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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94 酒徒 (现代)
更进一步,对于博陵军中和六郡官府内很多像方延年、吴启岫这种寒门出身的士子,得到了一个散职,相当于改变了他们的门第。从此,地方上的大户再不能对他们冷眼相看,无论这些旧豪强们是否情愿,都必须接受他们新晋士族的身份。
因此,众文武对李旭的感激发自内心。大伙都觉得为大将军卖命着实不冤枉,虽然将来的前程尚不明朗,至少眼前的利益大伙该得到的他丝毫都没亏欠。
当然,也有极个别人觉得李旭过于吝啬,只惠及了很少数他看得见的亲信。很多地方官吏虽然没有像崔潜、张九艺那样竭尽全力维护六郡,但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一样也没少做!那些事情看似简单,但非常琐碎。大伙忙忙碌碌好几个月,没功劳也该念一份苦劳。不能授个五品、六品散职乐和乐和,至少也该授个八品、九品安慰安慰。总不能眼看着别人一路加官进爵,他们却只能站在道边上吃土。
“散官之作用,乃加文武之德声。涉及秩序尊卑,所以李某断不敢滥授!”待众人都退回自己的原位后,李旭从帅案后站起身,笑着解释。
“理当如此,眼下朝廷虽然式微,我等毕竟都是正途出身,凡事要遵循章法,不能效仿那山贼出身的窦建德!”早就跟李旭暗中通过气的张九艺赶紧站出来,高声响应。
虽然同为地方割据势力,博陵六郡的官员们却非常瞧不起自己的邻居窦建德。后者目前已经自己封了自己长乐王,河间大总管,麾下大将军、国公、郡侯也是一划拉一大把。这种封官方式不但没有被大隋朝廷承认的可能,也导致窦家军管辖范围内官员告身急遽贬值。当然,如果窦建德将来能坐了天下,那是另外一种说法。可从目前情况看,这种可能并不比李旭成就大业的机会多多少!
“古语云,励民以官爵,可使位高者尽其心,位卑者知进退。若恣意相授,则滥也!”右司马、定远将军时德方也从队列中站出来,赞同张九艺之见。
“说得轻巧,反正你们两个都有散职在手了!”有人在肚子里暗自腹诽,酸味从脚后跟一直冲到脑门顶。如果不是官帽的料子够厚,其头发上的烟都能直接漏出来。
但李旭显然没打算让他们失望,待张、时两个把场面话说圆,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目前我六郡基础薄弱,执政之重,在于休养生息。所以战端不会轻启,军功不可轻得。地方官吏终日操劳,却难得升迁,实在有失公允。所以,本帅不得不想些其他办法!”
听到这话,很多人心中的酸味登时烟消云散。无论大伙对李旭的态度如何,却都相信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磊落汉子。他说不吞没众人的功劳,即意味着对功劳不显眼的人也将有所回报。只是这回报的方式与时机,又令人牵肠挂肚了。
接下来,李旭的话却让人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又直接掉到冰窟窿里。“然,百姓与诸君接触不多,不知诸位平素之劳苦。本帅若动辄授人以官,未免让人觉得咱们是另一伙窦家军。”他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实在万不得已,“因此,本帅决定,从今日起,恢复汉制,正六品以下文职散官可以凭捐献米粮而得。所出米粮物资,皆用于赈灾救困。如此,百姓可感念诸位之德,本帅也可明示诸位之功!”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立刻像沸油中溅了水一样炸了锅。顾不得害怕冲撞了大将军,博陵县尉林全忠第一个站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追问道:“大将军,大将军可以保证此举能得到朝廷认,认可?!”
以他的职务,本没机会站在李旭面前说话。但今天早上,李旭特意关照过要博陵城内所有文武参加议事。所以林全忠也捞到了一个位置旁听,更捞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机会!
“我本来就有权任免地方之官,况且这次所认捐的又是六品以下散职。不会费朝廷丝毫米粮,又为朝廷招揽了无数忠义之士,朝廷怎么可能会干涉?”李旭点点头,非常有信心地回答。
“那,敢问将军,捐一个六品,六品承议郎需要多少米粮?”林全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紧张。
也难怪林全忠趁不住气,放眼博陵郡内,家业比他大者聊聊无几。但林家是商户出身,祖上没有做过显官的,所以像当年的徐茂功一样,即便再有钱,也与张家、崔家等世代錾缨的豪门无法相提并论。如果在县尉的位置上熬,他再熬上二十年也未必能升到郡丞。但捐一个散职就方便多了,只要李旭的胃口不太大,林家即便拿出三分之一家产,也不会放弃改变门第的机会。
“此事本帅曾经斟酌过,门槛不能设得太高,以免绝了人进身之路。从九品为两百石米,正九品四百石,以后每加一级,米粮加倍!”李旭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这个价格的确不能算高。可若想一下就捐到六品散职位,却也是寻常大户承受不起得数字了。但自从汉代以来,历朝卖官粥爵多为暗中操作,像李旭这般明码标价,并承诺将各买官者所捐献数字公开给百姓,由他们再收买一次人心的行为却从没发生过。
因此无论从那种角度算,出资者都没有吃亏。相反,他们再获得散职的同时,还能收买到一份扶威济困的声望!对于已经把钱财看得很淡的林全忠来说,这的确可谓一笔惠及子孙的好买卖!
不忍机会在眼前溜走的林全忠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切地追问:“敢问将军,此事何时可办理,卑职要去找何人办理?”
“明日起,便可在大将军府办理。由赵司马、方长史二人负责!凡我六郡子弟,无论贵贱,愿与六郡共进退者,皆可捐财得官!”
李旭看了看众人,抛出了准备已久的答案。
第三章 扶摇(五下)
愿与六郡共进退者,皆可捐财得官!此例一开,无疑在科举之外又增加了一条选仕的渠道。对于已经习惯于彼此勾结起来把持地方的豪门世家而言,这也无异于在他们的特权中又狠狠地割下了一大块。然而,无论是崔家、张家、还是王家,几个跺一跺脚能让六郡晃半天的豪门大户和他们的代言人居然没表示任何反对!
以崔潜和张九艺的聪明和练达,他们不会看不出李旭隐藏在卖官粥爵名目下的另一个用意。但在看到了危险的同时,二人也清楚地看到了这条政策中给自己家族带来的机会。放眼六郡,能像林全忠这样一下子凑出两万四千八百石米的大富豪不会绝对超过三家,其中另外两家恰恰姓崔和姓张!这也就意味着,李旭即将推行的粥爵之策,受益者不仅仅是各郡的爆发户。以那些人的家底,顶多捐到价值一千六百石米的正八品散官,自从七品至正六品这四个级别,除了崔、张这些传统的大户外,其他人几乎没机会也没勇气问津。
比起那些小门小院,豪门大姓更希望有机会涉足官场。他们的子侄中的确不乏身居高位者,但那毕竟是少数几人。对于一个拥有上千户口的大家族而言,每代仅仅有少数几个佼佼者出去做官是远远不够的。而李旭的卖官粥爵之策,等同于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条通往仕途的捷径。
散官没有实权,但散官却可以通过活动、打点而转为实职。比起那些刚刚崛起的新锐,传统世家的人脉远非他们所能相提并论。更重要一点是,此刻李旭依旧是大隋的六郡总管,他所授予的散职在法理上无懈可击。将来无论谁人取代了大隋,为了证明自己的取代大隋的合理性,同时也为了安抚地方,必然会对这些散职保持一定范围内的认可。
当然,如果将来李旭能登基坐殿,现在买了他的官更为划算。那相当于从龙之功,地位将随着一代人在朝廷中的地位而长时间辉煌。
所以,对于六郡豪门而言。此刻买了李旭的官,无异于一笔极具前景的投入。有最差情况下为不升不降,也许会如夏天得烟云般扶摇直上,直到高与天齐。
‘正九四百,从八八百,正八一千六……’不止崔潜和张九艺看得明白,很多见多识广的地方官员对机会敏锐度一点儿不比崔、张等人差。自从李旭的话音落下那一刻起,他们的手指就在背后曲曲伸伸。虽然没有将小算盘念出声音来,却给家中的几个儿子早就选好的相应的捐获目标。
‘我家还有一个弟弟,怎么看也不像读书的料!’方延年的眼睛不停转动,算着自己干多长时间能攒够给弟弟买一个九品散职的收入。他现在为正五品长史,年俸两百石。不吃不喝,刚好能为弟弟买到最低级的从九品将仕郎。虽然没有俸禄,但在等级相对森严的大隋,哪怕是最低级的官位也能保证你不受衙门里的帮闲欺负。并且,见官不跪拜的特权是平头百姓做梦也求不来的。双膝顶在地上说话,无论如何也没有站直身体时说得痛快。
看到底下的官员们反应如此热烈。李旭和赵子铭、时德方三人相视而笑。昨天得到萁儿的提示后,他们几个连夜探讨,终于将一个不完善的想法扩展为一个切实可行的政令。对李旭而言,此举并不仅仅是为了筹集安顿流民的米粮,也不仅仅是为了打破世家豪门对官场的垄断。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之所以要推行这条政令,还是为了给六郡豪门一个下台之阶。
乱世已经到来,双方不能永远同床异梦。如今的六郡,离不开李旭和他的麾下的将士,同样也不能少了那些豪门的支撑。如果双方继续保持目前这种虚与委蛇的态度,除非李旭能狠下心来学习窦建德,将治下所有大姓连根拔出,否则,他的内部永远不会安稳。
但那样做,很难说对六郡到底破坏性大,还是建设性大。豪门子弟飞扬跋扈,同时,他们以受过最纯粹的政务熏陶和最完善的谋略、武学教育。如今朝廷对豪门的吸引力已经不再了,各家各姓正忙着找新的依附者。此刻,若能把握住机会让他们全心全意地为大将军府卖命,等同于给老虎添上的翅膀。
眼下李旭的幕府里边以寒门士子和军队悍将为主,所以他不能像当年的刘备一样,以三顾的姿态换取六郡豪强的支持。而出于先前对李旭漠视的惯性,几大豪门即便被罗艺和窦建德逼得直跳脚,也拉不下脸来主动到大将军府投效。卖官粥爵令一下,双方之间便架起了一座桥。豪门子弟可以打着捐赠地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向李旭这里*拢。李旭也可以凭着各家的捐献,名正言顺地将一些闻名以久的人才揽入自己麾下。
“敢问大帅,家中若有子侄,想,想捐个武职,能,能否通融一二……”人心永远不会知足,刚得到获取文职散官的机会,立刻有人把目光盯到了博陵军中。
无论是眼下的六郡和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六郡,武将肯定比文官吃得开。这是乱世,乱世中掌握了什么都不如掌握了刀剑好使。这一点,从窦建德和罗艺、李旭等人的崛起过程就能看得出。只是博陵军不像其他朝廷的军队,无法凭借父辈的余荫混进去当官。博陵军内部的晋升标准完全以战功来算,想当官容易,提刀到沙场上拼。哪怕你出身比周大牛当年还低,只要能在数年中连续你砍一百个以上敌人的首级而自己不死,就不愁无法脱颖而出!
“如果仅凭捐些钱财,便可以授予武职。若贼寇杀来,还会有人为六郡而战么?”李旭看了一眼问话的人,回答得像先前准备好的一样从容不迫。
“如今我六郡疲弱,而天下纷乱。必须尚武以自保。必使壮者务于战,老弱者务于守,死者不悔,生者务劝。若能做到民闻战而相贺也,天下谁人敢来侵我。若士皆能凭战而得富贵,还会有谁闻金鼓而匿身?”他微笑着,将古人的智慧与自己的心得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当年如果朝廷真的能做到“功名但在马上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逃避辽东之战。自己之所以这些年来驰骋沙场之上不知疲倦,与陛下一直能以适当的鼓励酬谢自己的战功密不可分。所以,不管将来天下大势如何,他治下的六郡,必须尚武,必须让百姓以家中有子侄从军为荣。让为这片土地流血又流汗的人,永远不再淌下委屈的眼泪。
“主公居然引用了商君书上的文字?”时德方听得心中一喜,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李旭。
他发现,才几个时辰不见,自家主公的眼神中又少了很多迷茫,又多了几分成熟。
仿佛感觉到了众人的瞩目,李旭笑着环视四周,然后继续说道:“为了六郡和各位的将来,我即便不能做到让‘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也绝不会委屈了麾下的弟兄。所以,我决定,从今之后,非有实战得功者,永远不会被授予武职!”
武职不卖,功名但在马上取。这话说了无数年,终于有人认认真真地让其变成了现实!刹那间,张江、吕钦、王须拔、周大牛等人都挺直了身躯,在众人的羡慕的目光里,高高地抬起了头颅。
他们不是兵痞,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保护者和乱世中安宁的缔造者。如果没有他们,所有繁华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仿佛没看见张江、吕钦而周大牛眼神里的激动,旭子顿了顿,继续道:“非但武职武勋不可通过捐赠获得。并且,自即日起,从九品陪戎副尉以上军职一概授地五十亩,可转卖,亦可租赁于人。武职无论实、虚,每升一级,另外授田五十亩。将士每策勋一转,奖励良田五亩,绢一匹,永不封顶!”
“哄!”这下,非但一些低级官吏因为受不了震惊窃窃私语了起来,连一些郡守、郡丞之类的地方官员也按耐不住,迅速加入了讨论行列。今天李旭引用的《商君书》和尊武养士之策,皆出自已经灭亡近八百年的大秦。当年,就是凭着尚武之道,位处于西陲的大秦最终横扫六合,将比土地他富庶得多,人口数量比他高出数倍的山东六国一一荡平。
由汉以降,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大秦的快速消亡,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的赫赫武功。他横扫六合,混同宇内。他北筑长城而收藩篱,令塞上诸胡在秦亡之际,依然不敢南下而牧马!
可以说,如果没有大秦的武功,就不会有大汉的辉煌。更不会让其后数百年,人人以拥有中原姓氏为荣。
文人可以将这一切忽略,但作为武者,李旭却不能不仰慕前辈曾经的辉煌!
“将军养兵之策甚妙!”崔潜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在身后众同僚的恳请下,代表大伙出来进谏,“但六郡之地有限,而咱博陵将士骁勇,每战因功授勋者都不下百人。因战而得武散职者至今人数已经近千……”
他的意思李旭非常清楚。在乱世之中养军备战,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反对。但如果养军所需要的资源乃至土地伤害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肯定要死死地捂住自家的口袋。
那不是十亩二十亩,以大隋计算战功方式,每战斩三首则策勋一转。策勋三转则职进一级。用不了多久,博陵六郡的空闲土地将全部落入将士们之手。其他人想要将家业发扬光大,将无土地可买,无佃户可雇!
如果是在昨天,李旭无法解决这个困境。
但今天,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答案。
“涿郡!”用手一指高挂在墙壁的舆图,旭子大声回答。将所有人的目光引领向长城内外那数万里大好河山
第三章 扶摇(六上)
在大隋朝的舆图上,地处北部边陲的涿郡是最为特殊的一个郡。其南侧的郡界直抵滹沱水与桑干河的入海口,然后犹如一头饮水的巨蟒般绵延向西北,硕大的身体跨过蓟县、怀戎、内外长城和大片的草原,尾巴一直抵到大漠深处。从最南到最北,跨度近乎一千里。从最东到最西,即便脚程最好的大宛良驹也要跑上小半个月。
但那只是舆图的上的涿郡。事实上,大隋朝向来不予这边塞蛮荒之地以太多关注。由于对塞上诸胡奉行分化瓦解政策,涿郡的西北部以及和它临近的雁门郡北部、定襄郡大部,幅员高达上万里的沃土,一直“暂借”给启民可汗父子避难。
开皇二十年,被自己族人打得寄居于大隋的启民可汗在隋朝君臣的强力支持下带兵北上,路上先后收降了铁勒、思结、伏利具、浑、斛萨、阿拔、仆骨等十余部,得部众数百万。击败昔日的仇敌后,阿史那家族重新在漠北竖起了突厥牙帐,一跃成为东北方草原的霸主。但启民却以“身子骨无法忍耐漠北寒风为由,不肯归还暂借的土地,带领阿史那家族的嫡系部众继续在大隋北部边境内寄居。
如果大隋朝一直保持强盛的话,这种寄居与依附关系,也不会对中原百姓的生活造成太大威胁。但大隋朝却在几年内迅速地衰落了下去。所以“暂借”便成了永远割占!并且,启民可汗的继承人们还不时地派遣部众南下试探,企图趁着中原衰弱之机攫取更大的利益。
李旭今天给大伙展示的舆图绘制于开皇二十年,那一刻,长城外的大片土地还画着大隋的印记。但是现在,李旭名下所控制的涿郡却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大小,除了被罗艺强行夺走的四分之一外,另外近一半土地被突厥人作为牧场。
即便是李旭手里所控制的那四分之一,如今也岌岌可危。自从薛家兄弟归降罗艺后,桑干河中游一带便无官军驻扎。突厥人随时可能从长城外和临近的雁门郡杀过来,将那上千里肥得流油的沃土窃为己有。
所以,大将军府推出的授田养兵之策,不打算从其他五个郡再拿走半分土地。桑干河沿岸有大片的无主之田可供大将军府分配。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将军府有能力守住其治下的四分之一涿郡。其他五个郡的英杰,肯竭尽全力给予大将军府支持。
“突厥人并不如大伙想象的一样强大。如果没有当年咱们大隋的支持,启民可汗和他的家人早就变成了无冢枯骨!”看到众文武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李旭笑了笑,大声解释。
他说的这些辉煌大伙都很清楚。特别是像崔潜、张九艺等世家子弟,还曾经深深为大隋朝的赫赫武功而自豪。但那时的大隋不是现在的大隋,现在的五郡也养活不起一支可以让突厥人闻风丧胆的虎贲铁骑。
“我当年曾经取去过草原。知道突厥人的内部情况。他们看似一个强大的国家,实际上却由数百个部落构成。阿史那家族名义上可以统帅其他所有部落,实际上,一旦他力量受损过大,随时有别的部落准备取而代之!”李旭顿了顿,继续鼓舞大伙的信心。
“这其实和中原差不多!”崔潜笑着在心中嘀咕。杨家在中原,就好比草原上的阿史那。至于宇文、独孤、李、王等高门大阀,实际上对杨家的忠心不比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对阿史那家族多半点。只不过中原人会把大义、名分等东西挂在嘴边上,而突厥人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势力强大之后就直接亮刀子。
“而阿史那家族本身,也不是所有人一条心。当年始毕可汗在雁门关作乱犯上,阿史那骨托鲁就借我之手,狠狠捅了他堂兄一刀!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阿史那骨托鲁所统领的部众一直在濡水、索头河一带,对始毕可汗的位置虎视眈眈!”
这件事博陵军中所有将领都曾亲眼目睹。当年如果不是李旭与阿史那骨托鲁率先达成了和议,突厥人也不会败得那样快,那样惨。而正是凭借着解雁门之危的功劳,杨广才把李旭封为六郡大总管,让他从此正式成为了军中豪强之一。
还有一个当初谁也没有料到的好处是,博陵六郡从此摆脱了对幽州的依赖。这两年博陵军之所以能在与幽州军对峙的同时,还能拥有稳定的战马和生皮供应,也得益于李旭和塞上一些豪杰人物之间的交情。并且,契丹部、奚部和骨托鲁家族与六郡之间不仅仅从事着密切地物资交换,通过来往商人和留守契丹部的王可望,以及契丹大梅禄潘占阳二人之手,塞上的所有风云变幻都没逃过李旭等人的眼睛。
昨日下定决心不舍弃一寸沃土后,李旭便仔仔细细考虑过了六郡和突厥人之间的力量对比。斟酌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局势也许并不像先前所想的那样悲观。虎贲铁骑让开了突厥人南下通道的举动对六郡来说是个挑战,但隐藏于挑战背后的,也有一个天大的机会。
李旭以为,六郡文武之所以谈突厥而色变,主要是由于他对敌人不了解。所以,他必须让大伙清楚地看到对手所面临的困难。如果大伙齐心协力将这个挑战应付过去,那么,博陵六郡就不再是四战之地。在它背后,从此会有一个坚实的支撑点,确保大伙进退无忧!
手指舆图,他仔细向大伙分析桑干河流域对整个六郡的重要性。“如果咱们放弃百花山以北的土地,突厥人就会把势力推进到内长城脚下!虽然短时间内能跟咱们相安无事,一旦牧人们在涿郡站稳脚跟,肯定会越过内长城和涞水,把战火烧到上谷与博陵!”
“而如果咱们主动向北发展,突厥人就要考虑用哪个部落来对付六郡!目前距离桑干河沿岸最近的势力为马邑刘武周,他是我的故交,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方的斤两,未必敢主动来招惹我。而涿郡的另一侧为阿史那骨托鲁。他也是我的故交,目前不容于始毕,当然也不会轻易与结仇。剩下的两个人,阿史那俟利弗和阿史那咄苾嗣如果领兵南下,正面应付咱们的同时,侧面还要小心骨托鲁抄他的后路……”
随着李旭的介绍,赵子铭带领数个文职幕僚在涿郡舆图的旁边,又挂上了一张塞外形势图。在这张图上,草原和大漠不再是完整的几大块。而是被详细划分成了奚、霫、契丹、室韦等数个小“国”,即便是突厥,也被详细划分出阿史那咄吉、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嗣,阿史那什钵苾、阿史那骨托鲁等数个势力范围。虽然他们彼此之间或者为兄弟,或者为叔侄,但从牙帐所在的距离上,就能看出他们并不是一条心。
如果只凭五个郡的力量去招惹整个突厥,即便李旭说破了嘴皮子,众人也不会被鼓动起太多勇气。但如果以五个郡的力量对抗突厥诸部中的任何一部,六郡地方官员们便立刻勇气倍增。内心深处,他们也一样不愿意主动放弃夹在内外长城之间的千里沃野。他们的族人中,也有不少在博陵军中任职,即将成为授田计划的得益者。
正当大伙的胃口被吊得呱呱叫时,李旭又在烈火之上浇了一瓢油。“据我在草原上的朋友所说,自从前年雁门战败后,始毕可汗就一直卧床不起。眼下他的两个弟弟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嗣正为谁来继承大哥的汗位而争执不下,而始毕可汗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又得到了家族中老臣的支持。这两年,咱们大隋内乱不止,始毕可汗却不趁机南下,只假手于刘武装、梁师都这些拿不上台面的小角色骚扰中原,便是因为突厥内部也一样四分五裂。所以,如果咱们能快速在涿郡站稳脚跟,短时间内,根本不不必担心突厥人的威胁!”
这话之中,有一半是实情,另一半则纯属煽动。但巨大的利益面前,没几个人有理智再去分析李旭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们只盯着那平整的土地,流着蜜的河流,满眼炙热,满眼痴狂。
“愿意追随大将军收复故土!”周大牛第一个跳出来,带头表态。
“愿惟大将军马首是瞻!”崔潜、张九艺等人也赶紧站直身躯,拱手施礼。
有了这些大人物带头,其他观望者的情绪更高。有心急者甚至巴不得自己也立刻投笔从戎,到军中混个一官半职,也好平白获得那数百亩旱涝保收的良田。至于昨天还被大伙视为悬在头顶上的那把突厥利剑,今天反倒成了吓唬人的废铁,再也没人理会了。
“敢问,敢问大将军,咱们可有足够人手去开荒!”除了被利益晃花了眼睛的人外,地方官员队伍中也不乏清醒者。北平县令杨文轩就是其中一个。他很快就发现了整个屯田养兵计划中的最大缺陷,快步走到议事厅中央,躬身请教。
“我已经命人打开了六郡与河东之间的所有关口,尽快组织河东流民北上到桑干河畔定居!”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第三章 扶摇 (六下)
“嗡!”地一下,官员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李旭对部属宽容,轻易不找茬治众人的罪。这是他的人格魅力之一,也是他的性格弱点所在。因为他不喜欢发怒,所以大伙议政时就没有太多的忌惮。不仅仅是崔潜、赵子铭、时德方等人敢于畅所欲言,其他官吏在涉及到切身利益时,也不忌惮有什么说什么。
众人支持李旭的卖官新政,也认可大将军府授田养兵,保护领土之举为必然。但是,拿河北的米粮去周济远道而来的河东人,这一点就令人心里不痛快了。两地虽然挨得近,可民风差异非常巨大。由于文化传承、地势以及胡汉混杂等诸多历史、地理和现实原因,河北百姓从整体上可以用豪放两个字来形容。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这片土地上的人即便在逆境当中,也能迎风挺直身躯,毫无畏惧。相比而言,位于太行山以西,居所四周多为山脉与丘陵的河东人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特别是经常游走于河东河北两地的太原商贩,整体给河北人的感觉是吝啬、贪婪且胆小怕事,实在不像有担当的模样。
所以,六郡豪杰对于从南方过来的流民可以接纳,包容。对西边走来的同胞却有些发自内心深处的排斥。况且博陵六郡敞开门户接纳河东百姓,等于间接在为太原李家收拾残局。六郡遭受攻击时,李家只派了百十号人过来帮忙,最后还赚了三千子弟走。对于这些淄株必较的贪婪家伙,博陵人凭什么要仗义援手?
听到底下响起了一片置疑声,李旭并没有急于向大伙解释自己的想法。他先示意众人稍安,然后从帅案边拿出一份公函,亲手递向杨文轩,“子思,你来给大伙读一下这封信吧。注意把发信者的名字念出来!”
“属下,属下谨尊大将军之命!”没机会参加昨夜谋划的杨文轩先楞了一下神,然后快速上前,从自家将军手里接过公函。
发信人显然没有读过几年书,并且很可能出身行伍,这两点,从其字迹的间架上就能推断得出来。但杨文轩没时间点评发信者的一笔臭字,他的目光刚刚与信封接触,就牢牢地被写于公函外边的地址给吸引了过去。
他捧在手里公函是来自柏仁县,那个弹丸之地*近巨野泽,是个有名的鸟不拉屎穷地儿。而此刻,该地已经落入窦建德之手。新上任的县令,也就是这封信的书写者唤做程名振,数年前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蟊贼,一直跟着张金称混日子。张金称死后带人投*了窦建德,因为作战时狡诈多谋,被绿林豪杰们戏称为九头蛟。
这头食人蛟因为什么改行做了县令博陵众官吏不清楚,但大伙却都知道柏仁就在赵郡的边上。想想转眼之间窦贼就杀到了自己家门口,众人对大将军府的非议声就小了许多。由于出身影响,六郡大总管李旭虽然施政措施向寒门偏斜得厉害,但好歹这个人还可归为讲道理的行列,如果换了窦建德来掌管六郡,很多人家甭说站在这里跟他一同商讨政务,恐怕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李将军治下王年兄均鉴,长乐王窦公建德麾下柏仁县令程名振顿首……”当着众人的面,杨文轩取出信瓤,将这封格式、称谓错误百出的信朗声宣读。开头几句他还能保持对发信者的轻蔑态度,读到后来,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语调亦开始微微颤抖。
姓程的不是来套近乎,也不是来炫耀他的文采的。他的确是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地向赵郡的盟友讨教治理地方的门道。虽然信写得粗鄙无文,但此人分明没把自己当作一个流贼,而是从内心深处真正把自己当作了地方官员。
“…….程某既然为一地之官,当尽一方父母之责。为此,斗胆向王郡守讨教屯田养民之道。上以报答窦公提携之恩,下可面对百姓奉养之德。与贵郡而言,亦可以减少流民涌入。况且柏仁和赵郡仅有一湖之隔,若使灾民如潮,贵郡岂能掘路筑堤,以求在乱世中独善其身乎?”
程县令不愧出身绿林,求人办事的公函也隐隐带着要挟的口吻。但无论是读信的杨文轩还是听信的博陵众官员,谁也没有心思跟对方计较说话的语气。
做一地之官,要尽一方父母之责。这话自古就有,偏偏从一个曾经的土匪嘴里冠冕堂皇地说了出来。它带来的结果不仅仅让人苦笑,还让人从心底感到震惊。
也难怪窦建德的势力膨胀如此之快,光听其麾下一个县令的信,就能猜到他麾下藏龙卧虎!。
对手的强大,无论如何对于博陵六郡不是件好事。然而,更令人沮丧的消息还在后头,趁着杨文轩读信的功夫,李旭命令周大牛等人展开了另一张羊皮地图。不像前一张那样详尽,却胜在笼统直观。只要一眼扫过去,人们可以看清楚博陵六郡周围的其他几方势力的发展状况。
最北边的罗艺拥有燕、柳城、北平、渔阳和小半个涿郡,就像一头豹子在大伙身后随时择人而噬。西北的刘武周发展缓慢,但在突厥人的支持下,此子已经把马邑、雁门两郡和半个楼烦郡囊括在手。正西的李渊南下进展不顺,兵马此刻被暴雨和敌军堵在了鼠雀谷和霍邑之间,前途难测。一旦其南进受阻,少不得会打周边地区的主意。
以上三家实力虽然令人戒备,却还达不到令人恐惧的地步。真正令人恐惧的是窦建德。转眼之间,此人已经把黄河以北,漳水以南的大部分地区打了下来。如今朝廷在河北的势力仅仅龟缩于武阳和汲郡,凭借着黎阳仓的储备和几千老弱残兵勉强维持。
“我记得一年半之前,窦建德被我和杨义臣老将军二人联手逼进了豆子岗!”暂且把程名振引发的话题搁置在一边,李旭指了指加在平原和渤海两郡之间,一个巴掌大的沼泽地带,苦笑着说道...
“养虎为患,朝廷当日真不该将大将军和杨老将军先后调走啊!”受到了震惊的张九艺不住地摇头。如果当日不是朝廷鼠目寸光,硬催着杨义臣回江都任职。老将军也不会突然暴卒。如果当日不是朝廷硬调李旭南下,博陵军的实力就不会大损,罗艺就不会南下。趁着窦建德还没发展起来,李旭就可以像当年对付高士达一样,将其一鼓而擒!
但人世间却没有后悔药可买。朝廷也不会为过去的错误负责。“一个多月前,就在咱们和罗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窦建德将势力才扩展到这……”此刻唯一可以为大伙的安全负责的李旭用手继续在地图上画圈,将渤海、平原以及半个河间、半个清河圈了进去。
“一个多月后…….”他叹了口气,继续补充,“窦建德就到了柏仁、平恩和武安!如果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出半年,窦家军就有可能将六郡南边围个严丝合缝!”
“窦家军本是一伙蟊贼,不会那么快站稳脚跟!”张九艺顾不上再装厚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低声反驳。
但这话分明是掩耳盗铃。连麾下一个姓程的小县令都知道尽心尽力为主将而谋,都知道均田养民是发展壮大的必经之路。此刻的窦建德,难道还能继续被当作不入流的草贼看待么?如果他麾下再多出几个程名振,还愁在河北南部扎不下根基?
“大将军绝对不能让姓程的将屯田之策学过去!”衡阳县令王俊义站出来,大声向李旭建议。全然忘记了当年李旭在六郡试行新政时,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抱着怎样的敌视态度。
他的建议只赢来了几声轻叹。不只是李旭,在座所有人仔细想想,都能明白屯田养民并非是么了不得的屠龙秘籍。无论赵郡太守肯不肯出言指点,窦建德的人只要派遣探子在民间打探上十天半个月,肯定能将此策细节掌握得七七八八。
一个既能攻城略地,又会养民生息的土匪头子,其发展的空间到底有多大,众人已经不能预料得到。可偏偏眼下博陵军疲惫不堪,根本不可能在窦某人羽翼未丰之前将其扼杀!
“在座诸君眼中,河东来的流民都是废物,灾星!”李旭又叹了口气,话语听上去带着股说不出的沉重意味,“可对于窦建德麾下的程某人来说,却是丁口、粮食和士卒。如果今天我们关上河东的大门,将数万流民送到窦建德手中。明年这个时候,就有数万对咱们恨之入骨的窦家军提着刀杀上门来。姓程的所写之信虽然粗鲁无礼,但他那句灾民如潮,却半点也没有说错!”
“属下,属下读书多年,见识居然不如一个蟊贼!”半晌之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杨文轩主动向李旭赔罪。他不敢再置疑李旭用河北的米粮养河东的流民的举措了。程名振在信中说得好,灾民如潮。当着几股暗潮汇聚成洪流时,恐怕什么堤坝都挡不住。
刚刚安定了不到两年的六郡官员知道流民的破坏力强大。不断有外地的亲戚朋友来投奔的他们更清楚,如果自家和窦建德的实力对比强弱调换,那对博陵六郡,对大家伙意味着什么?
“这不能怪你,我最初之时,也想把河东流民拒之门外。”李旭笑着摆摆手,不接受杨文轩的自我斥责,“但今后大伙都得打起精神,咱们的见识再差,也不能被一个蟊贼给比了下去!”
第三章 扶摇 (七 上)
自从入主博陵六郡以来,李旭与地方豪门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尴尬。后者不甚瞧得起他的出身,作为完全凭本事打出功名来的武夫,李旭也不太看得起那些凭祖上余荫混饭吃的家伙。
但今天,双方却第一次找到了共同语言。豪门出身的官员旧吏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冠军大将军除了打仗外,还有一定的政治远见。而李旭和他麾下的将士们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某些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家伙并非一无是处,起码,他们在如何钻政策空子上,比科举出身的士子和行伍出身的将领们聪明得多。
而一旦循官旧吏们将心思用到正地方,其发挥出来的效果令人无法小视。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大将军府的最新治政方案快速得以完善。一些看上去用心善良,实际执行时却很难落到实处的政令被挑了出来,重新修订。一些明显的疏漏和容易引起误解的措施也及时得到了补充。
最后,这套平衡了各方面利益的治政纲领被上谷郡守崔潜亲笔起草,经大将军李旭用印,连夜由官府刊刻数份,以最快速度发放到各郡各县。地方官员们也被严令必须在接到邸报的第一时间,将其中内容晓谕给治下所有百姓。
全部新政可简单地归纳为十二个字,即“授田、安民、尚武、强兵、举士、赏捐”。在大将军府已经试行了一年有余的授田和科举两项善政之外,又增加了由各郡富豪出粮出钱安置流民到涿郡屯垦,对边塞上无主荒田和今后开疆拓土所获田地的分配方案,以及对倾力支持新政的开明士绅进行奖赏等内容。
通过这一套政令,博陵地方势力和大将军麾下将领以及寒门士子们终于跨上了同一列战车。虽然整个联盟的基础并不牢固,但在天下大势没发生新的变化之前,他们将共同对抗各方“英雄”的倾轧。
为了答谢众人的支持,当晚,李旭在大将军府摆下酒宴,款待所有参与议政者。宾主双方在杯觥交错之间迅速将关系拉得更近。一些难得有机会出现在大将军视野内的底层小吏趁着敬酒的机会,委婉地向李旭表达了希望进入军中博取功名之念;某些族中兄弟众多的大户人家,也悄悄地向赵子铭等人递话,试图为自己的族人谋个出身。对于类似的要求,只要对方提得不太出格,李旭和赵子铭等人按照事先的约定,都爽快地答应安排他们先到近卫营做亲兵。
这个承诺让人非常满意。众所周知,博陵的文官团队一直通过科举与推举两种方式不断壮大。而博陵的武将团队,李旭只能通过战场选拔和言传身教的方式来打造。所以,他的近卫营是整个博陵军最容易得到提升的地方。很多低级军官都是从近卫营走出来的。如果不是近卫营统领周大牛本人一直不愿意外放的话,此人在军中的地位绝不会低于吕钦!
还有人借着酒劲儿提出购买一部分桑干河沿岸的无主荒田。既然李旭已经决定全力开发涿郡了,博陵军肯定会保障那里的安全。捐献钱粮谋取散官,毕竟回报的都是长远利益。而有河水可以引来灌溉的农田,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收获大把庄稼。
对于这种贪婪要求,李旭也没有拒绝。他答应在安置流民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就将没有分配的一些土地拿出来售卖。但购买了土地的人,必须每年在田赋之外再缴纳一笔用于给士兵们添置盔甲武器的开销。大将军府承诺,所需数目不会过于庞大,基本上按每亩每年十个肉好设定。
这个承诺立刻将宴会引向了*。每亩每年十个肉好,对于富贵人家而言,那只是平时少杀一只鸡的事儿。但桑干河两岸的无主荒地,他们只要有钱,却可以能买多少买多少。那意味着更多的粮食、仆从和牲口。没有人会拒绝送到家门口的金子。
“为大将军寿!”众人举杯,大声向李旭致谢。
“为父老乡亲们寿!”李旭举着酒盏,笑呵呵地回敬。他现在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地方诸侯。去年这个时候作为大隋朝廷的一支劲旅,博陵军不需要地方势力的参与。而现在时移世易,一切可能利用起来的力量,他都不想推给别人。
晚宴结束后,带着薰薰醉意,几个核心人物继续坐在李旭的书房品茶。虽然都喝了很多酒,但大伙却并没有被酒水和阿谀奉承之词的胜利彻底灌晕。新政的出台只是为博陵六郡今后的发展规划出了一个大方向。而六郡是四战之地的现实没有因为某项政令的施行而发生根本改变。一些白天议事时被李旭刻意忽略了的危险正在迫近,甚至在夜晚空气中,大伙都能嗅出山雨欲来的味道。
桑干河沿岸荒田的开发利用是博陵六郡今后发展至关重要的一步。来年的军粮和弟兄们的士气全*着它。而周围其他势力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旭发展壮大。隋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无论李旭怎么表白自己只想在乱世中保护一方安宁,在世人眼里,他都是逐鹿者之一。
他既然下了场,就得接受一些挑战,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黑招和暗器。这年头,各路豪杰们都在尽力扩张,地方上的人力物力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他们纷纷忙着攻城略地,以战养战。谁曾经是官军,谁曾经是流寇,此时的行为已经没太大差别。随着城池的频繁易手,战利品会越来越少,而民间会越来越匮乏。如此,相对安宁富庶的博陵六郡也更吸引窥探者的目光。
以博陵军目前的实力和地理位置,想如河东李家那样去攻打京师和洛阳以图先执天下牛耳,无异为白日做梦。远的威胁先不讨论,只要李旭一离开六郡,幽州大总管罗艺肯定会卷土重来。而像李旭一样四面受敌的窦建德,想必也不会放弃为自家开拓一块战略纵深的机会。
李旭和众将也不愿意将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拱手与人。首先,那将对不起将士们为保护家园所流下的血。再者,即便眼下博陵众文武想找个大树去依*,他们也看不见真命天子到底在哪儿?万一大伙抱错了粗腿,到头来难免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放眼全局,如今各路诸侯中声势最盛的是李密。但与瓦岗军交过无数次手的弟兄们全知道,所谓李密将成为天下之主的箴言不过是个大笑话。那个神叨叨的家伙的确非常有才名,并且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屡败屡战,越战越强。可瓦岗军到现在为止,既没有建立起一块可供其长期发展的根据地,也没打过一场具有明显战略目标的胜仗。在李旭潜回博陵的路上,李密得到了裴仁基、秦叔宝、罗士信等一干赫赫有名的武将和数千齐郡子弟的效忠,但转眼之后,他就在洛阳城外被段达给击溃。非但麾下兵马丢了大半,连心腹爱将杨德方和郑德韬都被有常败将军之名的刘长恭割走了脑袋。
其他名气比李密稍小的豪杰中,窦建德肯定难以让人敬服。虎贲大将军罗艺刚刚败在博陵军之手,大伙肯定也不会向手下败将投降。至于河东李渊,他倒是跟李旭有着翁婿之亲,并且人脉宽广。可河东兵马如今被宋老生顶在了霍邑,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又倒行逆施。如果一个月内前线的战事再不见分晓,恐怕李渊非但不能成就大业,连太原老巢都难以保全。
所以,无论李旭是有天子之命,还是只有做一个地方诸侯的福分。博陵众文武目前首要做的都应该是自我保护,自我发展。在向南拓展的空间被窦家军阻挡,而目前还没有力量一边攻打窦建德一边防备罗艺偷袭的情况下,博陵军必须稳住涿郡,并且做好与一切外部力量开战的准备。
周边各势力也许不会大张旗鼓来进攻,但暗地里资助马贼、盗匪,或者直接将士卒伪装成盗匪前来破坏的事情绝对不会少干。鉴于这种情况,涿郡太守人选就得重新考虑。现在的太守是个文官,肯定对付不了蜂拥而来的大小蟊贼。
赵子铭是北上战略的提出者和大力鼓吹者,有心自己去涿郡试一试身手。“涿郡的幅员广阔,真要能发展起来,就等于给其他五个郡建立了后院。到那时候,咱们就有了一个着力点。进可徐图中原,即便一时受到挫折,也有广阔的空间可供弟兄们修养!如果大将军不嫌子铭粗鄙,子铭愿为将军守此宅院!”
“由你来坐镇涿郡,肯定能让大伙放心!”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但秋收结束后,咱们博陵军就要大举征募壮士入伍。在新兵训练和将士调遣诸事上,我和张江、吕钦肯定忙不过来!”
赵子铭的长处在军务,但涿郡在今明两年,发展的侧重点却是民生。所以李旭不想让自己的一条臂膀去做力不能及的工作。
他需要一个文武两方面均有涉猎,但相对平衡的全才。并且这个人同时还要有一定的权谋手段,能摆平错综复杂的关系。博陵军的战略重心向北转移后,空旷的涿郡为安置流民提供了土地,为士卒提供了奖赏,同时也必将成为传统世家豪门眼中的香饽饽。一个只擅长武略,却没有太多钩心斗角经验的人,很容易在郡守的位置上栽个大跟头。
“时德方人望不足,方延年不擅长安抚百姓。如果派王须拨去做郡守,用不了半个月,他就可能带领麾下弟兄杀到幽州去…”旭子的目光依次从部将脸上扫过,希望找到一个比赵子铭更合适的人选,却发现几乎所有声望足够出任郡守的人都出身于行伍。在行军打仗方面他们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论及治理地方,却未必能比窦建德麾下的强盗头目们高明多少。
“如蒙大将军不弃,崔某愿担当此职!”见李旭的目光游移不定,上谷郡守崔潜站起身,主动请缨。
话音落后,在坐的七个人中至少有四个悄悄地皱起了眉头。从能力上讲,崔潜的确是最佳人选。此人曾经做过李旭的臂膀,懂得如何领兵打仗。有受过纯正的权谋教育,擅长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更重要的一点是,去年的屯田养民工作便是以上谷和赵郡为主。作为亲身参与了整个屯田过程的指挥者,崔潜拥有别的弟兄无法与之相比的经验。
但是,他的忠诚度却非常让人放心不下。在家族和公事之间,崔潜会本能地选择自己的家族。虽然在罗艺入侵之时,博陵崔家果断地拒绝了幽州方面的拉拢。但将来再有其他人拉拢呢?作为博陵军的后院掌控者,他会不会在众人背后放火?
“退之出任涿郡太守,正合我意!”不等弟兄们作出更多的暗示,李旭笑着答应。“我给你五天时间安排一下家务,然后你就可以启程前往涿郡。郭太守年纪大了,刚好回来接替你的上谷郡守职务。此外,我再拨五千士卒和你同行,涿郡地方特殊,太守不仅仅是文官,屯田和守土两方面都要管!”
“我只需要一天时间准备,后天便可以启程!”被突然重归的信任所震惊,一直期待着李旭给出答案的崔潜大声回应。“那边天冷得早,中秋之前,所有事情必须走正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努力将身体站得笔直。
“退之去了之后,把涿郡的治所挪到怀戎去。沿内长城到桑干河,多设置些烽火台。如果遇到危险,你只要点燃烽火,我三天之内就会六郡之兵赶去援救!”李旭也没想到自己和崔潜还有再度恢复默契的这一天,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叮嘱。
他的身材远比崔潜高大,一*近,登时将对方笼罩在阴影之内。崔潜笑着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叉手肃立,以军礼向李旭承诺:“末将定守住怀戎,不教任何来犯者跨过桑干河半步!”
话说完了,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文官袍服。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恭喜退之!”众弟兄一同微笑,将一股柔柔的暖意,送入彼此的心中。
那一刻,在男人的心中,流淌的不仅仅是铁和血。
第三章 扶摇 (七 下)
走在回家的路上,涿郡太守崔潜的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他没想到自己还有重新掌握军权的这一天,更没想到李旭居然毫不犹豫地将五千兵马和一郡之地交到了自己手里。回忆一下当年自己的家族在李旭出来乍到时所犯的那些错误,他就愈发感到惭愧。换了别人在博陵主政,此刻崔家肯定是重点被压制对象。只有李旭,只有这个平时看上去大咧咧但在关键时刻很少马虎的李旭,在他犯了错后还能量才而用。并且一旦他有了些许功劳,立刻毫不犹豫给以提拔。
他是博陵军中第一个民政军务一手包揽的地方官员。虽然又要短暂地离开决策核心,但所拥有的权利和所担负的责任,几乎超过了李旭身边的所有其他兄弟。甚至可以说,李旭把博陵军的未来交到了他手里。如果他崔潜不能为众兄弟走出开疆拓土的第一步,博陵六郡的发展也就到了头。反之,如果他崔潜把这一步大大地迈了出去,博陵军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崔兄此去任务艰巨!”张九艺骑着马从背后追上来,与崔潜并络而行。军中其他核心人物都是跟李旭一道来博陵赴任的,所以宅院都集中在大将军府周围。只有他和崔潜两人的家原本就位于博陵城风水最好的地段,也就是地方望族的聚集区。
“无论多艰巨,我都只能进不能退。那是咱们六郡的后踵。要想将来有所发展,后踵必须站得稳。否则,真的要像大将军说得那样,用不了多久,连窦建德都敢欺负上门了!”崔潜稍微放慢了些马速,笑着跟张九艺解释。
最近一段时间风云巨变,二人心中都有很多感慨。但出于所在位置的敏感性,他们本能地保持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李旭治下只有五个半郡,其中博陵和上谷都算比较繁华的。如果最繁华的两个郡守相互勾结,将严重威胁到六郡大总管的地位。所以,即便李旭不怀疑二人图谋不轨,张、崔二人和他们的家族也会尽量避免给人留下话柄。但今天,崔潜和张九艺两个却暂时抛开了平素的那些忌讳。他们的心还被刚才那一幕温暖着,急需有人能分享自己的感受。
“是啊,如果被窦建德比了下去,咱们的脸真的没地方搁了。他原来只是高士达麾下的喽啰,连咱家将军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张九艺轻轻摇头,满脸感慨。
时势造英雄。乱世里,有兵有刀的就是王。不管原来是扶犁的还是赶车的。反倒是簪缨之家,掉过头来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刀子剁到身上还不能挣扎,否则会被剁得更狠更烂。
“你还别看不起他的出身。姓窦的麾下人才不比咱们这里少。光那个程某人的眼界和心胸,就能把咱们这边很多人比下去。若是不知道他的底细,谁能想到他原来是个山贼!”提起窦家军的发展,崔潜亦是满怀感慨。正是因为这个对手的快速崛起,才促成了六郡内部的空前团结。如果没有窦建德和他麾下县令那封信,真不知道大伙会不会尽心支持李旭的新政。
“他心胸再广也比不上咱家将军!”张九艺悄悄地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表达的方面,“说实在的,我今天真没想到你敢主动请缨。更没想到大将军眼睛都不眨就答应了你!”
回头看了看已经隐入夜色中的将军府,崔潜面带微笑,“我也是赌一次。我相信大将军的心胸和为人!”
“想当初,咱们几家真是看错了将军!”
“不是咱们几家中的老人看错了,是世道变了!”崔潜又向后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回应。“咱们几家的老人当初谋划赶走他,不过是欺他根基浅。其实咱们这些人一直所看重的根基,未必真如想象中那么牢*。人家平素尊重咱们,不过尊敬咱们祖上做过的那些事情。而现在这世道,如果你自己没本事,就像趴在一堆金子上睡觉的猪。祖上的余荫再厚,早晚也有被挥霍尽的那一刻!”
说到这,他抬起头,仰望漫天的星斗。“而真正有本事的人就不同了。他们站在高山之上,伸手便可以勾到天空。想摘哪颗星星,尽管伸手去摘便罢。不受什么限制,也没必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就是退之今天主动请缨的原因?”张九艺笑了笑,明知道对方口中有本事的人是谁,还故意刨根问底。
崔潜收起笑容,郑重点头。“九公子可记得一句古话?乱世之时,不仅仅是君择臣,臣亦随时准备择君!”
“退之说得是,张某今日也有同感。”向来勇于藏拙的张九艺轻轻点头,“我观天下英雄,能像咱家将军这样身经百战,纵横沙场数载难逢敌手的帅才几乎没有。难得的是他还能虚怀若谷,不骄不燥。即便一时被触了逆鳞,也能容人把话说完。甚至能包容暂时与自己政见不合者。祖上曾经说,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宽,他的成就便有多大。将军能把咱们六郡的豪杰都包容进去,他就能在六郡站稳脚跟。如果将来他心胸能包容整个天下,咱们这些人也能跟着重现祖上辉煌!”
祖上的辉煌,这恐怕是每个豪门子弟从生下来便被灌输的。所以每每被提起来,都会令人血脉沸腾。但崔潜的血却没有被张九艺的话所点燃,“我之所以死心塌地为中坚谋划,不光是看好他的未来!”微笑着摇头,他低声说道。作为经历过一番沉浮者,他才真正了解眼前机会有多可贵。
“这个我知道,退之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张九艺摆手,做出了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
“也不光因为当年他明知道几家欲推我为博陵之主却依旧能放我一条生路的缘故。”崔潜继续摇头,“我追随他,是因为他这个人不但能共患难,而且能共富贵。这天下英雄,能做到前一项的人比比皆是。但你记着我今天说的话,能共富贵者,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完!”
李将军是个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富贵的人。虽然眼下他的发展前景并不明朗。得出此结论的不止是崔潜一个,当十二字治政方针及新任涿郡太守人选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之间传遍后,几乎大多数六郡英杰都认定了这个道理。
他可以共患难表现在其昔日对李渊、对张须陀这些恩人的态度,以及对麾下弟兄的包容上。而其可以共富贵,则表现在他肯将已经到手的利益以及尚未到手的利益,摆到明面上开诚布公地和所有人分享。至于这些过人的表现是故意做出来给大伙看的,还是出自本性,没有人愿意去深究。一个做事讲究规则,懂得自我制约并容纳别人意见的主公,总比那些一意孤行,心中只容得下自己的独夫更让人放心。至少,大伙在替他卖命时,不用担忧背后被他捅上一刀。
而大伙给予李旭的回报则是,成袋成袋的米粮,成堆成堆的铜钱和高涨的信心与热情。卖官鬻爵的事情得到了民间大力支持,短短半个月内,就有三个正六品,五个正七品和二十几个正八品的散职被大富之家买了去。其余像正九品儒林郎,从九品将仕郎这种只有几百石谷子便能换回来的小官帽,更是卖到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数量。很多人并不在乎自己所买的散职到底有多大,将粮食运到指定地点后,拿着写上自己名字的告身转头便走。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身份,或者说,他们梦寐以求的是官府对自己并不比传统豪门子弟矮半头这个事实的承认。
比卖官鬻爵更令百姓欢迎的是那个尚武令。毕竟这年头很多人家里没有什么存粮,他们唯一能出卖的就是自己的勇气和力量。而博陵大总管的尚武令给了他们一个比较公道的价格。斩首三级可策勋一转,策勋三转升官一级。一转勋为五亩地外加一匹绢,一级官为五十亩地,也等于普通士兵只要在多次战斗中杀死总计九个敌人而自己活了下来,就能得到六十五亩地和三匹绢。这个数量的田地和财帛虽然不能保证他一跃成为富豪,但至少能保证他自己和身背后的家人能够永远衣食无缺。
况且,随着财富而来的还有别人的尊重,文职散官可以买卖,武职却无论实散都只授不卖。同样是九品芝麻官,腰里别着把横刀者与头上戴着软帽者相遇,持刀者的下巴简直可以翘到天上!
因为,他们拥有富贵*得不是财富,不是祖上的余荫。他们*得是自己。
酒徒注:关于秦、罗二人的遭遇,在第六卷结尾写了啊。晕倒,怎么没有注意呢。当初大伙以为李旭已经死了,裴仁基借机割了萧监军的头,带领齐郡子弟造反。那时候,秦、罗除了投奔李密,哪还有别的选择啊!
第三章 扶摇(八上)
河北民风本来就很强悍。百姓们血管里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官府对这种勇气的认可。秋收刚一结束,设在博陵大总管治下各郡的募兵点便挤满了人。其中不乏正当壮年的彪形大汉,也有一些年龄已经过了四十,腿脚都不慎灵便的老弱试图混进军营谋口热乎饭吃。
为了确保博陵军的战斗力,几个募兵使严格执行了事先制定好的条例。本着宁缺勿烂的原则,他们在应募者之间仔细挑选。年龄看上去太大和太小的都被劝退回家,没有左邻右舍证明其来历的拒绝接纳。家中只是独子的且父母年事已高的也被严禁入伍。战场上刀箭无眼,一旦独生子战死,等于断送了一家人的希望。
在大肆扩军的同时,涿郡的开发建设也紧锣密鼓地展开。由于资源充足并且人事配备得当,流民的安置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一批流民到达桑干河畔之后,立刻在各地抽调来的屯田使的组织下,拣风水上吉的开阔地修筑简易住宅。新建的民居以木制框架为主,而涿郡四野里大树极多,可以就地取材。是以,几百栋住宅几乎在两个多月时间内便搭建完成。随后,组织者再根据去年在涞水、易水和泒水两岸屯田所积累下的经验,带领流民们于所有宅院的最外围用湿土筑一圈高墙,这样,一座可安置数千百姓的堡寨立刻横空出世。
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异常情况,每座堡寨都只有一个大门。在大门两侧和高墙的四角,用磨光了的石块继续搭建碉楼。所有堡寨沿着桑干河两岸一字排开,彼此相距不超过二十里。如果一家堡寨受到攻击,只要它在被攻破前点起狼烟,临近的堡寨会接力将警报传下去。半日之内,接到警报的驻扎在怀戎的博陵军就会赶往出事地点。除非来袭者打算和博陵大总管李旭彻底翻脸,否则,他们只能灰溜溜的撤退。
前来桑干河两岸定居的不仅仅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一些眼光长远的富户,也通过购买土地的手段将家业的一小部分迁移到了涿郡。虽然他们只是在做前期试探,但豪强们的组织能力和财力都非常惊人。几家大户独力就能修建一整座村落,规格参照安置流民的村庄标准,防御设施却远远超过前者。按照崔潜估计,普通马贼袭击一个移民村落,在双方都死拼到底的情况下,大约要付出一百到两百条人命为代价。而马贼们袭击大户人家的简易庄园,虽然其比博陵、上谷一带的庄园已经粗陋了十倍,从开始进攻到完全攻破它,至少也需要付出三天以上时间和二百条以上人命。
随着移民的增多,往日萧条破败的怀戎城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冒险往来塞上赚血汗钱的商队本能地选择了将此城作为一个中转站。贩往塞外的茶叶、瓷器、漆器、麻布在城里囤积,由塞上返回来的皮革、羊毛、干肉也由此分散转手,再贩往中原各地。
当然,这些交易还维持在小打小闹范围。大宗的货物走的还是传统的蓟县、密云、燕乐通道。但罗艺所征收的税和厘金超过涿郡这边三倍,冒险走了一趟怀戎的商贩都发誓说明年绝不再走幽州。
崔潜却不敢把明年涿郡的税赋赌在商贩们的承诺上。今年大总管府开发涿郡,无论投入多么巨大,都有卖官鬻爵的收入来支持。但民间的盈余财富早晚有被吸纳完的一天。而流民从安顿下来到能给地方上缴田赋,至少需要一整年的时间。为了不导致寅吃卯粮的窘迫情况发生,他借着以工代赈的名义,将一部分无须参加修建堡寨工作的流民组织起来到山上伐木、开矿。所得的木材、矿石统统运到城里,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来往商贩和当地百姓。一些胆大的商贩看到机会,趁着落雪之前将木材和矿石运到了博陵、恒山等地,又赚了一笔意外之财。
商贩们的运输能力毕竟有限。绝大部分砍伐下来的巨木和开采出来的矿石都囤积在了怀戎城内。鉴于这种情况,博陵大将军府从各地征调了一大批工匠前往涿郡,就地建立作坊,为军队冶炼铁块、打造兵器、铠甲。
一切都按部就班发展,预计中的挑战也接踵而来。入冬之后,崔潜送往博陵的公文中,开始出现马贼的字样。这些家伙先是在斥候的羽箭射程范围外打***,然后慢慢开始追杀落单的斥候。最近,他们已经试探着攻击几个距离怀戎县城相对较远的堡寨。虽然由于博陵军的及时赶到,马贼们并没有得手。但针对涿郡的攻击已经有越演越烈的味道。
“那些人不是马贼!”王须拔放下涿郡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利品,低声向众人提醒。
他出身绿林,在未被李旭招安之前,常年在河东、河北、幽州三地劫掠,跟各郡官兵都有交手经验。因此,判断颇具权威性。听到他发言,众人立刻停止了议论,把目光投射了过来。察觉到同僚们眼神中的狐疑,王须拔笑了笑,指着地上的铠甲解释道:“当年我和老郭在道上混时,麾下弟兄谁敢用这种货色,我先把他吊起来暴打一顿!”
公文到达后,大伙的心思都在围绕着崔潜在信中介绍的情况而旋转。唯独王须拔一个人把心思放在了涿郡弟兄从敌人尸体上扒下来的铠甲兵器方面。因此,其得出结论的渠道也独辟蹊径。
众人仔细看去,发现来犯者的铠甲的确与博陵军迥然相异。博陵军的士卒装备延续大隋边军风格,主要兵器为横刀、弓箭。防具为皮盔和叠缀式皮甲,关键部位可以安插铁条增强防御力。而崔潜送来的战利品当中,三具皮甲都是由整块的生皮缝制。前胸后背光滑如镜,关键部位上还用老弦缝了几个口袋,里边塞上了厚厚的柳木板。
“这东西是简陋了些!但对羽箭防护力很强!”赵子铭不愧为军司马,一眼便从两种铠甲制式上看出了其防护力的强弱。在博陵军中,关于板式铠甲和叠缀式铠甲哪个防御效果好的争议也一直存在。但在目前工匠们的水平所能达到的范围内,通常认为叠缀式铠甲对于羽箭的防护力好于整块生皮制造的硬甲。并且穿在身上对人的灵活性影响也小,不会妨碍弟兄们在战斗中的动作。
但是,来犯者的铠甲去除了袖子,又在胸前装上了木板,则在一定程度弥补了板式铠甲的缺陷。手臂的目标小,受羽箭伤害的几率远小于胸口。而柳木板不但能防御羽箭,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枪刺刀砍造成的伤害。
“赵司马误会了我的意思!”王须拔听赵子铭感慨对方能因陋就简,连忙笑着摇头。“我是说,当马贼的要有当马贼的觉悟。千万别拿自己当官军。这种甲胄,的确将被羽箭射伤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但重量也增加了一倍。当马贼讲究的是来去如风,能减轻所携带的重量就要尽力减轻。我和老郭混绿林时,无论手头宽不宽裕,骑兵的甲胄都以轻便为目的。带百骑以上的大头目都不会穿重甲,何况是普普通通的小喽啰?也不是我不爱惜士卒,你想,穿着这么厚的皮甲,再加上几块木板。防护力是提高了,可重量也增加了十好几斤。一旦官兵追过来,他穿着这么重的东西,他怎么跑得过人家!”
众将领哑然失笑。所谓干什么熟悉什么。在王须拔面前装马贼,可不是在祖师爷面前耍大斧子么?“须拔,你说说看,敌人应该是谁假扮的?”片刻后,李旭收起笑容,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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