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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的欢乐生活禅:人间庄子

_3 吴建雄 (现代)
  退一步讲,大自然为人准备了各种器官来让他养护形体,敬修内在的智慧就能通达万物。如果达到了这种境界还有种种灾祸到来,那就是天命了,而不是个人的责任--天定的事是不足以扰乱人的身心的,也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如果自己的境界还没有修炼到诚敬的程度就急于付诸行动,那么行动起来或多或少会有不妥当之处;如果外在的事物扰乱了内心世界却还不舍弃停止,那么每一次行动都会带来一次新的失败。公然为非作歹的人,会遭到人们公开的责难;暗中为非作歹的人,会受到鬼神的惩罚。在公开场合光明正大地做人,即使一个人独处时内心依然光明磊落、无所愧疚,这样才能做自己的事业。
  注重内修德性的人,行为不留名迹;追求外在功业的人,志向在于求取财物。行为不拘于名迹的人,懂得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亦可成就伟大。能体察万物的人,万物才会和他一致;和外物格格不入的人,连自己都无容身之地,又怎能宽容别人呢?不能宽容别人的人,就不会有人亲近他,没有人亲近的人实际上已是自绝于人。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内心的自相矛盾和焦虑不安。
  老子对明智的人有几点要求:世事难料,要笑对成败;犯了错误,要坦然承认失败;不要闭门造车,自我猜疑。
  《庚桑楚》里的人都很无奈,而影子多好啊,做人还不如做影子。神不守舍的人给人的形象是一个鬼,可以说他精神已经死了。心有杂念、表里不一的人是虚伪的,做个虚伪的人还不如做影子;因为影子本身就是虚的,无所谓虚伪与否。
  接下来,又进一步借影子说到灵魂,对令人类苦恼的生死问题作了一番另类的解释。灵魂与躯体是相对的。我们可以把生命的降生看作是一个灵魂从一群灵魂的大本营里跑出来,钻到一个人的身体里。而人的死亡也可以看成是灵魂从这个躯体里跑了出来,重新回到一群灵魂的队伍中。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后来有就从原来的无中产生了。既然这样,何必那么看重生死呢? 与影子相比,人们总喜欢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可以用语言归纳一切,却不知自己的智慧有限。影子不自大,不自以为是,不相互取笑,不相互残杀,不相互依附,不相互笼络,因此影子反而最有人味。这里归纳出了二十四种影响人内心的因素:高贵、富有、尊显、威严、声名、利禄六种情况,全是扰乱意志的因素;容貌、举止、美色、辞理、气调、情意六种情况,全是束缚心灵的因素;憎恶、欲念、欣喜、愤怒、悲哀、欢乐六种情况,全部牵累道德的因素;离去、靠拢、贪取、施予、智虑、技能六种情况,全是堵塞大道的因素。影子没有人的思想,所以它无时不体现出生命的光华。有阳光就有生命,于是影子跟生命一起复苏;太阳落下,影子也跟着万物一起休息。影子看起来一无所有,但它本身就是一个弥足珍贵的证据,是一个人存活在世间的证据:你走在太阳之下,如果没有影子,那你就不是人,是鬼,是空气。这样看来,影子能不重要吗? 然而,我们真的能变成影子吗?不能。我们只能像影子一样去思考,去处世。影子的存在能证实我们的躯体存在,可影子本身却是从没存在过的。因为不曾有所以无所谓无,因此影子才很飘然。
  在文章的末尾,我们看到了这样一段话:被刑罚砍断了脚的人不拘于法度,因为他已把毁誉置之度外;服苦役的囚徒登上高处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他已经忘掉了死生。面对谦卑的言语不愿作出回应而能够忘掉他人的人,就可称作合于自然之理又忘却人道之情的"天人"。所以,敬重他他却不感到欣喜,侮辱他他却不会愤怒,只有混同于自然顺和之气的人才能够这样。发出了怒气却不是有心的,那么怒气也是出于不怒;有所作为却不是有心的,那么作为也就等同于无为。想要宁静就得平和气息,想要精神淡定就得顺应心志,即使有所作为也须进退有度,事事顺其自然。事事顺其自然的做法,也就是圣人之道。
  第53节:走出贪欲的迷宫(1)
  也许我们做不了圣人,那也无妨,我们就做水吧。记住,是做水而不是做刀。夜里梦游的人磨快了刀子去杀木桶里的水,直到把木桶刺破。梦游人看到水已干涸,很是得意。殊不知水已渗入土地,化为气,变为云,最终成为雨,雨从天而落,又重新回到井中,再被人装进木桶。这便是水,无穷无尽的水,大千世界的"影子"。在人生道路上,我们要做水,而不是做杀水的刀。坚忍不拔,百折不挠,这种"生如蚁,美如神"的力量,无穷无尽,无比强大。
  第二十四讲 走出贪欲的迷宫 --《庄子o杂篇o徐无鬼》解读
  我之所以喜欢看《庄子》,就在于庄子的思维无时无刻不在跳跃,在狂欢创新。要读懂庄子必须要有想象力。而在当今社会,有想象力心态鲜活的学者却太少了,所以他们没能真正把握住庄子的意图。正是因为历史上缺少一个真正的解读者,庄子的思想被打入了冷宫,人们对庄子本人也有着诸多误解,认为他是个纯粹消极的、自娱自乐的疯子。殊不知庄子是个超前的人,于古于今,他的思想均可谓是超前的。他不仅是个伟大的思想家,还是个成功的小说家,他一字一句暗藏杀机,密布陷阱,擅长在众所周知、仿佛很明白的说教里捕捉新亮点;解读其思想的过程简直就像在玩一场智力游戏,而这正是读《庄子》的乐趣所在。
  《徐无鬼》从寂寞的君主寻找对手开始,讲述了一个类似独孤求败的故事。对于独孤求败,大多数人想到的无非是高处不胜寒、缺少知己一类的语言,而庄子则破天荒地借独孤求败提出了"何谓英雄"、"英雄到底是不是英雄"等新颖命题,最后单刀直入地提出了"社会建设中各个成员应该分工合作"的观点。
  英雄是寂寞的,这种寂寞首先是因为缺少对手。对于高高在上的执政者而言,普天之下他说了算,这份寂寞就更别提有多深了。故事以徐无鬼拜见魏武侯开始。徐无鬼在女商的引荐下去拜见魏武侯,武侯说:"先生一路辛苦了!您一定是对山林里的劳苦生活感到难以忍受了,所以到现在您才肯来见我。就让我来慰问慰问您吧。"
  徐无鬼却说:"大王您错了,我本来要向大王您表示慰问,大王您对我又有什么好慰问的呢?您总是想尽量满足自己的欲望,于是性命就会受到损伤;您要想保存好性命,只有放弃一些物质方面的享乐,丢弃一些过于自我的价值判断。"武侯听完,若有所失,没再说话。
  徐无鬼又说:"我很善于观察狗的体态,并以此来确定它们品种的优劣。下等狗每天只想着填饱肚子也就满足了,中等狗总是凝视上方仿佛很有追求,而上等狗却总像是忘掉了自身的存在。而我观察狗的水平又不如我观察马的水平高。好马的体态,直的部分要符合墨线,弯的部分要符合勾弧,方的部分要符合直角,圆的部分要符合圆规,这样的马便是国马了;不过,这样的马还比不上天下最好的马。天下最好的马具有天生的材质,有时缓步行走仿佛有什么忧虑;有时又神采奕奕地奔跑起来好像忘记了自己,超越马群,疾如狂风,把尘土远远甩在身后。别人只看到它飞奔时的英姿,却不知道它如此高超的本领是从哪里得来的。"魏武侯听完,笑了起来。
  徐无鬼春风得意地走出宫廷,女商看到他,激动地说:"今天真是要谢谢您,好久没听到国君的笑声了。请问先生您是用什么办法让国君高兴起来的呢?我以前曾经向他介绍诗、书、礼、乐,还跟他谈论兵法,可尽管侍奉国君而大有功绩的人不可计数,国君却从不曾有过笑脸。今天先生您一来,国君竟然笑了,到底您用了什么办法来取悦国君呢?" 徐无鬼笑道:"我没用什么方法啊,就和他讲了讲怎么看狗看马。"女商疑惑地问:"就是这样的吗?"徐无鬼说:"你没听说过那些越地流亡的人的故事吗?人一旦离开自己国家几天,见到老朋友就会很高兴;人一旦离开国家十天一个月的,见到在自己国家曾看到过的面孔有点熟悉的人就会大喜过望;等到人离开国家一年,见到样貌特征接近同乡人的人就欣喜若狂。这不就是离开故人时间越长,思念越深吗?那些逃向空旷原野的人,他们用丛生的野草堵塞着黄鼠狼出入的洞口,却能在杂草丛中的空隙里卑微地生活;一旦听到人的脚步声,杂草里的人就高兴起来,更何况是他们的兄弟亲戚在身边说笑呢?我想,国君之所以不高兴,是很长时间没有谁用纯朴的话语在国君身边说笑了啊!" 从这个故事来看,徐无鬼之所以能让武侯笑,既是因为他说的是相狗、相马,也因为他说的不仅仅是相狗、相马。上等的狗和上等的马,折射过来就是上等的人,只有上等的人才能驾御上等的狗和马,徐无鬼借千里马来形容魏武侯的心态。"天下的好马自有其天生的才性和用途,走起路来像是有所忧思又有所失落似的,这样的马跑起来超群脱俗,风一样地飞奔而去。"徐无鬼说的好马不正是郁郁寡欢的魏武侯吗?他的潜台词其实是说,武侯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不必担忧,武侯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只是现在没找到方向而已。武侯听到有人理解自己心意,当然笑了。他之所以笑还因为徐无鬼能直言相告,已经很少有人能真正诚恳地说话了。徐无鬼一开始就对他说,要放弃物质的享乐,放弃自己的一些价值判断,这无疑让武侯感觉新鲜,总算遇到个说真话的人了。
  第54节:走出贪欲的迷宫(2)
  没过多久,徐无鬼又第二次拜见武侯,这次他没和武侯闲聊,而是一本正经地对这匹迷途的"千里马"进行了一番教育。
  武侯对他说:"这一段时间,先生您在山林里居住,以橡子为食,只能吃点大葱韭菜之类的菜蔬,却谢绝与我交往,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您来见我,是因为您上了年岁吗?还是因为想尝尝酒肉之类的美味?亦或是有什么治国的高招要教给我?" 徐无鬼说:"我出身贫贱,不敢奢望能够享用国君的酒肉美食,这次我依然是慰问一下您而已。"武侯说:"什么,怎么又来慰问我呢?"徐无鬼说:"我来看看您的精神和形体好点没有?" 武侯吃惊地问:"您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徐无鬼说:"天地对于每个人的养育都是同样的、平等的,人登上高位也不可以自以为高人一等,处在卑微的地位也不能认为自己是矮人三分。您是国君,却让全国的百姓劳累困苦,利用大众的劳苦来满足自己私人的欲望!真正圣明的人从不为自己而求取分外之物。为个人求取私利,这是一种病!您已经得了很严重的病了!难道我不应该来慰问您吗?" 武侯说:"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对劲,所以想会见先生。我爱护我的人民,并且为了道义而停止战争,这恐怕就可以了吧?" 徐无鬼说:"不可以!您大错特错了。您所谓的爱护人民,其实是祸害人民的开始。为了道义而停战,其实是制造新的争端的祸根,所以您从这些方面盲目地治理国家是不会成功的。世间的事情总是如此,一旦成就了美好的名声,也就有了作恶的工具;您表面虽然是在推行仁义,却更接近于虚伪和作假!您有了这样的仁义之心,必定会出现一些虚伪的行为,一旦有了成绩又必定会自夸,而一旦有了变故也必定会再次挑起争战。您不要在高楼下面大量陈兵,不要在锱坛的宫殿前集合骑兵,不要违背道理去贪求别人之物,不要用诡计去战胜别人,不要用战争去征服别人。杀死他国的士卒和百姓,兼并别人的土地,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不知这种战争有什么好处?谁又是胜者呢?与其这样,不如您停止争战,修养诚意,顺应自然而不去扰乱其规律。百姓的性命不受到威胁,哪里用得着您劳师动众后再止息争战呢!" 在一般人的理解中,为了人民放弃战争听起来似乎无可厚非,但庄子明确指出这种说法是不恰当的。在他的理解中,放弃战争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是本来就应该的,是人的本能,也是义务,没有人有资格打着爱人民的旗号去放弃战争,这只会制造更多的混乱。今天你打着爱人民的旗号去放弃战争,明天就有人打着爱人民的旗号去挑起战争。
  英雄、君主之所以会孤独和寂寞,第二个原因在于他们的内心是迷乱的,在一团团迷雾中英雄们少了同路者,与其说他是在寻找对手,还不如说他是想寻找导游。庄子又用黄帝迷途求助小童的故事来折射执政者们的迷乱。
  黄帝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方明赶车,昌宇陪乘,张若、朋在马前导引路线,昆阍、滑稽在车后跟随保护。他们来到襄城的旷野,大家都迷失了方向,四周又没有什么人可以问路。此时,他们遇到了一位正在放马的少年,便问他:"你知道具茨山在哪里吗?"少年说:"当然知道。"又问:"你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吗?"少年回答:"当然知道。"黄帝感慨道:"这位少年不仅知道具茨山在哪里,而且知道大隗居住的地方。那我要问问你,我应该怎样治理天下?"少年说:"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简单!我小的时候独自在宇宙里游玩,生了眼眩头晕的病,有个老头告诉我说:'你还是乘坐太阳车去襄城的旷野里游玩吧。'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又要到宇宙之外去游玩去了。其实治理天下就跟我放马一样简单,为什么要操心呢?"黄帝说:"你当然不用操心,你又不用治理天下。虽然如此,我还是要向你请教怎样才能治理天下。"少年听了,闭口不言。
  黄帝又问了一遍,少年不耐烦地说:"治理天下,跟牧马哪里有什么不同呢!也不过是把那些妨碍马儿生活的东西除掉、任其自然而已嘛!"黄帝听了,立即跪地叩头施大礼,口称"天师"退去。
  第55节:走出贪欲的迷宫(3)
  黄帝最后找到去具茨山的路吗?没有,必然没有。因为少年没有直接告诉他,看来黄帝寻找路途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迷乱依然还得持续一阵子。
  接着,庄子又提出,执政者为什么会疑惑?他们为什么会掉进迷宫怎么走也走不出来?其实,原因就在于他们眼光的局限,他们实在是太幼稚了,"皆囿于物"。才智聪颖的人,一旦没有动脑筋的机会,他们就会感到不快乐;善于辩论的人没有谈话的话题与机会,也同样不快乐;而喜于明察的人没有对别人的冒犯与责问,就更不开心了。这都是因为这些人受到了外物的局限与束缚。
  很多人都是如此。士绅贤达每天忙于在朝堂上建功立业,善于治理百姓的人以做官为荣,身强体壮的人从不把危难放在眼里,英勇无畏的人遇上灾祸总是奋不顾身,那些手持武器身披甲胄的人只想着去打仗,那些隐居山林的人追求的则是清白的名声,那些研修法令的人一心只想着推行法治,那些崇尚礼教的人只注重人的仪容,而讲求仁义的人看重的则是人际交往,农夫没有除草耕耘的事便会觉得内心不安、无所事事,商人没有贸易买卖就会心神不安。百姓只要有短暂的工作就会勤勉,工匠只要有器械的技巧就会工效快、成效高。钱财积攒得不多,贪婪的人总是忧愁不乐;权势不高不大,私欲很盛的人便会悲伤哀叹。依仗权势掠取财物的人喜好变故,一旦遇到时机就会有所动作,做不到清静无为。这样的人就像是顺应时令次第一样取舍俯仰,不能够摆脱外物的拘累而使其身体与精神过分奔波劳碌,沉溺于外物的包围之中,一辈子不会从梦里醒悟,实在是可悲! 在庄子眼中,英雄、执政者之所以会迷乱,全因他们掉入了自己挖的迷宫里,自以为是英雄,老想找用武之地,老想表现自己。不需要表现的时候,他们会千方百计制造机会去表现;等到了真正需要表现的时候他们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现了。做学问容不得一丝虚伪,管理国家更不能只追求名利,否则到了最后只会作茧自缚,找不到出口。
  之后,庄子又提出,英雄凭什么说自己是英雄呢?有什么标准吗?很多时候,只有你自己觉得自己是英雄,是你一个人的英雄。
  庄子问惠子:"那些射箭的人如果不事先说明自己要射什么,靶子在哪儿,那么他怎么射都叫射中,那普天下的人就都是后羿了。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惠子说:"可以。"庄子说:"天下原来就没有被大家共同认可的正确标准,现在大家却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这样说来大家都成了尧这样的皇帝了。可以这么理解吗?"惠子说:"当然。"
  于是庄子说:"那么郑缓、墨翟、杨朱、公孙龙四家,再加上你一共便是五家,到底谁是正确的呢?或者像周初的鲁遽那样吗?鲁遽的弟子说:'我学得了老师的学问,能够在冬天生火,在夏天制出冰块了。'鲁遽说:'这只是用具有阳气的东西来招引出具有阳气的东西,用具有阴气的东西来招引出具有阴气的东西,根本不是我所说的道。我把我所主张的道给你看看。'于是鲁遽调整好瑟弦,放一张瑟在公堂之上,放一张瑟在内室,弹奏起这张瑟的宫音,那张瑟的宫音也随之应合,弹奏这张瑟的角音,那张瑟的角音也随之应合。这是因为两张瑟的音调相同的缘故。如果其中任何一根弦改了调,五个音被弄得不和谐,那弹奏起这根琴弦来,其余的二十五根弦都有震颤,却始终不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方才是乐音之王了。恐怕你就是鲁遽那样的人吧?" 惠子想了想,问:"现在要是郑缓、墨翟、杨朱、公孙龙他们四人跟我辩论,用恶俗的言辞指责我,用声音来压制我,其实却未必是我的错误,那么我该怎样和他们相处呢?" 庄子说:"齐国有个人让自己的儿子留在宋国,命令他像残废者一样做守门人,却生怕自己的小钟会破损,包了又包,捆了又捆;有人寻找远离家门的儿子却从不走出村子寻找,这不是很可笑吗?这不就跟所谓的辩论家忘掉自己的情况一样吗?楚国有个人寄居在别人家里,却像主人一样怒责守门的人,他总以自己为主人,半夜无人时出门来又跟船夫打了起来,还没离开岸边就已经结下了怨恨。"
  第56节:走出贪欲的迷宫(4)
  这番话无疑给那些所谓的英雄们以致命一击。我们老是听别人说这个英雄、那个英雄怎么无敌怎么天下无双,却不曾认真思考凭什么称他们是英雄。我喜欢庄子的谨慎,这是一种从学问衍生到生活中的谨慎。
  世间有三种人很可笑:一是沾沾自喜的人,二是偷安矜持的人,三是有劳形自苦的人。
  沾沾自喜的人都以为自己是英雄,天下无敌。只懂得一家之言、一点点本事就沾沾自喜,自以为满足了,却不知道其实他没有丝毫收获。
  偷安矜持的人就像肥猪身上的跳蚤一样愚蠢,它们没有长远眼光,住在稀疏的鬃毛中,还自以为是住进了广阔的宫廷园林,偶然爬到猪的后腿和蹄子间弯曲的部位或乳房和腿脚间的夹缝,就认为是世间最美好的住所了。殊不知,一旦屠夫杀掉了猪,点起烟火,它们便会跟猪身一起被烧焦了。这些愚蠢的跳蚤们,依靠环境而安身,却又因为环境而毁灭,也就是所谓的偷安自得的人。
  而像舜那样的则属于劳形自苦的人。羊肉不会垂涎蚂蚁,只有蚂蚁会垂涎羊肉,因为羊肉有膻腥味。舜跟羊肉一样有膻腥,所以百姓都十分喜欢他,他多次迁徙,到邓地的旷野聚集了数十万人。尧知道了舜的贤能,就选他出来,希望他能把恩泽布施给天下的百姓。舜自从自荒野中被举荐出来,一直为民请命,直到年纪大了、反应衰退了却还不能退回家休息,因为百姓需要他。这就是所谓的弯腰驼背、勤苦不堪、劳形自苦的人。
  惠子死后,庄子前去送葬,经过惠子的墓地时,他回过头来对跟随的人说:"自从惠子离开了人世,我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了,我没有可以与之论辩的人了!" 管仲生了病,齐桓公问他:"仲父的病已经很重了,不避讳地说,万一您病危不起,我要把国事托付给谁才好呢?"管仲说:"您想要交给谁啊?"齐桓公说:"鲍叔牙。"管仲说:"绝对不可以。鲍叔牙是个清白廉正的人,他从不亲近不如自己的人,而且一听到别人的过错一辈子也忘不掉。如果让他治理国家,对上势必约束国君,对下势必刻责百姓。一旦得罪国君,他也就不会长久执政了!" 齐桓公问:"那谁可以呢?"管仲想了想:"你可以试试隰朋,他还可以。隰朋的为人,对上不显示位尊,而对下不分别卑微,经常觉得自己不如黄帝,同时又能同情不如自己的人。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人被称作圣人,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人被称作贤人。如果你把自己当成贤人并以此为理由驾临于他人之上,是得不到人们拥戴的;以贤人之名而能谦恭待人的人,则不会得不到人们的喜欢,这样的人对国事一定不会事事听闻,对家庭也一定不事事看顾。如果实在找不到人的话,那么还是选隰朋吧!" 在管仲看来,比起鲍叔牙,隰朋更有做英雄的潜质。前者过分挑剔,清高而自负,对于不如自己的人就不亲近,对于别人的过错又一辈子不肯原谅。这样的人注定是会脱离群众的。相比之下,后者则要包容得多,他谦和而赋有同情心,有民众基础。所以说,要做英雄,亲和力是很重要的。英雄,归根结底应该是人民的英雄。
  一旦你时来运转,做到英雄了,你还别得意,要低调。若是有所自恃而骄傲绝对没有好下场。吴王渡过长江,登上住满了猕猴的山岭。群猴看见吴王的队伍,吓得惊惶大叫,四散奔逃,纷纷躲进荆棘丛林的深处。只有一只猴子勇敢地留下了,它不但不害怕,还从容不迫地腾身而起,抓住树枝跳来跳去,故意在吴王面前卖弄它的灵巧。吴王很生气,用箭射它,那猴子竟然敏捷地接过飞速射来的利箭。吴王急了,命令随从及猎人一起射箭,猴子终于躲避不及,抱树而死。
  吴王回过头来,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猴子夸耀它的灵巧,竟然用它的便捷蔑视取笑我,所以才受到这样的惩罚死去!你也要以此为诫啊!你不要自以为很了不起,用傲气对待他人!"颜不疑回来后,拜贤士董梧为师,以铲除自己的傲气,弃绝淫乐,辞别尊显;三年后,全国上下人人都称赞他。
  第57节:走出贪欲的迷宫(5)
  偶尔做几天英雄,你还真别把它太当一回事,别三分颜色上大红,还真以为你真是个角儿。英雄是个长时间的体力活,如果是为了名利,那你可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假英雄了。可世人总是对名声有种迷误,瞧瞧人家南伯子綦是怎么感慨的。
  南伯子綦靠着几案安静地坐着,仰着头慢慢地吐气。颜成子进来看见后说:"先生,你真了不起啊!人的形体固然可以像枯槁的骸骨一样,难道心灵也可以像死灰一样吗?" 南伯子綦说:"以前我住在山林洞穴里。那时,齐太公田禾曾来看望我,而事后齐国的民众为此再三向他祝贺。我必定是先有名声,所以他才知道我;而我的名声必定是过于张扬了,所以他能利用我的名声,要是我没有名声。他怎么能知道我呢?假如我不是名声张扬于外,他又怎么能够利用我的名声呢?我同情自我迷乱而失却真性的人,又同情那些很容易同情别人的人,还同情那些同情人们的同情者,从那以后我便一天天远离人世沉浮,从而达到心如死灰的境界。"
  真正的英雄应该是淡泊明志的。"无求,无失,无弃"和"不以物易"才是英雄本色。
  孔子去到楚国,楚王设宴邀请孔子,孙叔敖拿着酒器站立一旁,市南宜僚把酒洒在地上作为祭祷,说:"古时候的人在这么庄重的情况下总要说一说话。"孔子说:"我早就听人家说过,世界上有一种不用言谈的言论,但我自己却从不曾说过,今天我就说两句吧。还记得市南宜僚从容不迫地玩弄弹丸,就使两家的危难得以解脱;孙叔敖运筹帷幄,结果敌国不敢对楚国用兵,而楚国得以停止征战。我是多么希望有长长的嘴舌来说上几句呀!" 市南宜僚和孙叔敖解决问题的办法可以被称作不是办法的办法,孔子说的话也可以被称为不用言辞的言论,所谓的循道所得,归结到一点就是回到道的原始统一的状态。你说的言语要是能够停留在他人的才智所不及的境域,这就是最了不起的了。
  大道是混沌同一的,而每个人对大道的体会却不一样;才智所不能通晓的知识,就算再多的辩解也无法一一列举。即使是名声像儒家、墨家那样显赫的人,也常因他们的强不知以为知而而招致凶祸。所以,大海不拒绝向东的流水,就成就了博大之最;圣人包容天地万象,恩泽施及天下百姓,而百姓却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生前没有爵禄,死后没有谥号,财物不曾汇聚,名声不曾树立,是真正伟大的人!狗不会因为会叫就被人说成是好狗,人不会因为会说话就被当成是贤能,更不用说成就大业的人了!有心求取伟大反倒不足以算是伟大,更不用说是修养心性、随顺自然的了!没有什么比天地更大了,而天地从不会求取什么,它才是最完备的。伟大而又完备的人,没有追求,没有丧失,没有舍弃,不会因为外物而改变本性,返归自己本性就会没有穷尽,遵循亘古不变的规律也就会没有矫饰,这才是伟大的人的真性情。
  英雄应该像大海一样能包容与自己不同的观点,不求名利,只求为百姓造福。海之所以大,正是它能包容千万条小溪流。不要忽视不起眼的小溪流,真正的英雄应该懂得如何壮大自己的力量。
  接着,庄子又郑重提出英雄的作用。
  子綦将八个儿子排列好,叫来算命师傅九方,说:"你给我这八个儿子看看相,看谁最有福气。"九方看了一下,说:"这个孩子最有福气。"子綦顿时惊喜道:"他怎么最有福气呢?"九方回答:"将会跟国君一道饮食,终其一生。"子綦一听,脸色都变了,泪流满面地说:"天呀,我儿子为什么会被弄到这样的绝境呢!"九方说:"跟国君一道饮食,恩泽将施及三族,何况父母啊!这可是好事,光宗耀祖呢。如今你听了这件事竟然泣不成声,这是要拒绝即将降临的福禄啊!你的儿子倒是有福气,而你这个做父亲的却是没这个福分了。"
  子綦说:"你怎么可能知道呢。难道真的有福气吗?享尽酒肉,只不过从口鼻进到肚腹里,又哪里知道这些酒肉从什么地方来呢?我没有牧羊,结果羊却出现在我屋子的西南角;我不喜好打猎,而鹌鹑却出现在我屋子的东南角。为什么你不觉得这种现象是奇怪呢?我和我的儿子一起去游乐的地方只在于天地之间。我跟他同乐于天,求食于地;我不和他求取功名,不和他出谋划策,不和他标新立异,我只想和他一道顺应天地的实情,一道顺应自然,不为外面的事物所左右。可现在,我却得到了世俗的回报啊!大凡有了怪异的征兆必定会有怪异的行为,实在是危险啊。这不是我和我儿子的罪过,大概是上天降下的罪过!天要祸害我的儿子,我没有办法去抵抗,因此我泣不成声。"
  第58节:走出贪欲的迷宫(6)
  没过多久,国君派遣到燕国去送信,不料强盗在半路上劫持了他,想要保全的身体再卖掉他,可这样买主又担心他会跑掉,不好卖,于是强盗就截断了的脚,把他卖到齐国,正好被齐国的富人渠公买了回去。他让帮自己看守街门,果真吃肉终其一生。
  事出有因,因果相连,对于无法预计的灾难我们无力挽回。但这并不妨碍英雄作用的发挥。英雄的作用不在于生理,而在于心理上的一种扶持与鼓舞。我们以前总以为,英雄就是在战争年代为民请命的人,但在和平年代,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英雄给予我们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
  在讲完了什么是英雄,英雄应该有怎样的作为又有什么作用后,庄子开始呼唤英雄;时代需要的不仅是一个英雄,而是千千万万个英雄。
  缺遇见许由,问:"你准备去哪里呢?"许由回答:"我正打算逃避尧。"缺说:"你在说些什么呢?你为什么害怕尧呢?"许由说:"尧孜孜不倦地推行仁的主张,我担心他受到天下人的耻笑。这样下去,后代必定会勾心斗角、人吃人啊!百姓并不难以聚合,只要给他们爱护就会亲近,给他们好处就会靠拢,给他们奖励就会勤勉,给他们厌恶的东西就会离散。爱护和利益出自仁义,而世人弃置仁义的少,利用仁义的多。仁义的推行,只会让大家没有诚信,而且还会被禽兽一般贪婪的人借用为工具。所以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给天下人带来的好处就好像是短暂的扫一眼。尧只知道贤人们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同样也有残害,恐怕只有身处贤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这个道理。"
  缺、许由的这段对话,在我看来是《徐无鬼》中最具有价值的部分。从字面上理解,许由批评尧只知道贤人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的残害。为什么会有残害呢?许由的理由是,因为仁义一旦普及,就会有人利用仁义去误导民众迷恋功名。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利用仁义的人的错,为什么要把责任归咎到贤人的身上,非说是贤人的过错呢?不知道。
  这就是典型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实,庄子的意思不是说仁义不好,联系一下上下文,看到许由说的"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就会明白,贤人治理国家当然挺好,但贤人也会犯错误。如果只交给一个贤人去处理,难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小错误祸害全国人民。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国家不仅仅需要一个英雄人物,而是几十个、几百个甚至几千个英雄人物。大家本着为民造福的目的,在处理事情前在一起讨论、磨合,最后选出一个切实可靠的策略,这才是实在之举。
  最后,庄子提出了一个构想:虽然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英雄,但我们不妨把自己当成英雄,用一个英雄的准则去衡量自己,严格要求自己,这样就能更好地发挥各自的作用。
  在此,我想送给那些英雄或者准英雄们几个词:宏大、耐久、超越、豪迈、连贯、纯粹。
  宏大:要做到体格与心灵同样宏大。英雄应该学会用人格魅力打动人,让人信服。
  耐久:英雄是一项需要长期经营的事业,必须时时都要努力,才能为民造福。
  超越:英雄必须要有过人之处,没有比较就没有动力。只有不断超越别人,超越自己,才能征服时间,做个时代的英雄。
  豪迈:英雄往往做事耿直而爽快,不仅要果敢,还要有宽广的心胸,能够包容万物。
  连贯:英雄也需要相互鼓励,相互影响,相互扶持。时代需要的是一群英雄,而不是一个好汉,协力互助创造的价值永远比单干多。
  纯粹:英雄一心为民,没有私心,远离一切欲孽,专注才能成就大事业。
  第二十五讲 庄稼会报复种田人 --《庄子o杂篇o则阳》解读 人的世界里有国家有城堡,动物的世界里也有国家有城堡。有一个蜗牛家族生活在两个国家的交界线上,此地战乱频繁,不时有动物从甲国逃窜到乙国,也有动物从乙国逃难到甲国。蜗牛个体渺小而脆弱,它们的外壳用小石子就能撞碎,然而在如此动乱的年代它们却能够活得好好的。
  第59节:庄稼会报复种田人(1)
  清晨,蜗牛从轻柔的阳光中醒来,看着天边逐渐亮起,喝着甘甜的露水;中午,蜗牛看着身边的过路人一波一波过去;傍晚,蜗牛随着落日一起入眠。蜗牛们的生活很有规律,幸福而快乐,虽然它们只能在一条小细线里行走。每当它们伸出两条触角,左边一条在甲国,右边一条就在乙国了。匆匆逃亡的动物从国界线的这一边跨到那一边,步履快,步伐大,小蜗牛却从没被踩中而受到伤害。
  很多年过去了,两国之间持续争战,尸横遍野,逃亡的动物也随之遭殃。猪牛羊就不用说了,缺少粮食的士兵绝对不会放过它们。猴子在森林里称得上敏捷机灵,可一旦它们被人抓住,身上就会被绑上长长的绳子,被训练做窃取敌方情报的探子。虎豹号称森林之王,也无法幸免,被人用火烧了洞穴,被钢箭射破心肺,皮毛也被人用刀子剥下来,披在身上以示军威。乱箭横飞中,越是体形高大的动物越容易被射中。对于动作灵活的动物,士兵们就用围堵的方法捕获,结果,罗网恢恢,疏而不漏。
  最后只剩下蜗牛,它们从没离开过家园,竟然出人意料地活下来了。蜗牛在国界线上代代繁衍,渐渐让整条国界线都布满了蜗牛。突然有一天,一只兔子从甲国前往乙国,路过这里,惊讶道:"天哪,你们占据着边界线不离开一步,没想到竟然能发展得这么好!"蜗牛国王听了很开心。即使是蜗牛,它也有大志,总是想:能不能有机会发展得更好呢?兔子看出了它的心意,笑道:"我正要到乙国的草丛里居住。现在乙国很强大,其他国家没有敢侵入它的,如果你们跟我一起去,住到乙国中心,肯定很安全;并且你也可以跟乙国国君学习一二,他可是位英明的君主。"
  蜗牛国王听后,心动了:是呀,如果永远只在边界线上生活,国度总是有限的,不如去辽阔的乙国去,越接近乙国中心就越安全,四面八方的其他国家就算入侵也杀不进来。蜗牛国王于是带着家眷和下属一起奔向乙国。
  一路上风景优美。蜗牛国王也看到很多过去的朋友,它们有的结婚了,有的老了,已是儿孙满堂。等到了乙国国都,到处一片繁荣,商品琳琅满目,路人川流不息。蜗牛国王在国都附近的一片树丛里居住了下来。
  头一年,风和日丽,草叶肥美,蜗牛王国的子民们安居乐业;第二年就不行了,蜗牛国王突然发现平静的日子没有了,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原来随着乙国国力的强大,居民的生育越来越多,淘气的孩子常常跑到草丛里嬉戏,抓了许多蜗牛来玩,蜗牛脆弱的生命多有损伤。有好几次,连蜗牛国王也差点被逮住。又过了几年,适逢乙国国王七十大寿要建庆功台,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施工中蜗牛王国死伤一片。就在乙国皇帝七十大寿当天,一个少年看到了蜗牛国王这只体形异常之大的蜗牛,就抓起来往墙壁上一扔,"啪"的一声,蜗牛国王的外壳被砸得粉碎,风一吹,如灰散去…… 蜗牛王国早先的地理位置是很特殊的,在两国分界线这个本是最危险的地方它们却过得很好。因为它们本身能顺其自然。这一点就跟圣人一样,能在混乱的世道中安心生活。
  则阳到楚国游历,楚臣夷节向楚王谈到则阳,但楚王没有接见则阳,夷节只得作罢归家。则阳见到楚贤人王果,问:"先生怎么不在楚王面前谈谈我呢?"王果说:"因为我比不上公阅休啊。"则阳问:"公阅休是做什么的?"王果说:"他冬天到江河里刺鳖,夏天到山脚下休息。有人路过问他在做什么,他就说:'这就是我的住宅。'你要拜见楚王的事情连夷节都不能做到,何况是我呢?我比不上夷节。夷节的为人,没有实德而有世俗的智巧,从不能约束自己做到清虚恬淡,总有用他特有的办法巧妙地跟人交游结识,在富有和尊显的圈子里沉迷,使德行有所毁损。像冬日里受冻的人盼着温暖的春天,像中暑的人求助冬天冷风带来凉爽。楚王的为人,外表高贵而又威严,对有过错的人像老虎一样不会给予一点宽恕。如果你不是特别有才辩,且德行端正,又怎么能够使楚王折服!连夷节不能说服楚王,而我连夷节都不如,找我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圣人潜身世外,却能使一家人忘却生活的清苦与贫困,当他们通达时,也能使王公忘却爵禄而变得谦卑。对外物,他们与之和谐共处;对他人,他们乐于沟通而又能保持自己的真性;有时候一句话不说竟也能用中和之道给人以满足,跟他们走在一块儿就能受到感化。父与子的关系都各得其宜,而以清虚无为的态度看待周围的人。圣人的想法跟一般人的心思差距甚远。所以,要使楚王信服还得去找公阅休。"
  第60节:庄稼会报复种田人(2)
  王果所说,不仅指圣人的出世态度与常人的差距,还指圣人对身边事物的感染,是一种精神支柱、一种榜样的力量。圣人通达于人世间的各种纷扰和纠葛,周遍而又透彻地了解万物混同一体的状态,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出于他们的本性。回返真性,虽然有所动作,却没有忘记把师法自然作为榜样。忧心于智巧与谋虑,因而行动不宜持久。
  生来就美的人,别人给他镜子他才知道自己的美,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他也就不知道自己比别人美了。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内心的喜悦就不会有终止,人们对他的好感也不会有终止,这是出于自然的本性。这就像圣人关爱民众,别人称他为圣人,他就会以自己能关爱民众沾沾自喜;如果没有人告诉他关爱民众是值得表扬的行为,那么他就只是一直爱着民众而已。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给予人们的爱就不会有终止,人们安于这样的抚爱也不会有终止,这就是出于自然的本性。
  看事情要看本质。当你面对祖国和家乡,心情就会舒畅。就算由于远近高低的丘陵草木的遮挡而模糊不清,但你心里还是十分欣喜的。因为这是你的家乡,你回到了这里,站在有归宿感的土地上,所以你心满意足。蜗牛国王总认为自己要做一些事情才能证明实力,它不知道现有的状况已经证实了它的管理水平,一心只想着去争取更高的、遥不可及的目标,于是就向灭亡靠近了。
  《则阳》里用长梧封人与子牢的对话来说明成事的两大要素:一、做好自己;二、为自己成事创造条件。长梧封人对子牢说:"你处理政务时千万不能卤莽,治理人民不要乱来。过去我种庄稼鲁莽而草率,锄草的时候我随意乱来,结果它长出的籽实就少,这是反过来报复了我。第二年我改变方法,深耕细作,禾苗繁盛,收获时籽粒饱满,我也就一年到头能够吃上饱饭了。"庄子借用劳作提出人民意识对统治的反作用力,庄稼会报复种田人,我们也要看到关系成败的要素:没种好庄稼,收成肯定不好;单种庄稼,不去锄草,没创造良好的条件,收成同样好不了。所以,当我们本身有实力、很自信时,更要为自己创造条件。英雄无用武之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是这个道理。
  《则阳》又一次说到否定之否定,借蘧伯玉的故事说明人们的是非观念不是永恒的,认识也是有限的。蘧伯玉活了六十岁,而六十年来他对世界的看法与日俱新。年初时认为是对的,到了年终时又转而认为是错的;不知道现今所认为是对的,后来还会不会认为是错的。用肉眼去看万物,能感觉到它们的产生却看不见它的本根,能感觉它们在世界上出现却寻不见它的门径。人们常常尊崇自己的才智所能了解的知识,却不懂得凭借自己的才智起初不知而后才知,这不是人生的最大疑惑吗? 《则阳》中通过柏矩游齐之所见,批评当世君主为政的虚伪和对人民的愚弄。柏矩向老子求学,说:"我希望能去天下游历。"老子说:"算了吧,我告诉你,游历天下跟呆在这里一样,没什么区别。"柏矩再次请求,老子问:"那你打算先去哪里?"柏矩想了想,说:"我想先到齐国。"
  柏矩到了齐国,看见一个犯人正被拉着抛尸示众。柏矩推推尸体,把他摆正,再解下朝服覆盖在尸体上,接着他嚎啕大哭起来:"你呀你!天下出现如此大的灾祸,偏偏被你先碰上了。天天说,不要做强盗,不要杀人。世间一旦有了荣辱的区别,天下各种弊端就显示出来了;财货日渐聚积,然后各种争斗也就表露出来。如今树立那些人们所诟病的,聚积着人们所争夺的,使得人疲于奔命,想要不出现这样的际遇又怎么可能呢?古代人君,把功劳归于百姓,把过失归咎于自己。所以,那时候的社会,只要有一个人受到损害,君主便责备自己。如今却不是这样的,君主隐匿着真相而责备人们不能了解,制造种种困难却归罪于百姓不能克服,增加过多负担却指责别人不能胜任,把路途安排得遥远却谴责人们不能达到。百姓耗尽了智慧和力量,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用虚假来应付。盗窃那样的行为,要是真要怪罪的话,最应该责怪的人是谁呢?" 从这段对话看,仁义是一种评判好坏是非的标准,没有仁义之前世间也是如此运转。一个社会的原生态不会因为一个制度的出现而改变。有了仁义,人们知道了什么是罪恶,看到了世界是如此罪恶。以前大家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会推卸责任,君王也会从自身分析失败的原因;有了仁义后,君王们推卸责任就容易多了。
  第四部分
  第61节:庄稼会报复种田人(3)
  在之后关于宇宙观的言论里,庄子对"社会契约"的形成进行了分析。少知向大公调求教,问:"什么是丘里之言?"大公调说:"所谓丘里,就是当你聚合十个姓上百个人而逐渐形成的共同习俗,结合差异形成混同的整体,离散整体而又划为不同的个体。如今指称马的上百个部位都不能获得马的整体,而把马拴缚在眼前,大家就一目了然。所以说,山丘要积聚卑小的土石才能成就其高,江河汇聚细小的流水才能成就其大,伟大的人物并合了众多的意见才能成就其公。所以,从外界反映到内心的东西,自己虽有定见而不执著;由内心向外表达的东西,即使是正确的也不故意跟他人抬杠。四季具有不同的气候,大自然并没有对某一节令给予特别的恩赐,这样年岁的序列得以形成。各种官吏有不同的职能,国君没有偏私,这样国家得以治理;文臣武将具有各不相同的本事,国君没有偏爱,因而他们各自德行完备。万物具有各不相同的规律,大道对它们也都没有偏爱,不去授予名称以示区别;没有称谓因而也就没有特定强求的作为,没有作为因而也就无所不为。时间顺序有终有始,世代有变化。祸福在不停地流转,出现违逆的一面,同时也就存在相宜的一面;各自追逐其不同的,有所端正的同时也就有所偏差的。就拿山泽来说,生长出的各种材质都有用途;再看大山,树木与石块处在同一块地方。"
  庄子借丘里之言说道,我们在此却看到了他对社会契约的定义:一定数量的人群,经历很长一段时间形成的为所有成员都接受的一些准则。例如马的形象、马的特性,其实都在大家脑海里有印象,只有被大家共同认识才能互相交流。
  接下来,庄子将道的概念延续,探讨了世界,这和《齐物论》里有关物种起源的一些观点很接近。
  少知听完对丘里之言的解释,问:"既然如此,我把丘里之言直接当成道,可以吗?"大公调说:"不可以的。倘若我们现在计算物的种数,肯定不止一万,而我们只有把它称作万物,用数目字最多的词语来称述它。天和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与阳是元气中最大的,而大道却能把天地与阴阳相贯通。因为它大就用'道'来称述它,已经有了'道'的名称,还能够用什么来与它相提并论呢?假如用这样的观点来寻求区别,就好比狗与马,其间的差别也就太大了!所以说道不能只用丘里之言的概念去解释。"
  少知又问:"四境之内,宇宙之间,万物的产生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大公调说:"阴阳相应、相消相长,四季更替,相生相衰。欲念、憎恶、离弃、靠拢,接连兴起,雌雄性交合亦是常有。安全与危难相互变易,灾祸与幸福相互产生,生死聚散因此形成。从这些现象的名称与实际都能理出端绪和其精细微妙之处。随物变化的次序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轨迹,有了终结就有开始,这是万物所共有的规律。言语所能致意的,智巧所能达到的,只限于人们所熟悉的少数事物罢了,这样的描述还超脱不了人的局限。而体察大道的人,不追逐事物的消亡,不探究事物的源起,因为这是语言没有办法归纳和修饰的。"
  少知又问:"季真所说的'莫为',接子所说的'或使',这两家的议论哪一个最合乎事物的真情,哪一个又是偏离了客观规律?"大公调说:"鸡鸣狗叫,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现象;可即使具有超人的才智,也不能用言语来解释它们为什么会叫,同样也不能臆断它们以后将会怎样。我们用这样的道理来加以推论和分析,其精妙无以伦比,浩大不可围量,无论是'或使'--事物的产生有所支持,还是'莫为'--事物出生于虚无,两种看法各持一端,均不能避免为物所拘滞,因而最终都只是过而不当。'或使'的主张过于执滞,'莫为'的观点过于虚空。有名有实,这就构成物的具体形象;无名无实,事物的存在也就不可靠。可以言谈也可以测度,越是言谈距离事物的真实也就越疏远。没有产生的不能禁止其产生,已经死亡的不能阻挡其死亡。死与生相距并不远,其中的规律却是常人所不易察见的。事物的产生有所支使,还是事物的产生全都出于虚无?两者都是因为疑惑而借生出的偏执之见。我观察事物的原本,事物的过去没有穷尽;我寻找事物的末绪,事物的将来不可限止。没有穷尽又没有限止,言语的表达不能做到,许多物象具有同一的规律。而'或使'、'莫为'的主张用言谈各持一端,又跟物象一样终始。道不可以用有形来表达,也不可以用无形来描述。大道之所以称为'道',只不过是借用了'道'的名称。'或使'和'莫为'的主张,各自偏执于事物的一端,怎么能称述于大道呢?言语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说话也能符合于道;言语不能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说话也都滞碍于物。道是阐释万物的最高原理,言语和缄默都不足以称述;既不说话也不缄默,评议有极限而大道却是没有极限的。"
  第62节:聪明总被聪明误(1)
  历代学者对这一段的翻译有些含糊,这里我们来归纳出几个要点: 一、认识上要包容。如果我们要吸纳别人的意见,就要有自己的主见而不能有固执的成见;如果是自己感悟到的观念,就算是正确的,也不能因此而拒绝别人的意见。二、大道是抽象的,是最高的抽象,没有一般名词所具有的确定称谓。宇宙是运动的,安危相互转换,祸福相互转化,缓急有韵律,聚散有定。这就是名与实之间的纲纪,也是对精微世界实体的一种标记方式,道存在于运动当中。三、我们可以用语言指称和意会事物,认为天地万物都是某个人创造和驱使的,就会得到实质性的观念;认为天地万物是自然而然,从来如此,没有造物主在背后遥控的,就能得到抽象的观念。这两种观念没有对错之分。万物本原是无限深邃的,万物的未来也无法预计,都是追不到尽头的。
  《则阳》中的世界观、宇宙观在当时是一种进步。正因为这样,我们明白了生命中的轻不一定就是轻,重也不一定就是重;有不能承受的轻,也有无法抓住的重。人生苦短,万事不必太执著,苦苦相逼不如相忘江湖。
  第二十六讲 聪明总被聪明误 --《庄子o杂篇o外物》解读
  "外物",顾名思义即身外之物,是你所不能控制的客观事物。整篇《外物》里探讨的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钱塘江龙王酒醉闹事,大发洪水,祸害百姓。玉皇大帝要严惩龙王,株连九族,龙王的三个儿女也在其内。首先是龙王的小女儿,父亲受惩后她就化做一尾鲤鱼。鲤鱼在钱塘江里游来游去,虽然已不是龙体,但能有自由还是不错的。小鲤鱼游着游着,到了东海,没想到一个波涛打过来,鲤鱼被卷到了岸上。她从岸边的泥潭里挣扎出来,寻找水源,不知不觉游到了路边。这时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小鲤鱼在积水的车辙中使劲叫喊,终于发出点细微的声音。这人听见脚下车辙中的叫喊,就蹲下身,好奇地问:"小鲤鱼,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鲤鱼说:"我是东海水族,你能帮我找来斗升之水吗?这样我就能活下来了。"那人想了想,说:"好呀,我马上要去南方,你等着吧,等我到达南方后游说吴王越王,让他们引西江之水来迎候你,好吗?"鲤鱼听完,生气了:"我失去日常生活的环境,没有安身之处,眼下能得到斗升的水就能活下来,你竟说出这样的话,那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店里找我呢!"说完,她就死了,与其说她是渴死的,不如说是被活活气死的。
  龙王的二儿子在父王受难后也失去了龙体,成了一条大鱼,号称鱼中之王。吃惯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的他怎么肯吃江湖里的杂草?二王子游啊游,饿了好几天。恰巧有个任公子喜欢钓鱼,他只喜欢钓大鱼,习惯用那种镰刀般大的鱼钩,鱼钩上绑着拳头粗的黑麻绳,再让随从宰杀了五十头牛,自己则蹲在会稽山上,把钓竿投向东海。他一直就这样钓鱼,但从来没有鱼肯上钩。此时,游出东海的二王子看到那五十头牛的牛肉鲜红肥美,心想,世人如此愚蠢而眼光短浅,他们钓小鱼怎么会用如此奢侈的鱼饵呢?肥牛可是美食呀!于是他一头扑过去大吃特吃。看到水面有情况,任公子立即用力一扯,鱼钩紧紧地扣在二王子的鳃上。众人只见大鱼一阵舞动盘旋,突然急速沉没海底,又再次翻上水面乱跳,掀起如山的白浪,剧烈震荡,声震千里之外。任公子沉着冷静,借会稽山之地势困住大鱼,大鱼终于无法动弹。
  任公子钓得大鱼后,将它剖开制成鱼干;从浙江以东到苍梧以北,没有谁不饱饱地吃过这条鱼的。从此以后,那些浅薄之人和喜好品评议论之人,奔走相告。
  最后再说说龙太子的遭遇。父王受惩后龙太子只有低调做人了,他已有了点年纪,就变成一只白龟,为河伯效命,不料有一天他被一个叫余且的渔夫捉住了。渔夫打算过几天杀了它,放点红枣、党参、枸杞,炖成乌龟汤补补身体。白龟很着急,一想,这里是宋云君的领地,何不求助于他呢?没准他识英雄做英雄,能救了我。宋元君夜里梦见有人披散头发在侧门旁窥视,说:"我来自名叫宰路的深渊,我作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居所。渔夫余且捕捉了我。我是龙王太子。"宋元君醒来,派人占卜,回禀:"这是一只神龟。"宋元君问:"渔夫中有名叫余且的吗?"左右侍臣答:"有。"于是宋元君就叫人唤来余且。宋元君问:"近日你捕捞到什么了?"余且答:"我捕到一只白龟,周长五尺。"宋元让余且献出白龟。白龟送到,宋元君一会儿想杀,一会儿又想养,正犯疑惑,就卜问吉凶,说:"杀掉白龟用来占卜,一定大吉。"于是让人把白龟剖开挖空,用这龟板占卜数十次也没有一点失误。
  第63节:聪明总被聪明误(2)
  这便是龙王三个儿女的下场,我要借这个故事讲讲理想与现实的关系。小鲤鱼死在无奈,是对外物的无奈,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只要斗升之水却不能得到,活活被气死;二王子死在自己的预估出错,一子错,全盘皆败;至于龙太子则死在自作聪明上,能够预见一而不能预见二,提前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外物》的思想主旨其实就是一句话:外在事物不可能有客观确定的标准。现实与理想始终有差距:一是客观事物本身是不确定的,人的活动受客观条件制约;二是人对客观事物的判断是非难定,对错难分;三是每个人对自己命运的判断也是各不相同,期望也不同。
  现实总让人失望,历史上有无数冤案,忠良之士如关龙逢被斩杀,比干遭剖心,箕子被迫装疯。而谀臣恶臣同样不能免死,暴君夏桀和殷纣也会身毁国亡。国君无不希望他的臣子效忠于己,可是臣子尽管竭尽忠心也未必能取得信任,所以伍子胥被赐死且飘尸江中,苌弘被流放西蜀而死,当地人珍藏他的血液三年后竟化作碧玉。做父母的无不希望子女孝顺,可是子女竭尽孝心也未必能够受到怜爱,所以孝己愁苦而曾参悲忧。好的想法,善意的出发点,未必有好的下场。外在事物不可能有确定的标准,如果你还继续追逐利害得失,到头来只会精神崩溃。
  对于这样的世道,庄子提出要容物。心胸要大些,才能承受无奈的羞辱。眼光敏锐叫"明",耳朵灵敏叫"聪",鼻子灵敏叫"膻",口感灵敏叫"甘",心灵透彻叫"智",聪明贯达叫"德"。大凡道德总不希望有所壅塞,壅塞就会出现梗阻,梗阻而不能排除就会出现相互践踏,各种祸害就会随之而起。物类有知觉靠的是气息,假如气息不盛,那么绝不是自然禀赋的过失。自然的真性贯穿万物,日夜不停,可人们常常堵塞自身的孔窍。内心不能游于自然,那么人体官能就会出现纷扰。森林山丘之所以适宜于人,也是由于人们内心促狭不爽比较出来的。简单来说,修身养性,摆脱驰世逐物的困局,要学习森林。广阔的森林里,植物繁密而错落有致;我们的内心也要有空虚,因为有空虚方能容物,方能排忧解难。
  庄子在谈到世人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时忍不住将道家和儒家作了番对比。孔子的行为及其宣传的仁义,被当成一种无耻的刻意。庄子不留情面地说:"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留下使后世奔波不息的祸患,是因为你孤陋蔽塞,还是才智赶不上呢?布施恩惠以博取欢心并因此自命不凡,这是丑恶的庸人的行径,这样的人往往用名声相互招引,用私利相互勾结。与其称赞唐尧而非议夏桀,不如将两种情况统统遗忘而堵住一切称誉。背逆事理与物性定会受到损伤,心性被搅乱就会邪念顿起。圣哲的人顺应事理稳妥行事,因而总是事成功就。执意推行仁义并以此自矜又将会怎么样呢?" 在庄子看来,仁义是无耻的幌子。难道懂得了仁义,世人就有理由追求他们认为好的东西而批判他们认为错的东西吗?庄子提议不用把对错归类,只需让世人根据本性去生存,生活简单点,思想单纯点。
  在《外物》中,庄子恶搞了一下儒家弟子,这次他们真的下不了台了。一帮饱读诗书的儒生门去盗墓。大儒在上面向下传话:"太阳快升起来了,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小儒说:"下裙和内衣还未解开,口中还含着珠子。"大儒说:"古时候有这样的诗句:'青青的麦苗,长在山坡上。生前不愿周济别人,死了怎么还含着珠子!'挤压他的两鬓,按着他的胡须,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不要损坏了口中的珠子!"可笑啊!口口声声说着仁义道德,却见利忘义来盗墓;号称尊重世人,结果呢,为了盗取珠子用锤子鞭尸。在庄子看来,仁义是要不得的,是无用的。在此文中,庄子对无用与有用有了具体形象的解释。
  庄子把人对世界的占有总结为"立足之地",立足所在那块地对人是有用的,其他地对人来说没有用。但如果只保留你脚下的那块地,把其他的多余土地都挖了,一直挖到黄泉,你不能动弹,那么脚下之地还有用吗?当然没用,因为你无法动弹了。也就是说,曾经我们觉得没有用的那部分土地其实也是有用的,只是它们的用处是间接的,不明显而已。身外之物也是如此,不能太执著。有用与无用永远是相对的,失去与获得也是相对的。
  第64节:不受评价是至高的评价(1)
  看《外物》时,我总想起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卢梭在他的《漫步遐想录》里提到了和庄子惊人相似的观点。我甚至可以用卢梭的语言来解释《外物》里提到的那些历史冤案--"一切努力全都归于无效,徒然自苦而一无所得,于是决心采取唯一可取的方法,那就是一切听天由命,不再跟这必然对抗。"(《漫步之一》)同样,卢梭所理解的幸福和庄子也是一致的--"假如有这样一种境界,心灵无需瞻前顾后,就能找到它可以寄托、可以凝聚它全部力量的牢固的基础;时间对它来说已不起作用,现在这一时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既不显示出它的绵延,又不留下任何更替的痕迹;心中既无匮乏的感觉也无享受的感觉,既不觉苦也不觉得乐,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到自己的存在,同时单凭这个感觉就足以充实我们的心灵。只要这种境界持续下去,处于这种境界的人就可以自称为幸福,而这不是一种人们从生活乐趣中取得的不完全的、可怜的、相对的幸福,而是一种在心灵中不会留下空虚之感的充分的、完全的、圆满的幸福。"(《漫步之五》) 我们有必要向两个思想家一同致敬,尽管他们相差两千多年,但于我们的启迪是同等重要的。
  第二十七讲 不受评价是至高的评价 --《庄子o杂篇o寓言》解读
  《寓言》讲述了人对社会舆论所应该采取的态度和措施,可适用于各个年代。
  有这么个人,从小饱读诗书,聪慧得很,顺利地考取了功名。朝廷封给他职位,让其回到家乡做官,相当于乡长。一开始他虽然只拿三釜的俸禄,但他很满足,他的父母也为自家有这么一个儿子而骄傲。
  没多久,皇帝派考察团来检验他的业绩,就随手抓来一个村民,问:"你觉得你们乡长的工作怎么样?他做得好不好?"村民不知怎么回答;于是又抓来几个村民,一问,还是没有答案。皇帝听闻,怒了,心想,村民是不是被乡长给吓住了,敢愤不敢言?第二天就把这个乡长给撤职了,并关入了大牢。
  皇帝亲自提审,问:"你到底给村民们吃了什么药,让他们都不敢评价你的功绩?"乡长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不知如何说才好。皇帝可没好脾气,下令暴打了乡长一顿。乡长的父母亲在外边等候探望,听到狱中一阵阵惨叫声,不禁昏死了过去,不久就病故了。
  皇帝发泄完后,带着侍卫去散步,路上遇到一位老先生。老先生说:"我等已听说皇上为民做主整治无良官吏之事……"皇帝听到这样的赞美,心满意足:"应该的,在我的国家里可不允许任何一个官吏能够奴役民众的内心。"老先生揪着胡子,又道:"不错,不错。不过,皇上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位乡长对民众施加了精神枷锁呢?皇上一定知道孔子吧,不知皇上有没有听过庄子与惠子的一番对话,很有启示意义……"接着老先生就讲述起这个故事。
  有天庄子对惠子说:"孔子活了一辈子,其思想随着年岁的变化与日俱新,一开始肯定的那些到了最终又作了否定,他不能肯定今天所认为是正确的到了后来还会不会被认为是正确的。"
  惠子说:"孔子总是鼓励自己用心学习。"庄子说:"孔子鼓励自己用心学习的劲头最后已大大减退,惠子你就不要再妄加评说了。我记得孔子说过:'人从自然间获得了才智与禀赋,在生命中蕴含着性灵。'而后来,孔子所发出的声音合于乐律,所说出的话语合于法度,他总是将利与义同时摆出来,以便让人们分辨好恶与是非。孔子的行为也仅仅使人口服罢了,要使人们真的内心诚服而不敢有丝毫违逆,那还得确立天下的定规。算了算了,我还比不上他呢!" 皇帝听完,眉头一皱,思索起来:我这样做能不能做到让人心服口服呢?我只看到村民没能够评价乡长,而无法证明这个乡长做的到底是好还是坏。老先生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又说:"是啊,就连圣人孔子也会有犯错的时候,能以不断地否定自己曾经肯定过的东西来取得进步。如果皇帝能在考察民情后再做决定,乃是天下人之福,百姓会感激不尽的。"
  第65节:不受评价是至高的评价(2)
  皇帝后来又派官吏去当地打听,让所有人席地而坐,让那些认为该处罚这位乡长的人站出来,结果三个时辰内无人起立。皇帝于是决定放了乡长,恢复他的职位。
  乡长重见天日时憔悴得很,显得老多了。他把大家召唤到一起,问:"你们觉得我的工作做得不好吗?"依旧没有人回应。乡长重新上任,却胆战心惊,因为他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将重蹈覆辙,尽管皇帝给他加了薪水,让他享受三千钟的俸禄。终于有一天夜里他大声痛哭。众人疑惑不解,有人问他为什么哭。
  乡长说:"我当初做官双亲都在世,微薄的三釜俸禄也令我感到快乐;现如今,三千钟的丰厚俸禄也赶不上赡养双亲了,所以我心里很悲伤。"
  村民们听完,跟着一起痛哭,从此这里的人都有些郁郁寡欢。
  直到有天来了个老人,他对乡长说道:"你何必如此忧伤呢?你的父母已死,或许获得了重生,化做一树一草就在你身边,而看到你如此悲伤不振他们会难过的,天地万物都有眼泪。如今是你一个人失去父母,你如此颓废萎靡,还把这样的伤心传染给无数人;天地间有无数的父母和孩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让现在还有父母的人陪着你一起伤心难过呢?如果你的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也会失望的。如果你真的爱你父母,就把对他们的爱放在天下间所有的父母身上。人一出生,其运动趋势就是向死亡靠近,死就来自于生。如果没有人真正懂得生命的归向与终了,又怎么能说没有命运的安排?如果没有人能够真正懂得生命的起始与形成,又怎么能说存在命运的安排?" 乡长听完,擦干了眼泪,收拾心情,开始积极工作。在他的感染下,村民们也恢复了生活的热情。
  两年后,皇帝再次来评估乡长的工作,他叫住了一个村民,问:"你觉得你们乡长工作得好不好?"村民说:"不知道呀。"他又抓住了另一个村民再问,回答还是不知道。皇帝又问:"那你们的意思是觉得乡长工作得不好?"村民想了想,说:"也不是。"这么一来,皇帝还是不知乡长这两年的工作是好是坏。
  皇帝郁闷地在乡镇上走着,突然发现路边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原来是曾经教诲他的老先生。
  老先生得知情况后哈哈大笑,说:"皇上啊,村民的回答并不重要。他们说不知道乡长工作好不好,正表明他一切作为都顺应民心。百姓对父母官没有太过分的要求,也没有埋怨,皇上不妨看看,乡村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邻里和睦,这难道不是好现象吗? "皇上想从村民口中得一些信息,这无可厚非。相信皇上也听过辩论家的观点:我们要说服一个人最好用寓言,往往每十句里有九句能让人相信;其次是引用前辈的教诲,往往十句里有七句让人相信。寓言之所以能让人相信,是因为它是借助客观事物来进行论述。打个比方,做父亲的一般不会给自己的儿子做媒。父亲夸赞儿子,别人能相信吗?还不如让别人来称赞比较可行,因为外边的人喜欢猜疑。人们对一些说法做出判断时,常常是跟自己看法相同的就应和,跟自己的看法不同的就反对。引述前辈长者的言论为什么能让人相信?因为这些人都是年事已高的长者。但是,还必须要明白一点,如果没有治世的本领或没有能够通晓事理,就算年纪很大,也不能称作是前辈长者。一个人,与别人相比而没什么特长,那他就没有做人之道,就是陈腐无用的人。随心表达想法,日日变化更新,这跟自然的交替吻合,因此可以持久延年。若是皇上随意询问哪个村民,他们对事物的理解因人而异,听他们的,还不如皇上您自己用心体会呢! "当人不去评论时,事物之间自有规律,这些规律本来自然齐一;而当人的评论一出现,这些规律就不能一致了。规律是本质的、固定的,而人的评论则漂浮于事物之外,飘忽不定。既然言论跟事物本身的规律已不能谐和一致,那么即便有话要说还不如不去说。说与事物规律不一致的话就等于没有说,有的人一辈子絮絮叨叨的也像是不曾说过话似的,而有的人一辈子安静如木未尝不是在说话。
  第66节:不受评价是至高的评价(3)
  "我们说出的话总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被人认可、肯定,也总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被人不认可、否定。肯定就在于它的正确,否定就在于它的错误。万物原本就有它值得肯定的方面,如果不是随心表达、毫无成见的言论天天变化更新,跟自然的变更相吻合,那么有什么言论能够维持下去、被长久地流传下来呢?万物有共同的起源,出生后却有不同的形态替代,开始和终了就像在循环往返,没有谁能够掌握它们的规律。在我看来,皇上应该学习乡长,他爱百姓父母如自己父母,一切顺应民意,百姓不会轻易评价他的是与非,而只对生活专注,这样的不评价其实是对他政绩的最大肯定。"
  皇帝于是对乡长的业绩有了答案,他很满意,而老先生的话他也记在了心里,其后五年里天下听不到百姓对皇帝是非的传言。
  《寓言》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篇谈论到如何对待社会舆论的文字。社会舆论好与坏不重要,关键看你(执政者)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一、不能心有牵挂,不能有私心,不能搞特殊。二、要谨慎修身,无所依待才能随心而动,不要被民众抓住把柄。三、去除骄矜,容于众人,不要与民众有距离感,要表现出真挚的亲和力。
  关于第一点,前面那个故事已说了,爱天下人的父母如自己父母。对第二点,庄子则用一段影子外的微阴与影子的对话来说明。微阴问:"你先前低着头现在仰起头,先前束着发髻现在披着头发,先前坐着现在站起,先前行走现在停下来,这是什么原因呢?"影子答道:"我就是这样地随意运动,有什么可问的呢?我如此行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如同寒蝉蜕下来的壳或蛇蜕下来的皮,跟那本体事物相似却又不是那事物本身。火与阳光使我聚合而显明,阴与黑夜使我得以隐息,可有形的物体真就是我赖以存在的凭借吗?有形的物体到来我便随之到来,有形的物体离去我也随之离去,有形的物体徘徊不定我就随之不停地运动。变化不定的事物有什么可问的呢?" 庄子在这里想要表述的真实意思曾一再被研究学者误解。很多学者把这里的影子当成真的自由了,其实不是。庄子是说,影子看起来很自由了,可还依靠着形体,如果我们不需要依靠什么,那么会比影子更自由。这里的影子只是一个铺垫、跳板,而很多人把它理解成自由的归宿了。
  关于第三点中的距离感,庄子是用阳子居的故事来诠释的。阳子居往南到沛地,正巧老子到秦地闲游。阳子居原本估计二人将在沛地的郊野相遇,可到了梁城方才见上面。老子仰天长叹道:"当初我把你看做是可以教诲的人,如今看来,你是不可受教的。"阳子居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旅店,阳子居进上各种盥洗用具,把鞋子脱在门外,跪着上前道:"刚才弟子正想请教先生,赶上先生旅途中没有空闲,所以不敢贸然启齿;如今先生闲暇下来,恳请先生指出我的过错。"老子说:"你仰头张目傲慢跋扈,还能够跟谁相处?过于洁白使人总觉得自己有什么污垢,德行高尚使人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足之处。"阳子居听了脸色大变,羞惭不安:"弟子由衷地接受先生的教导。"阳子居刚来旅店的时候,男主人亲自为他安排坐席,女主人拿着毛巾梳子亲自侍候他盥洗,旅客们见了他都得让出座位,烤火的人见了也都远离火边。而等到他离开旅店的时候,众人已经可以跟他无拘无束争席而坐了。
  可见,人不能过于洁白,太洁白就不真实了,就成了一种苛刻。阳子居一开始过于要求清白,过分到接近洁癖,所以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因为他不真实,让人感觉陌生,而陌生感最后会产生距离。到了后来,他接受老子教诲后,"入乡随俗",大家也就接近他了。
  第二十八讲 取舍有道,内心安详 --《庄子o杂篇o让王》解读
  "让王",就是禅让王位。历史上的让位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年老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二是慧眼识英才,从百姓的利益出发,把国家让给更有水平的人。这其中,庄子给我们讲述了"八不要"和"六要"。这"八不要"、"六要"是关乎荣华富贵的抉择,是关乎人生的抉择。
  第67节:取舍有道,内心安详(1)
  倘若接受政权会妨碍自己的生命,坚决不要,这是"一不要"。当初尧要把天下交给许由治理,许由不答应;尧又找到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摇头道:"您让我做天子,倒是可以,等我有空再说吧。现在我患了很顽固的重病,我正准备要好好治治病呢,没有空替你治理天下。"类似情况在舜身上也发生过。
  从物质上分析,没有比天下大权更为重要的东西了,但从子州支父的角度出发却并非如此,他的当务之急是治病,如果连命都没了,掌管天下大权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他选择放弃。
  再后来,舜想把天下交给善卷治理,善卷听后,慢悠悠地说道:"你不知道吗?每当我闭上双眼,身边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我感觉自己站在混沌的天地宇宙之间,冬天穿着皮毛,夏天穿着细布,春天耕种土地,秋天收割庄稼。慢慢地,天边的太阳出来了,我就去劳动了;慢慢地,太阳下山了,我就回家休息了。我逍遥自在地住在小木房里,我站在田地之间抬头看星空,头顶一片灿烂,我的心情可谓悠然自得。而现在,我睁开眼就看到忧心忡忡的你,我有什么兴趣要去治理天下啊!实在可悲啊,你根本不了解我。对你这样的人,我最反感了!"后来善卷钻进了深山老林,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舜又想把天下交给另一个朋友石户之农,结果石户之农看着风尘仆仆的舜,推辞道:"大王为天下百姓办事,可谓尽心尽力,真是个勤苦劳累的人!但您这样劳碌还是白忙、瞎忙。"说完,背的背,扛的扛,带着妻子儿女逃到海上的荒岛去了,再没有回来过。
  舜的屡次让贤,无非是想找个能管理国家的人--用他的话来说,只有忘却天下而无所作为的人,方可以担当统治天下的重任。但舜万万没想到,他的行为对那些皈依自然的隐士来说是一种惊扰,一旦他们接受了王位就像鸟被关到了笼子里。天地原来很大,心很宽,现在却被缩小了天地--你的内心被人禁锢住,你愿意吗?很多时候,我们对人生已经有了很好的计划安排,只要按部就班就能好好生活、享受,但我们往往还会因为许多琐事烦恼,贪念会扰乱我们的神经,改变既有的计划安排。所以,我们应当切记:对那些接受后会劳神伤体的事物,坚决不要。
  因小失大的,坚决不要,这是"二不要"。韩国和魏国是邻居,常常为接壤之地争个你死我活。华子赶去拜见韩国的国君昭僖侯,发现他满脸憔悴。华子于是说:"造孽啊,造孽!又有什么好争的呢?来来来,听我的,大王您召集所有人,当着大家的面白纸黑字签个誓约,上写'如果左手得到就砍掉右手,如果右手得到就砍掉左手,然而得到这东西的人就能得到天下',大王您还愿意去夺取它吗?"昭僖侯想了想,说:"如果要被砍手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去夺取的。"华子说:"那很好,听到大王这么说,我非常欣慰。这样看来,两只手要比天下更重要,而人的整个身体又比两只手更为重要。韩国与整个天下比起来,实在渺小,微不足道;如今,韩魏两国所争夺的土地比起整个韩国来更是微不足道了。您又为何劳心伤神地去争夺那弹丸之地呢?"昭僖侯听完仔细想了想,不禁赞叹:"好啊!劝我的人有很多,却从没听到过如此高明精辟的见解。"
  依我看,华子真可谓是懂得谁轻谁重的明眼人。两国接壤的那点土地,与整个天下比起来少之又少,微乎其微。而国土的宽大还是弱小,对于民心而言又是微乎其微的。一个地大物博的国家里内乱不断;一个相对较小的国家里人人安居乐业,一般人会选择哪个呢?人民的利益才是国家的根本。因为一点点土地就失去民心,还让自己日日不安,真是因小失大啊! 不是真正的朋友、不了解自己的人,他们给予的,千万不能要,这是"三不要"。列子的日子过得相当拮据,给人的印象总是面黄肌瘦,时常流露着饥色。有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这情况告诉了郑国的上卿子阳:"列御寇列子先生可是一位有道的人,现在人家居住在你所管理的国家却是如此贫困不堪,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贤达的人才吗?"子阳听后脸有愧色,立即派人给列子送去粮食。列子看到使者风风火火送来大盒小盒的礼品,再三辞谢,不肯接受。
  第68节:取舍有道,内心安详(2)
  等人走后,列子回到屋里,遭到妻子埋怨:"哼!我以前听说那些有道之人的妻子儿女常常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而我们如今却吃不饱穿不暖。人家子阳上卿看得起你才送来食物,你却拒不接受,真是不识抬举!我的妈呀,难道是我命里注定要忍饥挨饿吗?"列子无奈地一笑,看着伤心的妻子说:"那个子阳上卿并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他只是听到别人的建议才派人送给我们粮食,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他想要加罪于我,必定也是只听别人的建议,不加以调查就胡来。这才是我不愿接受他送粮食的根本原因。"再后来,百姓果真发难而杀死了子阳。
  列子不接受赠予,从他自身分析,是与子阳不熟,没什么交情,如此冒昧接受赠予日后必然会引起祸患。"拿人钱看人脸,吃人饭受人管。"列子不想把自己归于子阳一党。你今天拿了他的赠予,不知道哪天他会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旦被人抓着把柄,人生就不痛快了。而从子阳的角度分析,这个人不怎么靠谱,没脑子,凭人家说一句话就贸然送赠,没有事先调查,这样的人往往很容易被人利用。况且他实施赠送的动机不纯,说是赏识列子,其实只是为了面子--他害怕世人笑话在他管理的国家竟然有这么个圣人在挨饿受苦。列子明哲保身,所以拒绝。
  无功不受禄,行赏不当的,不要,这是"四不要"。楚昭王落难,逃亡在外,屠羊说跟着他一起流亡。没多久,峰回路转,昭王回到楚国,恢复了王位,决定好好奖赏一干随从。不料屠羊说拒绝受赏:"当年大王丧失了国土,我也失去了屠宰的职业;现在大王返归楚国,我又得以重操旧业。我有了从业的报酬,又何必接受什么赏赐!"昭王对使者说:"强令他接受奖赏!"屠羊说又说:"大王失去楚国,不是我的过失,所以我不愿坐以待毙;大王返归楚国,也不是我的功劳,所以我也不该接受赏赐。"听完大使的传话,楚昭王说:"那么我就接见他,亲自说说!"屠羊说又回禀道:"按照楚国的法令,只有立了大功的人才能得到大王接见的待遇,现在我所具的才智不能使国家得到保全,所具的勇力又不够歼灭敌寇。吴军攻入郢都时,我是畏惧危难才藏起来的,我其实不是有心追随大王流亡。现在,大王竟弃法令和制度不顾要接见我,可不太好。"
  楚昭王对司马子綦说道:"屠羊说虽然地位卑贱,但他说的道理却很深刻。所以你还是替我用三卿之位来任命他吧。"屠羊说听说后,道:"三卿的职位比起屠宰羊牲实在高贵得多,如此优厚的俸禄比起屠宰羊牲的报酬实在是丰厚得多,可我怎么可以要呢?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让国君蒙上胡乱施舍的坏名声呢?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在屠羊说看来,他之前的行为无非是求生的本能,并不算什么功绩,而大王给他奖赏是千万不可的。今天他能捧起你让你当个角儿,明天他就有可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无功不受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的就是一个安心。屠羊说是个心思明白的人。
  有些东西,我们常常努力去追求,却对我们一点用都没有,最好不要,这是"五不要"。学了知识,但永远用不上的,也不可要。原宪住在鲁国,住在方丈大的小屋子里,屋顶盖着的是新割的茅草,虽然是用蓬草编成的门,但四处透亮。他砍下桑树的枝条作门轴,用破瓮作窗,隔出两个居室,再将粗布衣堵在破瓮口上。屋子盖好后,一到下雨天,上面漏水,地面潮湿发霉,而原宪却端端正正地坐着弹琴唱歌。子贡穿着暗红色的礼服,罩着素雅的大褂,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拜见他,不料巷子太小过不去,子贡便下马步行。只见原宪戴着裂口子的帽子,穿着破了后跟的鞋,拄着藜杖应声开门,子贡惊问:"哎呀,先生得了什么病吗?"原宪答道:"没有啊,我没有病。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没有财产的人叫贫民,学习了知识却不能付诸实践的人叫病人。如今我原宪是贫民,而不是病人。"子贡听了,退后几步,面有羞愧之色。原宪又笑着说:"迎合百姓吹捧的世俗去做事,为了职权相互攀比,为了名誉周旋交结,勤奋学习只是想得到别人的夸赞,不停教诲别人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学识,打着仁义的幌子做的却是奸恶的勾当,尽管有高车大马、华贵装饰,我对这些是很鄙视的。"
  第69节:取舍有道,内心安详(3)
  贫穷不是病,学而无用才是病。可奇怪的是,我们往往努力追求一些没有一点实际作用的东西,甚至花费一生的时间。浪费时间是可笑的。用有限的时间去做实际的事情,充实生活,比外表富裕而无聊空虚更为可贵。
  对让自己不快乐的事情、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去做,这是"六不要"。据说有一天,孔子问颜回:"听说你家里贫寒,祖宗数代的地位一直比较卑微,你为什么不去做官呢?做官有钱,还能光宗耀祖。"颜回答道:"我没有做官的心情,我不适合做官,天生不是这块料。在郊外我有五十亩地就足够了,我勤奋播种,它们就能给我丰盛的食粮;在城里我有四十亩地,我用它们种麻养蚕,只要努力点,织出来的丝绸也够我穿了;现在,闲时用指头拨动几下琴弦就足以让我欢娱,每天认真学学先生您所教给的知识,就足以使我快乐。我过得很开心,为什么还要做官呢?"孔子听了深受感动:"好,实在是好!你的意愿在当今世界太可贵了!'知足的人,不因利禄而使自己拘累;真正安闲自得的人,明知失去了什么也不会畏缩焦虑;注重修心的人就算没有什么官职也不因此惭愧。'我早就听过这样的话了,可一直没遇到这样的人,今天在你的身上算是看到了。这也是我的收获,作为你的老师我很自豪。"
  在现实生活中人各有志,没必要人云亦云,别人适合的你不一定适合。对自己不适合的,非不甘心,非要跟别人一样,最终只会身心疲惫。选择一种符合自己情绪的生活方式,快乐比财富更重要。
  从良心出发,不仁不义、偷鸡摸狗之财是飞来横祸,宁死也不能要,这是"七不要"。据说舜被接连拒绝后仍不死心,又想把天下让给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真奇怪啊,舜这样的人本来应该在历山之麓和百姓一起从事农耕,现在却要和唐尧一样想要我接受禅让,难道他以为我是那么简单的人吗?一旦接受禅让,之后会有数不尽、理不清的琐屑之事缠绕我。他以此来玷污我,我感到羞辱。"北人无择于是跳入一个叫"清泠"的深渊里自杀了。
  当初,商汤谋划讨伐夏桀,去跟卞随商量,卞随说:"这不关我的事。"商汤问:"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呢?"卞随说:"我不知道。"商汤又跟瞀光商量,瞀光说:"这不关我的事。"商汤问:"那关谁的事?"瞀光回答:"我不知道。"商汤说:"你帮我推荐一个人吧,找个能帮我处理这事的。你说伊尹这个人怎么样?"瞀光想了想,说:"伊尹这个人,我只知道他毅力刚强,能忍辱负重,至于他的其他方面我不是很清楚。"商汤于是就跟伊尹商量讨伐夏桀的事务。
  没过多久,商汤打败了夏桀,回过头来,他又想把天下交给卞随管理,卞随推辞道:"你想要讨伐夏桀时曾和我商量,你一定是把我看成很凶残的人了;现在你战胜夏桀之后又想要禅让天下给我,你一定又把我看作是贪婪的人了。我生活在天下大乱的年代已经很无奈,偏偏有你这样不明大道的人三番两次用你自己的丑行去玷污我,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说完,卞随跳入水死去。
  商汤又琢磨着把天下禅让给瞀光,说:"智慧的人谋划策略夺取天下,这是军师;勇武的人按照他们指引付出武力,完成目标,这是将军和士兵;而仁德的人将居于统治之位,这是王。这道理自古以来一直不变,先生怎么不处于自己应该处的位置呢?"瞀光推辞道:"废了自己的国君,不合于道义;征战杀伐,不合于仁爱;别人冒着危难去杀敌卫国,而我什么都没做,只坐享其利,不合于廉洁。很早就听人说过:'不合乎道义的人,不能接受他赐予的利禄;不合乎大道的社会,不能踏上那样的领土。'何况现在你是想让我为帝呢?一想到这种的情况,我实在于心不忍。"瞀光说完,背着石块沉入庐水而死。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真正打动人、说服人的,并非是什么俊美的外表或者什么百万财富,最重要的还是自身的人格魅力。不分是非,不讲仁义,那是对人格的最大侮辱。北人无择和瞀光之所以选择死,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只有死方能雪洗耻辱。
  第70节:取舍有道,内心安详(4)
  明知对方要收买你的,肯定不要,这是"八不要"。当年西周兴起时,孤竹国里有两位贤人,一个叫伯夷,一个叫叔齐,两个人商量说:"听说在西边有个人很厉害的,像是得道了的,不如我们前去看看。"他们前往岐山之南,周武王听说后,派弟弟姬旦前去拜见这两位,说要增加俸禄二等,授予一等官职给他们。许诺完后,把牲血涂抹在盟书上,埋入地下,以此为证。
  伯夷、叔齐二人听完,对看了一眼,冷笑道:"咦,真是奇怪啊!这不是我们原本所要的道,我们是高估他了。从前神农氏治理天下,按时祭祀,竭尽虔诚而从不祈求赐福;他对百姓忠实诚信,从不向他们索取什么。百姓想参与政事就让他们参与政事,神农氏从不趁别人的危难而自取成功,不会因为看到别人地位卑下就自以为高贵,不会因为赶巧碰上机遇而图谋私利。现在啊,周人看见殷商政局动荡,就借机急速夺取统治天下的权力,崇尚谋略而获利,凭借武力威慑百姓,假意宰牲结盟表示诚信,假意宣扬德行取悦众人,这些行为举止是卑鄙的,是用推动祸乱的办法替代已有的暴政,以恶治恶,没什么高明的。我听说,上古时代的贤士遭逢治世绝不回避责任,遇上乱世不苟且偷生。如今天下昏暗,周人竟然也如此虚伪,可见世间的德行已经衰败成什么样了!与其跟你们在一起身受污辱,还不如逃回深山老林里呢!"之后,两个人向北走来到了首阳山,不吃不喝,最后饿死在那里。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富贵,有机会得到也绝不会去获取,可见其高尚的气节和不同流俗。
  这里有个对比:从前神农氏治理国家完全是用个人行动去感动世人,让大家一起参与国家建设,这是志同道合者的一个默契。如今的周人用的是下三滥手段,与神农氏相比丑陋而可耻。大的环境这么糟糕,怎么能受他的收买? 分明是别人要收买你,你还接受,不仅接受,还坐地起价,那可是把整个人都亏了。
  以上是讲"八不要",下面再说说"六要"。
  "一要",爱江山更要爱民。民在,江山在。大王父居住在地,狄人经常来侵扰,无论送给他们兽皮和布帛、猎犬和骏马,或是珠宝和玉器,狄人都不肯善罢甘休。狄人说他们最想得到的是这整块土地。
  大王父对百姓感慨道:"和别人兄长一起住却杀死了他弟弟,和别人父亲住在一起却杀死了他子女,我不忍心看到这些,大家都去和狄人勉力一块儿住吧!做我的臣民跟做狄人的臣民没什么不同,而这样狄人就不会伤害你们了。跟着我没出息,我不想为了争夺土地而伤害这片土地所养育起来的百姓。"说完,他拄着拐杖离开了地。百姓却因此愈加坚定了跟随大王父的决心,他们人连人、车连车地追随他。后来他们在岐山山脚下建立起一个新都城。
  大王父可谓是最看重生命的人了。真正珍视生命的人,就算富贵了,也不会贪恋俸养而伤害身体;就算贫贱了,也不会为追逐私利而拘累形躯。当今恶俗的世人,居于高官显位的,时刻担忧自己会失去职位,见到丁点的利禄就轻率地赔上了性命,真是糊涂啊! 大王父带着众百姓迁移,在我想来那场面轰轰烈烈、动人心魄,有种英雄的魅力,大王父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好男人肯定不是卤莽冲动、好打好斗,而是懂得照顾人,体谅人。他们的力量不在于伤害他人、无理取闹,而在于保护身边的人。要得江山先要爱民,得到江山更要爱民。
  "二要",人民要选择一个畏惧群众力量的人当国君。天下由千万人民构成,天之子亦是人民之子,天子必定也要为民请命。
  越国历史上接连三代国君被杀,王位传到王子搜,他对此十分忧惧,跑到荒山野洞里躲了起来。越人没了国君,便四处找寻王子搜,追踪来到洞穴。越人在洞外求王子搜出来,而王子搜不肯出洞;大家没辙,便燃烧艾草用烟薰洞,王子搜实在受不了,就从洞里爬出来,看到众人在洞口为他准备了君王的乘舆。王子搜无奈地扶着登车的绳索,仰天大哭道:"国君之位啊国君之位,怎么就不能够放过我啊!"要知道,王子搜并不是讨厌做国君,而是害怕做了国君后会招来杀身的祸患。像王子搜这样的人,不为国君之位而伤害生命的,正是越人要找的王。因为有先前可怕的历史阴影,有前车之鉴,王子搜才如此畏惧人民,他怕自己重蹈覆撤。这样的人才是人民千呼万唤的君王,他刚从刀刃上跑开,人民再次把他放到刀俎上,这样的人做事会谨慎有度,人民才能安居乐业。
  第71节:取舍有道,内心安详(5)
  "三要",三思而后行,做事前要想清楚你的动机是否淳良。鲁国国君听闻颜阖是一个得道的人,就派出使者先行送去聘礼以表敬慕之情。颜阖住在极为狭窄的巷子里,正穿着粗布麻衣在喂牛,看到鲁君的使者前来,便从牛栏里出来接待他。使者一本正经地问:"这里是颜阖的家吗?"颜阖恭敬地回答:"这里就是颜阖的家。"使者听完,立刻呈上礼物,颜阖灵机一动,说:"您找错人了吧?恐怕是传话的人听错了会给您带来过失,不如您回去仔细问个明白再说。"使者返回,查问清楚了,再次来找颜阖,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大道的真谛可以用来养身,大道的剩余可以用来治理国家,而大道的糟粕才是用来统治天下的。由此观之,帝王的功业只不过是圣人余剩的事,不是可以用来保全身形、修养心性的。如今世俗所说的君子大多危害自己的身体、弃置禀性而一味地追逐身外之物,这难道不可悲吗?大凡圣人有所动作,必定要仔细地审察所追求的方式及所行动的原因。如今却有这样的人,用珍贵的随侯之珠去弹打飞得高远的麻雀,世人一定会笑话他,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所花费的东西实在贵重而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实在微不足道。至于说到生命,难道只有随侯之珠才那么珍贵吗?人们的行为可笑滑稽之处,归根结蒂是盲目作怪,事先没有分析清楚就贸然行动了。幸运的尚可以亡羊补牢,不幸的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行动前一定要冷静下来,想明白了,一时冲动往往酿成千古大错,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四要",要注重精神生活。人要有追求,绝不能放弃精神上的修养,行尸走肉是猪狗不如的。曾子居住在卫国,身上穿的乱麻作絮里的袍子已相当破烂,他满脸浮肿,手和脚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他已经三天没有生火做饭,十年没有添制新衣;他的帽子稍微一碰,上面的帽带就会断掉;他的衣襟稍微一提,臂肘就会外露;他的鞋子稍微一拉,后跟就会裂开。他如此狼狈潦倒,却还拖着散乱的头发吟咏《商颂》;他的声音洪亮,充满天地,就像是用金属和石料做成乐器相互打击发出的。生在世间,天子不能把他像臣仆一样看待,诸侯不能跟他结交成朋友。他修养心志,忘却形骸,调养身形,忘却利禄。
  在一般人看来,曾子的歌唱很孤独,但他内心却很幸福。他的歌声嘹亮,天地万物都能听到,因他快乐而快乐,因他难过而难过。在精神世界里,他是声音之王,万物都随着他的旋律而舞动。
  "五要",要克制对功名的无尽欲望,重视生命。中山公子牟问瞻子:"我人虽然在江湖,心却时常想念着朝廷的事,怎么办?"瞻子说:"你要多看重生命,才能看轻名利。"中山公子牟疑惑地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总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瞻子说:"你不能约束自己的感情,就听其自然、放任不羁,这样下去,难道你的心神会不厌恶吗?不能自我管束,还要勉强,这就是双重损伤。心神受到双重损伤的人是不会寿延长久的。"这就是庸人自扰。
  《让王》提到的最后一个"要"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切身意义的:贫困与时运不济不是什么坏事,把倒霉当成一场雨,雨终究要停的,雨过天晴,彩虹就出现了。孔子受困于陈、蔡两国之间,曾经七天不能生火做饭,喝的野菜汤里没有一粒米,致使脸色疲惫、气色虚弱,但他还能在屋子里不停地弹琴唱歌。颜回在外面择菜,子路和子贡谈论道:"我们的老师两次被赶出鲁国,在卫国被禁止居留,在宋国遭受砍树的屈辱,在商、周等地走投无路,而如今又在陈、蔡之间陷入艰难,图谋杀害老师的人将不得治罪,凌辱老师的人将不得禁阻,实在是没有天理啊!可老师为什么还能不停地弹琴吟唱呢?他从没中断过乐声,难道君子不要脸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颜回不知道怎么反驳,进入内室,把子路和子贡刚才的话告诉孔子。孔子推开琴弦长长地叹息道:"子路和子贡他们两个真是见识浅薄,叫他们进来,我有话对他们说。"于是子路和子贡进了屋。子路说:"哎呀,像老师现在这样的处境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如果能通达于道就叫'一以贯通',不能通达于道就叫'走投无路'。如今我是信守仁义之道而遭逢乱世带来的祸患,我依然在道的轨迹上修行,怎么可以说成是走投无路!你们这些糊涂的人哪里知道,不善于反省就不能通达于道,面临危难就会丧失德行!看看窗外,秋天过去了,严寒已经到来,霜雪降临大地,白茫茫的一片;看到这样的场景,我这才意识到松柏仍是那么郁郁葱葱。在陈、蔡之间的困厄,对我来说没准还是件好事呢!"说完,孔子拿过琴来,安详地继续歌咏。子路拿着盾牌,跟着音乐兴奋地跳起舞来。子贡则自叹不如:"老师是如此高洁,而我却是那么的浅薄啊!" 古时候那些得道的人在困厄的环境里也能快乐,在通达的环境里也能快乐。可见,心境快乐的原因不在于困厄与通达,只要道德存留于心中,那么困厄与通达都像是寒与暑、风与雨那样,是生活本身的一部分。
  第72节:成王败寇与仁义的功利(1)
  第二十九讲 成王败寇与仁义的功利 --《庄子o杂篇o盗跖》解读
  在庄子论述观点的事例中,我看到很多"扭曲":严重驼背、捕起蝉来却百发百中的长老是一种扭曲,肢体残缺却受人尊敬、无所不能的老头是一种扭曲,后羿射箭,怎么也射不中的靶子亦是一种扭曲。在先前的文字里,我们看到庄子总喜欢把两种截然相反的特性(或结果)放在同一个个体里。而在《盗跖》里,曾经的扭曲有了进化,这样的扭曲,不再是某个人、某个事物、某个现象所特有的。
  爱情、血统、友谊,在两个原本独立的人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难以割离的关系,如父子、夫妻、兄弟、朋友。在《盗跖》中,庄子把利益相对的两种身份施加到命脉相连的双方身上,设计了几段对话,把儒家学说打了个落花流水。
  首先是跖与孔子的对话。孔子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叫柳下季,就是那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柳下季的弟弟就是有名的强盗头子跖,据说盗跖的手下有九千多人,他们无恶不作,横行天下,常常侵袭诸侯的住所,穿室破户,拉走官府的牛马,抢劫妇女的金银首饰;他们贪得无厌,从不理会父母兄弟的感受,清明时节也不肯去祭祀祖宗,不考虑自己的行为到底有没有使祖宗蒙羞。他们所到之处,一般大国严守城池,小国则坚守城堡,天下民众都因为他们的骚扰而痛苦、伤脑筋。
  孔子实在看不过去,就找到柳下季:"人家都说,做父亲的一定要教导好儿子,做兄长的也一定要教管好弟弟。否则,天下就没有人再看重父子兄弟的亲属关系了。现在,你是大家公认的才智之士,而你的弟弟却是强盗贼子。盗贼,那是天下的祸害啊,你不能对他施加管教,我为你感到羞愧;你不去管教他,我替你去!" 听完孔子的话,柳下季说:"哈哈,此言差矣!倘若做儿子的怎么都不理父亲的训诫,做弟弟的怎么都不接受兄长的教导,就算你说得歇斯底里,说到口干舌燥,又有什么用呢?况且,我弟弟跖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思想活跃犹如泉水,感情善变就像暴风,他的勇武强悍可抗击敌人,巧言善辩可掩盖过失,顺从他的心意他就高兴,违背他的意愿他就发脾气,他常常用言语侮辱别人。你千万不要去见他,不然你肯定会自讨没趣的。"
  孔子不听,让颜回为他驾车、子贡陪行,去见跖。
  跖和他的队伍驻扎在泰山南麓休息,正拿人的心肝下酒。孔子下车走上前,见了禀报人员,说:"鲁国人孔丘听说跖将军刚毅正直,特地赶来拜见。"
  门口站岗的人入内通报,跖听说孔子来求见勃然大怒,双目圆睁亮如明星,头发怒起直冲帽顶,说:"天啊,这不就是那个鲁国的巧伪之人孔丘吗?替我告诉他:'你这个伪君子,矫造语言,托伪于文王、武王的主张;你头上带着树杈般的帽子,自以为好看,腰上围着宽宽的牛皮带,自以为高贵,满口胡言乱语;你自己不种地却吃得比谁都好,自己不织布却穿得比谁都讲究;你整天就知道摇唇鼓舌,专门制造是非,用你所谓的仁义迷惑天下的诸侯,使天下的读书人都成了迷路的羊羔,结果满世界的人都不能返归自然的本性。现在大家都虚妄地标榜自己尽孝尊长的主张,都用侥幸的心幻想能得到封侯的赏赐而成为富贵的人。你实在是罪大恶极,快些滚回去,不然,我将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吃了!'" 孔子听了这番话,再次求见,说:"上天对我不薄啊,我是如此荣幸能跟柳下季相识,现在我同样怀着这颗感激的心诚恳地希望能再见将军一面。"
  站岗的人再次通报,跖说:"叫他进来!"孔子小心翼翼地快步走进帐里去,又远离坐席连退数步,向跖深施一礼。跖一见孔子的模样举止就大怒不已,伸开双腿,按着剑柄怒睁双眼,怒吼道:"孔丘你站起来说话,如果你所说的话能符合我的心意,就放了你;不然,我就杀了你。"
  孔子说:"报告将军,我听说天下人向来有三种美德:生来就体形魁梧高大、相貌长得漂亮无双的,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无论是高贵的还是卑贱的,一见到他都十分喜欢,这是上等的德行;才智能够包罗天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分辨起各种事物来游刃有余,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悍、果决、勇敢,能够聚合众人统率士兵,这是下一等的德行。任何人只要有其中一种美德就足以称王了。而如今将军您同时具备了上述三种美德,您高大魁梧,身长八尺二寸,面容和双眼熠熠有光,嘴唇鲜红犹如朱砂,牙齿整齐好比编贝,声音洪亮恰似黄钟,然而在外的名字却叫盗跖,我暗暗为将军感到不值啊!这么好的人怎么有如此丑陋的名字呢?如果将军肯听从我的劝告,我将向南出使吴国越国,向北出使齐国鲁国,向东出使宋国卫国,向西出使晋国秦国,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大城,确立数十万户人家的封邑,尊将军为诸侯,让各诸侯国去除过去对将军的怨恨,将军也可以弃置武器,休养士卒,收养兄弟,供祭祖先。要知道,这才是圣人贤士的作为,是天下人的心愿啊!" 跖闻听此言,大怒道:"孔丘你给我跪下!凡是用利禄来规劝、用言语来扶正的,都是愚昧、浅陋的。我身材高大魁梧,面目英俊美好,人见人爱,这是我的父母给我留下的美德;就算你孔丘不当面吹捧我,我依然还是我,难道我需要你表扬吗?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我早听人说了,通常喜好当面夸奖别人的人平时也喜欢在背地里诋毁别人。如今你提出建造大城、汇聚百姓的想法,无非是用功利来诱惑我,用对待普通俗人那样的态度来对待我,你觉得我会接受吗?最大的城池就是天下。看看尧舜他们的报应吧,他们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与周武王做天子,可后代却被赶尽杀绝。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过于贪心而占有天下的缘故吗?况且我听说过,古代禽兽多而人很少,我们的老祖宗白天拾橡子找草根为食,晚上就在树上筑巢而居,以躲避野兽的侵害,他们就是历史上说的巢氏之民。古代人不知道穿衣,夏天多多存储柴草,到冬天就烧火取暖,所以他们被称做懂得生存的人。到了神农时代,居处是那么安静闲暇,行动是那么优游自得,人们还只知道谁是自己的母亲,而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人们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自己吃,自己织布自己穿,从没有伤害别人的心思,这就是道德鼎盛的时代了。然而,到了黄帝时代就不再是这样了,黄帝带着军队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上争战,流血几百几千里,染红了草泽。尧舜称帝时自作聪明,设置百官,结果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杀死了纣王。从此以后,世上总是恃强凌弱,相互吞并,依众侵寡,相互残杀。从商汤、武王开始,他们算是篡逆叛乱的人了。
  第73节:成王败寇与仁义的功利(2)
  "如今你孔丘研究文王、武王的方略,想控制天下舆论,一心想把你错误的主张传教给后世子孙,你像演员似的,穿着宽衣博带,说话举止矫揉造作,用这种丑态迷惑天下诸侯,你还想借此机会追求高官厚禄,真要说到大盗,没有比你更恶毒的了!天下之间,凭什么叫我盗跖,而不叫你盗丘呢?说到你的罪行,你应该历历在目吧?你曾经用满肚子的甜言蜜语说服了想造反的子路,结果子路死心塌地跟随你,号称你使他摘去了勇武的高冠,解下了长长的佩剑,受教于你的门下,让天下人都赞美你说:孔子真厉害啊,孔子真伟大啊,他能制止暴力禁绝不轨啊!可到了后来,子路想要杀掉篡逆的卫君却没有成功,结果自身难保,在卫国东门被人剁成了肉酱,知道吗?这就是你那套说教的失败!你不是自称是才智的学士、圣哲般的人物吗?那怎么有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不得容身,在齐国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在陈蔡之间遭受困厄,到处不能立足,你那套虚伪的主张还有什么可贵之处呢? "现在百姓最尊崇的非黄帝莫属了,而黄帝他自己尚且不能保全德行,征战于涿鹿的郊野,流血百里。同样,唐尧也不够慈爱,虞舜不够孝顺,大禹的结局是半身不遂,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出兵征讨商纣,这六个人,都是世人所普遍尊崇的,但是仔细分析,他们都是因为追求功利迷惑了真性,然后强迫自己做了违反自然禀赋的事情,他们的做法极为可耻。现在百姓所称道的贤士,如伯夷、叔齐推辞了孤竹国的君位却饿死在首阳山,尸体都未能埋葬,谈什么入土为安呢?至于鲍焦执念清高而非议世事,后来竟拥抱着树木而死去。申徒狄多次进谏不成功,想都不想就背着石块投河而死,尸身被鱼鳖给吃了。介子推算是历史上最忠诚的了,他怕晋文公饿死就割下自己大腿的肉给他吃,谁会想到文公返国后就背弃了他,他一怒之下逃出都城,隐居山林,最后也抱着树木焚烧而死。尾生是个痴情的男人,他跟一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没有如期赴约,河水涌来的时候尾生仍不离去,以此证明自己真心诚意,结果抱着桥柱子活活被淹死。这六个人,跟被肢解了的狗、沉入河中的猪及拿着饭碗四处乞讨的乞丐相比有什么不同呢?他们都是过分重视名节,轻生赴死,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和寿命的人。再有,世人所称道的第一忠臣非王子比干和伍子胥莫属了。伍子胥被人抛尸江中,比干被剖心而死,这两个人被后世人尊称为忠臣,而他们最终的命运却可悲得很。
  "现在,你孔丘自以为博学,而用来说服我的道理一点都不新鲜。假如你告诉我一些怪诞鬼话,那也许是我不知道的;没想到,你千方百计和我说的竟然是人世间实实在在的事,可见你真的不过如此而已。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人之常情吧,眼睛想要看到色彩,耳朵想要听到声音,嘴巴想要品尝滋味,志气想要满足充沛。人生在世高寿为一百岁,中寿为八十岁,低寿为六十岁,除掉疾病、死丧、忧患的岁月,其中真正能张口欢笑的时光到底有多少呢?一月之中不过四五天罢了。天与地是无穷尽的,人的死亡却是有时限的,拿有时限的生命沉溺在无穷尽的天地之间,消逝很迅速,像是千里良驹从缝隙中骤然驰去一般。凡是不懂得使自己心境愉快、颐养寿命的人都不算是通晓常理的。你今天信口雌黄所说的都是我最想要废弃的,你赶紧给我滚回去,不要说了,什么也不要说了!你那套恶心的主张是颠狂失性、巧诈虚伪的玩意儿,我们没有共同语言!" 孔子听后一再拜谢,然后快步离去,赶紧爬上车子,三次失魂落魄地掉落手里的缰绳,眼光也失神了,脸色犹如死灰,他低垂着头,紧紧靠在车前的横木上,不能大口喘气。回到鲁国东门墙外的时候,孔子刚好遇上了柳下季。柳下季看到他,笑问道:"呀,今天真稀罕,能看到先生您。我都好几天没见您了,我看你行色匆匆的样子,怕不是去见我弟弟跖了吧?" 孔子仰天长叹道:"是啊。"
  第74节:成王败寇与仁义的功利(3)
  柳下季问:"我那个弟弟没有让您不高兴吧?" 孔子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没事找事,自找的没趣。幸亏我跑得快啊,一边给老虎上食儿,一边给老虎溜须,这才幸免于虎口之险。"
  孔子规劝跖,反被跖严加指斥,称为"巧伪"之人。跖用古往今来的大量事例证明儒家圣君、贤士、忠臣的观念都是与事实不相符合的,儒家的主张是行不通的。孔子显然是失败了,然而,他是怎么失败的呢?我们且看看他犯下的几个错误。
  孔子的第一个错误犯在他对父子、兄弟之间教育问题的认识上。从孔子与柳下季的对话中不难看出,孔子把教育的目的说成是只有父亲成功教育儿子、哥哥成功教育弟弟,才会让世人重视父子、兄弟的亲属关系。这不免让人质疑,难道只是为了让别人重视他们的关系才去教育吗?用跖的话说,难道你不说我长得俊美,我就不俊美了吗?父教子、兄教弟的根本不在于世人眼光如何,教育应出自本能、血脉的遗传,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无法泯灭。教育是一种不忍,不忍看到对方闯入误区、犯下祸害。
  这不禁让我想到一份少年犯罪研究报告。有些少年犯出生在物质条件富裕、父母热情关爱的家庭,可他们却犯下罪行,且多数是命案。在充满爱的世界怎么会塑造出如此冷血残忍的心灵呢?经过一番调查后,真相浮出,那些少年犯们之前的确感受到很多爱,但那些爱都不是无私的,都是有所求的。家长把对孩子的教育当成了一种投资,无时不灌输培养孩子是为了养老的思想。教育的概念被扭曲了,孩子的精神世界无比压抑,所以常常过激。对于教育者而言,教育其实是一种心灵的感动,切记,是感动而不是感化。教育是一种爱的传递,这里的爱是指不求回报的爱。
  孔子第二个错误在于说服跖时方式过于简单,一开始就没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孔子试图告诉跖他的富有--外表俊美、头脑聪慧、勇敢刚强--而这几点跖本人早就知道,也不想想,一个不自信的人怎么能做盗中之王呢?孔子把众所周知的事情加以累赘的阐述,一开始就没吸引住跖。
  孔子所犯的第三个错误成了他谈判失败的致命伤。孔子本想用大城去诱惑跖,万没想到用错了诱饵。跖之所以占山为王,就是为了利益。孔子用利益去诱惑跖,其实是把一个极端的人引向一条更极端的路。孔子用大城、大国的利益去引诱跖,其实是强化了跖的欲望,就算他能够答应孔子,其侵略性最终还是会变本加厉。跖根本不吃孔子那一套,反而对他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反攻。
  跖先指出孔子的虚伪。大凡在别人跟前喜欢说好话的人在人背后都喜欢说坏话。孔子的诡计在跖跟前一目了然。无非是钓鱼嘛,用富贵去引诱我,最后想驾驭我。不干!跖提出了自己的价值观。他不祈求大富大贵,因为你接受了越多的好处相应你的子孙后代就要还更多的债,受更多的苦,何必酿个祸根呢?城池最大的莫过于整个天下,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与周武王被立做天子,可是后代却遭灭绝,这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占有天下的缘故吗? 跖对孔子紧接着来了第二次攻击,这次孔子真的是崩溃了。跖让孔子给"盗"下个定义,盗就是偷,我跖偷的只是财宝,是物质资料;而你孔丘呢,美名高照,你偷的是人心--因为你的仁义学说,人们知道了好坏、是非、善恶,也明白了什么是奖赏、怎样才有奖赏。人人都为了得到奖赏去假装仁义,表面上利他,实际上利己。你的偷才是真正的偷呢! 看孔子一言不发,跖来了最后一击。好吧,就算承认你的仁义学说有好的、积极的地方,那让我们看看懂得仁义后的人吧,看到了吗?他们死板、呆滞、生硬而刻意地去遵守仁义,照本宣科;世界每天都不同,而他们却始终只会用死板的仁义去面对世界。伯夷、叔齐是怎么死的?申徒狄怎么死的?尾生怎么死的?这些人就死在呆板地遵守仁义、不懂得随机应变上了。
  这便是史上著名的"孔子三误"与"盗跖三击"。
  第75节:成王败寇与仁义的功利(4)
  接下来是子张和满苟得的对话,这两人一个立足于名,一个立足于利。庄子借此剖析带着功利色彩的说教,这两人的话时时充满了"反语",让人对虚伪的儒家恶心到了极点。子张和满苟得一个比一个"坦白",一个比一个"无耻"。
  子张问满苟得:"怎么可以不修炼那些合于仁义的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容易得到别人信赖,得不到信任就不会得到任用,得不到任用又谈何利益?所以,从名誉和利禄的角度来考虑,当然要修炼仁义道德。倘若抛弃名利,从内心反思,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不能一天不修炼仁义道德啊!" 所以仁义终究还是要讲的,倘若没有仁义,谁知道好与坏呢?没有仁义,我就没名誉了。
  满苟得说:"这个时代不要脸的人常常得意。不知羞耻的才会富有,善于吹捧的才会显贵。凡是有名气的人差不多都靠一张无耻多言的嘴来的。所以,从名誉与利禄的角度来看,要想有钱,就先要学会能够吹捧。假如弃置名利,从内心反思,那么士大夫的所作所为也就只有保持他的天性了!" 子张又说:"当年桀与纣贵为天子,富得流油,占有天下;如今对地位卑贱的奴仆说他们的品行如同桀纣,那么他们会惭愧不已,会不服气,这是因为桀纣的所作所为连地位卑贱的人都瞧不上。孔子和墨子和普通百姓一样穷困,如今对官居宰相地位的人说他的品行如同孔子和墨子,那么他一定会除去傲气,谦恭地说:'没有没有,我远远比不上他们啊!'这是因为士大夫确实有可贵的品行。所以说,势大为天子,未必就尊贵;穷困为普通百姓,未必就卑贱;尊贵与卑贱的区别决定了德行的美丑。"
  满苟得说:"在我们生活的社会里,小的盗贼小打小闹,结果被定罪拘捕;而大的强盗抢夺江山,却化身为诸侯。原来诸侯的门内方才存有道义之士!当年齐桓公杀哥哥娶嫂嫂,如此荒唐,而管仲却做了他的臣子;田常杀齐简公后自立为国君,而孔子却接受他送的布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和做的往往相互矛盾。所以,《尚书》上只有以成败论英雄,说:谁坏谁好?谁对谁错?胜者为王,成功的居于尊上之位,称王称侯;败者为寇,失败的沦为卑下之人,做牛做马。"
  子张一听,深感英雄所见略同,又说:"你不推行合于仁义的德行,就等于在或疏远或亲近之间失去了人伦关系,好比在或尊贵或卑贱之间失去了做人的规范和准则。长幼失序,五伦六位又拿什么加以区别呢?" 最后,满苟得总结道:"尧杀了亲生的长子,舜流放了同母的兄弟,亲疏之间还有伦常可言吗?商汤逐放夏桀,武王杀死商纣,贵贱之间还有准则可言吗?王季被立为长子,周公杀了两个哥哥,长幼之间还有序列可言吗?儒家伪善的言辞,墨家兼爱的主张,这样的五伦和六位还能有什么区别吗?况且你是为了名,我是为了利,名与利的实情都不合于理,也不明于道。我往日跟你在无约面前争论:'小人为财而死,君子为名献身。然而他们变换真情、更改本性的原因却没有不同,这和舍弃该做的事、不惜生命地追逐不该寻求的东西是同样的。'所以说,不要去做小人做的事情,反寻你自己的天性;不要去做君子所做的事情,或曲或直,顺其自然,随四时变化而消长。或是或非,牢牢掌握循环变化的中枢;独自完成你的心意,跟随大道往返进退。比干被剖肚挖心,子胥被挖掉了双眼,这是忠的祸患;直躬出证父亲偷羊,尾生被水淹死,这是信的祸患;鲍焦抱树干枯而死,申生宁可自缢也不申辩委屈,这是廉的毒害;孔子不能为母送终,匡子发誓不见父亲,这是义的过失。这些都是上世的传闻,是当代百姓议论的话题;别认为士大夫必定言论正直,别让自己的行动跟着士大夫的模版,否则定会遭致祸患。"
  这段对话内容比较稠密,要理解好,需归纳一下。两人在对话中体现的观点无非这几条:一、仁义存在的必要性是为了让奖赏继续,不能让喜好名誉的人丢饭碗,仁义必须保持下去。由此看来,仁义是带有功利色彩的。二、越是无耻越是满口仁义的人才能大富大贵,在这个丑陋的社会,你要想富贵就必须学会装着仁义。三、只有很少人有自信懂得治国,所以他们不愿和桀纣相比。但人人都觉得自己很懂仁义,你拿他们去和孔子和墨子比,他们很乐意。四、不仁义的人一旦成了掌权者也就等于仁义了。换句话说,仁义没有标准,号称仁义的人还要去接受不仁义的人的酬劳。可见,仁义是人说了算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五、仁义标准不一,迷乱人心,呆板地去遵守所谓的仁义容易丢失性命。
  第76节:成王败寇与仁义的功利(5)
  子张与满苟得先做反派后做正派,并明确指出"反殉而天"、"与道徘徊"的主张,更是提出:与其追求虚假的仁义,不如"从天之理,顺其自然"。
  那个时代百家争鸣,每个学派各有特点,他们的看法未免极端而偏颇。在我看来,仁义有存在的必要,有了标准才能分出是非。仁义的标准在不断修改,但始终离不开道德的约束。我们要懂仁义,但不能利用仁义而假仁义。处世中,我们保持仁义的方法很多,不能过于死板。
  接下来是无足和知和的对话,这两人一个尊崇权势与富有,一个抨击权贵,由讨论而进一步明确提出"不以美害生"、"不以事害己"的主张。
  无足问知和:"天底下的人究竟有没有谁是真正不想树立名声并获取利禄的?是你吗?谁富有了,人们就归附他;归附他,人们也就自以为卑下,感觉自己地位卑下,就会更尊崇富有者。受到卑下者的尊崇是人们用来延长寿命、安康体质、快乐心意的办法。而现在唯独你在这方面没有欲念,是你不够聪明呢?还是你有心而力不足?又或者是你在坚持大道?" 知和说:"如今要是有这么一个名利双收的人,百姓看到了,就会以自己和他同时出生,或是和他同一个家乡为荣,以为这样就超越其他人了;其实这样的人毫无思想可言,用这些俗人的办法去看待古往今来的是非,只是混同流俗、融合世事而已。同样,舍弃贵重的生命,离开最崇高的大道,执著他一意要追求的东西,如果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延长寿命、安康体质、快乐心意的办法,不是跟事情原本相差太远吗?看不到悲伤与愉快给身体与心理带来的影响,知道自己做的事却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去做,就算身份尊如天子,富到占有天下,也终究不能免于忧患。"
  无足反驳道:"富贵对于人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好的,享尽天下的美好,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这是你们道德极高尚的人永远得不到的,也是那些贤达的人怎么赶都赶不上的。挟持他人的勇力用以显示自己的威强,掌握他人的智谋用以表露自己的明察,借着他人的德行以为自己是贤良,这才叫享受人生,虽然不曾享有国土却活得像君王一样威严。至于你所说到乐声、美色、滋味、权势,对于一般人来说,不用学就会迷恋,身体不需要模仿早就习惯。欲念、厌恶、回避、俯就等等也同样不需要师传,这是人的天性。食和色都是天性,就算你认为我的看法不对,但谁又能摆脱这一切呢?" 知和说:"睿智的人总是依从百姓的心思而行动,不违反大家的意愿,所以知足就不会争斗,会无为无求。不能知足的人常常贪求没够,争夺四方财物却不自认为是贪婪;有剩余所以才辞让,舍弃天下而不自认为清廉。廉洁与贪婪的本身并不是因为受外力所逼迫反观内在禀赋所致。天子身处高位,却不以显贵傲视他人;天子富有天下,却不用财富炫耀于他人。凡事要想有没有后患,一旦被认为是有害于自然本性的就要拒绝接受,因为你并不是要用它来求取名声与荣耀。尧与舜做帝王的时候,天下和睦团结,并不是他们施行仁政,而是不想因为追求美好生活而损害生命。善卷与许由本来有机会能得到帝王之位,却一直不接受,这也不是虚情假意,而是他们不想因为要治理天下危害自己。"
  无足嘲讽道:"可笑啊,你这个一心要得道的家伙!难道你为了保持自己的名声,就劳苦身形、谢绝美食、俭省养生吗?你这样做简直像一个长期受疾病困扰却没有死去的人,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知和说:"天下为公,均匀分配就是幸福,有所剩余便是祸害;如果不这样,就会有人富裕,有人贫苦。瞧那些富有的人就知道享乐,耳朵追求钟鼓箫笛的乐声,嘴巴满足于肉食佳酿的美味,物质生活触发了欲望与邪念,他们遗忘了事业,真可说是迷乱极了!有些人的身心深深陷入了愤懑的盛气之中,像背着重荷爬行在山坡上,真可说是痛苦至极;由于贪求财物所以招惹怨恨,为了得到权势所以耗尽心力,安静闲居就沉溺于嗜欲,体态丰腴光泽就盛气凌人,真可说是发病了;贪图富有而追求私利,获取的财物堆得像齐耳的高墙竟然还不满足,越是贪婪越发收拾,真可说是取辱了;囤积的财物没有派上用场,却仍旧念念不忘而不愿割舍,企求增益永无休止,真可说是忧愁极了;在家总担忧窃贼来临,在外总害怕寇盗杀夺,在内遍设防盗的塔楼和射箭的孔道,在外不敢独自行走,真可说是畏惧极了。这六种心灵状况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如果我们不注意,等到祸患来临,你就算想要倾家荡产保全性命,恐怕也不可能了。所以,从名声的角度来观察看不见,从利益的角度来探求得不到,心意和身体两者同时受到如此困扰,你却还要竭力争夺名利,这不比活死人更加迷乱吗?" 无足的立场是为了利而生活,正如他的名字,没有知足的时候。他的想法是:每个人都为了名利追逐,所有人都在竞争,只有比别人富有才能显示出你的地位。钱是万能的,有钱有势你就有手下,就有人为你效劳;没有钱,为了修行而沉溺贫穷,这样的生活没一点乐趣,跟个死人差不多。
  第77节:利己最大化与博弈圈套(1)
  针对无足的话,知和一一给予了反驳:那些靠凌驾在别人头上才显得富有、高人一等的人不是真的富有,而是没有主见的跟风者。看起来比别人都好,一切却是依赖着别人,因为他的坐骑是别人的脖子。这样的人不过是那种随波逐流缺乏个性、被社会同化了的物质奴隶;虽然你物质方面富足得像个国王,但你没做国王的品德。真正的天子不会花费时间去跟平民比财产,比权势,而是用心去管理国家,让外物协调发展。而以为自己有了钱就是国王,实在太肤浅了;玩命去追求财富,得到越多越不甘心,越不甘心越想得到,同时你还幻想自己有好名誉,这不是身心遭受双重折磨吗?与其这样,不如安心去修行,过得贫苦点,可内心至少不会烦躁。
  第三十讲 利己最大化与博弈圈套 --《庄子o杂篇o说剑》解读
  读《庄子》不得不佩服其中的逻辑思维,就像《说剑》里那个关于博弈的故事。简单地说,博弈论是研究"决策主体"在给定信息结构下如何决策以最大化自己的效用,以及不同决策主体之间决策的均衡的一种理论。这个概念可能有些生涩,这里有三个例子可论述。
  第一个例子来自于庄子"齐物"、"天气一体"的思想。真菌从石头中汲取养分,为海藻提供了食物,而海藻反过来又为真菌提供光合作用;金蚁合欢树为蚂蚁提供食物,而蚂蚁反过来又保护了它;无花果树的花是黄蜂的食物,黄蜂反过来又为它传授花粉,将树种撒向四处。这就是自然界中典型的共生。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原本私自存活的生物却间接帮助了其他生物。这说明我们在纯粹利己的同时可能也利人了,利己与利人在这里没有冲突。博弈论就建立在这样的客观现实基础上,让你在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行为的同时影响其他参与者的行为。
  第二个例子是关于分钱。有个庄家开了一个赌局,让参赌的人买定离手,如能买中骰盅里骰子的点数就能获得全部钱。一群人跃跃欲试。没想到当所有人刚掏完钱,忽然一阵大风把钱都刮跑了。庄家好不容易才把钱全部找回来。于是问题来了,庄家要把钱归还给众赌徒,但是这钱怎么分?刚才各位掏了多少钱?众赌徒都不老实,明明只出了五块非说自己出了十块,只出三块的又说自己出了五块,纠缠不清。后来庄家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把钱守好,分给大家每人一张纸,谁也不许偷看,各人把自己出的钱数写在纸上,只有当所有人写的钱数加起来等于或少于总数时,庄家才按大家所写的分钱。结果,不一会儿钱就分好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伤脑筋"是可以转嫁的。原来伤脑筋的是庄家,他把规则一改,伤脑筋的就是那些赌徒了。原本想骗点钱的赌徒,想到万一虚报的钱数超过总数,肯定一分钱也拿不到,而他们也绝对不会少写,所以他们只有把真正出的钱数写在纸上。
  再一个例子是博弈论里的经典,叫"囚徒困境"。说是有两个人一起做坏事,被警察发现抓了起来,关在两个独立的不能互通信息的牢房里进行审讯。两个囚犯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或者供出他的同伙(即与警察合作,从而背叛他的同伙),或者保持沉默(也就是与他的同伙合作,而不是与警察合作)。两人都知道,如果他俩都能保持沉默就都会被释放,因为只要他们拒不承认,警方就无法给他们定罪。警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就给了这两个囚犯一些刺激:如果他们中的任一个人能告发同伙,他就可以被无罪释放,同时还可得到一笔奖金,而他的同伙就会被按照最重的罪来判决,并且为了加重惩罚,还要对他施以罚款,作为对告发者的奖赏。当然,如果这两个囚犯互相检举,两个人都会被按照最重的罪来判决,谁也不会得到奖赏。
  那么,这两个囚犯该怎么办呢,是选择合作还是背叛?从理论上讲,他们应该合作,保持沉默,这样他们都能得到最好的结果:自由。但是,他们不得不考虑对方可能采取什么选择。甲犯不是傻子,他相信自己的同伙一定会向警方提供对自己不利的证据,然后带着一笔丰厚的奖赏出狱而去,却让自己坐牢。这种想法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同时也意识到,同伙乙犯也不是傻子,也会这样来设想他。所以,甲犯的结论是:唯一理性的选择就是背叛同伙,把一切都告诉警方;因为万一乙犯保持沉默,那么自己就会是那个带奖出狱的幸运儿了。而如果乙犯也根据这个逻辑向警方交代了,那么自己反正也得服刑。所以审讯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两个囚犯按照不顾一切的逻辑得到了最糟糕的报应:一起坐牢。
  第78节:利己最大化与博弈圈套(2)
  在"囚徒困境"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博弈论的两大前提:一、人是理性的,即人人都会在约束条件下最大化自身的利益;二、人们在交往合作中有冲突,他们的行为互相影响,而且信息不对称。
  而在《说剑》中,我看到的是两个博弈,一环连着一环。《说剑》里的故事参与者主要有四方:赵文王、太子悝、庄子和剑客们。
  赵文王这个人特别喜欢剑术,不惜花重金招募剑客,当时击剑的人蜂拥前来,盛况空前,差不多有三千多人。剑客们在赵文王跟前没日没夜地比试剑术,每年死伤都有一百多人。尽管如此,赵文王仍不满足,反而变本加厉招集剑客。三年下来,赵国的国力明显衰退了,边邻各国都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准备攻打赵国。
  面对如此境况,太子悝十分担忧,于是征求左右近侍的意见:"天下有谁能说服大王停止招揽人比试剑术呢?有这样的人吗?如果有,我愿意赠给他千两金子。"近侍们想了想,说:"恐怕只有庄子能够担当此任。"于是,太子悝派人携带千两金子请庄子出山。庄子不接受赠金,但他同意跟随使者回去。
  庄子看到太子,问:"太子有什么见教,赐给我千两金子这么重的厚礼?" 太子说:"我听人说先生您通达贤明,谨此送给你千两金子作为犒赏;现在先生您竟不愿接受,那我还有什么可说呢?" 庄子说:"我听说太子想找我帮忙,以断绝大王对剑术的爱好。假如我对上游说赵王,违拗了赵王的心意,对下又未能让太子满意,那我一定会遭刑戮而死的,到时候我还哪里能用得上这些赠礼呢?没福消受啊!又假如我能说服赵王,能让太子您满意,那么在赵国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又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呢?" 太子听完,就让庄子按照自己想的去做。
  在我看来,此处庄子的话多少有点打击了太子,太子的意思他一眼就看穿了,太子多加酬金无非是让庄子更贴近他"博弈"的靶心。而庄子的反应正中太子下怀,这件事你不干也得干,不仅要干,还要干好,不然脑袋就掉了。太子把苦恼转给庄子了,而庄子为了自保,必然会影响到他人,即赵文王和击剑者们的选择。于是,第一个博弈形成了。
  第二个博弈发生在庄子、赵文王和击剑者之间。
  接下来,庄子去拜见赵王。他不急不忙地进殿,见到赵王也没有下跪。赵王问:"庄子,听太子说你今天要来见我,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可指教我的呢?"庄子不慌不忙,说:"我听说大王喜好剑术,今天我特地用剑术来跟大王会会。"赵王一听,心花怒放,笑道:"那好啊,我可要看看你的剑术是怎么抵挡攻击,又是怎么战胜对方的!"庄子想了想:"我的剑术可是很厉害的,我能在十步之内就可以杀掉一人,我直来直往,就算行走千里也不会受人阻留。"赵王大喜道:"听你这么说,难道天下就没有谁是你的对手了?"庄子问:"大王知道剑术的要领吗?先故意暴露自己的弱点给对方,让他觉得你不怎么样,然后再用可乘之机引诱对方,等他粗心大意了,发起攻击了,我再一跃而起,一剑中的。我非常希望大王有机会能试试我的剑法。"赵王听后,神色有些紧张,想了一下,说道:"那你先回馆舍休息休息吧,一路上颠簸劳顿,你也好好养养精神。你就等我的通知好了,等我安排好击剑比武的时间再请先生出面。"
  这是庄子博弈的第一阶段,他的行动主要针对的是那些剑士。庄子懂剑吗?不懂,但他非要这么说,其实就是要给剑士们一种无形的压力。无论赵王还是剑士都不理解庄子的真正用意。
  随后的七天里,赵王让剑客们比武较量,死伤六十多人,最后从中挑选出五六个人,让他们拿剑在殿堂下等候,这才派人去叫庄子。一见到庄子,赵王热情地说:"今天可让剑客们跟先生你比试剑术了。"庄子环视四周,说了句:"我已经等很久了。"赵王又说:"不过,比武前我先问一下,先生所习惯使用的剑长短怎么样,有什么要求吗?"庄子回答:"我用的剑无论长短都可以,不怎么挑剔。但我有三种剑,随便大王挑一种,大王挑完,我再开始比试。"赵王觉得有意思,说:"我很乐意见识你所说的三种剑。"庄子说:"我所说的三种剑,分别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
  赵王好奇地问:"什么是天子之剑?"庄子说:"天子之剑,是拿燕的石城山做的剑尖,拿齐国的泰山做的剑刃,拿晋国和卫国做的剑脊,拿周王畿和宋国做的剑口,拿韩国和魏国做的剑柄;用中原以外的四境来包扎,用四季来围裹,用渤海来缠绕,用恒山做的系剑带;靠五行来统一驾驭,靠刑律和德教来判断论辩;遵循阴阳的变化,时进时退,以春秋来扶持,以秋冬来而运行。用这样的剑向前笔直刺过去,一无阻挡;高高举起,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它之上;按剑向下,所向披靡;挥动起来旁若无物,向上割裂浮云,向下斩断地脉。我一旦使用这样的剑,可以匡正天下诸侯,使天下人归服。这就是天子之剑。"
  赵文王听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茫然,若有所失:"那么,什么是诸侯之剑呢?"庄子说:"所谓诸侯之剑,是拿智勇的战士做它的剑尖,拿清廉的士人做它的剑刃,拿贤良之士做它的剑脊,拿忠诚圣明之士做它的剑环,拿豪杰之士做它的剑柄。这样的剑,向前直刺也一无阻挡,高高举起也无物在上,按剑向下也没有什么可接近它的,挥动起来也旁若无物,这些特点和天子之剑没太大区别;但诸侯之剑的作用是:对上效法于天而顺应日月星辰,对下取法于地而顺应四时序列,居中则顺和人民的意愿而安定四方,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剑一旦使用上了,就像霹雳雷霆般震撼四境之内,没有不归服并听从号令的。这就是诸侯之剑。"
  赵文王听了,看了看下面的大臣们,接着又问:"那什么又是庶人之剑呢?"庄子说:"庶人之剑,头发蓬乱得像鸟窝,髻毛突出得像劳累的毛驴,帽子低垂让你看不到它的样子,帽缨粗实,衣服紧紧裹着身体,瞪大眼睛却气喘语塞。庶人之剑经常在人前争斗刺杀,上能斩断脖颈、杀人性命,下能剖裂肝肺、穿人五脏六腑。我一般不喜欢用庶人之剑,感觉用这样的武器跟斗鸡斗狗比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一旦命尽气绝就被扔掉了,这样的剑对于国事也没什么用处。不过,说到这里,我发现大王您好像也是在用庶人之剑啊!大王您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却喜好庶人之剑,我很为您感到不值。"
  赵文王能乐意接纳庄子的意见吗?当庄子说"三剑"时,那些剑士们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吗?为什么不加以阻挠呢? 在我看来,赵王是在无奈之下接受了庄子的意见的,剑士们也是如此。我把这个结果归为一种必然,这种必然正是庄子博弈的大胜。庄子会算计,看似无心,其实有心,他知道赵文王肯定会接受,否则只有比。比剑术无非有两种结果:一是庄子赢了,一个百姓战胜了国王,庶人之剑是粗俗低下的,赵王脸面何在?二是庄子输了,那赵王也胜之不武,天下人难服。为何?国王的剑士用的依然是庶人之剑,赵王用庶人之剑去对付一个百姓,安能服人?身处如此尴尬的境地,赵文王只有放弃比武。
  故事的最后出现了太子悝想要的结果:赵文王三月不出宫门,失业的剑士们在自己的住所自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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