请你不要和任何人说。”
  “我就是靠保密吃饭的,还记得吧?”
  “我想你是这样。”
  “那我们呢?”在停顿了一会儿后扎克问道。
  他们俩都停下来,面对着面。贾丝汀准备说些什么。她的嘴唇在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扎克把她揽入怀中,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地摇,她则不停地抽泣着。他觉得一滴泪水滚下了脸颊,接着两边都流下了滚滚热泪。
  “对不起,扎克,”她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他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如果他要想开口的话,他会认不出自己的声音的。
  他们互相拥抱了几分钟,然后他牵着她的手臂,两人继续向前走。慢慢地他的眼睛干了,喉咙也不再感到硬塞。很快他觉得又能说话了。他把贾丝汀带到公园的一张长凳旁,让她坐下,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道这听起来会很不对劲。你会认为我是出于嫉妒或别的什么,但你得听一会儿我所说的。”
  贾丝汀悲哀地看着他。
  “你如果愿意可以不来看我。我是爱你的,贾丝汀。是的,我爱你。我需要你胜过需要其他任何东西。我深信我们是应该在一起的。不过,我不会强留你。找不是那种人。但是,求你,不论做什么,不要嫁给道格拉斯·谢尔曼。你要做的是尽快离开他。尽快从那儿脱身。他有麻烦了,贾丝汀,他正……”
  贾丝汀气得脸都变了样,同时推开扎克的手站了起来。
  “我说的话你一点儿也没听迸去,”她厉声说,她简直是在喊叫,同时迅速转身走开去,“道格现在已是我的生命了。”
  当她匆匆朝着林肯纪念堂的方向走去时,扎克站起身追上去与她并行。“贾丝汀,等等。这是很认真的事。停一下吧。我求你,我的话还没完。”他抓住她的胳膊。
  “我不想听,扎克。我不想听。”她嘶声道,一边挣脱开来。
  “贾丝汀,谢尔曼正在被联邦调查局调查。”
  她僵住了。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你说什么?”
  扎克现在后悔告诉了她。这真蠢。但他仍然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事实上谢尔曼因为在八十年代从事非法武器买卖和可能的一直持续至今的犯罪活动而受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谁告诉你的?”贾丝汀质问道,扎克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恐惧来。
  “联邦调查局的一个副局长,杰克·彭斯。星期一,当我们本来准备在我住所约会时,我发现有两名特工正企图给我的电话安装窃听器。他们告诉了我部分细节。第二天彭斯来找我,告诉我调查的整个情况,并请求我能与其合作。他们认为福斯滕和谢尔曼是一伙的。”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这太疯狂了。”贾丝汀摇着头走开。“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
  “你一定要相信我,贾丝汀。赶快从那儿脱身。”
  “这是无稽之谈。”贾丝汀一边躲着他,一边连珠炮式地说了一通。“以道格的身家,他是不会去铤而走险的。他有的是钱。他不需要通过贩卖军火捞取更多的钞票。新闻界对他生活中所有的细枝末节不知挖掘了多少次也没发现什么。什么也没有!如果说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他,那只是现政府在公报私仇。我不相信你竟会掉进这样的圈套里。”
  她简直像歇斯底里似地转来转去。“该死的,这大概全是你杜撰的吧。是不是?你就是变着法儿不让我离开你。”
  “不,贾丝汀,这是真的。调查局要我帮助他们。这不是开玩笑。请相信我。”
  她猛地冲出去,几乎是在奔跑。“别来找我了。别来了。已经结束了,扎克。结束了。”
  他又跟了她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她在宪法大街上招了一辆出租车,上车走了。
  圣诞节其余的部分对于扎克而言就是个沉闷的、看糟糕的电视的节日。他一面不停地换着频道,一面用吃剩下的中国饭菜填饱肚子,沉浸在顾影自怜的愁闷中。日落西山时他喝起酒来。酒精只是让他头重脚轻,让他更加地闷闷不乐。他给父母各打了必须要打的电话,并在他们的关怀中得到了一点满足。是的,他的工作让人焦头烂额。是啊,他的确在受罪,他向他们证实了这一点。是啊,也祝他们圣诞快乐。
  星期五早晨,扎克冲了些咖啡,并从门外取来了《华盛顿邮报》。他坐在餐桌旁,一边试着想清醒过来,一边抑郁地翻着报纸。这对他是多么地毫无意义,这些政治和权力的游戏。整个就是装模作样的把戏,那些妄自尊大的家伙在一些只有象征性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捞足了好处以在公众面前邀功,而对真正有意义的事却避而远之。扎克浏览了一篇讲对外援助谈判陷入僵局的文章以及一则关于马其顿内战的报道。他翻过一页,接着他的眼睛突然盯在了左下角。那儿有一幅彼得·卡斯托里的照片。
  “哦,糟了。”当他看见标题时轻声唤道,标题是:“一作家之亲友宣称其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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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他们是飞到蒙大拿州去度假的。好几年前,谢尔曼就开始觉得在艾尔德里治三百二十英亩的土地上怪缩手缩脚的。他用一个典型的夸张手段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在“苍穹州”①买了一块八千英亩的牧场。这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有着一段山脉和两条分开的河。有可供谢尔曼的喷气飞机起降的简易机场,除了主楼之外,还有两座高大的客房。马棚里养着五六匹马。
  
  ① “苍穹州”:蒙大拿州的别称。
  在圣诞节晚上的那次空中旅行有不少人参加。机上谢尔曼的两个朋友马上将在阿斯本下飞机,另两个人,一对非常有钱的夫妇将要在牧场与他和贾丝汀会合。艾尔德里治的厨房为这次飞行准备了充足的蛋奶酒,还有一盘盘的食品,当飞机飞过密西西比河时,酒精使众人的谈话变得生气勃勃,兴高采烈。只有贾丝汀还保持着清醒。飞了一个小时后她推说身体不适,到卧舱去休息了。
  她躺下来,拿了一张毯子盖在身上。她仍然在努力控制住自己,去想些别的事,去体验一下今天中午的行动所带给她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这种努力毫无希望。她让步了,任自己的情感恣意地奔流。悲哀像大潮一样席卷而来。她紧紧地蜷着身子,头埋在枕头里饮泣。
  她哭了很长时间,当她停下来时并没有觉得痛苦有所减轻,于是眼泪又淌了下来。她本希望和扎克面谈后会好受些。和扎克的事已变成了复杂的情感纠葛,而她幻想着快刀斩乱麻能使事情变得简单明了。可事与愿违。在香港之行后谢尔曼出人意料地用飞机把她带到塔西提岛①,并在洒满月光的沙滩上向她求婚。这正是一年多来贾丝汀想要的,或者说是她认为自己想要的。她回到美国时决心结束和扎克的关系。当她紧张不安地计划这件事时,她无法停下来想一想。相反,她马不停蹄地做了下去,就像她一生中经常做的一样——她的目光像激光一样聚集在目标上,对周围的东西则视而不见。
  
  ① 塔西提岛:在南太平洋,法属波利尼西亚的经济活动中心。
  现在她明白自己行事太鲁莽了。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拒绝承认扎克对她有什么意义。她强烈地想要他。她不断地想起他。但她坚持认为自己不能爱他。她不会让自己这么做。当他对她的爱表示得明白无误时,她只需表示出更坚定的拒绝。他已表明自己是弱者,而她会是强者。她不愿和他一道走向一条只能通向无尽的痛苦的路。
  在林肯纪念堂时她的这种拒绝到达了顶点。而同时它也崩溃了。当他最终大声地说出来,说他爱她时,她几乎丧失了继续抵抗的意志力。她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她在政治生涯中的磨练使她善于在压力下撒谎,善于坚持把不愉快的事做完。可现在,事实却显现出来,并在她的思想里随意地游荡。
  其他种种令人烦心的思绪也让她不能释怀。当扎克提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时,她曾怒目以视,这样做的部分原因在于可以让事情变得容易些:怒斥他的指控可让她逃避解释说明两人的关系,也许还能不让扎克使她回心转意。这将她置于了平时的职业习惯中。维护她的上司是不由自主、再熟悉不过的事,这是她的本职工作。然而事实上,她相信扎克没有撒谎。他不是那种人。
  她对谢尔曼总是有很多不了解的方面。他的世界充满了秘密和被精心防护的隐私。在新闻界经常放肆而不公正地指责他的同时,贾丝汀一直在担心哪一天能真正给他带来危害的指控会出现。现在她害怕这一天即将来临了。
  在蒙大拿,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谢尔曼。当初,谢尔曼是她的大救星。他向她献出忠诚,提供保护,其间表现出的仁爱令她耳目一新。她从没有觉得那么安全。而他的政治改革运动给了她可以信仰的东西。现在她清楚地看出他们的关系是一种联盟,而不是深情的爱的纽带,于是这种关系忽然变得令她难以忍受。怀有真心实意的爱情已是她多年以前的事。她对爱这个概念已变得玩世不恭。和扎克在一起时她感到又接近了这种业已忘怀的情感,使她心里掀起一种让这情感能天长地久的欲望。而和谢尔曼在一起时,那则是永远不可能的。
  整个周末他行事十分得体,她则在渐渐聚起的疑云中郁郁寡欢。他们之间的关系问题棘手地无从谈起,甚至在她脑子里连思路都理不出,所以联邦调查局的调查成了她的话题。在逗留的最后一天晚上,当他们准备睡觉时她说了出来。
  “星期三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
  “噢。”
  “打电话的人自称他们是朋友。”
  “匿名电话,是吧?他们想干吗?”谢尔曼正漫不经心地在衣柜里翻找着睡衣。
  “他们想警告我。”
  “警告你什么?”
  贾丝汀顿了一下,面对着谢尔曼。她不想再踌躇了。“说你和杰弗里·福斯滕正受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
  谢尔曼带着探询的眼光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视线移开,继续翻着衣柜。“我想这使你知道了不要去听那些专门搞恶作剧的人的电话,”他说,“接电话时你的秘书到哪儿去了?”他冷笑道,“更重要的是我那该死的睡衣到哪儿去了?”
  贾丝汀坐到了床上去。他在撒谎。当他撒谎时她总是能听出来。如果他真的一无所知,他会质问她打电话的人的嗓音是什么样的,他可能会是谁,他还说了什么其他的情况,贾丝汀是怎么对他说的。没有人能不跟谢尔曼斗一场就想去毁坏他的名声。
  她在被子里蠕动着,感到无精打采,怅然若失。谢尔曼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关掉灯,身子贴近她。他吻她脖子的后面,抚摸着她的背,手向下探去。过了一会儿,当他完事后睡去,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时,贾丝汀起身走向窗户,盯着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她不再哭泣了。现在她要开始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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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一,福斯滕从亚洲回来,办公室里顿时恢复了生机。在华盛顿有许多事情要办:同白宫的游击战在福斯滕出国期间有所缓和,现在则重又激化起来。扎克陪同福斯滕在华府出席有关亚洲之行的巡回简报会,将军在这些会上说太平洋诸盟国对美国在恐怖主义和军备扩张方面表现出的软弱非常愤慨。扎克为福斯滕准备了一份代表委员会会议商讨希兹布拉问题的备忘录。遵照指示,他没和任何人讨论这次会议;显而易见,它是高度机密的。但他惊愕地发现福斯滕故意在简报会上向非机密工作人员泄漏会议情报。
  福斯滕通过合法渠道扩散希兹布拉威胁的手段就没那么令人惊奇了。在他回来后的两天之内,由福斯滕亲自挑选。海军少将沃林领导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工作组就开始仔细讨论在适当的位置部署军队,以便一有进攻,就随时反击。扎克不在工作组中,但他零零星星地得到一些信息,知道这些计划跟什么有关。到一月的第二个星期,“反舌鸟计划”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
  扎克在福斯滕身边一直紧张不安,这种情绪过了几天才平息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太累人。扎克终于明白福斯滕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热情,那么赞赏,为什么要他保持绝对的忠诚了:他想让扎克加入,成为他的集团的一分子。谢尔曼也一样。他们想在自己的阵营里装点一名英雄,为他们的事业树块招牌——不管那种事业究竟是什么。这样一想,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就昭然若揭了:谢尔曼家的宴请、提供工作、这么快就被纳入将军的核心集团。
  扎克一块不剩地吞下了扔在他面前的诱饵。
  福斯滕回来后的第三天,星期四晚上九点,瑟斯顿又通过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区外的保安岗警的检查。他和扎克又一次进入福斯滕那间黑暗的办公室。不一会儿,键盘上的装置就被取下来放入了刘易斯的公文包。“我明天把这东西打印出来给你,”刘易斯说,“你八点钟到我家来。”
  星期五晚上,扎克准时在八点到达刘易斯的公寓。房子非常现代化,但刘易斯把它装修得跟维多利亚时期律师的起居室差不多。古式的座椅和红木茶几混在一起,镶框的黑白照片仔细地摆在窗台上。客厅的地面上铺着一块很大的手织东方式地毯。
  刘易斯拿来两个人喝的啤酒,他们坐在卧室里桌子上的电脑前。刘易斯把一扎打印纸递给扎克。“这就是我们的调查结果。请注意第六页。”
  扎克飞快地翻到那一页,上面有一行字用黄颜色醒目地标出,其中包括十一个数字和一组无规则的字母。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进入福斯滕电脑系统的密码。”刘易斯指着那行字说。
  扎克仔细地看着,仍不得要领。“为什么?”
  “因为那些数字是所有打印件中唯一的电话号码。”
  扎克又看了一眼数字。第一个是“1”,接下去三个是马里兰州的区号。“那又怎么样呢?”
  “唔,福斯滕可能使用的所有其他的电子系统——你知道,标准的政府和军事网络,更别提因特阿了——不用他亲自拨联系号码就可以通过电脑进入。他只要用鼠标按一下视窗软件中的快捷键,拨号就自动完成。相反,那个号码是用键盘输入的。非得这样。唯一一个他无法自动完成的拨入选择是高度保密的。”
  “接下去的字母是密码吗?”
  “对极了。你可以注意到数字后面有七个字母,然后福斯滕打入回车键,接着是空白。”
  扎克看着数字后面的字母。它们没有任何意思。这儿没有“漂亮的少女”。现实生活从来不像电影。“刘易斯,你是个天才。”他轻轻地说。
  “有人曾这么说过,老兄。”
  “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我们拨进去。”刘易斯说,一面从扎克手里拿过纸,转向键盘。
  “从这儿拨?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没有开玩笑。怎么,你想在办公室拨?”
  “不,可万一他们通过你的调制解调器进行电话追踪不是很危险吗?”
  “没这回事。我先上网,然后打电话。除非他们手头有非常好的追踪系统,而这可能性极小,否则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拨进去的。”
  刘易斯打开视窗系统进入因特网。他穿过几个不同的视窗,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在袖珍键盘上按下电话号码。铃声响了,随即是尖锐的嗡嗡声。不一会一个奇怪的屏幕“啪”地打开了,上面闪烁着黑体字的警告:绝密。高度机密。不可再继续。进入此系统将受到监控。立即退出。下面的小字是国防部的权威警告,称凡非机密人员查看或占有机密材料都将受到惩罚。
  “吓人的小伎俩。”瑟斯顿讥笑道。他用鼠标点了点写着“继续”的图标,又一块屏幕出现了。上面写着“输入密码”,同时。游标在一个细长的方框前闪烁。刘易斯打入七个字母,按了回车键。不一会儿,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视窗软件系统。这是标准的商务程序。
  “‘快邮四’,选得不赖。”瑟斯顿哈哝道。他迅速地移动鼠标,不一会儿就调出了文件菜单。
  扎克认真地研究着。绝大部分文件名包括姓名的首字母和日期。他立刻意识到DGS代表谢尔曼,JRF代表福斯滕。他猜想DVC代表陈。还有其他几组首字母。一组较大些的文件名为“SOTUA”,后面是数字。
  “现在怎么办?”刘易斯的手摆在键盘上。
  “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文件转存到磁盘上?以后再把它们打印出来?”
  刘易斯想了片刻。他拉下菜单进入一个应用文件。他摇摇头。“看来不行。用他们使用的软件装入很麻烦。我们只有打开文件,把它们单独打印出来更容易些。”
  “别,千万别。”扎克赶紧说。他不想让刘易斯看到文件。而且,他还想要电脑文件的原件,因为它们在调查中会更有用。“我必须把它们存到磁盘上。你确信没有办法装入吗?”
  刘易斯深深地呼了口气,擦擦太阳穴。“我行,但得用我自己的工具改造一下程序。要花点时问。”
  “要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也许三个小时。”
  “好极了。我去买个匹萨。”
  十一点钟,当扎克在看地方新闻时,刘易斯还在不停地敲打电脑。终于,他从卧室里走出来,递给扎克一张磁盘。“搞完了,大概200K。”
  “那有多少?”
  “隔行打可能有一百多页。”
  “你有没有看过打开的文件?”
  “我复制时没把它们打开。只是在一个驱动器到另一个驱动器间忙活。”
  “很好,”扎克走到桌前拿起键盘上的打印件,“我把这个也带走。”
  在北方十英里处,杰弗里·福斯滕独个儿坐在艾尔德里治的书斋内。他小口地喝着第二杯白兰地,心里的怒气正一点一点地上升。他看了一眼表,这是半个小时内的第二十次了,他不禁捏紧了拳头。他痛恨迟到。他早年对惩罚迟到者常常很有创造性——把他们剥光了置于蚊虫遍布的丛林;强迫他们爬进厕所,仅仅为了清扫厕纸;在暴风雨之夜把他们派到船上高高的信号塔上。如今在他工作的城市,迟到成了家常便饭。这是他痛恨华盛顿的又一个原因,也是首都内部腐败的又一迹象。
  十一点十五分,他听到车道上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接着是“砰”的关车门声。不一会儿,谢尔曼穿着小礼服走进书斋。赖利跟在他后面。
  谢尔曼说了声抱歉,打断了福斯滕的抱怨。在使馆举行的聚会上,他一直在同意大利大使交谈,脱不开身。逃避是不可能的。谢尔曼自己倒了杯酒坐下来,松开黑领带。赖利站在门边。福斯滕站着,来回踱步。
  “我们碰上麻烦了。”他咬着牙关说道。他知道这是自己捅的漏子。
  “什么麻烦?”
  “又是特津。”
  “他有没有对联邦调查局吐露什么?”
  “没有,‘水手’那儿没什么新消息。对那一点我倒不担心。可特津老在打探我们的情况。”
  “那又怎么啦?他不会发现什么的。”
  “对这事我不太肯定。他在国防情报局有个朋友,此人一直在挖我们的情报,那小杂种叫刘易斯·瑟斯顿,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我在国防情报局内的手下经过观察发现瑟斯顿老是去他不该去的地方,了解他不该了解的东西。”
  “是为了特津吗?”
  “毫无疑问。”福斯滕默默地来回踱了会儿。“还有更糟的,”他最终说道,“特津在圣诞夜把瑟斯顿带进了办公室,昨晚又去了。我不能排除他们企图闯进系统的可能性。”
  “他们不会有什么收获。”谢尔曼立即说。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们不知道瑟斯顿这个杂种有多大的能耐。”
  “他没法进入,相信我。首先他们不可能找到网络,假如真的找到了,但只要试用了一次错误的密码,我们就会知道。系统就是这么建立的。”
  福斯滕突然发起火来。“我可不这么想,妈的!这事太玄了。”
  谢尔曼知道有些时候用理性无法说动他的朋友。这就是其中的一次。“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和刘易斯·瑟斯顿好好谈谈。”福斯滕说。
  “你打算怎么办?”
  福斯滕已经快踱到门边了,赖利立正站在那儿。“我想赖利上校一定非常乐意完成这个任务。”
  有很长时间,屋子里一片死寂。谢尔曼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否定。他什么都没说,似乎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
  福斯滕靠近赖利,嘶声道,“查明瑟斯顿知道些什么,上校。周末把这事搞定,要干脆利落。”
  谢尔曼站起身去倒酒。他在酒柜前逗留了片刻,微颤着手将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打开。事情越来越棘手,他快无法控制了。“那特津呢?”他问。
  “让我们先看看他知道多少。”
  “要是他知道得太多怎么办?”
  “对于这种可能性,我早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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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塔布拉塔教长的手下只不过是些孩子。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巴基斯坦护照把他俩的年龄都写成了十八岁,可他们穿着宽松长裤和白衬衣的样子却还要显得年轻些。他们太嫩了,人们根本无法把他们跟死亡联系在一起,更不用说是为了某个事业而死。他们来加拿大看望蒙特利尔的亲戚,签证申请上这么说。不过是来自卡拉奇富裕家庭的两个朋友在新年前几天乘大学放假一起出来旅游罢了。
  多亏了黎巴嫩的学校,即使在内战期间,还是保存着体面,使两人都学了点法语。这个星期六的早晨,海关人不多,他们很轻松地通过了,随即让一位出租车司机把他们送到市中心。他们带着背包四处转悠,换了两次出租车,最后在水上船用设施附近的一个破败的公园前停下来。福斯滕的两个手下正坐在雪白的大切诺基吉普车里等,车子配备了防滑轮胎,茶色玻璃窗和佛蒙特州车牌,防滑轮胎把车身高高托起。他们的法语无懈可击,同时还精通西非骚乱中掌握的许多杀人技巧。双方交换了事先规定好的乍一听很荒谬的接头问候语,尔后塔布拉塔的特工进了吉普车。车子上了路,往东朝跨越圣·劳伦斯山、连接10号路的桥开去。
  在离边境两英里处,一个叫海沃特的魁北克小镇上,吉普车拐弯离开243号公路,向西驶上了一条积雪覆盖的小道。几分钟后,到了一条岔道,雪地里的一组轮胎印一直通往一条更窄的路。这儿的树林茂密。阴暗,刚下的雪覆盖着松树,压弯了树枝。吉普车沿这条路开了两百码,来到一片空地,一部装着两辆摩托雪橇的小拖车早已停在那儿。其中一个美国人和两个黎巴嫩人在吉普车里花几分钟换上了宽松的风雪服。他们把摩托雪橇从拖车上拉下来,美国人简要地讲了讲如何使用。非常简单。
  美国人乘了其中的一部雪橇,两个阿拉伯人乘另一部。不一会儿,他们就驶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运木材的路,呼啸着在林间穿行,向南方驰去。不到半小时,他们过了边界,到达了佛蒙特105号公路上的约会地点,这是一条位于北特洛伊和里齐佛特之间与边界平行的偏僻的乡村公路。十五分钟后,随着夜幕迅速降临,吉普车到了蒙彼利埃外12号公路上的一条岔道,在通往一座现代化大房屋的长长的车道上行驶。
  几小时前,一套由三人组成的班子在屋里完成了一大的工作,于太阳下山前不久离开了。开始时,他们把板条箱从汽车上搬进巨大、空旷的客厅,共五个,每个有冰箱的包装箱那么大。他们还拖出两个不同的木架。经过分门别类的木片及胶合板平台。四个盒子外写着大印刷体字“休斯飞机”。第五个盒子上写的是“波音,培训部”。
  “‘休斯185’是这个公司生产的带有小座舱的中型喷气式飞机。休斯公司的四个盒子里装着座舱的部件。这些人已经练了两次装配和拆卸部件,这次他们快速利落地完成了。没必要太完美,只要近似就行了。平台钉在客厅地板上,座位就拴在平台上面。主控制盘放在座位前面一个特制的木架上。头顶的控制板安装在一个更大的木架上,并且用两块高五英尺、截面为两英寸乘四英寸的木材固定。安装好的设备看起来像是临时代用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从控制装置之间的距离以及控制装置和座位之间的距离来看,它们都在确切的位置上。固定两个控制盘的木架间的距离大约相当于座舱的挡风玻璃那么大。
  从波音公司来的盒子里有个装置看起来很像一台带录像机的大屏幕电视机,只不过它是纵向长条形的,由坚固的三角支架支撑着。工作人员调节了飞行模拟装置屏幕的高度,把它慢慢地放到座舱挡风玻璃位置的正前方。安装电线花费了两个多小时,尽管他们已经练习了两次。控制盘上的各种测量仪器在模拟试验期间将显示不出什么运动数据来,但是控制板上的灯会亮。总的说来,很明显,这台模拟机相当地粗糙;跟美国战斗机飞行员和各大航空公司的受训者所使用的最新型的技术相比,这简直就像小儿学步车。但它很实用。
  当塔布拉塔的手下及其护送者到达时,他们感到很累。他们躺在已经完工的地下室里,边吃边聊着这次斗争。黎巴嫩的什叶派教徒发现他们和魁北克的同志有许多共同之处。和黎巴嫩一样,魁北克是一片美丽绝伦的土地,却受到外人欺压,并且这些人毫不尊重他们统治下的人民的生活方式。而且,就像在黎巴嫩一样,和平演变被证明是毫无结果的,只有天真之辈才这么干。四个人一致同意,发生在他们国土上的许许多多的压迫都可以追溯到美国人和英国人身上。塔布拉塔的手下对安拉寻机重创撒旦的国度①赞不绝口。两位魁北克人反过来称赞什叶派教徒具有献身于神的勇气。
  
  ① 撒旦的国度:指美国。
  明天就要开始受训,在上床睡觉前,魁北克人做了一番解释。他们说有个美国人,一个他所在政府的死敌,将前来帮助培训。他的出现不应该造成惊恐;此人在美洲大陆遭到通缉,这次来帮助他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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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星期天往往是刘易斯·瑟斯顿七天中唯一的一个休息日。这不是由于宗教信仰的缘故,因为他不信教。也不是由于他习惯性地坚持要休息,因为休息并不是刘易斯优先考虑的事情。相反,这是因为工作计划进度上没有安排星期天。在工作周中,刘易斯像华盛顿的许多年轻人,甚至那些不在什么重要的工作岗位上的年轻人一样,往往干劲大大,以至于星期五下午不能一下打住。因此,这种工作的激情像一股洪流,把星期五晚上的放松冲得无影无踪,奔涌进星期六的早晨,并漫溢到白天剩下的时光里,还经常渗透到星期六的晚上。
  星期六下午四点钟,刘易斯终于从五角大楼脱身,比平时早些。他到位于罗斯林的威尔逊大街上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然后晚上在看一场极其糟糕的电影时不停地打瞌睡。夜里,他在一部重放的二流电影《经典剧院》中结束了一天的活动。星期天醒来时,他感到很轻松,想不出任何理由要去办公室。所以,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天将是一个没有闪烁的光标,不用不停地击键的日子。但同时也是异常空虚的一天,就像最近的几个星期天一样,也正如在家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夜晚。他细心地穿上毛料宽松长裤和水手领套头毛衣。他披上大衣,离开家,腰上别着寻呼机,几乎是希望系统会出点故障或者出现其他紧急情况。工作不是刘易斯的敌人,而是他的救星。
  他驾车来到老镇亚历山德里亚,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海图室餐厅里边看星期日的报纸边吃早午餐。圣诞节的暖和过去之后,严寒的冬日又卷土重来,大块的浮冰沿河而下,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其他的就餐者互相谈论着窗外壮观的自然景色,刘易斯却没怎么在意。户外生活从来没有吸引过他的注意力。他浏览广告栏,寻找旧电脑交易的广告,他并不打算买什么东西。这是习惯。他看着连环漫画,快速地解答报纸上的谜语。饭后,他在亚历山德里亚街上溜达了十五分钟。“巴恩斯和诺布尔书店”的电脑部又花了他二十分钟的时间。接着,他到一家卖男装的商店买衬衫,打发掉半小时。衬衫再多也不嫌多。然后,他不知道下一步该上哪儿消磨时光了,于是便打道回府。刘易斯有理由惧怕星期天。
  回到公寓大楼,他用磁卡打开车库门,找到一个停车点。锁车时,他看到有两人从一辆深绿色的维多利亚皇冠轿车里出来。当他们走上前,在电梯处注视他时,他有一刻愚蠢地认为他们想问路。而后,刹那间他想起了扎克的警告,感到一阵害怕。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十英尺外的楼梯门,拼命按已经亮着的电梯开关。其中一人满头金发,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亮出身份证。“瑟斯顿先生,我是罗伯特·塔克,军队调查局的。”另外一人皮肤浅黑,脸型具有拉丁人的特点,他只是点了点头。他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公文包。两人都穿着雨衣。
  刘易斯几乎没有看身份证,但他放下心来。又一辆车进了车库,轮胎同光滑的沥青路面磨擦,发出尖叫声。惊恐消失了。他好奇地看着这两人。“我能帮两位什么忙吗?”
  “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瑟斯顿先生,”金发男人说,刘易斯注意到他的南方口音很重,“时间不长,最多二十分钟,先生。”
  电梯门开了,刘易斯不假思索地跨进去。“没问题。为什么不上我屋里去呢?”他根本就没再仔细考虑这个邀请是否妥当。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当他按下他那层楼的电梯按钮时,又一阵害怕袭来。他意识到这一定跟他和扎克的事有关。这事出了岔子。霎时间,他的脑门上汗水直冒。金发男人的声音仿佛透过一条长长的地道飘了过来。“实在抱歉,让你受惊吓了,可这事太急了。是管理员让我们去车库的。他说如果我们想等,那是最好的地方,而不是大厅。”
  刘易斯点点头。他不知道丢掉工作后该怎么付房租。他考虑着自己所认识的可以代表他的律师。
  “不管怎么样,我们很高兴能找到你,”金发男人接着说,“昨天军队医疗中心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电脑失窃案,我们在国情局的一个联络员提到你,说值得跟你谈谈这个地区地下电脑界的情况。看看我们是不是能找到一个地方,把那种硬件保护起来。”
  金发男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电梯到了第八层楼,门开了。刘易斯走出电梯,似乎换了个人。“我想我能帮些忙,”他高兴地说,“没问题,一点不成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还往空中抛了一下,然后打开门。他哼着歌,把他们领进自己的公寓,朝小厨房走去。“你们俩想来点什么,可口可乐还是啤酒?”
  金发男人代表两人说,“不,谢谢。”刘易斯打开一罐健怡可乐,在杯子里放满冰块,回到客厅。他脱下懒汉鞋,一屁股坐到装着垫子的椅子上。这可能很好玩。“请坐。”他说。
  拎公文包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金发男人面对刘易斯坐在椅子边沿。他一声不吭地坐着,咧嘴笑了好长时间。尔后,他慢慢地从胸口抽出一把大手枪。刘易斯顿时又惊慌失措起来,直僵僵地坐在座位上。
  “这,呃,这是干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金发男人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消音器,漫不经心地装到枪口上。刘易斯听到身后的那个人打开公文包,接着是一阵奇怪的呕啷声。他迫切地想撒尿。
  “刘易斯,刘易斯,”金发男人说,一面摇着头,一副很累的样子,“这么聪明,又这么笨。”他轻轻地关上枪保险,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张老式茶几上。
  刘易斯扫视着房间——他的目光扫过电话、窗户、手枪、咖啡桌上沉重的雕塑品,回到电话上,又落在手枪和那可怕的消音装置上。中计了。透过袜子,他感到地毯硬硬的。熟悉的和陌生的感觉混杂起来,几乎让人无法理解。身后传来更多的响声——听起来像是安装金属物的声音。
  “刘易斯,刘易斯,”金发男人又说道,“我们碰到了一个问题。这问题不是不能解决,可它毕竟是个问题。现在,我打赌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认为怎么样,小伙子?”
  最后一句话吐字非常清晰,是用拖长的鼻音说出来以示强调。刘易斯点点头,似乎已讲不出话来了。
  “问题是你老在办公室里惹麻烦。我想解决办法就是把你的小小冒险全讲出来。不是很难。你可以做到,是吗,小伙子?”
  刘易斯又点了点头,金发男人单调平稳的声音犹如暴风雨前永恒的平静。
  “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那人说,就像在主持求职面试一样,“特津中尉是什么时候开始向你要情报的?”
  刘易斯犹豫了会儿,等恢复了说话能力才开始慢慢地讲起来。他已经草草拼凑了一个计划。他小心地选择句子,大体地讲了讲用电脑搜寻信息的事,使它们听起来像为了避免繁文缛节而采取的无害行为。金发男人问他们在搜寻什么。刘易斯撒了个谎。毕竟这些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刘易斯说完后,金发男人叹了口气,失望地咂了咂舌头。“我就担心会是这样。”他的目光越过刘易斯,同时很快地用西班牙语问了个问题。
  “Si①”另外一人回答。
  
  ① Si:西班牙语,意即“是”。
  金发男人拿起枪,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挥了一下枪。“该转移会谈地点了,小伙子。起来,到门边去。”刘易斯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另外那人正跪在大管子做成的长方形铝架前。它竖在门前的空地上,大约有七英尺长三英尺宽。旁边整齐地堆着一块块一英尺厚的方形泡沫橡胶,还有一卷银色的管状胶带。敞开的公文包里放着一个看上去像短波收音机的小黑盒子,上面接着两根电线。
  刘易斯往后退,一种本能的害怕在心头涌动。消音器的大口径的头部紧紧地顶在他的脖子上。“没人会听到声响的,刘易斯。”金发男人嘶哑地说道。他把刘易斯推到架子上。
  罗里·奎因这些年来体重有所增加,这一点他没法否认。但他看上去仍然不错,他想。星期六早晨,当他在位于蒙彼利埃的谢拉顿小餐馆里吃完最后一块家常炸土豆片时,他确信那位四十岁左右,大方体贴的女服务员同意这个评价。要么是那样,要么她是个特别爱卖俏的女人。他想问一下能不能开个房间,作乐一番,但忍住了。在他面前的是繁忙漫长的一天。
  很久以前,奎因就学会了不去问很多问题。在他这个行业中,多问问题不会有什么好处。这个信息响亮而明白无误地来自于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雇主,道格拉斯·谢尔曼。在给谢尔曼做专职私人飞机驾驶员的十五年中,他开始崇拜上了这个人。在长距离的飞行中,两人甚至会讨论最隐密的个人问题,但谢尔曼的工作是谈话的禁区。奎因知道有许多事情最好不去探究——这些事情他不知道是为他自己好。有时候他感觉像个密探。他想象着可能有一天会为道格拉斯·谢尔曼而死,可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在他看来,那将是一件美妙的事。
  所以,在这样的隆冬季节,当奎因被要求深入佛蒙特地区教授如何将“休斯185”飞离地面这一完全属于模拟试验的速成课时,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他结完账,对女服务员眨了眨眼。他只是有点疑惑这些学生是什么人,“休斯185”模拟装置——假如这东西存在的话——究竟在这些地区干什么。
  三十分钟后,当车子将他送入树林深处时,上面两个问题有了答案。学生是外国人,两个他所遇到过的最认真的少年。他的直觉是对的:“休斯185”模拟装置不存在。可从它们的样子来看已经足够了,特别是在仅仅为了学起飞的情况下。
  这事太古怪了,奎因想:飞机升空后这些小孩究竟打算怎么着陆呢?在奎因头脑深处的某个地方也许隐藏着一个模糊的答案,可是,像这些年来的许多模糊的答案一样,他没有把它挖出来琢磨个究竟。
  在别人翻译的帮助下,奎因每次和一个少年坐在临时代用的座舱里。他开始从最基本的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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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星期—一大早,福斯滕便把几位助手召到办公室,讨论总统一直催促的中东武器禁运的问题。过去,将军极力反对这个计划,可现在他却说看来肯定得通过了。星期四总统将发表“国情咨文”演讲,届时,禁运计划也将被公之于众。
  “我们可以向盟国连同沙特吻别了。”福斯特咆哮道。
  会后,扎克注意到海军少将沃林留下来呆了将近一小时,门紧紧地关着。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最近上福斯滕办公室来的应急计划制定者。上个礼拜末,两位空军高层策划者和福斯滕进行了密谈。福斯滕也和中央司令部的二号人物见了面。不开会的时候,福斯滕就坐在电脑前工作,很少离开办公桌。同时,将军的高级助手突然不怎么露面了。斯坦·邓肯消失了。其他人从扎克身边擦过,仿佛他不存在似的。亚洲之行后,福斯滕的备忘录不再传到扎克手上。他的办公室电话也沉默了。枯燥的预算工作胡乱地塞到他面前。
  整个星期一,扎克都在想着家里的电脑磁盘。他急于想把里面的内容打印出来,但没有安全的地方。他决定用刘易斯家的打印机,只要他的这位朋友没有机会看到文件就行。他曾考虑把磁盘交给联邦调查局算了,可他想亲眼看看里面的情报。在进一步暴露自己、替联邦调查局再做点事之前,他想知道他们究竟将能得到多少确凿的罪证,如果有的话。
  扎克也经常想起贾丝汀。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究竟有没有说服她?她甚至有没有再想过,是不是有一丝丝的怀疑?很可能不会。她走了。故事结束了。圣诞节的灼痛已经消退,变成麻木的伤心和渴望。他几乎睡不着觉。这还将持续多少个月?他想。多少年?
  傍晚,扎克绞尽脑汁写着另一篇关于预算要求的备忘总结,这时,他发现自已被一个实际问题难住了。他想通过精确地列举出目前美军在中东地区的部署以表明这一地区美军基地布局的重要性。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中似乎没人手头有可靠的数字。扎克想起了作战室里的电脑群。它们会有他要的信息。
  自福斯滕那次带他参观过作战室后,他只去过一次。当他经过安全检查处,进入热火朝天的指挥现场时,他很高兴地发现这仍然使他振奋。自从到五角大楼工作以来,不对劲的事太多了。事情本不应该变成这样子的。不知怎么的,待在作战室里令他感到安慰。
  他走到管理军队定位系统的官员面前,告诉他自己需要什么。
  “没问题,中尉,我马上给你打印出来。”
  当他站着等的时候,他注意到斯坦·邓肯正坐在监控美国核力量、战略防御工事和国会大厦防御体系的终端设备前。
  他走过去。“原来你一直躲在这儿。威廉斯上尉怎么了?”自从参观过作战室后,扎克曾和威廉斯吃过几次午饭。他已经喜欢上那个人了。
  “威廉斯上星期轮换调防到奥马哈①去了。我暂时被派担任这个职务。”
  
  ① 奥马哈:美国内布拉斯加州东部城市。
  扎克抿嘴笑了。“我猜你把将军惹得不轻,啊?”
  “什么?”
  “得到这个职务。”扎克指指电脑,“最近这儿一定是五角大楼最死气沉沉的地方之一,我的意思是除了国会大厦防御体系之外。我在想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整天灰溜溜地坐在这儿。”
  邓肯终于跟上了扎克的思路,他笑了。“相信我,我这种惩罚是很值的。”
  扎克拿着有关中东地区美军力量的打印资料,朝办公室走去,心里老惦着邓肯的事。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福斯滕惩罚手下时,通常把他们晾在一边几天或者一星期,而不是完全将之开除出办公室。
  扎克回到办公室,希望能很快写完备忘录,到刘易斯家去。他低头看打印资料,准备把数字打进备忘录。他相当清楚美国在中东通常有多少兵力,但是没有确切的概念:在阿拉伯海的沙特阿拉伯附近大约有一艘航空母舰,地中海东部还有一艘。这个地区可能还游弋着二十或三十艘其他船只。如果进行军事演习的话,大约一百架战斗机可能会分散到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小国。偶尔会有几千军队在地面上跟科威特人和沙特人训练。在印度洋的基地迪戈加西亚岛上,通常有预先驻扎的补给船,其运载的物资足够一个地面师使用。
  扎克把打印资料看了一遍,希望这些数字能得到证实。但他所看到的和他想的全然不同。“天哪!”他大声说。
  在非洲海岸附近的印度洋以及阿拉伯海上靠近沙特阿拉伯的地方各驻扎着一艘航空母舰。还有一艘航空母舰位于地中海,就在靠利比亚海岸的锡德拉湾外。这个地区另有一百五十艘左右的海军船只,包括许多装有战斧式巡航导弹的战舰。在沙特阿拉怕和海湾国家几乎有四百架美国战斗机。扎克注意到,这里面至少有一半异乎寻常地部署在沙特阿拉伯东边靠近吉达①的基地上。在迪戈加西亚岛的一览表上,他惊愕地发现那儿集结了十架B-1轰炸机,五架B-2S。这些轰炸机以前从没有部署到美国大陆以外的地方。
  
  ① 吉达:应为沙特阿拉伯的西部港市,原文有误。
  用来实施“反舌鸟计划”的军事力量都已各就各位。
  这些人行动速度之快让扎克大为惊异。而且他们胸有成竹。在交给福斯滕的关于代表委员会简报会的备忘录中,他明确地强调就现有的情报来看,还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证明希兹布拉进攻的可能性肯定与“的喀德”同盟有关。然而,现在美国军事力量已经悄悄地在调兵遣将,准备攻打三个国家。将轰炸机大规模地部署到沙特东部,唯一可能说得通的理由是袭击苏丹和利比亚,而波斯湾入口处的航空母舰是为攻击伊朗而准备的。有关兵力部署的情况丝毫没有向媒体透露。这儿到底在搞什么鬼?
  “磁带我已经弄好了,我想你听了之后肯定会大吃一惊。”赖利的朋友说,他把工作室里一张椅子上的器材清除到一边,示意赖利坐下。
  “但愿如此。”赖利说。他在该死的拥挤的交通中开了一个半小时车才到达里士满。最好有值得一听的东西。
  “我没有最好的电动解码装置——只有降低噪音的处理程序,但我的宝贝很灵。用这种方法来放磁带,一开始效果就非常好。然后我按了噪音阀和低通滤波器。假如有信号破译处理程序的话,我能干得更好,可我想我们目前手头的东西足够了。现在质量已经相当不错。”
  赖利的朋友啪地把磁带放进机器,按下放音键。静电干扰差不多全消失了。扬声器里清晰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嗨,扎克。是我,贾丝汀。”
  在放接下去的录音时,赖利皱着眉头的脸可怕地阴沉下来。特津把赖利垂涎了两年的女人弄到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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