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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道

_4 李牧童 (现代)
倪永孝从书架取下一个景泰蓝花瓶,递给韩琛。
韩琛有话憋在心里,终于有机会说出口:“倪生,你一走,他们四个一定造反!”
倪永孝凝视韩琛半晌,像是希望从韩琛的瞳孔中看穿他的真心话。韩琛的眼神相当真挚,倪永孝眨一眨眼,微笑道:“琛,你信佛的,你应该知道最难就是放下。今天我可以放下,你应该替我高兴!”
倪永孝所言非虚,韩琛无言以对,他继续说:“我替你想过了,今后一定是可卡因的世界,他们四个只懂得一小包一小包的从南美偷运,根本不成气候。我在泰国已搭通天地线,到时独家入口,利字当头,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下星期你飞过去一趟,斟酌一下细节便可以开摊。
韩琛还是满腹狐疑:“倪生,你是否打算铲除他们四人?”
倪永孝依旧展露着那副谦和的微笑:“其他东西你不用操心,总而言之,相信我。”
韩琛抱着花瓶,眉头深锁,倪永孝拍一拍他臂膀,送了他出房门。
一会儿,三叔领着陈永仁进来。
三叔退下,书房内只剩下倪永孝与陈永仁两兄弟,倪永孝正站在窗前,看着家人在花园中共享天伦。
倪永孝转过身,忽然问了陈永仁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阿仁,你觉得韩琛这个人怎样?”
陈永仁错愕,这问题这处境像是似曾相识:“不清楚,我跟他很少讲话。”
倪永孝看见陈永仁在答话时挺直了胸膛,语气也变得有点官腔,不禁摇头发笑:“我又不是叫你进来问话……”说罢他走到陈永仁跟前,“阿仁,倪家已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齐人。”他垂下眼帘,“只可惜爸爸不在。”
陈永仁咬一咬牙:“你真的打算移民?”
倪永孝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在我身边有很多人,但可以信任的不多,大哥他们做正行,以后你要多帮我。”
陈永仁点点头。
倪永孝语重心长地说:“爸爸在世时,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家人着想,我也是,我希望你也一样,下星期有一件事,我希望与你一起去办,到时我会找你。”
窗外,众人向倪永孝招手,他挥手响应:“是时候切蛋榚了,阿仁,一起来吧。”
倪家众人团聚切蛋榚,拆礼物,陈永仁站在后面,趁众人不觉弯下身,从垃圾筒中拾起刚才三叔扔掉的碎纸。
陈永仁把碎纸塞进袋里,发觉身旁有一小童盯视着自己,陈永仁装了个鬼脸,小童一笑。
两天后,一部行走郊区的公共巴士,上面只坐了两个人。
黄Sir坐在陈永仁的后面,正在看着那张经过重新拼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日期:七月十四日。
黄Sir望着前方喃喃自语:“倪永孝要你和他亲自去办这件事……,七月十四日是倪坤的忌日……,他可能打算在那天铲除四大头目,但是……知道他为何要摆开韩琛吗?”
“这点我也想不通,韩琛对倪永孝忠心耿耿,留他在身边,应该万无一失呀?!”陈永仁回头说。
黄Sir蓦地陷入沉思。
这时,巴士停站,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爬上楼梯,男子头戴鸭舌帽,把帽檐拉得很低。
“除非倪永孝想一网打尽,把韩琛也铲除!”汉子站在两人面前说。
这把声音,黄Sir熟悉不过,他愕然愤怒:“陆启昌?!你跟踪我?”
陆启昌露出夸张的笑容:“跟踪了数天啦!我是你们上司,有责任知道你们下一步的行动。”说罢他一脸严肃地盯着陈永仁:“27149,姓倪的是你的家人,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陈永仁的任务安排,陆启昌曾与黄Sir激烈争执过,他认为黄Sir不该派陈永仁到倪家,然而黄Sir一意孤行。
陈永仁已经多年没见过陆启昌,重遇陆Sir本来叫他快慰,但陆Sir的质问,顿然令他的心情沉重下来,他咬一咬牙,坚定地说:“陆Sir,我是警察。”
陆启昌吁一口气,瞄一眼黄Sir,没奈何:“那么,你还不给我敬礼?”
两人相视而笑,坐在后面的黄Sir却一脸忧虑。
“喂,你怎能听到我们的对话?”黄Sir不高兴地问陆启昌。
陆启昌狡黠地笑,指了指戴在左耳上的耳机,再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残旧的扑克。
这叠扑克牌,黄Sir一看就认得出来,就是他经常随身携带的那副。他吃惊地伸手进西装内袋,掏出一个扑克盒子,打开,内里藏着一个偷听器。
“衰仔,怎么偷天换日的?”黄Sir满肚子气。
陆启昌吃吃大笑,黄Sir瞅他一眼,别过脸,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陈永仁看见他尊敬的两位上司像顽童般在斗法,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凌晨时份,倪永孝身穿金色的丝质睡袍,头戴耳机,独自坐在倪宅大厅的沙发上。
挂在中央的巨型水晶灯并没亮起,在这三千平方尺的大厅中,只有几盏壁灯昏昏地散发着混浊的黄光。
不,还有发自电视荧幕一闪一闪的微弱白光。
从倪永孝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片,可以看见如沙尘暴的灰白倒影,他已坐在沙发上良久,录像带播完,他仍呆呆地看着这毫无意义的画面,耳畔传来沙沙的声响。
良久,倪永孝举起摇控器,把录像机内的带子按停,退出,电影荧幕变成一片湛蓝。
他抽出录像带,关掉电视机,把耳机摘下,走进书房。
摁下台灯,坐进大班椅,他用钥匙打开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本鳄鱼皮面的日记薄。
倪永孝有写日记的习惯,他摊开日记薄放在案头,翻阅了两页。
一九九五年七月六日 星期四 晚
听说国华、甘地、黑鬼和文拯四人近来经常聚头,是在计划什么秘密行动吗?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四年后的今天,我已把倪家的江山巩固下来,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记得爸爸你跟我说过:“先乱敌心而后取”,我假装移民,说把地盘分给众人,就是要唆使他们四个人起私心,这样一来,我要下手就较容易;二来,在事后我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置身事外。
爸爸,听三叔说,阿仁干得不错呀。收伏四大帮会后,我打算把更多的重任交给他。有三叔、阿仁、阿祥帮我手,倪家的天下定能固若金汤。至于阿琛,我仍未想好该如何对待他。
爸爸,早先我听到一个传闻,说阿琛与黄志诚是谋杀你的幕后黑手,可是,我还没有实质的证据。阿琛一直表现得对倪家忠心耿耿,我怕冤枉了他,但是,“宁错杀,不放过”……爸爸,我该怎么办?
一九九五年 七月十一日 凌晨
我一直怀疑倪家有内奸,昨天盈盈生日,我故意与三叔做了场戏去套那个内奸,结果令我痛心疾首。
我暗示行动日在爸爸你的忌日,他看着我把写上日期的字条交给三叔,三叔看罢把字条撕碎扔进垃圾筒,生日会后我发现字条的残骸不翼而飞,然后在今天阿琛跟我说,他收到可靠消息,警方正部属于七月十四日有所行动。爸爸,当时他就站在我与三叔后面,紧紧盯着字条,我一向善待他,他竟然恩将仇报……
那个内鬼,就是跟了我五年的罗鸡。
至于阿琛,他令我更困惑了,倘若他对倪家有不轨企图,为何要把消息通知我?那个日期,除了三叔,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呀?
一九九五 年七月十二日 凌晨
爸爸,今天我证实了一件事,在这世上,除了家人外,任谁都不能相信。
的确,在四年前你撒手尘寰那天,是他帮我把倪家的江山保下来,我还以为世上真的仍有忠义,仍有饮水思源的忠臣,却原来,表面越像个忠臣,内里越是个奸贼。
说实在,到了今天,我仍无法洞察韩琛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但我想,他的胃口,一定比国华、甘地他们更大。
国华、甘地他们想四分天下,而韩琛,要一统江山。
当年他没有这个能力,于是用尽千方百计来赢取我的信任,蛰伏,坐大,伺机反噬,我想情况就是这样。[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在看录像带前,我对传言还是半信半疑,是否在泰国干掉阿琛我仍犹豫不决,现在,我非杀他不可。
韩琛要死,他的女人Mary要死,黄志诚,更加要死无全尸!
黑白两道,势不两立。以往我尊重敌人的立场,以往我对自己出于淤泥之身是有所羞怯的,但爸爸,现在我清楚明白,那些白道中人,只是一头头披着羊皮的野狗豺狼,在骨子里,他们比谁都黑,黑得令人浑身发抖。
爸爸,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韩琛与黄志诚原来早在儿时便认识,他们一个入黑,一个入白,想联手把我们倪家赶尽杀绝吗?爸爸,今天,我就要大开杀戒,替你报仇,替倪家除去所有后顾之忧。
7月12日10:20am
启德机场候机楼内,韩琛呷着咖啡,傻强拿着登机证左看右望。
“傻强,到泰国有什么消遣呀?”韩琛神态轻松。
“吃翅,按摩,插插,还用说?!”傻强轻佻地说。
韩琛不发一言盯着他,傻强深怕自己在老大面前说错了话,眼神变得闪缩,此时韩琛开怀一笑:“傻强你真是傻的吧!不过,记住带我一起去。”
被老大认同,傻强心花怒放:“啊!琛哥你坏呀!我给阿嫂打报告。”
韩琛立即举起拳头,作势打傻强,电话铃声响起,是Mary。
Mary正驾车往机场方向飞驰,她抱怨:“为何去泰国也不通知我?”
韩琛有点心虚:“我不是留了字条给你吗?今天早上倪生才通知我,我见你还在睡……放心吧!我只是过去干活,没其他。”
Mary急得发疯,嚷着说:“倪永孝打算铲除国华他们,你知道吗?”
韩琛有点诧异:“我知道……”
Mary打断他的说话:“那么,你知道他连你也要干掉吗?”
韩琛嗤笑一声:“怎会有这回事?你别听人胡说!”
“我现在正赶来机场,十分钟内到,等我!”
Mary挂线,韩琛握着电话发呆。
傻强侧着头望他:“琛哥,被阿嫂发现了你要去泰国插插吗?”傻强指一指头顶上的广播器,“时间到了……上机了。”
傻强拿起行李,韩琛依然坐着,犹豫不决,傻强不知所措:“琛哥,别愁,最多不去插插吧……”
韩琛咬一咬唇,关掉手机,倏然站起来:“走吧。”
十分钟后,Mary在机场遍寻韩琛不获,电话又无法接通,询问职员,说航机刚刚起飞。
4:00pm
曼谷公路上,韩琛与傻强坐在泰国卖家Paul的轿车上,前往制毒工场。
“哇!Paul哥,刚才那间餐厅的冬荫功真正点,辣得我欲火焚身。”傻强挤眉眼,“喂,今晚可否带小弟去出出火?否则明早一定长暗疮。”
Paul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只笑不语,韩琛连忙拍打傻强的头壳:“真的不好意思,要你破费,其实我们随便吃两道小菜便可以,你却几乎把整间餐厅的菜都叫来了,真是……下回你来香港,我请你吃满汉全席。”
Paul还是笑而不语。
韩琛从行李袋中拿出一盒中药,递给Paul:“你上回来香港时,说阿嫂的肝有事,我帮你问过,这种药医治肝病很有疗效,试试看。”
Paul凝望韩琛,感激中像带着歉意,韩琛看在眼里,感到有点不妥。
约两个半小时后,轿车到达目的地,一个露天的渔市场。韩琛疑惑:“我们不是去工场的吗?”
“嗯,Sunny在里面拜神,顺道接他,”Paul顿一顿,“我知道你也是信佛的,不要看这地方好像很僻陋,里面有座金壁辉煌的庙宇,所以特意带你来参观参观。”
韩琛雀跃地说一声“好”,在经过渔市场时,他悄悄从路边的摊档拿了什么,藏在袖里。
来到庙宇,只见Sunny正在跪拜四面佛,傻强的电话响起。
“琛哥,阿嫂找你呀!”
韩琛皱一皱眉,用左手接过电话。与此同时,几十个泰国人从四方八面走出,分不清是前来欢迎两人,还是另有企图。
“阿琛!”电话传来Mary气急败坏的声音,“快走呀,倪永孝要杀你!”
韩琛支吾以对,Mary抢着说出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话:“阿琛,你听清楚,坤叔是我杀的!”
韩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若木鸡之际,Sunny已朝着他步近。韩琛向四周扫视一眼,只见除了在Sunny与Paul的脸上挂着笑容外,其余的人全部目露凶光。
韩琛已无暇去理会电话中的Mary,他全神贯注留意Sunny的举动。
Sunny展开双臂,像要跟他来一个拥抱,然而当Sunny将要靠近时,韩琛察看到他把右手垂到腰间,像要拔出什么……
直觉告诉韩琛Sunny要拔出一支手枪,他当机立断,垂下手让藏在袖管里的切肉刀坠落,握紧刀柄,不由分说向Sunny伸出的右手劈下。
Sunny发出一声痛苦嘶叫,韩琛定神一看,落地的断手果然握着一把手枪!
韩琛立即拋下手中的电话与切肉刀,按下仍站着发呆的傻强,自己同时蹲下拾枪。
在电话另一端的Mary不断叫喊韩琛的名字,却没有响应。她听到一声惨酷的嘶叫,然后是颠簸的撞击声,人潮的吶喊声,跟着,是一连串的枪声。她拿着听筒的手不住颤抖。
8:30pm
晚上,黄Sir喘着气赶回西九龙总部,在休息室内,陆启昌正向众警员讲解行动。
黄Sir把陆启昌拉到一旁:“你怎会知道倪永孝今晚有交易?”
陆启昌嗤笑:“只有你懂得派人入倪家吗?我的卧底跟他五年了。”
黄Sir蹙一下眉,微微转过脸,再迎向陆启昌:“陆上司,先说清楚,到底今晚是你主事?还是我?”
陆启昌指了指黄Sir的胸膛:“老规矩。”
黄Sir一笑,从西装内袋中取出扑克:“斗大还是斗小?”
“斗大,不计花。”说罢他随手抽了两只牌,叫黄Sir拣选其中一只。
黄Sir一抽,是红心A,余下那只,是梅花A。
“打和。”
“OK!一起主事。”
一会儿,休息室房门打开,几十个重案组警员准备出发,在楼梯间,穿着军装的刘建明为之侧目。
8:45pm
陈永仁正呆坐在泊车档发愣,倪永孝的劳斯莱斯与尾随的一部保镳车驶到。
陈永仁走近,倪永孝按下电动车窗:“走吧。”
他诧异:“去哪里?”
倪永孝抿着嘴笑了笑:“交易日期改了今晚,有问题吗?”
陈永仁临危不乱,看穿这是倪永孝给他的一个试探。
在生日派对中,倪永孝只说过在短期内会找他干一宗事,但从没跟他表明在何时,他连忙装傻:“改期……是什么意思?”
倪永孝开怀地笑了笑,像松了一口气:“上车吧。”
陈永仁吩咐手下一声,坐进助手席。
在车厢内,陈永仁把右手塞进裤袋,有节奏地搞打着。坐在驾驶席的罗鸡看一眼陈永仁微微起伏的手背,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陈永仁的手静止下来,他偷窥一眼倒后镜,只见倪永孝看着窗口外,踌躇满志。
警方的指挥车上,陆启昌的耳机久无讯息,黄Sir的耳机传来咯咯响声,他看了陆启昌一眼,把倪永孝的行踪说出,警员将路线记录在地图上。
众警车绕道而行,尾随倪永孝的劳斯莱斯驶进沙田。
途中,待警车驶过后,静候在路旁的三叔弹掉手中的香烟,发动汽车引擎,朝反方向驶去。
十分钟后,倪永孝的车队到达沙田区某个停车场,倪永孝与众手下静坐在车厢上,像在等候什么。
片刻,一辆黑色房车驶到,两个外籍大汉下车,其中一个提着皮箱。
倪永孝紧随下车,两个洋汉走过来,倪永孝向陈永仁打个眼色。
陈永仁从车厢中取出一个皮箱,与洋汉交换,另一个洋汉递上一条锁匙给倪永孝。
倪永孝接过锁匙,交易完成,众人分别登上汽车。
在发动引擎的一剎,警车蓦地从四方八面驶出,众重案组警员持枪靠拢,陆启昌用扩音器大嚷:“全部别动,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
9:30pm
警署CID大厅内,众警员繁忙穿梭,替倪永孝的手下录口供,刘建明坐在大房靠入口处,心不在焉,陈永仁与罗鸡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问话房内,坐着黄Sir、陆启昌与倪永孝,桌上放着两个皮箱,一个打开了,里面放着数叠,另外一个仍未打开。
倪永孝把手表放在台面,专心盯着,不瞅两人一眼。
陆启昌先开口:“怎么样?非要等律师来到才肯打开皮箱吗?阿孝,合作点吧。”
倪永孝眨了眨眼:“别这样说,今晚应该是我多谢你们合作。”
黄Sir不满地瞪他:“倪永孝,你说什么?”
“爸爸生前经常说,天理昭彰总有时,今日是时候了。”
黄Sir与陆启昌交换一个眼神,感到不对劲。
9:30pm
文拯独自在尖沙咀“炭炉火锅店”内吃火锅,店主随口问句:“文生,你的三位朋友呢?”文拯瞪着店主,歪着嘴嗤笑:“嘿!朋友?”,店主识趣地闭嘴。一个男人手拿一瓶白酒边走边喝,男人欲进火锅店,文拯的手下把他截住,搜他的身,确认没有携带武器后才放他进去。
国华与众手下离开位于油麻地的财务公司分店,走出升降机,掠过后巷内一间水族店,一个秃头男人正在凝神观赏热带鱼。
甘地在自己的卡拉OK夜总会内,赤膊躺卧床上,一名舞女被带进,骑到甘地身上,开始替他指压背部,甘地闭目养神。
三叔的坐驾驶到郊区,只见跟在后面的车上,神色慌张的黑鬼被胁持着。
9:33pm
警署大厅内,几个警员下班,向刘建明道别,刘建明坐在自己的位置,用左手托着腮,偷偷听着耳机,微笑向同事道别。
“别故弄玄虚了,你现在人在这里,还可以干什么?”耳机传来陆启昌的声音。好一个刘建明,竟然在问话房内藏了偷听器!
倪永孝在问话房内正襟危坐,对陆启昌的说话像充耳不闻,他仍然盯视着放在台上的手表,彷佛手表是一个将要引爆的定时炸弹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Sir再也按捺不住,打开问话房的门向外吼道:“联络上倪永孝的律师没有?”
黄Sir的得力助手张Sir迎上前,尽量压低声线道:“黄Sir,那两个洋汉是私家侦探,他们说……”张Sir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黄Sir心急如焚,气恼叫喊:“说什么?快说呀?”
这时倪永孝的手提电话响起,他没有接听便挂线:“黄志诚,别为难你的属下了,这样的丑事,你叫他怎说得出口?”[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说罢倪永孝把放台面的手表戴上,响起的电话铃声,彷佛是一个行动讯号,他伸手从口袋掏出锁匙,插进皮箱的匙洞。
黄Sir怔愣,对倪永孝的一举一动,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谜底,似乎就藏在皮箱内。
9:33pm
男人进入“炭炉火锅店”,把手中盛满高浓度白酒的瓶子掷向文拯,蹬腿将桌子踢翻。火苗在文拯身上迅速蔓延,霎时间他便浴血火海。
国华与众手下谈笑甚欢,还未及把笑容收起,刚才看热带鱼的秃头男人倏然冲出,拿着自动步枪向众人扫射,国华全身中了多枪,血肉模糊。
甘地身后的舞女突然发难,用胶袋套住甘地的头,用力勒紧他的脖子,甘地挣扎,呼叫声却被封在胶袋内。待甘地断气后,舞女悠悠然走出,门外的守卫仍懵然不知,还淫笑着摸一下舞女的臀部。
在四野无人的丛林,手脚被绑、口封胶布的黑鬼正躺在一个地坑内,涕泪纵横。站在前方的三叔,倚在车边,把口琴放到唇边,吹奏着《Auld Lang Syne》。后面的数个啰罗开始挥动铁铲,把泥土拨落到黑鬼身上,直至将他完全掩盖。
“三叔,一切都办妥了。”偻罗走到三叔身边报告。
三叔掏出手提电话,拨电给倪永孝,电话响了一声,三叔把线挂断。
在倪永孝被警方拘留的当儿,四大头目同时遇害。
四大头目之死,必然会在黑白两道引起一阵骚乱,倪永孝这样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心思之细密,可见一斑。
不单单如此,身在警署的倪永孝,将有进一步举动。
9:45pm
倪永孝打开皮箱,里面藏着一盒录像带。
黄Sir与陆启昌错愕万分,所谓交易,要买的就是这盒录像带吗?
黄Sir拧眉瞪目:“倪永孝,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倪永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转过脸彬彬有礼地询问陆启昌:“能不能借录像机一用?”
陆启昌一脸茫然,接过录像带,塞进机槽内。
此时,黄Sir的电话响起,接听,传来Mary的声音,她泣不成声:“阿琛他……他在泰国可能出事了。”
黄Sir一脸惊愕,抬眼一看,陆启昌与倪永孝都在注视他,他转过身,闪缩地说:“我现在不方便说话,等会儿打给你。”正要挂线,他突然想起地说:“喂,你千万不要乱来,等我电话。”
黄Sir回过身,赫然看见自己出现在电视荧幕上,荧幕右上角显示着录像时间:11/7/199517:30,就是黄Sir与陈永仁在巴士上见面当日的下午。背景是一间酒店房间,坐在黄Sir身边的,是Mary!两个人都愁眉不展。
“四年前,本来阿琛可以乘势而起,不过他……,这几年来,我真的没有一觉睡得甜。”Mary恼忿忿地喃喃自语,“现在怎么办?阿孝终于要算帐了。”
“倪永孝是否要动阿琛还未能肯定,只要你劝阿琛别去泰国就没事,在香港,倪永孝没奈他何。”黄Sir说。
Mary光火:“劝?怎样劝?阿琛以为阿孝对他完全信任,阿琛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
Mary咬牙切齿,继续说:“阿孝计划在十四号下手……,先下手为强,我明天就找人杀死阿孝!”
黄Sir震惊:“你别乱来!”
“我不是乱来,”Mary直瞪着黄Sir,“我只记得在四年前,是你叫我杀坤叔的!!”
黄Sir一怔,摊摊手:“你这样说什么意思?要胁我?”
“那你教我怎么办吧?说呀!你有什么好提议?”Mary大发雷霆,逼黄Sir表态,“志诚,现在我和你都没转弯余地。”
黄Sir沉默半晌,从床边坐起:“我会调走一些人手!”
说罢,黄Sir凑近坐在床边的Mary,用手托一下她的下巴,Mary眼神晃动地望他,一会儿,黄Sir转身离开。
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影像终结,纷飞雪花沙沙作响,黄Sir颓然坐着,头垂得不能再低,陆启昌的视线依然滞留在电视荧幕上,哑口无言。
在问话房外一直窃听着的刘建明,心绪不宁,站在他面前的张Sir正在接听电话,惊讶叫喊:“什么?文拯与国华死了?”
仍坐在大厅的陈永仁闻讯愕然,与罗鸡四目相对,同时间,刘建明倏然站起,冲出门外。
问话房内,倪永孝悠悠然说:“那两个洋汉是我请的私家侦探,替我侦查谋杀爸爸的凶手。”
黄Sir与陆启昌依然木无表情,倪永孝继续说:“想不到有人身为警务人员,知法犯法,与人勾结,主使谋杀。黄志诚,你算是什么警察?”
陆启昌别过脸望黄Sir,黄Sir无地自容。
“陆Sir,这录像带算不算是证据?”倪永孝顿一顿,摊摊手,“抓不抓这位好警察,由你自己决定,”他从椅子站起,“两位阿Sir,大概我也可以走了吧?”
倪永孝大模厮样步出问话房,陈永仁愕然。陆启昌紧随走出,瞄一眼房外的陈永仁与罗鸡,再凝望房内仍垂头丧气的黄Sir。
10:05pm
一部车顶亮着警察讯号灯的蓝色房车在马路上飞驰,连闯了几次红灯,正全速朝九龙湾驶去。坐在驾驶席的刘建明满头大汗,一边驾车,一边忙着重拨电话。
九龙湾德福花园一个单位内,Mary正在讲电话。这地方是韩琛与Mary的安全屋,地址只有迪路、傻强与刘建明知道。
“有琛哥的消息没有?”Mary向着话筒说。
“嗯,我刚收到一个消息,说琛哥与傻强抢先胁持着Paul,乘船离开了渔市场,现在泰国佬正在搜找他。”电话另一端的迪路说,“Mary姐,琛哥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我和几十个手下现正赶往机场……”迪路顿一顿,“Mary姐,需要派人过来保护你吗?”
Mary略一思索,坚决地说:“迪路,帮我买一张机票,我马上过来。”
“Mary姐,这太危险了,你……”迪路尝试劝阻,Mary已把线挂断。
Mary正要动身,手提电话响起。
“喂,Mary姐吗?”电话传来傻强结结巴巴的声音,Mary一听便认得出来。
“琛哥呢?”她抢着问。
“喔,琛哥和我在曼谷中央火车站,琛哥叫我打给你报平安,他现在很忙,走不开。”
“走不开?”
“嗯,他在火车站咖啡室,用枪指着Paul……,Mary姐你知道谁是Paul吗?他是Sunny的大哥,我的意思是Paul是Sunny的亲生大哥,而Sunny就是Paul在组织中的大哥……唉,好复杂,Mary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说这些干吗?琛哥有没有受伤?”
“哎,琛哥左肩膀中了枪,大腿……唔……对不起,Mary姐,我忘了是左腿还是右腿……好像是右腿,右边大腿给子弹擦伤了。”
“你们在中央火车站干吗?”
“这个我清楚,琛哥说我们现在出不了境,所以要乘火车到乡间地方暂避,Mary姐,有很多泰国佬正在搜找我和琛哥,我们必须避一避。”
“你跟琛哥说,我现在和迪路立刻赶到泰国,你到了乡间安置好后,立即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不!!Mary姐,琛哥就是要我跟你说千万别过来!琛哥说他应付得来,叫你留在那个地方,别四处跑,倪生可能会对付你。”
“不!我马上就过来,迪路会保护我。傻强,你要好好照顾琛哥,知道吗?”
“这当然!我傻强拚了自己的命也会保护琛哥……呀!Mary姐,你千万别误会琛哥,我和他的手提电话都在渔市场掉了,所以这么晚才能够向你报告,琛哥没有去插插……不,我的意思是琛哥没有去花天酒地,我知道在机场琛哥只是跟我闹着玩,傻强跟了琛哥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琛哥有对不起Mary姐,一次都没有……”
尽管Mary不完全明白傻强在说什么,她的心泛起了一阵悸动,她好想哭出来,强忍着:“成了,傻强,好好照顾琛哥。”
挂线,Mary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叫自己镇定下来。
此时,单位的大门咔嚓一声打开,Mary没有察觉,她走到贮物柜前打开抽屉,掏出护照,身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向她逐步移近,男人手上握着尖刀。
电话突然响起,Mary转身,惊喊。
男人戴上手套的手利落地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推跌在沙发,男人举起尖刀,正要刺落Mary颈上的大动脉之际,一把铁锤重重击落男人的后脑,他手上的尖刀一斜,刺中了Mary的锁骨。
Mary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迷糊中看见来者正是刘建明。
刘建明木无表情,一锤一锤击打男人的头颅,血花四溅。
他把Mary胸前的尖刀拔出,此时,男人身上的电话响起。
刘建明恐怕还会有杀手到来,随手拿一件T恤替Mary包扎,匆匆抱起Mary,离开单位。
他把Mary带到屯门海边一所铁皮屋暂避,当年刘建明把倪坤刺杀后,同样是藏身于此。
10:20pm
曼谷中央火车站里的露天咖啡室内,嘴唇发白的韩琛与Paul在靠边的一个座位对坐,傻强坐在韩琛旁。
Paul显得神色慌张,原来在桌底下,韩琛正持枪向着他。
这样的局面已维持了近一分钟,傻强不明白老大在想什么,焦急说:“琛哥,不见有泰国佬追来,快些走吧……”
Paul强挤出笑容,明显在故作轻松:“韩琛,你心知肚明,这里是我们的地头,你们根本逃不了!”
韩琛沉默不语,像在等候什么。
约半分钟后,十几个泰国打手赶到,露天咖啡室在火车站的二楼,韩琛与Paul能够清楚看见他们的出现。
韩琛暗笑一下,别过脸凝望Paul:“Paul,我的女人在香港情况很危险,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希望你帮我一次。”
Paul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韩琛立刻回答:“因为我帮了你。”
Paul不解,韩琛接着说:“我帮你杀死Sunny,以后帮会便由你当家作主。Paul,你不是一直心有不甘的吗?不甘心被弟弟骑在头上,经常被他呼呼喝喝。”
Paul沉默不语,额前的青筋在微微跳动。
“还有,我相信我韩琛不会就此玩完,我相信我——我是指我自己,倪家和Paul你在未来还可以有许多大交易。我韩琛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谁帮过我……”说罢韩琛大力拍打一下胸口:“我铭记于心。”
Paul的面容明显没刚才那么紧张,他软化下来,但依然犹豫不决。韩琛当机立断,将手枪反转,枪口向着自己,把枪递给Paul。
在旁的傻强见状大嚷:“琛哥,他靠不住的呀!”
韩琛没理会傻强,依旧伸直手臂,Paul叹了口气,接过手枪,轻声说:“对不起,琛哥!”
说罢Paul站起来,向着韩琛开了两枪,一枪击中他的右胸,一枪擦右肩而过,击中韩琛身后的栏杆,擦出火花。楼下Paul的手下听见枪声,纷纷抬头望来,韩琛被轰得连人带椅翻倒到地上。
手下正要上来,Paul大喝一声,跨过咖啡室的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众手下立即迎上前护驾。
火车站登时一片混乱,人群尖声叫嚣,慌忙逃散。
“韩琛给我干掉了,走!”Paul嚷道,率众离开。
10:30pm
离开警局,倪永孝带着陈永仁与罗鸡到达面档——他爸爸倪坤在生前最爱到的那个摊位。
在面档后面湿漉漉的巷子中,只见倪坤当年的三个保镳双手被绑,跪在地上,旁边站着三叔。
倪永孝劈头第一句便问:“四年前,你们三个收了韩琛的女人多少钱?”
跪在中间的保镳哀求说:“倪生,给我们一次机会……”
倪永孝点点头,伸手从三叔的腰间拔出手枪,瞄准保镳的眉心,扣动扳机,保镳应声倒地。
倪永孝把脸转向另一个保镳,继续以平和的声线问:“当年射杀爸爸的凶手是谁?”
两个保镳已被吓得屎滚尿流,赶忙说:“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脸长长……头发染成褐色……”
“对,之前从没见过的……”另一个保镳附和着。
“我的问题是,行凶者是谁?”倪永孝重复。
“这……”两人哑口无言。当年的刘建明,只是个初入黑道的小子,两人怎会晓得他是谁?
倪永孝再次点头,对着罗鸡扬一扬脸,示意他把怀里的手枪交给陈永仁,陈永仁接过。
“阿仁,”倪永孝望着他说,“这回轮到你替爸爸报仇。”
陈永仁骑虎难下,咬一下牙,踏前两步,向着两个保镳胸膛各开一枪。
这是陈永仁首次开枪杀人,他强自镇定,怯懦地把视线从保镳的身上挪开。视线落在地面倪永孝的投影上,陈永仁赫然发现,影子正缓缓把手伸向前,手中像持着枪!与此同时,倪永孝说了句话,吓得他几乎跳起。
“枉我这么信任你,原来你是黄志诚的走狗!”
倪永孝的声音颤抖,陈永仁从没听过倪永孝说话如此激动,他知道自己大难难逃。
他慢慢转过身,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倪永孝的枪不是指向自己,而是向着罗鸡。
罗鸡愕然:“倪生你说什么?”
罗鸡的惊诧反应也不是全然装出来的,他的确不是黄志诚的人,他是陆启昌的人。
倪永孝不由分说,趋前扯开罗鸡的恤衫,在他的胸前,贴着一个咪高峰。
两人四目交锋,倪永孝向上指了指,罗鸡朝他所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在巷子的墙上两旁,放了一些无线电的装置,罗鸡想,是用来干扰偷听器发放讯息的吧?
罗鸡自知难逃一死,他苦笑了一下,凝视倪永孝,像想说些什么。
倪永孝摆一摆持枪的手,示意他有屁便放。
罗鸡吞一口唾液,说了简单的几句话,出乎倪永孝的意料,罗鸡并非哀求自己放过他。
“倪生,我和你各有立场,这是我的职责。”他顿一顿,“不过,我想站在朋友立场,我应该向你交待一声……”罗鸡垂下头,咬一咬牙,抬起头,“对不起,阿孝。”
说罢罗鸡眼睛一阵绯红,他不想给任何人看见,迅速转过身,把双手垂在背后,径自跪下,像个被捕的士兵般等候处决。
先是呆住,接着倪永孝的身体开始颤抖不已,持枪的右手几乎无法挺直,他眉头深锁,眯缝了眼,抖动的嘴巴发出两声牙齿碰撞的微响,扣住扳机的食指无从发力。他别个脸,把扭作一团的五官放松,他板起脸,命令自己不可心软,自信凝聚了足够的勇气后,他回头狠狠瞪着罗鸡这叛徒的背,他用尽力气扣动扳机,奈何子弹还是没有从枪管一泄如注。
泪水竟然从倪永孝的眼眶流了出来,他感到难以置信,用手摸一摸自己的面颊,的确,他在流泪。
三叔见状,步到倪永孝身边,拍一拍倪永孝的肩膀,伸手从他僵硬的手中拿去手枪。
三叔踏前几步,走到罗鸡身后,像安慰般拍拍罗鸡的左肩,把枪口压着罗鸡右边的太阳穴,砰的一声,结束了罗鸡的生命。
子弹从太阳穴进入,贯穿脑袋,相信是最爽快的一种死法吧。
枪声响彻巷子,站着的三个人,与躺下的四具尸体,同样沉默无声。
三叔为了“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江湖事而唏嘘,倪永孝为了罗鸡的死而难过,而陈永仁,他的不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自己真的可以……或者说真的希望亲手把倪永孝拘捕吗?他不禁怀疑。他宁愿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个十恶不赦的黑社会老大。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三叔,他吩咐站在巷外的手下把尸体收拾,陈永仁吁一口气,走到倪永孝身旁,候着,倪永孝转身搭着他的肩膀,点点头,没说话。
走出面档,倪永孝望向劳斯莱斯的驾驶席,这是罗鸡经常坐的位置。他的视线徐徐移落到方向盘前的超人太郎香晶座,香晶座是罗鸡送给他的,两个人在儿时都喜欢超人太郎。
倪永孝感触良多:“阿鸡跟了我五年,我知道他是个真正重情义的人,只可惜,他跟了一个卑鄙无耻的上司……”
陈永仁在心里嘀咕,他是在说自己,还是黄Sir?
倪永孝转头望向他:“阿仁,你还不知道吧?爸爸是被黄志诚与韩琛合谋杀死的。”
陈永仁错愕,难掩惊恐神色:“你说什么?”
此时,一架电单车驶过马路,车上的人对着倪永孝开枪扫射,站在前面的两个偻罗应声倒地,陈永仁本能地拥抱倪永孝,把他压倒地上。出乎杀手意料,这时三叔与众手下从面档另一端冲出,开火还击,电单车失控倾倒,在混凝土地面上擦出长长的火花。
一男一女两杀手中枪倒地,气息奄奄,三叔率众上前。
“说!谁派你们来的?”三叔揪起男人问。
男人不瞅他一眼,只顾盯视着身边伤重倒卧的女人。
三叔见状,立刻放开男人,转移目标,一手抓起女人脑后的长发,转头向着男人怒吼,“说出来,我答应给你和她死得痛快,否则……”说罢三叔把女人拖拉了半尺,女人嘶声惨叫,一张脸被磨擦得血肉模糊。
“住手呀!”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喊,“我不肯定委托人是谁,只听见事务所的人说她是韩琛的女人。”
男人说完,三叔遵守诺言,对着两人发射致命一击。
另一边,倒地的倪永孝凝神察看压在自己身上的陈永仁,陈永仁面容痛苦,倪永孝伸手捉摸他的背,手被染红了。
在旁的手下把陈永仁扶起,搀扶他走向劳斯莱斯,神智开始模糊的陈永仁焦急地把手伸进裤袋,在上车前的一剎,及时把袋中的窃听器扔进车底。
5:30am
孤寂是什么?
孤寂,就是一个人与窗对望,由午夜望到天亮,五个小时,悄然不觉便过;
孤寂,就是身边的朋友音讯杳然,但你却感到自己没资格问;
孤寂,就是一个自命正义的警察,突然认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黄Sir一夜没睡,在自己的寓所中坐着发呆。
在离开警署返回寓所途中,他打过电话给Mary,给韩琛,然而都找不着人。
最要好的两个朋友正站在生死边缘,可是,黄Sir只感到自己在隔岸观火。
在问话房时,黄Sir想过冲口而出:“倪永孝,倪坤的死与韩琛无关,是我主使Mary同谋,韩琛并不知情!”结果,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因为陆启昌在场,怕丑上加丑,因此才什么也不说吧?此刻的他这样质疑自己的人格。
“黄志诚,你不可以这样……”他摇着头喃喃自语。
“四年前,我用旁门左道的手段铲除倪坤,现在,惟有以同样的方法去补救。”他的目光呆滞,继续自说自话,“对自己,对朋友,总要有一个交待。”
家里的电话再次响起,黄Sir知道是陆启昌,只有陆启昌会打电话到他家。
安慰的话他不想听,阻拦的话他更不愿意听……他已经有了决定,纵然是九死一生,他也在所不惜。
或许,他的真正目的,就是希望送死吧。
有时,名誉比生命更加重要,他可以忍受别人说他鲁莽,说他愚蠢,但不可以接受别人说他出卖朋友,贪生怕死。
没错,现在似乎惟有死,才可以替自己减轻罪名,减轻心中的内疚感。
他把手枪的轮盘褪出,确认内里有六发子弹,把所有的后备弹匣塞进口袋。
他披上外套,瞥到墙上韩琛送他的字画,咬一咬牙,离开。
在家的楼下,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倚站在黄Sir的车子旁边,黄Sir一眼就认出是陆启昌。
“你不会是来拘捕我吧?”黄Sir冷冷地说。
“如果你打算去杀阿孝,我会毫不犹豫。”陆启昌转过身坚决地说。
黄Sir心头一酸,眼前的这个搭档,实在太了解自己,他咽下一口唾液,不容许自己示弱:“是吗?那我跟你无话可说。”
陆启昌垂首,把手上的香烟扔掉,用鞋底戳灭,抬头:“我与阿头谈过,他们说一定会撑你。”
黄Sir冷笑:“怎么撑?我不是随地拋个烟头,我是教唆谋杀呀!”
陆启昌的语调也变得激动:“听清楚,阿头不愿意看见警察部给倪家耍得团团转,现在是整个警察部撑你,这还不够吗?”
黄Sir沉默不语。
陆启昌气恼:“那副扑克牌,给我!”
黄Sir依然毫无反应,陆启昌上前,伸手进他的西装内袋掏出扑克,随手便抽出一张牌,是葵扇A。
“由我作主,现在就跟我回去与阿头开会!”陆启昌说。
黄Sir吁一口气:“算了吧,还嫌我不够丢脸吗?我不想再连累大家。”
陆启昌不跟他争辩,将手中的一叠扑克牌像扇子般摊开,在当中抽出三张,打开,全部是A。
陆启昌说:“这副扑克牌,是我们在一个地下赌场的老千局中收回来的,四张A的背面有记号。”
黄Sir愣住,陆启昌接着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拆穿你,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比较相信你的判断,我相信你的判断能力比我强,然而我不愿意明示这点,不想每次都无条件把主事权拱手相让,所以一直没将你这把戏拆穿。”他顿一顿,“黄志诚,尽管你办事的手法有时比较刁猾,比较鲁莽,但我相信你的出发点,百分百相信,你一定也要相信自己。”
黄Sir凝视陆启昌,他感到喉头哽着,眼眶涩涩地,有点刺痛。
陆启昌体贴地把视线挪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想拍一拍屁股便走吗?哪有这么便宜?!你不记得还有个陈永仁吗?那小子麻烦多多,我不会替你照顾他呀!”
说罢陆启昌睨着黄Sir,嘴角慢慢向上翘,黄Sir垂下眼帘,摇着头苦笑一声。
陆启昌见黄Sir终于懂得笑,尽管是苦笑,也偷偷舒一口气:“走吧!”
走了两步,陆启昌突然回头问:“喂!你的证件呢?”
黄Sir掏一掏西装袋,再拍拍裤袋:“大概忘了拿。”
“你也知道阿头最讨厌下属不配戴证件,上去拿吧,免得他借题发挥,骂你忘了自己是警察。拿车钥匙来,我在车上等你。”
陆启昌接过车钥匙,转身朝车子走去。
黄Sir也回过身,正要走进大堂,从背后突然传来轰隆巨响,热流随之袭来!回头一看,他被吓呆了。
火光熊熊,他的车子燃烧得像个焚尸炉,陆启昌呢?黄Sir茫然左顾右盼,奢望陆启昌不在车内。
黄Sir扑向前企图营救,可是在车子十尺之外已感到全身滚烫,他走到驾驶席的旁边,把眼睛眯成一线,咬紧牙关再踏前两尺,他的脸已被灼伤,头发与眉毛发出烧焦的味道。
他看见坐在车厢內的陆启昌已一动不动,火舌在他身上吞来吐去,但他丝毫不动。
“出来呀,爬出来呀——!”黃Sir声嘶力竭地叫嚷,眼睛被熏得几乎丧失视力。
“灭火筒,灭火筒……”他喃喃自语,回身向着大厦走去。
此时,车子再次发生爆炸,汹涌的气流把黄Sir轰倒地上,后脑受到猛然一击,他的理智终于恢复过来。
陆启昌已经死了,从火势判断,在车上埋下的炸弹份量相当惊人,在第一次爆炸中,陆启昌就立刻身亡了。
仰躺在地上的黄Sir崩溃了,像个小孩般嚎啕大哭,跺手跺腳。
任谁都没见过黄Sir这个样子,任谁都不能想像平日临危不乱的黄Sir会哭成这个样子。
陆启昌刚拯救了他迷失的灵魂,接着竟然还以生命拯救了他的肉身。
本来葬身于熊熊烈火中的,应该是他自己,摯友却无辜做了他的替死鬼,他感到伤心欲绝,內疚感把他的五脏六腑扭作一团。
“不应该是这样,不可以是这样……”黄Sir的脸朝天,哽咽重复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发音。
第十章
韩琛
Mary为何要派人刺杀倪坤,我想我能够理解。
她的野心,比我更大,她的心肠,比我更狠,她深信胜者为王,她希望她的男人,能够为王。
在倪坤生前,她不止一次和我谈论过倪家的江山,倪家的未来。她问我假若倪坤退休,
倪家有谁可以接任他的位置?我说这确实是个难解的问题,倪坤的儿子不是做正行的文弱书生,便是好吃懒做的二世祖,至于三叔,也是力有不逮。
“不过……”我挨着床头跟Mary说,“坤叔今年只有五十五岁,距离退休还有好一段日子,而且他老人家身体壮健,这个问题,十年后才去想也不迟呀!”
Mary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十年后……你几岁?”
我瞅她一眼:“啊!连我的出生日期也忘了!”
Mary娇嗔地拍打我一下:“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十年后,你已四十四岁了。”
我眯起眼睛望她,Mary说话中的含意,我明白,我不希望她有这想法:“Mary,假若不是坤叔的提携,大概我还在屯门浑浑噩噩,假若不是他帮我出头,我在初来尖沙咀时,已被国华杀了。”我垂眼,抬眼,“我是倪家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我有今天的成就已很满足,而且,我知道坤叔会善待我,你别想这么多。”
Mary睨我一眼,呶呶嘴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责骂我没出息,她选择了另一个方法说:“阿琛,我知道你在未来的成就,一定可以超越倪坤。”
我笑着问她:“何以见得?”
她扬起脸说:“因为你是方天梅的男人。”
黄Sir
Mary在启德机场门前被车辗死,陆启昌被炸死,阿琛他……从泰国那边传来,那晚他逃亡到曼谷中央火车站,最终被泰国毒贩Paul射杀了。
罗鸡殉职,陈永仁中枪,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哈,我还有什么资格做警察?
我想铲除倪坤,所以在四年前的那天,我相约韩琛到西九龙总部吃午饭,暗示我可以帮他坐上倪坤的位置,然而,他拒绝了我,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假若我帮你杀坤叔,我就不是人啦,我恐怕到时你也会看不起我。”
现在,我看不起自己。
阿琛拒绝我,但我并没就此罢休,我知道Mary可以帮我,我约了她到酒店见面。
“Mary,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你会怕有一天,当年的事给阿琛知道吗?”
Mary愕然望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为了阿琛,你在两年前不是向倪坤付出过吗?”
Mary瞪眼望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胁我?”
我一笑:“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只是想帮助你和阿琛,”我顿一顿,“开门见山吧,我认为你希望杀死倪坤,因为你想除去这个后患,因为你想阿琛坐上倪坤的位置。”
Mary讪笑,“啊!我的想法完全给你洞悉了?嘿!黄志诚,你是否太自信?”
“Mary,虽然我当不了你的男人,但你的性格,我很清楚。”
她沉默半晌:“就当给你猜中了,那又怎样?”
我皱一皱眉:“我知道倪坤每逢周日傍晚都会到佐敦道一间粤剧社练曲。我知道他有三个保镳,其中两个最近在澳门葡京输了很多钱,欠债累累。我还知道我可以在下星期日,即七月十四日的傍晚,调走巡守该区的警员。”
Mary思索了不到十秒,便坚决说:“好,你有什么条件?”
本来是我要找Mary帮忙,现在突然变成了是Mary要找我帮忙,我呆住,一个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不怀好意地望Mary几眼,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仍然爱你的,是吗?”
Mary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不会离开阿琛。”
我嗤笑:“我不是要你离开他,只是……”说到这里,我沉默下来。
Mary深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
我继续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Mary不发一言,把外套脱掉,用倔强的眼神望我。
我的心砰砰乱跳,幸而在最后关头,理智战胜了欲念,我站起来,走到Mary前面,用手托起她的脸,凝望她片刻:“记好,七月十四日下午八时至九时。”说罢我咬紧牙关,转身离开。
韩琛
我的女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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