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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

_64 酒徒(现代)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伙就只能暂且各回各家了。范阳笳鼓响起以来第一次,早朝时间不到正午便结束了。没达到从西域调遣兵将壮大自身力量的目的,却平白送了王洵等人一场富贵,杨国忠当然无法甘心。走出皇宫没几步,眼珠突然一转,低声冲替自己驾车的护卫命令,“转头,去虢国夫人府!”
“是,大人!”侍卫已经习惯了杨国忠没事有事便往其妹妹家跑,答应一声,安排车队调转了方向。车轮在落满积雪的街道上滚动,不多时,已经来到曲江池畔。杨国忠在虢国夫人门口下了车,从门口家丁嘴里,得知妻子裴柔也在,正跟妹妹一道于后花园中赏雪,便制止了下人的通报,迈动脚步,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去。
因为同是女人的缘故,裴柔跟杨玉瑶有很多话说。隔着老远,杨国忠便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姑嫂两个的笑声不带任何负担,被寒风一阵阵送入杨国忠的耳朵。顶着缤纷雪沫,杨国忠忽然觉得心中好生温暖。
能每天听到这样的笑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值得了。缓缓地停住脚步,他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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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霓裳 (四 下)
第二章 霓裳 (四 下)
正在挣扎徘徊之际,杨yù瑶已经发现了他。)缓缓起身迎上前,脸上的笑容如雪后的阳光。“哥哥是来接嫂子回府么?都老夫老妻了,居然还是片刻都离开不得!”
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被妹妹亲亲热热地开玩笑了,杨国忠不由得老脸一红,侧开头,尽量不与杨yù瑶的目光相对,“下,下雪。路上很滑,我听人说你嫂子在这儿,就顺路带着车队过来看看。”
他的妻子裴柔也被xiǎo姑笑得两颊发热,低着头走上前,伸手替杨国忠拂掉肩膀上的雪粒儿,嗔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甜蜜,“看你,大老远的,往这么边跑做什么?我又不是住在这里不回去了?今天怎么散朝这般早!”
“是啊,散得早,散得早!”杨国忠无法直说自己来妹妹家的目的,支吾着回应。“陛下,陛下发脾气了。大发雷霆!所以早朝只开了一半儿!”
“是因为妾身叫你辞官的事情么?”裴柔胆子很xiǎo,当即脸sè发白,手指揪住杨国忠的衣袖死死不放,“他怪罪你没有。都怨我,都怨我,给你帮不上忙便是了,偏偏还要添luàn!”
“不是,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是,nv人家,别瞎猜!”闻听此言,杨国忠简直恨不得自己今天压根儿没有进妹妹的家mén。伸手将裴柔的胳膊推开,胡luàn地搪塞。
“那是因为什么?他们没又找你麻烦吧?!”
“没有,没有!”杨国忠越说心里越luàn,脸sè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好看。
杨yù瑶是何等的机灵,早就从哥哥的言语里听出事情不对。脸上的笑容登时凝结成冰,“恐怕,宰相大人根本没舍得递辞呈吧!嫂子,你白担心了!”
“我,我哪里来得及!”杨国忠被刺得恼羞成怒,跺着脚,冲着虢国夫人怒吼,“我倒是想全身而退。这次第,我退得下来么?!他们都想拿我当晁错,恨不得把我立刻绑了jiāo给安禄山。陛下也是个急xìng子,bī着我一天就把叛luàn平定下去。我,我现在就是张大馅饼,上面压,下面挤。回到家也不得安生,早晚,早晚死了,你们大伙就都开心了!”(注1)
裴氏夫人不敢跟自家丈夫顶撞,脸上却写满了失望,。虢国夫人可是从来不在乎哥哥的颜面,当即撇了撇嘴,冷笑着回敬道:“唉吆,谋害当朝宰相,那是要抄家灭族的罪名。我这个弱nv子可担待不起。你急流勇退也好,舍不得富贵继续苦撑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难得见嫂子高兴,顺便替她问一句罢了!“
“我这么辛苦,又是为了谁?!”杨国忠又是惭愧,又是委屈,把刚才心中那点儿温暖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我还不是为了杨家,为了你们!激流勇退,说得轻松。我在这儿,人家还终日在背地里磨刀呢,我退了,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虢国夫人对杨国忠彻底绝望,耸了耸肩膀,大声冷笑,“哈哈哈哈,为了我们,你可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想过这种日子了?每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哪个都恨不得立刻把你衣服剥光。这种日子,和青楼里迎来送往有什么区别?!我就那么下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甘心跑到长安城里来,当一个头牌红姑?!”
杨国忠也不是个善茬,立刻冷笑着反击,“不到长安,你在裴家,又能好多少。还不是被那没牙的老家伙,半夜里摸上床来任意róu捏?!”
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曾经做过娼妓的裴柔听得脸sè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一边哭,一边低声劝道,“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是我不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让郎君左右为难!我错了,都怪我,都怪我还不行么?!呜呜呜,呜呜呜”
“根本不关你的事!”杨国忠侧过头,冲着妻子大吼。看到地上冰冷的积雪,心中又猛然一痛。迅速蹲下身子,将妻子拦腰抱起,“别哭,咱们这就走,这就走。我们杨家起点低,想要出人头地,当然付出的代价要多些。可我也没让她白白付出,自打当了宰相之后,有什么事情不是由着她们几个的xìng子来?”
“那还不是因为心里内疚?!”虢国夫人两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三个妹妹,一个被你送给了糟老头子,另外两个…….”
“别说了,别说了。yù瑶,算嫂子求你!大郎,你也少说两句。都在气头上,互相伤到了,就不好了。”裴柔哭喊着劝架,身体软得像一团泥。
杨国忠心里发酸,叹了口气,压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抱着妻子转头边走。虢国夫人咬着牙,身体不断颤抖,却强忍住眼泪追了上去,“站住!把话说明白,你今天又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我不求你了,行不?!”杨国忠反倒来了脾气,抱着裴柔,一步快过一步。“反正你巴不得我早死。巴不得你的嫂子和侄儿都早死,我这就回家,洗干净了脖子等人杀便是。总好过被自家妹妹……”
光顾着说硬气话,却没有注意脚下路滑。身子一歪,抱着妻子摔成了一对儿滚地葫芦。他的侍卫都没有跟进府里来,杨yù瑶先前为了跟自家嫂子说体己话,也没有命家人在旁边伺候。一时间,扶得起这个扶不住那个,也踉踉跄跄跌倒了雪地上。
兄妹二人怒目对视,却然后同时苦笑着擦眼泪。眼泪擦干了,火气也就退得差不多了。杨国忠先是伸手搀扶起了老妻,然后又从地上拉起了妹妹。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当宰相之前,我简直做梦都想爬到这个位置。但是当了宰相之后,我的确觉得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可眼下,我真的退不了。安禄山起兵,打的就是‘清君侧,除杨逆’旗号,我若是今个儿辞了职,恐怕用不到明天,就有人敢把我绑了送到洛阳去。而太子殿下及其党羽对妹妹yù环的态度你也知道,他们都觉得,陛下英明神武,之所以屡屡犯错,全是被美sè所误。却谁也不肯想想,当初是哪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强行把妹妹从寿王府里掠走!”
这几句话说得都是实情。杨yù瑶心里也明白得很。站在寒风里想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刚才跟嫂子说话的亭子内,从白铜做的炭炉上拎起银壶,给自己的暖yù杯子里倒了一盏浓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说道:“你跟嫂子先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然后再把详情跟我说一下。到底需要我干什么,我尽力而为便是!”
“其实,其实也不需要你做太多!”杨国忠喜出望外,立刻拉着妻子靠过来,讪笑着说道:“刚才我在火头上,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当哥哥的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从xiǎo在市井中混大的,压根儿就没读过几天正经书……”
“我当然知道!”杨yù瑶无可奈何地叹气,“说罢,别绕弯子了。给嫂子倒杯茶,都被你吓坏了!”
“唉,唉!”杨国忠倒是懂得疼老妻,将裴柔放在铺着貂皮的胡凳上,一只手按住肩膀,另外一只手去拿茶盏,“你坐好,别luàn动,刚才摔疼没有?要不要找个郎中来!”
“没……”毕竟有外人在前,裴柔又红了脸,低声回应。“大郎摔倒没有?你当时抱着我……”
“摔习惯了。不疼,不疼。想当年在成都大街上,我一个人抄砖头对别人四个。都能将他们都砸趴下……”
追忆了半天年少时的英雄事迹,杨国忠才意识到自己又跑了题。嘿嘿干笑了几声,也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怀里暖手,“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儿,正事儿。今天的朝堂上,luàn得一沓糊涂。本来我想着……”
慢慢整理着思路,他将自己的设想和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跟妹妹如实陈述。末了,还不忘了再追加一句,“这不是白白让王明允占了便宜去么?我跟他又非亲非故,凭什么做这种好人?”
“莫非他的功劳全是假的么?”杨yù瑶不喜欢哥哥那幅市井无赖模样,皱着眉头追问。
“假倒是不假!”杨国忠坦然承认,“这两年朝廷对外用兵,几乎每次都是铩羽而归。唯独他那边,先是以几百人就横扫yào刹水。然后又以弱击强,彻底打垮了大食东征军。如果不是因为赶上安禄山叛luàn,朝堂上谁都没心思收揽政绩。我估计,甭说一个采访使和一个郡侯,陛下一高兴,封他个郡公都保不齐!”
“是这样啊?”虢国夫人张大眼睛看着杨国忠,美目中充满了温柔,“当年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他是个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呢,没想到,转眼之间,都拜将封侯了。”
那年,一个夏日的黄昏。曲江池畔,就是他跟人打架,惊了自己的车驾。有一个身影飞身跃过来,但凭着两臂的力量,拉住了马车,将自己从死亡边缘上拉回。
那身影,巍峨如山。
厚重亦如山。
注1:晁错。汉代名臣,因为主张削藩,导致藩王们的叛luàn。被汉景帝当做替罪羊腰斩于市。
第二章 霓裳 (五 上)
第二章 霓裳 (五 上)
她本来容貌就极美,此刻忽然想起开心事,面孔上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一抹夺目光彩。(_)把个杨国忠看得身体突然一僵,心脏不争气地便开始加速。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妻子此刻就在身边,狠狠地咽了口吐沫,低声道:“不是这样还能怎样?那些老将,都被当年怛罗斯的失利给吓住了,谁也不敢一探敌人虚实。也只有这个愣头青,才敢带着几百人,不顾死活地往敌人窝里头钻!眼下安禄山来势汹汹,中原兵将都不堪用,刚好把他们这支敢战之师调…….妹子,你在听我说话么,妹子……”
接连叫了好几声,杨yù瑶才勉强从幻想中收回心神,脸sè灿如chūn日下的桃花,“我在想当年的事情。记得他当年都躲得远远的了,你还让哥舒翰在路上劫杀他。如今需要用人之时,却又想把他调回来当护卫。他能遂你的意么?”
“那,那件事是老太监高力士干的,跟我没关系?!”杨国忠立刻矢口否认,仿佛面对的是王洵本人。
杨yù瑶不吭气,只是抿着嘴冷笑。杨国忠被笑得心里发máo,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好吧!我的确派人给过哥舒翰那么一点点儿暗示,但我也是为了四妹和你啊。她在你这里跟前夫私会,一旦被陛下知晓了,非但她自己会失宠,你我也少不得受牵连!”
“那你还指望着别人不记仇?!”杨yù瑶早就对哥哥人品不抱什么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只是从利害攸关角度,仔细替对方分析。“他即便带了兵回来,也未必跟你一路啊?!何必不从你的麾下挑选良将,让他们着手训练一支靠得住的人马?!”
“我,我麾下那些人,除了听话之外,什么都不会干!”杨国忠急得直跺脚,心中好生后悔,没有早日提拔拉拢几个有真本事的武将出来,“他未必跟我一路,但他麾下的左右臂膀,宇文至和宋武,是宇文德和宋昱的嫡亲兄弟,总不会帮着别人抄自己的家!”
对于当年冒失又好sè的宇文至,杨yù瑶心里约略还有些印象。笑了笑,继续追问道:“是么,你相信宇文至和宋武两个能制约得了他?!有多大把握?!”
“嗯——”杨国忠又被问得一阵犹豫,半晌后,狠狠跺了下脚,大声道:“没多大把握。但我这些年,也给了他不少好处,他应该不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当年截杀他的事情,是高力士主谋,只要我派人把其中关键泄露给他,至少能保证他不跟高力士、陈玄礼两个一道来对付我。好妹子,你就别再问这些了。类似的问题,我都跟宋昱他们几个反复探讨过很多回了。总之,就一句话,除了他们之外,现在我基本上没其他人可选!”
“妹妹,你就帮你大哥过了这关吧。他最近急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人眼瞅着就瘦了下去!”见杨yù瑶始终在细节上纠缠不休,裴氏也上前软语相求。
杨yù瑶对自家哥哥不大瞧得起,跟裴柔这个嫂嫂倒也有几分jiāo情。点点头,低声回应,“嫂子你别急,我又没说不帮他!我只是怕,怕他一时不xiǎo心,反而给自己引来一波新的对手。既然他已经别无选择了,我就不再啰嗦了。说吧,要我干什么?!”
“要,要……”杨国忠的脸又开始发红,“要你和二妹一道进宫去,跟贵妃娘娘说说眼下的情况。顺便,顺便,让,让…..”
后半句,当着妻子的面儿,他有些说不出口。整个长安,几乎人人都在传,自己的三个妹妹,经常跟皇帝陛下玩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游戏。至于传言是否为真,说老实话,杨国忠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只知道,每次虢国夫人在宫中留宿,第二天,皇帝陛下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就会多出几分歉意来。
“还说不是拿我这个妹妹当青楼红姑?!”虢国夫人再度撇嘴冷笑,看向自家哥哥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待把后者看得满脸虚汗,不敢抬头,又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反正我的名声已经那个样子了。不在乎再多这么一回。不过……”
“妹妹想要什么,尽管说,尽管说……”虢国夫人的语锋一连数变,杨国忠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停,“只要你帮我渡过这一关。你要的任何东西,我都给你寻来!”
“我要摘天上的月亮,你有那份本事帮我摘么?!”虢国夫人狠狠地抢白了他一句,然后以手róu眉,“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我刚才只想告诉你,其实你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劲儿来求我。陛下不是要你努力炫耀大宛都督府在西域的战绩么?你照做就是了。把王明允和那个宇文至最好说得万夫莫敌。我就不信,陛下他真的舍得让这么一劲旅在几千里之外闲着,不赶紧调回来护驾!”
“陛下今天的确没有调大宛都督府兵马班师回朝的意思!”杨国忠见说好得事情又要凉,赶紧急头白脸的解释,“他只是说,要调安西军回来,避免封常清再找借口,不肯跟安禄山决战!”
“安禄山会老老实实在洛阳呆着,等陛下从安西调兵回来么?”虢国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彻底让杨国忠变成了哑巴。
答案是明摆着的。安禄山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图谋的却是李隆基的皇位。拿下洛阳这座天底下仅次于长安的繁华所在之后,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战果。一旦河南各地被叛军完全掌控,安禄山必然会继续向西高歌猛进,届时…..
“若是没等安西将士回援,封常清已经败了呢?若是叛军已经叩打潼关的大mén,京师中的公子王孙们还能像现在这般安生么?到时候,恐怕不止李氏一族,那些国公们国侯们,个个都会赶着趟往皇宫里头跑,求陛下将天底下第一能打的劲旅从大宛调回来救命!”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杨国忠先是惊愕,继而不断点头。正所谓旁观者清,他和宋昱等人都过于顾及自身利益了,根本没想清楚谁心里头对当下的局势更为着急。陛下今日之所以不主动说要调大宛都督府兵马回援,恐怕是不想让人说他败家,把将士们舍生忘死开辟出来的疆土,拱手再送还给大食人。而一旦自己把大宛都督府能征善战的声势给炒起来,做足了,届时,调王明允等人领军入卫京师,便成了顺应“民意”之举。谁都不用再承担大宛军回援之后,yào刹水一带得而复失的责任了!
想清楚其中关窍,杨国忠心内大定。立刻整理了衣冠,冲着自家妹妹长揖及地,“妹子,你真是nv中诸葛,比宋昱、宇文德、郑昂他们几个加在一起都强。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替大宛都督府造势,看看谁比我更着急!”
说着话,他一转身,拔腿便走。妻子裴氏阻拦不住,只好快步跟上。临出虢国夫人府mén,又回过头,充满歉意地对杨yù瑶说道:“妹子,别跟你哥哥一般见识。他就这么一个人……”
“我早知道!嫂子,难为你了!”杨yù瑶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就不往远了送你们了。在雪地里说了这么久的话,我有些冷了!”
裴氏还想再说几句话,替杨国忠弥合一下兄妹之情。见虢国夫人脸上的确充满了疲惫之sè,点点头,陪着笑道:“那我跟你哥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过来看你。你回吧,xiǎo心路滑!”
“嫂子也xiǎo心些!”杨yù瑶强打jīng神微笑。目送着自家哥哥的车队在雪地上疾驰而去,命人关了大mén,一步一捱地向自家平素居住的屋子走。
早就带领婢nv们捧着手炉追出来的香yín赶紧上前,双手抱住nv主人的腰,将后者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同时笑着开解:“夫人犯不着生气。他这样做,又不是第一回了!他…..”
“住嘴!”虢国夫人突然发怒,沉声呵斥了一句。随即,又忍不住叹了不知是今天的第几回气,“唉,他毕竟是我哥哥啊。我没的选!”
“夫人!”香yín听得心里发颤,架着虢国夫人,快步往内宅走,“你先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然后再喝一壶酒,睡上一觉,就什么都忘了!忘了,也就算了!别再想起它……”
安慰的话再度被轻叹打断。杨yù瑶身体软得像团棉花,亦轻的像团棉花。她的贴身婢nv香yín愈发感觉心痛,不断催促其下人们加快速度。片刻之后,杨yù瑶被伺候着洗了个热水澡,搀扶到床榻上,塞进了暖暖的被窝里。
一壶皇家特供的美酒摆在了床头的xiǎo几上,还有几个她平素最喜欢吃的xiǎo菜。香yín跟了她已经十几年,对nv主人的习惯如数家珍,伺候得非常周到体贴。杨yù瑶却提不起胃口,随便点了几筷子,便命人将酒水和菜肴全部撤了下去。
“夫人睡一觉吧!”支派走了其他婢nv后,香yín开始悉悉索索地解自家的衣服。两个人之间的这种亲密游戏,是缓解疲劳,忘却烦恼的不二良方。她曾经试过很多次,每次都“yào”到病除。
杨yù瑶却用身体语言,阻止了香yín的进一步动作。紧紧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边,她不断颤抖,就像怀中抱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巨冰,随时都会把自己冻成僵尸。
香yín的笑容渐渐变硬,手脚的动作也变得生涩无比。自己终于还是被厌倦了,就像一个有趣的玩偶,再别出心裁,再讨人欢喜,也会面临被抛弃的那一刻。一行泪,慢慢从她眼中涌出,流过白瓷般的面颊,缓缓落在地上。
她却不敢哭出声音,也没资格哭出声音。无论是谁先开始,无论曾经多么沉mí,无论谁是假凤,谁是虚凰。主动权其实都不在她手里。
杨yù瑶从呼吸的频率中,感觉到了香yín此刻的心态。疲倦地笑了笑,她慢慢又从被子里探出一支手臂,轻轻地替婢nv拂去眼泪,“傻孩子,别多想!我只是累了,最近不开心的事情太多,伤神!”
“是为了城中那些流言蜚语么?”香yín轻轻chōu了chōu鼻子,双手捧住杨yù瑶的手,“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些村妇匹夫,他们知道些什么?安禄山想造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朝廷上那些人心中其实都跟明镜似的,只是惧怕范阳兵的规模,不敢认真面对而已!”
“是啊,人人都想掩耳盗铃。却不料铃铛从mén上自己掉下来了!还砸伤了脚趾头!”杨yù瑶撇嘴苦笑,为朝中那些名臣名将,也为自己的命运。皇上不能有错,大臣们也没错,名士清流们更是一个个干净无比。只有自家姐妹,包括已经亡故的老三秦国夫人,都是天生的红颜祸水。魅惑了英明神武的君王,搅luàn了整齐有序的朝纲,打傻了以一当千的武将,掰残了斗志昂昂的雄兵,nòng得大唐江山风雨飘摇。
这都叫什么事儿!自家哥哥杨国忠没担当,满朝文武,包括皇宫里头那位天子,又何曾有担当过?!一个赛过一个不要脸而已。活该他们被安禄山打得jī飞狗跳!
“要不,婢子替您送一封信给雷大侠。让他半夜把安禄山的脑袋也给割了?!”纯属替虢国夫人解闷儿,明知道没有可能,香yín还是把话说得坚定无比。
“他一把长剑,能挡几万大军啊!你还当他真的可以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呢?”杨yù瑶终于被逗得开心了些,抿嘴而笑。笑过了,眼神中有迅速流露出一抹无法掩饰的凄凉,“香yín,你跟我多少年了?!”
“婢子不,不记得了。婢子追随夫人时,才,才七岁!”香yín又吓了一跳,赶紧屈身跪倒,“夫人您别赶我走,我真的没地方可以去,真的没地方可以去啊!”
“谁说要赶你走了!”虢国夫人用手揽住对方的头,轻轻抚摸头上的秀发,“应该有十二年了吧。寻常人家,这个年龄,nv儿早就该出嫁了。是我不好,耽误了你!”
“不是,不是,是婢子,是婢子,是婢子舍不得夫人,舍不得……”香yín终于哭出了声音,将头伏在床边,肩膀耸动。
二人之间这种有悖于天理人伦的感情,根本无法用正常语言来说清楚。偏偏它又是那样的甘美,令人一陷入进去,就无法自拔。
“我也舍不得你!”杨yù瑶的眼角,缓缓淌出了一行清泪。没有半点虚假,也不来任何污秽与尘杂,“但是,你这回的确不得不走了…..”
“我…..”香yín挣扎着便想叩头哀告,却被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的杨yù瑶用双手搬住了肩膀,“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不能托给任何人,只能托付给你。我当年偷偷在城外买的那个xiǎo庄子,只有你知道。xiǎo少爷生下来之后,这个府邸里,也只有你见过他。叛军来势汹汹,我不知道长安到底守得住守不住。所以,必须趁着现在人心还算安定,把xiǎo少爷送走。”
“我,我……”香yín不敢再挣扎,瞪圆了泪眼看向虢国夫人。映在她眼里的,是一脸的绝决。
“从现在起,他就是你的儿子。我在成都以南三十里的刘家村,以他和你的名字,买下了一处民宅,还有五百亩好地。地契就在他平素抱着的那个布狗肚子中。我会派人,护送你们母子回成都。回去后,你就不要再回来,一直等到叛luàn完全平息,或者,等到他完全长大!”
这已然是在托孤了。香yín被吓得魂飞天外。虢国夫人偷偷在城外生儿子的时候,她一直追随左右。孩子生下之后吃不上nǎi,也是她亲自出面以照顾自家亲戚的名义,雇来的rǔ娘。夫人不擅长做衣服和鞋子,是她帮忙缝制。夫人怕走漏风声,不敢到外边买玩具送孩子,是她到集市上看了样子,再一点点尝试着模仿。甚至连平素的探望,也是她独自去得多,与虢国夫人一道去得少。以至于孩子眼里,至今还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娘。
“这把剑,你也带着。”杨yù瑶侧身,自床头取下宝剑白虹,轻轻chōu出来,擦了擦,然后连同剑鞘一起jiāo给香yín。“如果,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我。等他长大,你给他找个好师傅,让他多少学一点武艺!”
“嗯,呜呜——”香yín湿漉漉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和哪些是泪水。嚎啕了半晌,才喃喃地问了一句,“你可以写信告诉雷大侠啊。雷大侠难道会不喜欢自己的亲生骨ròu么?!他身手那么好,完全可以保护你们母子,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傻孩子!”杨yù瑶,又是骄傲,又是难过。“他是大侠啊。”
大侠为什么就不能管自己的nv人和孩子,香yín不懂。但是她却知道,自己无法拒绝nv主人的托付。那个孩子,一直错把她当做亲娘。从今往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真的跟她相依为命。
他是大侠。当世无双的大侠。望着紧握宝剑chōu泣的香yín,虢国夫人脸上散发出nv人特有的光彩。
一把宝剑,如果有了锈蚀的痕迹,还配被称作宝剑么?
第二章 霓裳 (五 下)
杨国忠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担当,见识也非常有限,在具体落实执行某件事情方面,却着实有几分本事。否则他这些年来也不会一直受到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青睐。从虢国夫人府里出来的当天下午,他就召集爪牙,把替大宛都督府造势的任务分头布置了下去。两天之后,整个长安城内,便传遍了王洵、宇文至和宋武三人的名字。
“赵二哥,你听说了么?咱们大唐男儿,最近在西域那边,打了大胜仗了!有个姓王的都督,只带了五千多人,就破了六万大食军。”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一个个被最近接连不断的坏消息郁闷得发慌的人们,彼此打着招呼,将大宛都督府的战绩不断放大。
“什么五千破六万,不知道别瞎说!”被唤作二哥的,是个斗jī场的老赌徒,如今虽然改邪归正了,却念着王洵跟等人当年的一面之jiāo,“是三千破十万好不好。那六万大食人,只是正兵!辅兵,还有给他们帮忙的当地部落武士都没算在内。咱们这边,虽然号称五千,事实上参战的却只有三千出头,另外两千,是王都督从曹国和大宛国临时招募的民夫,只管运粮食,摇旗呐喊,根本上不了战场。”
“呸!就跟赵二狗子你亲眼见到了般!”被驳斥的年青人满脸不服,一语道破赵二话中的破绽,“三千破十万,就是对方都是一群猪,你一个人砍三十头,也砍不过来!况且隔着这么老远,官府的告示上都没说那么清楚,你怎么就知道具体哪些是正兵,哪些是临时拉来帮忙呐喊助威的帮闲?!”
“是啊,是啊。你们别听赵二的,他一喝了酒,嘴巴就没把mén儿的!”邻桌的其他几个闲人巴不得赵二出丑,一起跟着落井下石。
赌鬼赵二却面不改sè,先“吱”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又站起身来用筷子在邻桌的盘子里抢了块酱羊ròu,一边嚼,一边骄傲地炫耀,“这你们就外行了不?知道大宛都督府的王都督是什么来历么?告诉你们吧,他家就住在崇仁坊里边的开国侯府,跟我四姨家是斜对过的邻居。我们两个xiǎo时候打过好几次架呢,每回都是我让着他!后来他拜了封常清为师,去西域投军,才没再联系了!”
“就你那xiǎo胳膊xiǎotuǐ儿,也配跟王都督过招。吹吧你!我都看见牛在天上飞了!”众人齐声哄笑,半点儿也不肯相信。赌鬼赵二又抿了口酒,不慌不忙地补充,“不信拉倒!我也总也不能拉着你去崇仁坊找王都督他姨娘对质去!!知道不?王都督的爷娘都过世的早,是一个姨娘将其拉扯大的。他当年跟宇文将军、还有前几年那个中了状元,又被招了皇上驸马的秦xiǎo公爷,都是结拜兄弟。长乐坊那个斗jī场,就是现在转到东城李家名下的那个,当年就是王都督他们几个合伙开的,我还在那边输过好多钱呢。后来他们官做大了,怕斗jī场名声不好影响前程,才一个个陆续退了出来!”
这些jī零狗碎事情,都跟大宛都督府在西域的战事无关,但此刻被赵二狗子如数家珍般道了出来,却成功地转移了大伙的注意力。听腻了官军丧城失地的传闻,谁不愿意听一听每战必胜的英雄,和其背后的故事呢?况且这个英雄还是长安城里走出去的,跟两市一百零九坊的老少爷们打断骨头连着筋!
转眼功夫,不仅隔桌的酒客都被赵二狗子的话给吸引了过来,稍远的几桌客人,也一个个离了席,端着好酒好菜,不断往赵二面前递,“二哥,二哥,没想到您真的跟王都督有jiāo情,我等平时有眼不识泰山了!尝尝这个,刚炸的羊腰huā,最补身子了!”
“我这身子板,还用得着补?!”赌鬼赵二狗拍了拍自家单薄的xiōng脯,声音陡然高了数分。话虽然说得响亮,手中的筷子却丝毫不停,三下两下,将炸腰huā划拉掉了大半盘子,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望着翘首以待的众人,继续云山雾罩:“要不说人得信命呢。当年王都督他们几个去白马堡受训的时候,我阿爷本来也给我托关系nòng了个名额。可我想想,一去大半年就不能在爷娘面前尽孝,实在有失人子之义。就这么一犹豫,机会呼啦下子就……”
“得了吧。别说你自己了,说王xiǎo侯爷,王都督。你当年哪是想在爷娘面前尽孝啊,是舍不得鸣珂巷里的xiǎo桃红吧?!”见赵二越说离大伙想听的越远,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又毫不客气地拆穿。
赌鬼赵二依旧不知道何为脸红,撇了撇嘴,大声道:“我那是真xìng情,懂不?唯独大英雄,大豪杰,才能有的真xìng情。知道当年长安城里的xiǎo四绝第二位,白荇芷白行首嫁给谁了不?就是咱们王大都督。若不是家里拦着,死活不肯让白行首做正妻,咱们王督也不会一怒之下去了西域!他若不去西域,现在白荇芷顶多是个通房丫头。而现在,他是大都督,魏州郡侯,就可以娶一个正妻,四个平妻。白行首虽然做不得正室,身为平妻,也有一身五品夫人的诰命!”
年少、任侠,血脉高贵。曾经误入歧途,却终能làng子回头。并且是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远赴边塞。这分明是买艺人说唱平话里边,男主人公才有的套路,居然一下子全跟王明允王大都督对上了号。你让大伙如何不感到亲切?当即,几个年龄在十七八岁上下的少年,便起了投军的心思,即使日后不能像王明允那样,挣个大都督的官身回来,至少能让家人对自己另眼相待。几个乔了男装,坐在窗口吃茶的nv子,则两眼悄悄地发亮。若是日后所嫁的郎君,能有王明允一半儿专情,这辈子,也不枉托生为nv儿身了!
凡事都有光明和yīn暗两个面儿。有人听得心向神往,自然有人会听得愁肠百结。特别是在修德坊、复兴坊这些靠近皇宫的寸土寸金之地,来往的大人物们,心里想得事情永远和普通百姓不一样。
当年王陈氏给儿子议亲,他那不成材的儿子却抢在亲事定下来之前,先接了一个青楼哥妓进mén的事情,可是在长安城的贵胄圈子里边传得沸沸扬扬。本来看在王家财力面子上,准备应了亲事的人家,赶紧偷偷从媒人手里,要回了nv儿的生辰八字。
也不能怪他们古板。做父母的,谁不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nv儿出嫁之后,能当丈夫的半个家。他王明允敢冒着被大伙戳脊梁骨的风险,赶在未定亲之前,先迎了一个歌伎进mén。心中肯定对那个姓白的狐狸猸子宠爱到了极点。一般人家的nv儿若嫁给他做正妻,日后要不会受独守空房之苦,要不被那姓白的狐狸猸子欺负到头上。反正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傻瓜才明知道风险,还推着nv儿下王家的火坑!
但现在看起来,当初的决定明显是太草率了。王明允刚刚二十出头,就官拜正三品大将军,爵封郡侯,照这个态势,日后少不了是县公、国公的前程。姓白的狐狸猸子再受宠,其出身青楼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充其量只能做平妻,想要掌管王家内宅,却是mén儿都没有!如果一个当初与王家mén户相近的人家把nv儿嫁过去,如今便是三品郡夫人。出入都是银装车,栗sè马,驾着全套仪仗回mén一次,便能让父母直着腰跟邻居们炫耀上好几个月!
可惜后悔yào没地方买去!当初没赶在姓王的xiǎo子出峥嵘前把他纂到手里当nv婿,如今再想请媒人,却已经进不了开国侯府的大mén了。只有望着崇仁坊的位置,扼腕长叹的份儿。
比当初没舍得嫁nv儿人家更追悔莫及的一伙儿,是把王洵当做弃子丢掉的人。他们不是杨国忠,没有后者想法那么幼稚。作为在长安城内沉浮了多年的老江湖,他们看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心肠的颜sè也变得与众不同。
“都是哥舒翰这个废物,一点儿xiǎo事儿都办不利索。现在好了,当年的xiǎo狼崽子长出了獠牙。万一掉头咬一口回来……”在安福mén外,一个普通人根本没资格进的酒楼雅间内,有几个带着青sèxiǎo帽子,嗓音沙哑的人,低声抱怨。
“是啊,当年咱们都xiǎo瞧了他。谁也没想到,他真得长出了獠牙来了?!每年死在西域的无名鬼不知到多少,偏偏就没他姓王的!边老也是,接到这边的信,居然迟迟不肯动手!”
“边老不也是耐着封矮子么?那矮子一向装得大公无sī,跟姓王的家伙死去的父辈,据说还有莫逆之jiāo。边老如果寻不到正经借口就下手,肯定会被封矮子反击,nòng不好,连他家的xìng命都得赔进去!”一个年纪五十上下,嘴巴上却没有胡须食客,低声替“边老”解释其中难处。
“啰嗦这些干什么?现在关键是,如何想办法,止住城中那些流言。别让陛下起了调大宛都督府回援的心思!”坐在主位上的人比其他食客年青得多,面孔白净,眉清目秀。双眼中却带着一股无法隐藏的暴戾之气,“姓王当年就无法无天,身边又有宇文至和宋武这两个人煽动,回到京城,十有会跟杨国忠hún在一起。那样,别人拜托咱们的事情,可就全黄了!”
一瞬间,满座食客人人低头。收人钱财,就要与人办事。这是酒馆背后主人的原则。十几年来,始终没有砸过自家招牌。雅间内的酒客,算起来都是酒馆背后主人的徒子徒孙,身上比正常男人缺了些东西,“担当”二字,却是看得比xìng命还重。
只是眼下众人需要做的事情,难度太大了些。这几天长安城内,有关大宛都督府那几个少年的英雄事迹,已经传得比热汤还要沸腾。有人敢说半点儿王洵、宇文至两人的坏话,结果肯定是被一拥而上的人们打个鼻青脸肿。你那么多勋臣宿将,都顶不住一个安禄山,就不行咱xiǎo老百姓,将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寄托在几个自己人身上?!你再多脏水泼出来,人家一句“每战皆胜”,就足以将你鼻子砸歪掉!
“大人,大人怎么说?!”沉yín了半晌,座中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口。“咱们都是笨人,如果大人能指点一二,也有个眉目可循啊!”
“大人?!凡事都靠着他老人家,还养着你们这些家伙做什么?!”主位上的人年龄不大,脾气却不xiǎo。接连拍打了几下桌案,才怒气冲冲地提醒,“大人说了,如果你们处理不好此事。为了顾全大局,他只好拿几颗人头出来,摆平当年的恩怨。到底该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吧!”
第二章 霓裳 (六 上)
看着办?怎么看怎么难办。座中的哭丧着脸,再度陷入了沉默。是杨国忠的爪牙,在暗地里替大宛都督府造势,这点大伙都能看得清楚。至于杨国忠想把大宛兵马拉回京城里威慑谁,大伙心里也是明明白白。可这事儿难就难在,杨国忠此番用的不是什么他一向擅长的yīn谋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一步一步的bī过来,让人根本无力阻挡。
大宛都督府的战绩在那明摆着,任谁也抹杀不了。而安禄山率领着叛军从河北到河南一路所向披靡,也是无法掩盖的事实。值此非常时刻,百姓们需要一个英雄出来寄托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王公贵胄们需要一个英雄出来替他们阻挡叛军,而皇宫里头那位老人,恐怕也正需要一个英雄来挽回他已经所剩无多的威仪。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朝廷调大宛都督王洵率军入卫,已经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最近这两天来,京畿道衙mén,京兆尹衙mén,兵部、文部,都在连番向上头递表章,申诉京师防御空虚之弊。很少过问朝政的李氏皇族,也不断有人架着马车出入太极宫,劝皇帝陛下早做决断。据可靠消息,皇帝陛下早就动了暂时放弃西域的念头,只是一直在等着有人主动向他提这个谏言。而太子殿下那边,据说也在权衡chōu调大宛军回来拱卫京师,对他自己有何利弊。
“除非,王明允也跟哥舒翰半年前一样,半路上喝酒喝成的瘫子!”yīn影中,有人忽然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一生有两大最爱,醇酒和美人。即便在行军打仗之时,寝帐内也是夜夜笙歌。结果倒霉就倒霉在了这两大爱好上。年初他奉命回京师商议军情,半路上偶然从胡商手中得了一绝sè歌姬。于是老怀大畅,日日跟歌姬躲在由八匹máosè纯白的骆驼所拉的毡车中“把酒言欢”。结果才走到长安近郊,人就突然中了风,接连昏mí了数日,才在太医的救治下勉强保住了一条xiǎo命。从此两条tuǐ彻底成了残废,再也上不得战马,抱不得nv人。
这事儿本来也不足为怪,酒是穿肠毒yào,sè是刮骨钢刀。沉mí于酒sè中的人,十有七八都得不到善终。可巧就巧在,哥舒翰沿途所饮之酒,也是同一个胡商所献。而经过有司侦讯,歌姬招认,自己是胡商两年前从扬州huā了半斗珍珠买下来的,随即便被胡商关在了兰州城内一处大宅子里,两年来与后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到今年年初,才又突然被从宅院里唤出,跟商队一道向凉州慢慢赶去。至于那个胡商原籍到底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歌姬一概不知。有司派遣人手连夜赶往兰州,查抄歌姬所说的院子,到了之后也是两手空空,连半丝线索都找不到。
官拜西平郡王,手握十万雄兵的百战老将,居然在回京师面圣的途中被人毒成了半身瘫痪,朝廷深以此事为耻。对外只是宣称,哥舒翰旅途劳累,洗澡中了风。暗地里,却撒下了天罗地网,誓将下毒的胡商捉拿归案。然而快十个月过去了,凶手至今还没半点影子。倒是一向跟哥舒翰不合的安禄山,突然在范阳竖起了反旗。
如今看来,派遣胡商给哥舒翰下毒的,一定是安禄山无疑。只有他,对哥舒翰的嗜好秉xìng琢磨得一清二楚。也只有他,才知晓朝廷何时会调节镇回京面圣。可怕的是,整个计划近乎天衣无缝,并且为了除去哥舒翰这个距离京师最近的节度使,安禄山提前准备了足足两年!
这是何等手段和心思!如果用这种手段和心思去对付自己的敌人,又何愁敌人除不掉?!唯一遗憾的是,此刻再针对王洵布局,有点儿太晚了些。根本不可能大伙所面临的解决燃眉之急。况且即便侥幸能够得手,大伙将要面临的被动局面也不会有彻底的改观。宇文至和宋武两个跟杨国忠的关系更近,没有了王洵这个顶头上司约束,说不定,他们二人会直接把整个大宛军都拉到杨国忠麾下去。
“应该早点在他身边安chā人手就好了!”
“早先时,谁能想到这xiǎo子崛起如此这快?!”
“可惜了!”
“的确可惜!”
烛光摇曳,照亮食客们狰狞的面孔。派人下毒,将王洵在半途中干掉,这一招显然行不通。但至少,座中的气氛被调动了起来。陆续有人开口,从各个角度,分析将大宛都督府这一支不可掌握的力量毁掉的可能,但陆续都发现了此路难以走通。
“如果能bī着封常清主动出击一次,遏制住叛军的攻势呢?!”发现从王洵本人那边很难找到解决方案之后,有人建议退而求其次。
“哧!”同伴们立刻嗤之以鼻,“封常清,就凭他手中那点儿残兵败将,能把渑池一线守住就不错了。”
“可只要他能赢上一回,哪怕是单纯的凭险据守。就能证明叛军一时半会儿威胁不到长安。然后大人们再…..”
然后,这场来之不及的胜利,就可以从各种角度解读了。为西域前线的将士们考虑,不该把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转手送人。为朝廷计,不该拆了西墙补东墙,况且如今东墙看样子还能再支持几天。为百姓计,万里调兵,会nòng得人心惶惶不说,光是沿途给大军提供粮草补给,就会令地方上叫苦连天……
“我看,这事可行。即便封常清跟安禄山的前锋兵马能打个平手,对朝廷来说,也算是一场捷报!”烛火照不到的位置,陆续有人低声附和。
大唐朝廷太需要一场针对叛军的胜利了。民心、军心、朝廷的尊严,都已经到了频临崩溃的边缘。哪怕是稍微占了一点儿上风,哪怕只是打掉了叛军的一xiǎo股,也足以让朝野举盏相庆。
“不用平手,只要他让叛军的前锋过不了崤山。边老那里,就可以向朝廷报捷!”没有战绩,也要制造战绩。否则,大伙接了下来的处境将更为艰难。
需要摆平的关口并不多,封常清那边,恐怕是唯一的阻碍。“要是封常清本人不承认打了胜仗呢?那厮一向古板!”有人皱着眉头提问。
办法只要敢想,便肯定能想得出来。特别是用于对付封常清这种坦dàng君子。“他不承认,就是又在为今后消极避战找借口。把类似的话传到陛下耳朵里,朝中自然有人会下去核实。而核实的结果,肯定是皆大欢喜!!”
“只是又便宜了封常清那厮!平白又捞到了一场战功!”
“总好过了让杨国忠的图谋得逞!”
“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
众人相视着点头,个个满脸睿智。
抢在朝廷正式作出决定之前,让封常清那边送回一个捷报。这恐怕是眼下改变被动局面最可行的办法了。虽然这一招有点儿得过且过的味道。可至少能给宫中的几位大人赢得一些从容布局的时间不是?只要时间上不那么仓促,几位大人联手打压一个无根无基的后起之秀,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大伙越说思路越顺,很快便根据手中力量,商议出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在这套方案中,王洵等人的表现已经不再重要,杨国忠辛苦忙碌也注定是一场徒劳。甚至封常清,也完全成为一粒棋子,任由棋盘上的几双大手摆nòng。让他怎么动,他就必须怎么动,想跟执子者拧着来,除非被从棋盘上拿下。
“校!”一粒墨yù做的棋子落在翡翠棋盘上,咄咄bī人。
这是长安城中,靠近西南角的一处院落。从外观到内部装潢都非常的简朴。但对弈者身上的服饰,却与周围的简陋格格不入。
整个棋局已经临近尾声,黑白两方彼此纠缠牵扯,看似势均力敌,但执白一方,却因为所占位置断断续续,后继乏力,被黑子bī得苦不堪言。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边角再引一口气过来,然而又谈何容易?黑子只是随便一击,便又掐断了白方的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只能对着残局垂死挣扎了。
“大人棋艺高明,微臣自叹弗如!”执白者冥思苦想,找不出挽回之策,只好笑着抬起头,拱手认输。
“这局算和。你我再下一局?!如何?”执黑子者意犹未尽,伸手在棋盘上搅了搅,笑着提议。
“不来了,不来了,再来多少局也是输。根本没有赢的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
“你薛县令,当年可是差点进了翰林院做棋shì诏的,怎么几年不见,子力居然差了这么多!”
“大人所学,乃王霸之剑。岂是薛某这点雕虫xiǎo技所能抵挡?!”执白者扬起一张脸,被烛光照亮眼睛中的疲惫。赢太子身边最当红谋士的棋,自己的前程还要不要了?为了能输得不着痕迹,已经用尽了全身解数。再来一盘的话,恐怕没等棋局终了,自己就要吐血而死了。
“哈哈哈哈……”执黑者被拍得极其舒服,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够了,才摇摇头,低声道:“薛大人真是会说话。怪不得殿下最近每次提起薛景仙这三个字来,都是满脸赞赏。”
“殿下厚爱,薛某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达其中一二!”薛景仙赶紧站起身,冲着东宫方向遥遥拱手。自打当年从安西军载誉而归,他便彻底成为太子李亨的嫡系。虽然实授的官职依旧是个县令,但日后的前程,却好过先头百倍不止了。
“行了,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别说得那么夸张!”执黑者笑着摆手,打断了薛景仙的表态。“说正事儿,你当年跟大宛都督府众将的jiāo情,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哗啦!”匆匆被召回长安的薛景仙毫无准备,被问得身体一僵,袖子正挂在棋盘角上,黑子白子撒了满地。
第二章 霓裳 (六 下)
“看,看卑职这个莽撞!大人见谅,大人见谅!”薛景仙迅速蹲了下去,手忙脚luàn地收拾地上的棋子。
子很luàn,更luàn的是他的心。杨国忠与太子李亨已经势同水火,作为太子殿下的爪牙,他理所当然要替主公尽全力。然而当日在两军阵前种种,又令他无法轻易做决断。“薛兄是文人,跟在我身后就行了!”“薛兄不常来前线,多分些首级也是应该。反正我们几个,随时都可以再去砍来!”“薛兄xiǎo心,敌军喜欢放冷箭!”“薛兄干了这碗酒,咱们毕竟是一道上过战场的!”“薛兄…..”
那一张年青而稚嫩的面孔,想虚伪都装不出来。刚开始jiāo往时薛景仙还有所防备,到后来,却被一声声“薛兄”,叫得心里滚烫。平生第一次,他不收取任何好处,就开始设身处地替对方谋划。平生第一次,他把朋友的安危,放在了自家利益的前面。
“殿下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薛大人何必如此惶恐?!”执黑子者敏锐地皱了下眉头,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冷峻。
“卑职,卑职只是路上走得太急,手脚酸软。并非有意怠慢大人!还请鱼大人见谅!”薛景仙不敢让执黑子者看自己的眼睛,低着头,心中迅速思考该如何给出答案。
姓鱼的家伙作为太子身边的最受宠信的太监,当然不会是随便替太子传个话这么简单。包括今天与自己的所有jiāo谈,恐怕每一个字都需要仔思量其背后的内涵。薛景仙深知,今天这场会面,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将涉及到自己今后在太子殿下心中的份量,更涉及到自己日后的前程。
可他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关于大宛都督府的提问!凭心而论,在薛景仙多年的宦海沉浮当中,能真心相jiāo的朋友总计也没超过五个,而王洵、宇文至和宋武,恰恰是其中之三。虽然这三个少年秉xìng各异,为人处事也略显稚嫩。但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却是薛景仙此生笑得最多,最轻松的时光。之前之后,都不曾像那般惬意过。
“哼!”鱼姓太监手里捏着一粒黑子,反复把玩,仿佛随时都可以将其捏得粉身碎骨。该敲打敲打姓薛的这厮了,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吃几碗稀饭。敢在咱家面前刷huā样,莫非以为,装模作样输给咱家几盘棋,咱家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么?
薛景仙被冷哼声惊得一凛,不敢再拖延时间,点点头,斟酌着说道:“回太子殿下和大人的话,卑职,卑职当年奉命前往安西,主要结jiāo人里面,如今大宛都督府的几位将军根本排不上号。非卑职做事不肯 ,而是他们几个,他们几个,当时实在职位太低了。”
“嗯?!”鱼姓太监鼻孔里边又冒出是一声冷哼,显然对薛景仙的回答十分不满。但是他却无法从这个答案中挑出什么刺来,毕竟当年,王洵也好,宇文至也罢,都不过是个xiǎoxiǎo的校尉。连偏将都算不上,岂会被外人纳入法眼?!
“卑职见识短。没料到他们会崛起得这么快。有负太子殿下所托。请大人治罪!”薛景仙双tuǐ一软,以头触地,长跪不起。
太子殿下,需要的肯定不是这个答案。然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薛景仙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能把王洵他们几个卷进来,至少不能经自己的手,把王洵他们几个卷进京师这潭子浑水。他们几个太年青,太阳光,太纯净,而京师这潭水则太老臭、太浑浊、太肮脏。
“倒也是!”鱼姓太监信手将黑子抛进棋盒,鄙夷地说道。他有些瞧不起薛景仙这幅赖皮狗形象,可偏偏又拿对方没更多办法。都认打认罚了,还能怎么样。难道还真的一刀杀了他不成,“你起来吧,咱家又不是殿下,可受不得你的大礼!”
“卑职见到大人,如同见殿下!况且卑职能有今天,还不全仗着大人在殿下面前美言么?!”薛景仙的马屁功夫是官场里摔打出来的,早已炉火纯青。只一句话,就让鱼姓太监的面孔上重新回暖。
“咱家,咱家可没替你说过什么好话。你谢错人了!”鱼姓轻轻摇头,看向薛景仙的目光,非常复杂,“你起来吧!站着说话。你的地位,都是你自己争来的。疏勒那么远的地方,并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去,也不是人人都能带着一堆功劳回来!对此,殿下心中很有数。不过……”
拖长了声音,他又开始连敲带打。“你当年怎么就没把眼光放长远些呢。莫欺少年穷,这话,难道你没听人说过么?!”
“卑职,卑职。卑职当年的确有眼无珠!”薛景仙又磕了个头,才讪讪地站起身,垂着手,做心服口服状。
他认错态度如此好,倒让鱼姓太监不便继续借题发挥了。临近京畿的官员都太聪明,肯像薛景仙这样,摆明了态度站在太子一边的,已经是凤máo麟角。所以薛景仙即便真的在跟王洵等人的jiāo情上说了假话,这当口,也没有将其bī到杨国忠麾下的道理!
况且眼下太子与杨国忠说不定哪天就要刀兵相向。东宫这边多一个人,就等于杨国忠那边少一个。纵使届时出不上什么力气,至少也能吆喝两声,替己方壮壮声威不是?
想到此节,鱼姓太监脸上的笑容更暧昧,说出的话语也越来越温和,“算了。这事儿其实不怪你。谁能想到封常清放着麾下那么多大将不用,偏偏派了几个máo头xiǎo子去收拾yào刹水沿岸各地呢?!你下去仔细想想,把那三个少年的脾气、秉xìng和所喜所好,总结一下,写个条陈递到东宫里边。顺便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跟他们快速攀上jiāo情。事情紧急,殿下那边暂时没其他人可用,咱家只好把任务只好jiāo给你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你能好好珍惜!不要再辜负了殿下和咱家的期望!”
“珍惜!”两个字,被他刻意拖得极长。薛景仙弓着腰,连声表态,不敢辜负太子殿下的信赖,心中的信念却愈发坚定。
不能让王洵他们几个卷进来,绝对不能!就冲他们当曾经真心实意地叫我一声薛兄。人这辈子为了功名富贵,可以做一些违心的事情,却不能没有任何底限。否则,纵使富贵到手,夜晚时又怎能安枕?!
这几天京师里暗流涌动,薛景仙心中非常清楚。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跟王洵等人取得联系,他也非常清楚。都在想着把大宛都督府这支骁勇善战的jīng兵拉回长安来,收归自己所用。谁也未曾想过,一旦王洵等人从柘折城返回,那片用无数将士xìng命换回来的膏腴之地,将落于何人之手!
正咬牙切齿间,又听鱼姓太监问道:“咱家记得你当年,曾经给安西军将士,往长安捎过家书吧?大宛王都督的家mén,你进去过没有?难得回长安一次,不妨去拜望拜望王家的长辈。将士们在前线吃苦受累,该尽的孝心,咱们理应替他尽到!”
“诺!”天很冷,薛景仙却额头见汗。刚才自己说的话,对方到底相信了多少,他心中其实一点把握都不剩。既然太子殿下连自己替王洵捎家书的事情都知道,未必不清楚自己在西域之时,与几个少年走动甚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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