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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道

_5 李牧童 (现代)
我帮她在泰国办丧礼,请一班高僧为她颂了三日经。三日内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直到上山那天,仵作竟然将Mary的棺木放在我家的大厅中央,我光火,正要冲上前打他们,大师从后按着我,解释说这是泰国人的习俗,用意是让死者与亲人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死者才得以安息。
听罢我登时崩溃,我以为我的泪早已流干了,在打后的人生也欲哭无泪了,原来不然,我拉住大师的手,却久久说不出话:“大师,棺木是空的,我的太太不在里面,那么……”
我再次说不出话,我跪趴到地上,用尽力气也无法把嘴巴合上,我无法发音,良久,我哽着咽叫喊出来:“那么……她是否无法安息?”
大师把我搀扶起,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抚着我的心,他说:“不要紧,只要你太太在这里,棺木中有没有人,都不打紧。”
正所谓“一命赔一命”,假若倪坤真的是Mary所杀的,那么,这算是扯平。
是的,道理是这样,但我会以不同的方法去演绎。
倪永孝杀死Mary,这个仇,我无法不报!
所以,坤叔的命,会由我来填;Mary的死,倪永孝一定要填命!
没错,两命赔两命,这也算是扯平。
黄Sir
两年间,我放了几次漫长的休假,我没法干脆辞掉警察部的工作,因为我正在接受内务部的调查,像是永无休止的调查。
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地接受几个内务部警官的查问。
“档案编号IO3142,黄志诚高级督察教唆谋杀案。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现由三位警司进行第十一次内部聆讯,由本人内务部林文博警司记录,黄志诚高级督察,你有没有问题?”
我淡然答:“没有。”
梁高级警司说:“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七日,投诉科收到这盒录像带,指控你与黑帮中人勾结,合谋于一九九一年七月十四日谋杀中国藉男子倪坤……”
“我认罪,梁Sir,麻烦你翻查之前的调查纪录,我已经认了七次罪。”
梁高级警司赶忙向负责记录的林Sir打了个眼色,林Sir立即停笔。
“现在停止记录。”梁高级警司摇摇头,对顽固不化的我表示失望,“阿黄,我不知道你为何变成这样,如果我现在跟你说,这所谓证据,这卷偷拍回来的录像带,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力,那么,你愿不愿意重新开始过?”
不愿意,我不愿意,“对不起,我的确犯了法。”
三位警官顿时语塞,我继续说:“梁Sir,其他三位长官,你们怎样对我,我心里明白,可是我再没信心,在六年前我使横手谋杀倪坤时,我已经输掉。”
梁高级警司变得激动:“你输掉了信心,那么陆启昌呢?你这样自暴自弃,便可以解决问题吗?谁来还陆启昌一个公道?难道你要他白白送死?阿黄,这场仗,还未打完,你何时才肯清醒过来?”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梁高级警司振振有词:“我们希望这案件有一个满意的了结,我不想外间对警察部闲言闲语,你知道现在倪家的人有多嚣张拔扈吗?这里是一个国际警察组织档案,你看完再作决定,假若你仍然坚持认罪,好,我放弃。”
我打开档案一看,当场呆住了。
原来阿琛还未死。
刘建明
约在半年前,韩琛突然联络我。
在这之前,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以为自己摆脱了黑社会,真的成为了一个警察。
我是在昏天暗地的环境中长大的,加入了警队近六年,我愈来愈发现,光明的白道,对我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以往的我终日蹓蹥街上,一直对生活漫无目的,当上警察后,我获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市民的尊重,犯人的敬畏,上师的嘉许,我感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提升了,现在,在下班后我偶然会与洋人同事到酒吧喝一杯,说说自己拥护那支英格兰球队;偶然会跟随上师到高级法国餐厅吃鹅肝,呷红酒;我对衣着开始讲究,开始追求生活艺术,我喜爱上莫扎特,喜爱上奇斯洛夫斯基,我感到重获新生,我知道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韩琛再次找我,提醒了我原有的身分,我曾经以为已摆脱的黑暗,原来只是去了泰国放一个悠长的假期。
韩琛要我帮他留意倪永孝的一举一动。蛰伏两年,我知道他正在筹备复仇大计,他打算卷土重来。
两星期前,他要我暗中发放一个消息给interpol,泄露自己在泰国未死……假若我没估计错误,在短期内,他将会大模厮样地重返香港。
我根本无法摆脱他的魔掌,我想做好人,然而我有心无力。
韩琛
今天,志诚飞来泰国找我,这两年香港警察的办事效率,似乎进步了。
没见两年,志诚明显沧桑了,发线再向后移了一寸,昔日炯炯的眼神不知往哪里跑了。我想,是陆启昌的死,倪永孝的逍遥法外,令他自信尽失吧?
“Mary的死,不好意思。”他煞有介事地向我道歉。
我凝望他,勉强挤出笑容:“算了吧,倪永孝深谋远虑,谁能预料?况且,你们警方不是最喜欢看见黑帮中人狗咬狗骨的吗?借刀杀人,以逸待劳嘛。”
我向志诚胡乱发泄,岂料他竟然不吭一声,这令我诧异。
他把话题转到此行的目的:“阿琛,这次警方引导你回香港,是要你指证倪永孝,你的处境将会相当危险,你想清楚没有?”
志诚的语调很官腔,我嘀咕究竟志诚有什么不妥?我逗趣说:“你这般英俊,我对你有信心哦。”
他释然一笑:“很久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多谢。”
我也一笑:“打算怎么办?”
志诚没正面回答我:“我会尽力而为。”他抬头望向大海,“把事情办妥后,我打算离开香港。”
我望望他,忍不住问:“陆启昌的死,对你打击真的这么大吗?”
他没回答,我没追问,我与志诚在沙滩漫步了一会儿。
看着成群飞翔的海鸥,我突然感触良多。记得儿时放暑假,我、志诚与Mary经常结伴跑到屯门的三杯酒游泳,Mary总爱从家里带来白面包,把面包撕成小块,拋到半空中引海鸥飞过来吃,遇上成群海鸥向她围靠,她便高兴得手舞足蹈。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只剩下我与志诚,我们再踏足沙滩,大概,将会是最后一次吧。
没错,这次回香港,我已作好了与倪永孝同归于尽的打算。
黄Sir
看见成群的海鸥,我想起Mary,海面卷起数米的巨浪,声若雷鸣,我的思绪变得激动,我倒抽一口凉气,决定把真相向阿琛道出。
突然沙滩上狂风大作,一张开嘴巴,沙粒便飞进口腔,耳膜同时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阿琛把手臂架在面前,别过脸,推一推我肩膀,示意赶快离开。
天空开始下雨,不稠密但豆大的雨点,打得皮肤隐隐作痛,我们一鼓作气跑回他海边的家。
“哇!很久没被如此淋过,内裤也湿透了。”阿琛笑着说,一脸稚气。全身湿透的我感到有点冷,刚才的霎时冲动被冷却后,我再没勇气把真相说出来。
这时,一个泰籍女人从屋内走出檐廊,在她怀中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我纳闷,“你……再婚了?”
阿琛讶异地望我,眼珠子转了一圈,像在想如何回答我,也像在想什么诡计。顷刻,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他竖起姆指对我:“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我不明所以。
航机降落香港,踏出机舱,感觉恍如隔世。
除了唏嘘,还泛起了一股亢奋,我手心有点汗,这反应,我始料不及。
在泰国的两年,我感到自己的斗心已被泥土埋葬了,仅余的冲劲,就只是要替Mary报仇,其他的江湖事,我已没兴趣沾手。
然而,当我再次踏足香港这遍土地,沉睡的斗心好像再次苏醒了,我摇晃两下头颅,不让自己想下去。
志诚替我安排的安全屋,在酒店一间套房,他的神态,比起前两天初见面时自如了不少,他替我倒了一杯咖啡,递上圣安娜西饼。
我嗤笑:“你这样客气,会吓倒我。”
志诚的目光恢复撩逗:“喂,即溶咖啡而已。”
“我是说这套房呀,多少钱?”
“四万多一个月。”
“哈,我在泰国那间寓所,五万元港币——售价!香港人,迟早要堕落。”
“无所谓啦,英国政府的钱。”
“什么英国政府的钱?还不是香港人的血汗钱?为了我这种人,值得浪费公币吗?”
“值的。”
“是吗?真的值得吗?就算我出庭作证,倪永孝聘用顶级大律师替他辩护,最多不过坐几年监吧。”
志诚苦笑一声,打趣说:“你想他坐一世,除非他杀了你吧!”他收敛起笑容,态度变得严肃,“别担心,我会找其他人帮手,这次倪永孝未必可以轻易过关。”
我不跟志诚深究,我自有对付倪永孝的办法:“阿黄呀,没有你,我便无法回来,谢谢啦!”
他站起来,拍一拍我的肩膀:“不跟你说了,这几天我会很忙,由CIB的警员负责保护你,我跟你介绍一下,小刘!”
“这位刘Sir,警队中的后起之秀,我指定申请他来保护你,尽管放心。”
我笑着凝望刘建明,两年不见,这小子又成熟了不少:“哇,比你还英俊,我当然放心喽。”
志诚笑了笑,我继续说:“呀,我想打个电话回泰国,问候一下我的老婆囡囡。”
志诚没好气:“随便,不用替我省钱。”
刘建明
韩琛的回来,对我来说也并非完全负面的。
这么多年来,韩琛提供了不少敌对帮会的犯罪资料给我,凭借这些线报,我立下了不少功劳。假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我在警察部的际遇,那么,背后的风,最少有一半是韩琛给我煽的。
在他离去的两年间,我的破案率相对下降了,这使我不无忧虑。假若韩琛能够在江湖上重新立足,那对我来说,也未尝没有好处。
富贵险中求,这道理,我懂。
“琛哥。”韩琛与我一先一后走进厨房。
“唔,你可好?”
“蛮不错,被调派到情报科一年多,下个月晋升见习督察,呀,我帮你添咖啡。”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地问:“Mary在去世之前,有没有找过你?”
在这几年间,我已很懂得控制自已的情绪,喜怒能够不形于色,我凝视他,拍一拍他的肩膀:“琛哥,节哀顺便!”
看来,韩琛只知道倪坤是被Mary所杀,对于我有没有参与,他只存在着极表面的猜疑;对于黄Sir的恶行,他同样被蒙在鼓里。
当日我窃听问话房中的对话,知道黄Sir才是杀死倪坤的主谋。我曾经考虑过把事情跟韩琛说,但想深一层,还是不说为妙。
不是吗?说出来,对我丁点儿好处都没有,反而有坏处。
理由很简单,因为黄Sir赏识我,我知道他对我在警察部的前途有帮助。
靠山,没有人会嫌多,韩琛是其中一座,黄Sir,或许是另一座。一座可以在黑暗中做我的踏脚石,一座可以在白天助我步上青云,两者兼得,有何不好?
陈永仁
撕开包装可卡因的胶袋,把少量倒到桌上,取出信用卡,割出一行。
卷起钞票,用鼻子吸索,闭目,睁眼,倾囊,我转身抓阿祥,用力把他的脸埋到可卡因中,他鼻血直流。
“货被混稀了!你有什么话说?”我光火。
阿祥无言以对,看见他那副好像受尽委屈的样子,我的怒火烧得更烈,我把他的脸再次压到桌面:“没话说是吗?桌上的可卡因,你给我全部吸光!”
我拂袖而去,三叔紧随,他劝我。
“阿仁,阿祥是做错,但没需要去到这地步吧?给下面的看见,哪里还有心机拚搏?”
我不屑地斜睨他:“这件事是倪生吩咐的,不喜欢的话,你帮他叫救伤车好吗?”
三叔垂下眼,一脸狼狈。
“嘿!自讨没趣。”我在心里说。
走出曾经是属于韩琛的卡拉OK的士高,阿孝已在车上等我。
“干吗?”他察看着我说。
我挤出微笑,不理会他。
他继续说:“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终究是长辈,还有很多事情你要向他学习!”他顿一顿,“三叔也快要退休了,忍耐一点吧!”
唉!又要跟我说教了吗?请别经常装出一副智者的面容成吗?我有什么要向那老鬼学习?你以为你们这些社会渣宰有什么值得我学习?真后悔在两年前为你挡子弹,你死了,我便自由了。
我对他敷衍一笑,大概也同时在笑自己吧。
他们是社会渣宰,我何尝不是?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社会了,心狠手辣,杀人也不当作什么一回事了。麻木吧!再麻木下去,可能有一天我心念一转,会想争做老大也说不定。
黄Sir有多久没找我了?听叶Sir说,自那晚后,他变得萎靡不振,叶Sir叫我忍耐点……,我呸!
我回过神来,发觉车子所驶的路线与我所想的有出入:“我们去哪儿?”
他嘴角带笑:“去劳工体育会吃回归饭,邀请了所有政协候选人出席,唔……阿仁,麻烦你在车上等等我吧,我会尽快离开。”
政协候选人?倪永孝竟然可以候选政协?这世界,简直不知所谓。
黄Sir
阿琛已顺利回港,本来可以待我与阿仁联络过后,看看他在这两年间搜集到什么证据才拉人,然而我想趁今晚的宴会,给他来一个名誉上的重击。倪永孝想从政?妄想!
我带同十个手下走入宴会厅,倪永孝与众富豪言谈甚欢,梁高级警司冷眼旁观。
“倪永孝先生……”
倪永孝把我的话打住:“黄Sir,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干了坏事要偿还,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站在倪永孝身旁的男人企图护主:“我是倪生的律师,今晚是庆回归酒会,有话留待酒会后再说可以吗?”
梁高级警司出言相助,瞪着律师:“我说不行,有没有问题?”
我继续:“倪永孝先生,现在怀疑你与一九九五年多宗谋杀案有关,这是拘捕令,请你跟我返警署协助调查,你有权保持缄默,你所说的话将成为法庭证词。”
陈永仁
阿孝被警方扣留二十四小时后获保释,旅行证件被没收。这晚,众人在倪宅的书房内商讨对策,洪律师先发言。
“警方明显证据不足,不然你不会获保释,谋杀罪一定不成立,不过三合会龙头的身分,看来无法洗脱。”
二家姐放下听筒,忧心地说:“阿孝,几个工会与政党打电话来,要收回回归晚会的请柬。”
永义接着说:“港澳办有消息,说他们正找人顶替你的政协候选人位置。”阿孝不发一言,冷静地点头。
洪律师按捺不住:“你们还在想政协?别天真吧!他们连死了的人也找出来了,韩琛有多熟悉倪家的生意大家都清楚,他转做污点证人,这官司无法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说罢洪律师竟然径自离开。
哈哈,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看得心凉。
书房内一片沉寂,电话突然响起,阿孝接听。
“三叔,怎么样?”
一会儿,阿孝垂下听筒,用淡然的语调跟众人说:“三叔查出韩琛有老婆、囡囡在泰国。”
众人顿时磨拳擦掌,永义大嚷:“他妈的!叫三叔生擒他们,看韩琛如何上庭!他奶奶的!”
阿孝再把话筒放到嘴边,像是漠不关心地说:“三叔,如何处理,由你作主。”
我把阿孝的表情看在眼里,如鲠在喉,差点便呕吐大作。
在刚接到三叔的电话时还紧张兮兮地追问,听罢想听的好消息后,却扮作淡然,然后装模作样等待别人替他下掳掠令。哈哈哈!倪永孝,你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正人君子、政协委员吗?我越看越觉得他不知所谓!
阿孝从大班椅站起来,走到永忠与二家姐身后:“阿哥,家姐,弟弟没用,帮不了倪家,你们尽快带同妈妈与一家大小到夏威夷暂住,等事情过后再作打算。”
永忠安慰着说:“也好,很久没到过那里住了。”
我的白痴细佬永义嚷着说:“哇!那么明天我要去买条泳裤。”
众人纷纷离开,只剩下我和阿孝,这时,电话响起,是我的手提电话。
我接听,竟然是黄Sir,我喂了两声,他才肯说话,彷佛要慎重确认我的身分似的:“明天下午三时,陆启昌墓前见。”
黄Sir挂线,阿孝望我一眼,我若无其事。
黄Sir
我在陆启昌与罗继贤的坟前,各放了一束百合,罗继贤,就是罗鸡。
跟陆启昌倾谈过后,我点起香烟,等待陈永仁到来。我怕陈永仁对我的愤恨未消,于是叫了叶Sir一起前来,他悄悄站在远处,假如我与陈永仁闹翻,便会现身劝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两个小时后,他来了。
“还以为你不来了。”
“哈!为何认为我不会来?”他冷冷地问。
我无言以对。
他瞟我一眼:“你等我两个小时,我等了你两年,如何?因为参与谋杀倪坤,感到自己卑鄙无耻,所以不敢找我,是吗?”
我没神没气地望他一眼,坦白承认:“是。”
“韩琛回来了,你硬着头皮找我,只是为了搜集倪永孝的犯罪证据吧?”
这个问题很难答……这到底是我的目的?还是借口呢?我也搞不清楚,
“大概是吧。”我回答。
阿仁怒火中烧,用力踢一下脚边的杂草,我转过头望着陆启昌的坟墓。
良久,陈永仁抓起我的右手,将一把钥匙大力拍落我的掌心,不忿地说:“保险箱内,全部是倪家这几年来的犯罪证据,我做了档案,用日期排次序。”
我愕然,问他为何还要帮我?
他冷笑一声:“呸!你以为我还会帮你吗?”双眼炯炯有神,“我是警察,我答应过陆Sir调查倪家,我就一定会办妥。”
他别过脸,望一望远处,再回过头来:“还有,我不要再做卧底,再做下去,过两年我就成为尖沙咀黑帮龙头。”他歪一歪嘴巴,“现在麻烦你赶快把案件办妥,然后还我身分,调我回总部,安排一间好的房间给我坐,我要望到海景的,但别给我看见你。”
我叫他放心,他该不会看见我,原因我没对阿仁说。
我已作好打算,在完成案件后,便会辞掉工作,飞去英国陪伴父亲。
阿仁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说:“喂!有些字我忘了怎样写,你看不懂就问我。千万记住别搞乱档案的次序,我整理了几年,你搞乱了,我一枪打死你!”
“好呀,然后一起葬在这里,好吗?”
他讪笑:“操!你想得美!”
我暗笑:“喂……辛苦你了,警察!”
良久,陈永仁朝我的方向敬了一个礼,但并非看着我,礼是敬给我身后的陆启昌的。我转过身,也向着陆启昌与罗鸡敬礼,然后维持着姿势,回身转向阿仁。
我眺望叶Sir,他向我点点头,释然一笑。
韩琛
我这次回香港,不是要倪永孝坐几年牢便算,我要他赔命。
要他死,诉诸法律根本不可能,填命的只会是倪家的偻罗。要他死,我惟有靠自己。
我的命,早已豁了出去,从Mary离世那天开始,我只是在苟延残喘。
我想过雇用杀手,但我不放心,万一失手,不单是打草惊蛇,还会让他有大道理要求警方保护,那么,事情便更难办。
有什么方法可以接近倪永孝呢?在这个非常时期,他身边一定有很多保镳,护卫森严。
我难以接近他,但是,我可以让他反过来接近我。
我的供词将会让他变成阶下囚,说急,他应该比我更急。
我想找他,他应该更加想找我,但他不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杀我,倘若他会,我就不用烦恼了。
要他肯找我,我一定要有把柄给他抓着,当他以为自己有谈判本钱时,他才会放心找我。
我有什么把柄可以给他抓呢?那天,我被志诚一言惊醒!
在那个下雨天,他误会了我的佣人和她的女儿是我的太太和囡囡,既然志诚有这个误解,其他人一样会有呀!
从我离开泰国后,我便吩咐傻强等人散布谣言,并且要他们好好保护两人,摆出一副严严密密的姿态。
阿Tai是个哑巴,服侍了我一年多,这样做我是有点于心不忍,然而,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打电话给傻强,他说阿Tai与她的女儿在三个小时前被绑架了,我要傻强帮我打电话给倪永孝,约他现在就出来交涉。
黄Sir
阿仁所搜集的资料,可说是巨细无遗,我看得鼻子发酸。
这个晚上,我和一班手下正在总部会议室中整理资料,梁高级警司前来慰问:“今晚又要通宵?”
“梁Sir,已经差不多了,呈递律政司批阅,如无意外三天后可以上法庭。”
“有没有信心?”
“有!”
“Good!尽力而为,这次不成下次再来。阿诚,你和我都是打工的,不是来拚命的,understand?”
“Thank you,Sir!”
梁高级警司离开不久,我的手提电话响起,小刘说,阿琛从安全屋潜逃了。
刘建明
为何韩琛潜逃却没跟我说?他……是开始怀疑我吗?
黄Sir飞快乘冲锋车赶到,我和众CIB同事上车。
“黄Sir,韩琛应该是从套房的侧门逃脱的。”我说。
“那岗位由谁负责看守?”他问。
坐在后排的大B自首:“Sorry Sir,我拉肚子,匆匆上厕所,没立刻……”
“别说了。”黄Sir眉头深锁。
“黄Sir,在韩琛失踪前,他打了个电话回泰国的家……”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他接听,面色一沉,一会儿,大嚷:“UTURN!立即赶去面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永仁
我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摸到了袋中的手提电话,按了选项键三下,按下确认,再按六下向下键,确认,用指头感受从听筒传来的震律,响声停止,电话被接听,是打给黄Sir的,我开始用指头敲打话筒。这一连串动作,我已训练有数,做的时候手部的起伏很轻微,旁人无法察觉。
眼前的阿孝正一个人坐着吃面条,韩琛走到,在路口被阿孝的保镳拦截,我望一望阿孝,他向我点点头,我吩咐保镳搜韩琛的身,一会儿保镳向我点头,我扬手示意他们让开,韩琛坐下。
“倪生,不知道有何吩咐?”他挤出笑脸。
阿孝神色安然:“是你约我,应该是你说给我听,你可以怎样帮我?”
韩琛依然一脸笑容:“杀了我吧!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其他方法。”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痞子吗?”说罢阿孝为韩琛斟啤酒,一边斟一边说,“一命填一命,以往的就当扯平,仍有什么不妥的开门见山说出来,总能解决。香港这么大,你肯回来帮我,大家一起风云再起。”
韩琛不作声,笑容慢慢褪却,他瞪着阿孝说:“你会杀我的,今晚你一定会!”
阿孝冷笑:“杀了你,那么你的老婆和囡囡怎么办?”
韩琛的神态自如,保镳拨了个电话,递给韩琛。
韩琛听罢,一笑,挂线,然后径自打出一个电话。
他握着电话对阿孝说:“这两年来,我能够保住性命,全赖有一班泰国朋友关照。”说罢他把话筒凑近嘴边,用泰文叫对方等等,再抬头跟阿孝说,“我想请你听一个电话,电话打到你在夏威夷的大宅,你全家人都在,我的朋友也在。”
倪永孝怔愣,赶忙抢过电话,听着,眼睛瞪得愈来愈大,全身颤抖,不一会儿,他对着话筒嘶叫:“No—————!”
我从没见过阿孝如此激动,我的心跳得厉害,韩琛的手下,是在屠杀我的……不,阿孝的家人吗?!
阿孝依然紧握电话不放,不一会儿,他再次大声咆哮,叫声变得更凄厉更疯狂,泪开始从他的眼眶流出,韩琛对阿孝的反应似乎也感诧异,嘴巴微微张开。
阿孝扔掉电话,倏然站起,从身上抽出手枪,用枪口紧紧压着韩琛的大动脉,手枪上镗。
韩琛完全没有反抗,他闭上眼睛:“早说了你今晚一定会杀我!”
我大嚷,企图上前阻止:“阿孝!别上当!”
阿孝叫喊:“别过来!”
此时,黄Sir率领警员赶到,众人纷纷举起枪戒备。
阿孝走到韩琛身后,箍紧他的脖子,枪口抵着他的太阳穴,随时就要扣动扳机。
“倪永孝!你别乱来!”黄Sir大声劝阻。
韩琛说话:“罢了,阿黄,他杀过我一次,我大难不死,何妨给他再杀一次!各位阿Sir,等会儿待倪永孝开枪打死我后,各位开不开枪,随你们决定!”
韩琛这句话,显然是说给黄Sir听的,阿孝大笑:“好呀!韩琛与黄志诚,你们这两个狐朋狗党,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吗?好,我杀一个是一个!”
我来不及出言劝止,耳边响起轰隆枪声,背向我的阿孝头颅一仰,我的脸颊有一点凉。
阿孝往后倒,我上前扶持,他伏到我的胸口,抓紧我的前臂,我的恤衫袖子被拉扯得歪扭,内藏的偷听器接头露了出来。
被子弹戳穿眉心的阿孝颤颤地抬起头,双眼像是鱼眼般盲然地盯着我。
他死不瞑目。
我知道这一幕,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中。
韩琛
耳畔响起轰隆巨响,我以为自己的生命要结束了,在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心里泛起一阵喜悦,一阵懊悔。
喜悦的,是我替Mary报仇了,而且,我有望和她再聚。
懊悔的,是我的生命在三十九岁便结束了,记得在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向天发誓,立志要在四十岁前出人头地。
懊悔的,是我违反了Mary的意愿,我知道,我肯定,她不愿意看见我为了替她报仇而牺牲,她想看见的,是我终有一天,能够雄霸尖沙咀这个地盘。
我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志诚、刘建明、大B都站在我面前,他们都持枪向着我,而在志诚手中的枪,枪口冒着白烟。
在最后关头出手救我的,是志诚。
我没有死掉,经过这生死关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庆幸我没有死掉,我几乎高兴得笑了出来。
志诚怒气冲冲地把我拉到冲锋车旁。
“你是否真的杀了他全家?”
“没有!我只是叫泰国朋友吓唬他。”
志诚眯缝眼睛望着我,咬一咬牙:“你利用我开枪杀阿孝,你早就预料到我会开枪,是吗?”
听到志诚这样看我,我顿时怒不可遏,直眼瞪他:“我说不是,你信吗?我说我一心用自己的命去换阿孝顿一辈子监狱,你会信吗?!”
志诚不忿地喊道:“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少时间去搜集倪永孝的犯罪证据?现在我手头上的证据,足以送他坐十次终身监禁!”
我讥笑“你跟我说了吗?”
志诚别过脸,想了想,指着我的鼻头说:“我明白了,你自始至终根本没打算出庭作证,你是利用警方引导你回香港,给你私下报仇!”
我坦然承认:“是,我对皇家香港警察没信心,假若你们真有本事,当年就不会连一个女人都救不了!”
话脱口而出,我自己也感到错愕,或许,对Mary的死,我在心里深处是有点恼志诚的,至于为何,我也搞不清楚。
志诚听罢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凌晨时分,我才知道倪家的人在夏威夷全部死光了,年纪最少的那个——永义的女儿,只有四个月大。
我打电话给Paul大兴问罪,他反过来教训我:“琛,你叫我帮忙,倪永孝的死我就有合谋的份,留下活口,倪家的人不单单会找你报仇,也会找我,你是聪明人,怎会连这点也想不到?”他顿一顿,“琛,我不是要教你做人,你的妇人之仁迟早会累死你,出来行走江湖,不够心狠手辣,就等于每天在慢性自杀。”
我无言以对,脑海中浮起Mary曾亲跟我说过不少类似的话。
Paul继续说:“喂,别发愁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呀,现在倪家的江山就是你的囊中物,以后我们搭档赚钱,我的货独家供应给你,你不用伤脑筋找别的卖家喽。”
Paul越来越懂得说话了……,还有不足一个月我便四十岁,大概,我也是时候作出改变吧。
“琛,再过几天香港就回归祖国,在这里,先预祝你风云再起,老大!”
黄Sir
今夜,狂风暴雨。
还有十几分钟,便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Mary,是在七月一日出世的。我坐在自己的房间内,桌上放着新的特区警章,我不打算回英国了。
没错,是韩琛让我打消了离开警队的念头,我打开一个活页夹,里面全是倪家十七口在
夏威夷被杀的照片,其中倪永忠的妹妹,和他十二岁的女儿,被先轮奸然后虐杀。
打开抽屉,掏出一张8R的照片,照片上有三个好朋友,我把最左边那个人——笑得彷佛最天真烂漫那个人,撕了下来。我走到告示板前,把倪永孝的照片取下,换上韩琛的照片。
烟花开始在昏黑的天空中爆发,我跟自己说,过了今天以后,一切都不一样;过了今天以后,我最要好的、我所认识的三个朋友:Mary、陆启昌、韩琛,都已经不再存在在这世上。
韩琛
“Mary,Happy Birthday!”我看着窗外光辉灿烂的烟花,举起手中两杯香槟说。
香槟杯内盛着的是Catier的Closdu Moulin,Mary最喜爱的香槟酒。我把其中一杯一饮而尽,泪不住流淌。
“老公呀,你猜在回归那天,有没有烟花汇演呢?”一九八九年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她这样问我。
“傻猪,你生日嘛,当然有。”
她莞尔一笑,笑得多么漂亮:“哗!到时全香港的人都会为我欢呼鼓掌?”
“当然。”
“那么,你会带我到哪里看烟花?”
“唔……外头一定挤得水泄不通,留在家里看吧。”
她嘟哝着抱怨:“有没有搞错?看电视……”
“谁说看电视?我不是说过要在四十岁前出人头地的吗?到那时候,我们在半山区已拥有一间豪宅,我可以陪你在花园看,假若你怕热,在室内看也可以。”
她兴致勃勃,像个女孩般高声说:“啊!我当你应承了我,假若你到时办不到,我就……我就跟你离婚。”
“哗!这么严重?好!我韩琛应承你的,一定能够办到。”
她雀跃地叫好,一会儿收敛起笑容,抿嘴望我:“不,勾手指头,勾了就不可以反悔。”
回想着那些甜蜜的时光,往昔已不能回去了。
我拭去泪水,跟自己说,今后再不一样了。
以往我重情,在爱情与友情中寻找到生趣,现在,情已舍我而去,生存的意义,我需要在其他方面寻找。
不爱江山爱美人,我惟一的美人已死。江山,是我余下的选择。
我曾经以为命运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原来不然。或许当年的相士说得对,“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我的命格,我为何要逆天而行,以后,谁敢阻我,我便杀谁。
我抖擞精神,转身走出房间。
门外的大厅布置得金壁辉煌,这是我在家里举行的私人派对,众宾客见我走出,纷纷鼓掌迎接。
傻强第一时间走过来,递上一杯香槟,兴奋叫喊:“各位,一起敬琛哥一杯,以后谁不服琛哥,就是与我傻强过不去,我跟他拚命!”
傻强说话不经过大脑,站在他身旁的迪路立即拍打他的头壳,轻声说:“傻强你又乱说什么呀?”
我笑着举杯:“总而言之,以后是大家的世界,干杯!”
把杯中物喝光,我望向缩在大厅一角的陈永仁。
整个倪家,就剩他一个。正如Paul所说,斩草要除根,但他对我来说,暂时还有利用价值。
“阿仁!过来。”我叫他,他木无表情地走过来,这反而令我安心,假若他对着我笑脸迎人,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我大概早就把他干掉。
我抱着陈永仁的肩膀:“傻强,你也过来。”
傻强用手指一指自己的鼻头,感到奇怪。
“傻强,你和阿仁好像一向谈得来,是吗?”
傻强也不傻,他显得不知所措,连忙用救助的眼神望迪路,希望迪路可以教他怎样回答,迪路也是一脸茫然。
陈永仁的身分特殊,大家都心知肚明,傻强不知我在想什么,当然不敢贸然回答。气氛变得凝重,众人屏息静气,我就是要利用这种气氛,提醒以往跟随倪家的部下,别想联群结党来挑战我的权威。
“傻强你干吗呆了?我见你们两个合得来,所以打算安排阿仁跟随你,有问题吗?”
以往陈永仁在倪家身居要职,名义上是跟随三叔,实际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选择把他留下,就是要告诉倪家的党羽,连陈永仁也给我控制得贴贴服服,还有谁敢不服?
傻强松一口气,然而还是一脸为难:“琛哥,阿仁他比我……”
我要陈永仁跟傻强,明显就是要挫倪家之人的锐气,傻强显得结结巴巴,正是我想要的反应。
我怒瞪傻强一眼:“比?有什么好比的?”转瞬间,我破顏为笑,“从今以或,大家就是一家人嘛,我不要看见任何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我慢慢将语气变得严厉,扫视众人,“不论你以往是国华、甘地的下属,还是倪家的亲信,我韩琛都一视同仁,从今天起,这里所有人,都是我韩琛的人。”
我把视线回落到傻强脸上,轻声说:“傻强,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琛哥的说话我明白了,就像香港回归祖国一样,无论你是在香港出生,还是从台湾移民过来,从今开始,不论你来自何方,只要有香港身分证的,都是中国人!”说罢傻强战战兢兢地望我。
傻强呀傻强,你实在太可爱了,这比喻再好不过,我禁不住哈哈大笑,把他拥进怀里:“好!傻强说得好!”
众人立刻拍掌附和。
我把脸转向陈永仁:“阿仁,你有问题吗?”
“一切听从琛哥吩咐。”他说。
“好!大家今夜不醉无归!”
这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种快感,一种做霸主的快感。
第十一章
“支配自己的命运需要大智慧,
计划的执行只需要笨人就行了。”
——摘自《24个比利》丹尼尔·凯斯
时间回到二○○二年,在重案组的会议室内,韩琛正坐着吃外卖晚餐,像吃得津津有味。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十一年前也上演过,然而,今天的会议室已非当年韩琛与黄Sir用来聊天的地方,环视四周,站着近二十个人。
站在左边韩琛身后的,是黑道中人;黄Sir坐在会议桌右边,警员在身后一字排开。
楚河汉界,壁垒分明,不,应该说看似壁垒分明,因为有两个人正藏身在敌方阵营。
倪永孝死后,陈永仁向黄Sir取回警员身分被拒,他跟随傻强五年,傻强经常在韩琛面前力赞他,在三年前开始渐渐获得韩琛信任,近半年跃升为韩琛最器重的人。
一九九八年晋升见习督察,现为高级督察,四年间刘建明得到韩琛的帮助,还有望在短期内晋升总督察。
旺角山东街一役曲终人未散,黄Sir把一干人等带返警署。虽然在龙鼓滩当场拘捕了迪路与傻强,但物证被毁,警方根本无法起诉任何人,带他们回警署,不过是个小动作而已。韩琛当然心知肚明,故此显得气定神闲。
“喂!琛哥!饭菜可以吗?”黄Sir笑着说。
“不错呀!”韩琛冷漠应答。
“我们查清楚了,”黄Sir指了指被锁上手铐的迪路与全身湿透的傻强,“你两个手下只是在沙滩吹海风。”
韩琛没正面望黄Sir一眼:“那就放人吧!”
“得!随时都可以,别浪费琛哥时间,你贵人事忙。”
韩琛冷笑一声:“大家都是熟人,客套话便省下吧,我也很久没在这里吃过饭。”
黄Sir微笑一下:“你喜欢的话,随时欢迎,明天好吗?”
韩琛吃吃地笑:“免了吧,我两手空空,怎好意思。”
“别客气!我才不好意思,连累琛哥你今晚掉了几千块。”
终于言归正传,韩琛沉不住气,把右手松开,筷子徐徐跌落地面。他一言不发拿起手帕抹嘴,突然站起,把桌上几盒饭菜扫向黄Sir。站在黄Sir身旁的张Sir怒瞪韩琛,上前,像要还击,仍然坐着的黄Sir不慌不忙,伸手示意张Sir别冲动。
韩琛瞪视黄Sir:“以为放一只狗在我身边,就可以赶绝我呀?!”
黄Sir神态自若:“彼此彼此。”
韩琛拿起纸杯,用饮管啜奶茶,回头扫视身后的手下,黄Sir也照办煮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张起来,特别是陈永仁和刘建明,当然,他们不会就此露出马脚,他们都是最出色的演员。
韩琛与黄Sir的眼神再次接触,黄Sir先开口:“呀!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话说有两个痞子到医院换肾,但肾脏只有一个,那么两个人便协议,各自将一张扑克牌放进对方口袋,哪个先猜对口袋里的牌,那人便赢。”
韩琛板起脸说:“你知道我能够看穿你的牌!”
黄Sir垂下眼帘,微微点头:“我也相信是如此。”
韩琛嚣张地笑,边笑边说:“我一定赢!”
黄Sir不打算和他作无谓的空谈:“成了!那么……大家小心。”
韩琛轻蔑说:“好呀!”
黄Sir皱一皱眉,神色故作凝重:“呀!忘了提醒你,谁输了,谁就性命不保!”
韩琛把双眼睁得斗大,立刻作出结论:“那我看你何时死。”
与烂仔作口舌之争,一向态度像个绅士的黄Sir自然吃亏,他显出风度,站起身凑前欲与韩琛握手,韩琛不给他面子,横眉瞪眼说:“你可曾见过有人到殡仪馆会与死尸握手?”
黄Sir狼狈干笑。
韩琛大喊一声“走”,率众离开。警员忙着替迪路与傻强解开手铐。
第二天,刘建明向上司请了三个小时假。袖子挽起、恤衫下摆揪出的他领着工人,把家俬从电梯间搬进一个二千余尺的住宅,这里是高级警员的宿舍,他与Mary的新居。
所指的Mary,当然不是方天梅,她叫张秀娴,五年前跟刘建明在警署认识。
那晚,张秀娴坐在警署嚎哭,神智不清,刘建明从报案室走进大厅,只见两位同事正坐在一个女子面前摇头叹气,就走上前查问。
“这位小姐酒后闹事,打破了一架平治房车的挡风玻璃。”架着眼镜的同事说。
“她哭不成声,怎么录口供?”另一位同事说。
戴着眼镜的同事摊摊手:“哎!算了,还是召个女警来服侍她吧。”
刘建明望向女子,她长发披脸,看不清楚面貌,然而,她身上的直条子恤衫,与Mary常穿的那件款式十分相似,这点,吸引了他:“等我来。”
戴着眼镜的同事狡黠地望他,站起身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你这句话,我刚才也说过。”
刘建明好奇地望他一眼,他继续说:“我见这妞儿蛮漂亮的,所以……岂料惹屎上身。”说罢他拍拍刘建明的肩膀,大声说,“祝你好运!”
刘建明一笑,两位同事退开,他坐下。
刘建明看一眼案头的口供记录簿,空白一片,抬头望向女子,只能看到披发下的嘴巴,不大不小,唇线清晰。
他放柔声线:“小姐,我姓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在模糊中听见一把温柔的声音,她偷偷透过发缝望去,男人的脸,好英俊。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哭得更激动,刘建明见状,回身取了一盒纸巾,递上,她一张接一张地抽出,垂头擦拭眼泪,轻力擤了一下鼻涕。
“麻烦你别过脸……你看着我,我擤不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
刘建明识趣地拿起口供簿,把脸遮掩,如冲厕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偷偷笑了一下。
半晌,女子叫他:“喂!”
刘建明把簿垂下放平,女子的面容呈现眼前:修长的眉毛,翦水的瞳仁,分明的轮廓,皙白的皮肤。
“刚才你是否在偷笑我?”女子忽然问道。
刘建明连忙否认:“没有……哪有?”
女子微微俯前,定眼望他:“真的没有?”
刘建明把嘴巴抿成一线,快速地摇了两下头。
女子斜着脸,皱一皱眉,好像在怀疑自己是否出现幻听。
刘建明清清喉咙:“小姐,你……”
“叫我Mary,M—A—R—Y……Mary。”女子一边说,一边凝望着眼前某一点,自顾自思索什么。
刘建明怔慑,眼前这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女人,名字又叫Mary?
两人各自发呆,Mary忽然说:“你问我什么?”
刘建明定过神来:“没有呀,我没问你什么……”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
“你不是说没问题了吗?”Mary呶呶嘴。
“不,Mary小姐,你的中文姓名是……”
Mary指了指压在口供簿下的身份证,刘建明尴尬地笑了笑:“张秀娴小姐,你刚才毁坏了一部……”
Mary害怕地说:“你们要抓我去坐监狱吗?”Mary说话时身躯微微摇晃,显然醉意未消。
刘建明正要解释,只见Mary凝望他,泪水在眼眶内打转,随时就要滴下来。
“张小姐,你……别紧张……我……”刘建明结结巴巴。
“我——失——恋——呀!”Mary放声叫喊,然后哗一声哭了出来。
从那刻开始,刘建明便决定要追求Mary。
Mary年龄比刘建明少三岁,在贸易公司当文员,工作沉闷,所以她把整份心思都放在男朋友身上。男朋友是他的同事,公司的营业员,每月为了怕最低营业额而担忧,顺利过关便拉着Mary到酒吧喝一杯庆祝,没什么出息,但Mary从不介意。只要男朋友对她好,她便心满意足。
拍拖一年多,男朋友另结新欢,与她提出分手,新欢是一间零售公司的太子女。
Mary拍拖的次数可算频繁,十六岁初恋,七年来拍了六次拖,虽然每段恋情都不长,但每次她都尽情投入,几乎不能自拔,因此,尽管在别人眼中她失恋就像家常便饭,但她每次都伤心欲绝。没错,Mary是个爱情主义者,她不可以忍受没有恋爱的生活,一天都不能。
Mary对自己的问题很清楚,男朋友们均异口同声向她提出投诉,她不可能不清楚。她的问题是过份痴缠,缠得男人透不过气。
然而,像她这类型的女人,正是刘建明所需要的。
刘建明从少就缺乏家庭的温暖,严格地说从没拍过拖,他真心喜爱的女人就只有一个方天梅,但他从未拥有过她。卧底工作令刘建明缺乏安全感,他需要别人关心,更需要有人去给他关心,这时,名字叫Mary的张秀娴像一头受伤的小动物出现在他眼前,无论在象征意义上与本质上,张秀娴都是他渴求的女人。
Mary相信感觉,对刘建明的追求毫不矫情,很快,两人便成为情侣。
刘建明对Mary呵护备至,惟一令她感到不快的,是刘建明的工作太不定时,不知有多少个晚上,Mary为了见他一面,在家中等他等到零晨夜半,幸而,刘建明做了一件极对的事,这件事不单是实现了Mary的梦想,而且,为Mary澎湃的感情找到了倾泄的渠道。
Mary喜欢看爱情小说,自小学六年级便想当一个作家,在认识刘建明之前,她尝试过投稿到出版社,可是杳无回音。
刘建明暗中帮助她,找了几间出版社洽谈,由他支付小说的宣传费与印刷费。其中一间规模较小的出版社看过Mary的稿件,认为素质可以,既然保证不会亏本,也就乐意去试。结果,Mary的第三本小说大卖,女作家的地位从此被肯定。
两口子既深爱对方,在相处上亦取得和谐,今年初刘建明向Mary求婚,两人决定在十二月步入教堂,这所新居,就是他们的爱巢。
“小心点,放在沙发旁边。”刘建明指示工人摆放家俬,Mary正站在墙边点算搬运箱,各忙各的。
刘建明脱去恤衫,里面穿著白色背心:“喂,老婆,装修师傅电话号码多少?”
Mary转过头来,仰眼望天,努力在想:“装修师傅呀,902550……”
“啊,我想起来了,thank you老婆。”
Mary一笑,回身望着纸箱,一脸茫然:“哎哟!我数到第几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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