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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95 酒徒 (现代)
“还能有谁。咱们周围,最注重防御力就是虎贲铁骑。如果不是怕被咱们看出来落个不守信用的恶名,我估计姓罗的恨不得把铁具装给他麾下的喽啰套在身上!”王须拔撇了撇嘴,大声回答。
“可不是,如果把木板换成精铁板,再安上两个袖子,和虎贲铁骑的具装有什么两样!”赵子铭一边笑一边摇头。也就是虎贲大将军罗艺才会被名头所累,只敢偷偷摸摸地下黑手。换了刘武周和其他突厥部落,估计把旗子一卷便会杀过来。只要不被当场抓住重要人物,过后打死不承认便是,反正李旭暂时无力主动挑起战端。
“如果真是虎贲铁骑的话,退之那边兵力就稍显不足!”吕钦皱起眉头,担忧地提醒。
李旭想了想,认为短时间内双方正式撕破脸的可能性不大。“罗艺夏天时没在咱们这抢到军粮,补给肯定成问题。涿郡的村落刚刚建立,里边也没他急需的物资。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让咱们顺顺当当地发展。所以,整个冬天必然是骚扰为主,真正拉下脸来跟咱们宣战估计得明年夏收!”
“其他人估计也是存的同样心思!”赵子铭接过李旭的话头,继续补充。“屯田、种地、开荒,这些建设性的事情太繁杂,北边的人谁也没心思去干。但咱们把庄稼种好了,到该有收成的时候,他们就都闻见麦子的味道了!”
张江最痛恨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冷笑了几声,说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敢伸手,咱们就先打断他的狗爪子!”
赵子铭轻轻摇头,“不是打不打,而是怎么打的问题。桑干河两岸地势平坦,真的和虎贲铁骑对上了,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没有任何胜算。即便对手不是幽州军而是突厥人,咱们也只能被动防御。他们马多,跑得快。咱们这边虽然建了一些堡寨,但短时间内,根本形不成整体防线!况且一旦大军都被吸引到涿郡,我估计其他人也会动歪心眼!“
眼下形式和几个月前相比又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八月初,就在博陵六郡忙着安置流民的时候,河东兵马沿小道杀至霍邑城外。守将宋老生欺太原兵远来疲敝,引三万大军出城决战。李渊先命令刘弘基带领本部兵马埋伏在城东南的霍山,李世民带领绕到城南,自己带大队兵马于霍邑正东立营。然后,命令李建成上前诱敌。
宋老生看到李建成只带了数千骑兵,立刻上前痛击之。李建成本打算依照既定作战方案且战且退,结果不小心被被击成了溃军。宋老生奋力追杀,一直杀到李渊营前,冲得李渊帅旗摇摇欲坠。就在危机关头,刘弘基提前从霍山杀下,击垮宋老生侧翼。隋军见势不妙,赶紧后撤,途中又被李世民死死拖住。半个时辰后,太原兵将隋军团团包围,宋老生支撑不住,从李世民身边杀出一条血路,逃向霍邑。刘弘基纵马急追,在霍邑城墙下冒着守军的箭雨阵斩宋老生,将此战完美结束。
随后,太原军攻克绛郡,俘虏陈叔达。接着,龙门巨寇孙华引部众两万人归降李渊。冯翊大守萧造见太原兵滚滚而来,吓得不敢抵抗,直接开城投降。紧跟着,李渊听从部将建议,绕过曲突通重兵把守的河东郡,从冯翊杀向京师。
九月,太原兵攻克永丰仓,开仓募兵。李婉儿率领王屋山群雄西进,与李世民会师于渭北。李渊从弟李神通、巨盗何潘仁、李密的叔叔李仲文、李渊的另一个女婿卫文振从关中各地挥师向东,与太原军同向京师附近聚集。
别人那里势如破竹,而自己这边捉襟见肘,不由得令博陵上下心急如焚。可偏偏罗艺在背后如附骨之蛆,窦建德和刘武周一前一后流着口水。
如果李旭能早入主博陵一年,也许他的处境就不会如此尴尬。如果李旭有河东李家那样强的人脉,也许他早已杀出了六郡。
但那些都是如果。事实上,他只能一步步,一点点积累实力,在接踵而来的挑战中缓慢发展。
他个人和六郡的先天条件就是如此,若欲突破头顶上的天空,还需要更多的机会和更长的时间。
第三章 扶摇(八下)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兵也是一点点炼出来的。无论对李渊的好运羡慕也好,对罗艺的阴险嫉恨也罢,博陵六郡所面临的问题,还需要六郡自己也解决。
关于如何面对虎贲铁骑,李旭没有任何把握。但好在决战还不会马上展开,他还有一点点准备时间。对策就是以战代炼,通过一场场小规模的冲突,为将来的大战培养合格的士卒。
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困境,旭子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只能边打边练兵!反正最近各郡的事情不多,从明天起,须拔,你带博陵军的所有骑兵去涿郡巡边!”
“遵——命!”王须拔先是一愣,然后拖着长声回应。(ngzw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只怕那样会引起周边势力的不安!”时德方皱了皱眉头,大声提醒。他不建议博陵军过早地展示实力,韬光养晦,在某种程度上是眼下博陵必须奉行的对外政策。六郡之外谁称王、谁称霸,博陵没必要去管。暂时吃一些小亏可没必要兴师动众。只要将城墙筑得足够高,粮食存得足够多,士兵整训到足够的数量和质量。所有委屈总有得到伸张的那一天。
“那种办法对罗艺和塞上诸胡没用!塞上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想站得稳,就得刀子硬!”这次,李旭没用采纳时德方的建议。当年在塞外的生活经验让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也更懂得在狼群之中如何生存。“咱们手中这些骑兵有三分之二是新兵蛋子,跟当年的博陵精骑没法比。要想让他们尽快形成战斗力,必须先拉出去给对手炼一炼。从这种角度上讲,咱们得感谢罗艺!”
“对,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再说!”张江对李旭的决定非常满意,笑着接下他的话头。
当年张须陀老将军在齐郡,也是边战边练。他通过实战淘汰掉弱者,留下百战老兵,最终成就了齐郡子弟的威名。眼下博陵六郡所处的条件和当年的齐郡不太一致,但物资供应方面,却比当年的齐郡优越百倍。
“你带着方长史去。无论哪里来的盗贼,尽管剿灭!”李旭点点头,双眼继续正对王须拔。“咱们的弟兄,也像你说的那样,以轻骑为主。在防御力方面,咱们博陵军怎么追,也追不上倾大隋举国之力打造的虎贲铁骑。所以,咱们就在速度上做文章,以快打快。看看那些假马贼的行踪飘忽,还是我涿郡子弟的弓马娴熟!”
“属下誓不辱命!”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王须拔抱拳肃立。作为加入博陵军不到两年的后来者,能被派出去独当一面绝对是种荣幸。王须拔不敢辜负李旭的信任,在心中发誓一定要给对方带出支铁打的军队来。
“我把近卫营也分一半人跟你过去。里边有些在齐郡就跟着我的老兵,可以帮你训练士卒。还有些地方大户塞到军中捞出身的年轻人,你尽管让他们从小兵干起!”李旭想了想,又继续补充。
这个命令王须拔不完全愿意接受。近卫营的老兵是整个博陵军的宝贝,多年的戎马生涯令他们之中每个人都积攒了足够的战争经验。用做低级军官,绝对有助于整支骑兵的战斗力提高。但近卫营中的新兵,却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少爷。在李旭身边,他们不敢放肆胡闹。离开李旭的阴影后,肯定会露出爪牙来。而打狗仍需看主人,对了这些犯过错的家伙,他们的上司还真不好办。(ngzw文学网买断作品,请勿盗贴)
想到其中得失,王须拔挠了挠后颈,讪讪地道:“我怕有人吃不了苦。毕竟涿郡的气候比这里冷得多。万一跟马贼干起来,顶风冒雪跑上十天半月是常有的事儿。我和大帅麾下的老兵吃苦吃惯了,但新兵们细皮嫩肉的……”
“练兵么,练着连着就皮糙肉厚了!不听话的你尽管请他们吃军棍,实在调教不了的就遣送回家。反正是他自己不长脸,别怪咱们没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李旭笑了笑,给王须拔吃了一个定心丸。
他倒不觉得少爷兵就一定难以管教。当年在护粮队中,几乎所有人背后都立着一星半点儿*山。但纵观整个辽东之战,护粮队表现足以让某些经历了多次战斗的老卒汗颜。一个人无论出身好坏都不是决定他成为英雄或者窝囊废的因素,真正决定他命运的,还是他自己的行为。
王须拔大笑,“有大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谁要是给老子摆谱,老子保证让他后悔出肠子来!”
“你也别掉以轻心。如果明年夏天之前你麾下的骑兵还拿不出手的话,我也会让你后悔出肠子来!”李旭笑着捶了王须拔一拳,将对方捶了个趔趄。
安排好了涿郡的防卫和骑兵的训练问题,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治下各地的建设上。除了示弱于人这一点外,时德方所提出的,加强城池防卫和大量囤积粮草的建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在时局还不甚明朗的情况下,每个窥探别人的豪杰,同时也受到其他人的窥探。所以,任何豪杰都不敢让手中的兵力受到过大的损伤。如果六郡能积蓄下足够的战争潜力,打它主意的人就会多一分顾忌。
“信都和赵郡的城池我在秋天时已经着手开始整饬!”赵子铭想了想,低声汇报,“博陵外围有一条滹沱水隔着,城墙反而不急着修!”他犹豫了一下,尽量不看李旭的脸色,“赞皇山和抱犊山上的关卡年久失修,属下建议开春后便进行重建!”
后两个山寨都卡在河东通向河北的必经道路上。因此不用赵子铭将话提醒得更明白,李旭也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修吧,包括井陉、恒山一带的城墙。”他轻轻叹了口气,给出了一个明白的答案。
跟河东李家的盟友关系能维持多久,旭子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突然间势如破竹般杀入京畿重地的太原兵让所有人心生警觉。如果李家真的能得了天下,博陵六郡如何摆放自己跟他的关系呢?在几个月之前,这一切问题想起来都为时过早。但现在,却越来越紧迫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想到这,他又给赵子铭追加了一项任务。“开春之后,你也调遣一部分物资去怀戎,让退之在那里给我起一座行辕。如果罗艺亲自前来会猎,我这个大总管总不能慢了远客!”
‘如果将来真的与太原有交手的一日,也许涿郡就变成了支撑前线的大后方!’旭子心里这样想着,却尽量不把心思让大伙看出来。他不希望那种事情的发生,因为李渊曾经对他有恩。但说起恩情,杨广对他更大,他现在却是外人眼里进攻京师那支队伍的铁杆盟友。
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人是被时势推着前行。所谓时势造英雄,说得未必不是如此情况。所谓有人能先知先觉,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载,旭子不知道是否属实,但他明白,那种人绝对不是自己。
当一天在忙碌中结束时,李旭感到精疲力竭。做个六郡大总管已经令人疲惫如此,他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管理全国。除非做了皇上的人都学当今陛下,闭上眼睛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否则,他一定会更疲惫,更觉得力不从心。“想是陛下刚即位时,也曾发奋图强过!”一个略带些哀伤的念头猛然在他心头涌起。但转眼间,便为一幅病恹恹,喜怒都不受控制的面孔所取代。
他不知道杨广现在怎么样了。但突然发现自己多少理解了杨广那种看上去异乎常人的性格。想必做皇帝,需要一个非常坚强的心智吧。能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说假话。能不在乎自己的恩人、家人、朋友、旧部。只要对方档了自己的路,就随时举起手中的钢刀。
在最近广为流传的一份来自瓦岗军的檄文中,杨广当年曾经害死了他的亲哥哥。毒死了他在病中的父亲,强暴了他自己的继母和妹妹。逼死了他自己的弟弟,堂弟、侄儿、表叔还有外甥……
历数了杨广的十大罪行后,李密的记室参军祖君彦檄文中总结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
檄文中所列举的种种罪行,旭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回到卧房后,要面对的妻子姓李。
那是唐公李渊的女儿。而他白天刚刚命令赵子铭加强对河东的防备!
第四章 补天(一上)
屋子里依旧亮着灯,窗纸上淡淡的身影令人打心眼里感到暖和。旭子知道萁儿正在等着自己。这种等待从两人成亲后不久便开始,慢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萁儿等着他回家,等着他凯旋,等着他将所有烦恼暂时放下,露出一张疲倦且宽厚的笑脸。
他们的内宅不大,也没有使用太多的仆人和婢女。旭子和萁儿凡事都喜欢亲历亲为,有时眼前多了几个人影反而觉得别扭。所以每当到了入夜时分,除了偶尔有巡逻的士兵从院墙附近走过外,整个内宅会变得非常安静。冬天的时候甚至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还有被寒风冻醒的鸟雀在屋檐下扇动翅膀。
旭子尽量放轻脚步,屋子里的人依旧被惊动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的妻子与贴身婢女小翠一道迎了出来。
“郎君回来了!”萁儿轻声唤道,话音里带着一点点疲惫,“今天好像结束得早啊,事情忙完了么?”
李旭快步迈过门槛,拉进妻子“你出来做什么,天这么冷!”他轻声责怪,顺手掩住房门。
“我又不是没见过比这还冷的天!”她笑着松开丈夫的手,然后走到炭盆旁取热水和面巾,“你先去休息吧。如果有需要我再唤你!”
后半句话是对小翠说的。侍奉了女主人多年的丫头怎会没这点眼色,轻轻蹲了蹲身,然后快速走向在主人卧房对面的起居室。
“翠儿好像年纪不小了!”一边用热面巾捂着脸,李旭一边跟妻子念叨。想当年,就是这个女婢陪着萁儿从陇右跑到齐郡,又从齐郡跑到瓦岗山附近的原武城。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按大户人家的常规,此女应该作为萁儿的陪嫁,与萁儿主仆两个共事一夫。但李旭先是顾忌着二丫的感受没有收她入房,待二丫亡故后,更不愿身边再多一个人取代她的位置。
萁儿接过李旭用完了的面巾,放进铜盆里,用热水拧了两把,搭起来。然后伺候他脱袍换靴,“我上个月才问过她的心思。这丫头眼光很高。寻常男子瞧不上眼。可你麾下那些将军,要么已经有了老婆,要么出身高贵,未必肯娶她做正妻!”
说到正妻两个字,她的眉头轻轻一皱。本来两个人都说好了,待六郡的事情稍微安稳下来,李旭就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她的正妻地位。可最近大将军府公务繁忙,很多事情都顾不上。而当萁儿发现危险来临时,再提这句话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人又不是牲口,非要选个名血名种!”李旭耸了耸肩膀,“翠儿文武双全,无论谁娶回家去都是个好帮手。瞎了眼的人才放着这样一个良配不选,非要攀个路都走不动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也未必都走不动路!”萁儿被李旭脸上的表情逗得心头一松,“婉儿姐姐也是嫡出的闺秀,既能治家,也能打仗。”
李旭低下头去,轻轻抚摸妻子的秀发,“你们姐妹怎是旁人能比。姐姐是重生的妇好,妹妹是女中诸葛。谁娶了谁有福气!”
“郎君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恭维人?”萁儿蹲在李旭的腿边,迟迟不愿意站起身。她很留恋这种温柔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独占多久。
丈夫已经像自己当年所期望的那样,成了一个无人能束缚的盖世豪雄。二人当年的约定也有了兑现的条件。但不再受制于朝廷的丈夫,还需要掉过头来受到李家的左右么?如果单纯从利益角度来看,他迎娶传说中皇帝陛下赐给他的公主,岂不是对未来的发展更有好处?
自幼目睹了家族中利益纠缠的萁儿知道襄国公主杨吉儿比自己更适合给李旭做正妻。杨广把这个宝贝女儿的封邑改在赵郡边上,已经是明显的利诱。如果李旭接受了这门亲事,治下土地就会再多出一个郡。那些一直看不上李家血脉的士大夫们,也会看着襄国公主的份上,把重新建立盛世的希望寄托于博陵。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个纷纷攘攘的传言还局限在传言范畴。承担送亲使命的王世充被瓦岗军所阻,一直无法*近黄河。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更没有哪个不要命的人肯担任使节,把赐婚的圣旨千里迢迢送到博陵来。但是,万一哪天旭郎麾下的谋臣们试图利用这个机会怎么办?自己阻止不阻止?
萁儿知道自己在丈夫的心目中被看得很重。但能重于如画江山么?她没有半点儿把握。她知道如果换了自己的父亲、大哥、二哥三人其中任何一个处于旭郎相同的位置上,他们将丝毫都不会犹豫。
比当日柴绍抛弃姐姐还果决,还能找到无数大道理!
“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吃过宵夜了么?要不要再传厨房做一些?”李旭敏锐地感觉到了妻子情绪低沉,笑着追问。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晚餐、宵夜都是在书房和部下们一起吃的。很少有机会能跟妻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夫妻两个人基本上是随便聊几句便要上床休息了。但今天,萁儿显然不太想过早进入梦乡。
“没事,我有点替婉儿难过。她一直把柴绍当个英雄看!”萁儿笑了笑,扯了个善意的小谎。
“他们之间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李旭笑着安慰。他亦不了解柴绍当时为什么要丢下妻子独自跑路。以李婉儿的身手,绝对不会给柴绍添加一点麻烦。如果遇到追兵拦阻,两个人并肩作战总比一个人溃围而出的可能性更大些。但这些都不是他所能干预了的事儿,话说回来,若不与柴绍分离,婉儿也不可能替唐公收揽数万大军和那么多人才。
想到这,他用力拉起萁儿,将柔软的身体抱在膝盖上。“你姐姐自己就是个英雄,不需要男人保护。据谣传,她数日前带领近十万大军与唐公会师。已经获准独自建立的娘子军,一干编制与左、右两军等同!”
“真的?!”萁儿先是一愣,然后由衷地替姐姐自豪。
“传言应该不假!”李旭笑着点头,“我在回来路上与她相遇时,她麾下就收编了好几路绿林好汉。眼下太原义军进展顺利,锦上添花的人也必然多!”
“若斯进展不顺,他们离开时也不会犹豫!”萁儿心中暗想,话题却尽量转向无关紧要的杂事,“不知道姐姐帮红拂找到李靖没有,自从郎君跟我说起你这个义妹,我就好佩服她的坚忍!”
“我没听说太原军中有另外一个姓李的将军!”李旭想了想,认为李靖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按照红拂的说法,李靖是在马邑郡丞的位置上离开的,如果他投向太原,担任的官职肯定不会小于四品。可安插于各地的探子送回来的情报上至今没名叫李靖的将军在河东兵马中出现。陪同阴世师、卫文升等人守卫长安对抗太原兵马的人中倒是有个名字相仿的,那个家伙做事非常阴毒,在河东兵马南下的当天,就带人去掘了李渊的祖坟。
凭着直觉,旭子认为红拂能看中的人不会如此无聊。他对风水、图谶一说向来有些排斥。这东西,不过是强者捡起来蒙人的一个借口。当年他这个汉家伢子连突厥话都说不利落,照样在霫部做了那么长时间圣狼使者。而当霫人发现突厥部落能给他们带来的帮助比圣狼使者大时,就毫不犹豫地将其赶下了神坛。
“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等十几年,也就是红拂才有如此毅力!”萁儿在李旭怀里动了动,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也希望李靖不要辜负她。女孩子家生命中不会第二个十年!”
“瞧你说的,好像天下男人都负情薄幸一般!”李旭奋力抱起萁儿,走向二人的寝帐。妻子的身体依旧像新婚时一样柔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喜欢这种味道,可以暂时令人忘记一切烦恼。
夫妻两个都不再说话。也尽力不去想关于天下的事,关于李靖和红拂的事。但萁儿分明记得丈夫曾经说过,红拂遇到李靖当年只有十一岁,而当时的李靖已经年过三十。三十岁的老男人为了逃命,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许下认真的承诺么?她不敢想。也不知道,多少承诺的有效期限能超过十年。
当他开始索取时,她表现得很疯狂。像贪恋着美酒的醉鬼一样,尽情地享受着那一波接一波,可以让天地都静止下来的力量。直到最后瘫软在他的身边,从手指到脚趾再提不起半点力气。
“抱紧我!”临睡着之前,萁儿低声请求。
第四章 补天(一下)
半夜时分,旭子被窗外的风声吵醒。那是来自塞外的胡韵,如波涛乍惊,风雨骤至。他翻了个身,用胳膊支撑起脑袋看向屋子中央的火盆。上好的檀木精碳烧得正旺,隔着白铜打造的镂花烟罩,透出一层层淡粉色的柔光。在这时明时暗的柔光下,屋子里的一切显得非常虚幻,包括身边熟睡的脸,还有隐隐带着水迹的眼角。
旭子知道萁儿在担忧着什么。虽然对方从来不曾明白地说出来。可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他,已经不再是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青涩童子。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冬夜,陶阔脱丝也是这样祈求,当时,她的胴体在炭火的照耀下是那样的神圣和美丽。当时的他内心里充满了渴望和感动。而现在,他能清楚地触摸到对方心中的绝望。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旭一直认为,如果当时自己再勇敢些,再做一些努力,陶阔脱丝会毫不犹豫地跟自己离开。他痛恨自过己的懦弱,后悔过自己的青涩。但是,现在的他却清楚地知道,陶阔脱丝出现在帐篷内的一霎那,早已对两个人的未来作出了决定。
她根本没打算跟自己走。她要留在部落中,尽族长女儿对整个族群的义务。那在炭火中不断颤抖的身躯,只是未来对即将的分别做一点点补偿!
同样曾经要求他将自己抱紧的还有石二丫。自两人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旭子就认为对方一定试图索取什么。但一直到人生的最后,二丫一直在给予。她没有从旭子手中拿走任何东西,除了一份浓浓的思念与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后悔自己没有早一天理解二丫。他一直认为,自己当年将二丫强拉入怀抱,很大程度是因为孤单,是欲多于情。然而,在二丫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变冷时,旭子才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二丫,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艳。
她的倔强、她的大胆,她那经常耍出来却骗不过任何人的小聪明,以及为改变自己的境遇所作出的种种努力和一次次受到挫折后的失望,都深深地刻在了旭子心头,永远涂抹不掉
在二丫飞走的瞬间,旭子已经彻底长大。他不但明白了自己身边的女人,而且明白了自己。
他们都是生长的岩石缝隙中的野草,虽然根植于贫瘠,却从没放弃过对阳光、温暖和未来的追逐。
今天,在萁儿展示她狂野的一面瞬间,李旭立刻察觉到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同样,萁儿也没有要求自己为她做任何事情,除了双臂之间炽烈的环绕。但是,旭子却清楚地知道,同样的事情上他决不会再犯第三次错误。
有关皇家赐婚的事情其实不止是一个传言。这个月初,为了促进相互之间的“友谊”,河间大总管窦建德曾经写了信来,郑重建议,为了不辜负皇帝陛下的厚爱,由博陵与河间两家联合出兵,驱逐已经渗透到汲、魏、武阳三郡的瓦岗军势力。战争结束之后,李旭可以顺利抱得美人归,窦建德也可以重新恢复北运河两岸的秩序。
这个建议被李旭当场压下,至今也没做任何回应。时德方和赵子铭二人为此非常光火,私下里没少找他理论。二人一致认为博陵不该拒绝这个送上门来的良机。眼下大隋失其鹿,谁从朝廷那里继承的东西多一点,谁将来夺取天下的胜算就多几分。
但李旭却不想接受这个机会。更不愿意放弃自己对萁儿的承诺。
他当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个帝王女婿的身份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那会让一直困扰着他的血脉问题从此烟消云散。特别是在两个人有了一个流淌着“高贵”骨血的孩子之后,无数持门第观念的“俊杰”会蜂拥到博陵来为他的孩子效忠。但是,他同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但会令萁儿伤心,而且会违背自己一直坚守的信条。
人不是畜生,并不需要通过品种的血脉来证明自己的高贵。抗争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在最困窘时刻,他都不相信一个寒门子弟无法通过自身努力获得世人的承认。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个渐渐稳定下来的根据地,又何必赶着接受世俗偏见的“恩赐”。
况且,即便迎娶了杨吉儿,获得一部分士大夫的认可,他一样无法做与自家实力不相称的美梦。罗艺不会因为他成了杨家的女婿就臣服于他,窦建德在羽翼丰满之后,也不会因为博陵六郡是杨家女婿领地的缘故,放弃对此的窥探。至于自己的“族叔”李渊,亲情不会影响他与博陵眼下的盟友关系。同样,在对博陵取得明显的优势后,他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存在,放弃将天下归为一统的雄心。
与皇家联姻,会为旭子解决一部分困难。但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实力。看清楚了其中门道的李旭决定以拖延的态度应付朝廷的拉拢。他不想给世人造成自己背弃杨广的印象,但也相信瓦岗军有足够的实力让王世充过不了黄河。虽然对李密的用兵才能没任何把握,但是,旭子知道有徐茂功和那个翟让在,瓦岗军无论经历多少次败绩,都不会彻底被击垮。
眼下,他不再需要朝廷的恩赐,也不再需要士大夫们的认可。他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发展壮大的时间。
“我很快会给你一个交代!”望着萁儿熟睡的脸,他低声承诺。
明知道妻子不可能听见,笑容还是浮上了他虬髯纵横的面孔。他看见妻子的嘴唇被炭火烤的像一颗娇艳欲滴的红樱桃,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写满了诱惑。而这颗樱桃和所有诱惑连同屋子里的静谧与幸福都是属于他的。无论谁,无论哪家势力想破坏,都要先问问他手中的黑刀答不答应。
他收回被空气晾得有些冷的胳膊,准备继续在寒冷的冬夜里做一个温暖的梦。但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从风声的背后透了过来,像屋檐上断裂的冰凌一样令人警觉。
“口令!”窗外的黑夜中,有人低声喝问。
“平安!”回令的声音很低,隐隐带着某种焦虑和疲惫。然后,人语声就变得细细碎碎,无法再被清楚地分辨。同时,睡在对面耳房的小翠警觉地爬起来,捧着油灯走向外厅。
片刻之间,李旭已经披上了衣服,快步走到了屋子门口。“你去睡吧!”他接过油灯,向小翠吩咐。“来人应该是周大牛和赵司马,如果萁儿问起,就告诉他我去前院的书房了!”临出门之前,他又解释了一句,然后快速合拢门,把温暖挡在寒风的势力范围之外。
正如李旭从低语中分辨出来的那样,来人是周大牛和赵子铭,两人都被夜风吹得不轻,鼻孔中不断地向外滴清涕。见到主帅这么快便出现在眼前,他们都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抱拳躬身。
“不要多礼!”李旭伸手托住二人的胳膊,然后向赶来侍奉的亲兵们大声吩咐。“赶快把书房的炭盆升起来,给周将军和赵司马各取一床被子!再去厨房传人,烧三大碗姜汤!”
亲卫们答应一声,快速远去。待屋子里的蜂蜡香烛都被点起来后,赵子铭用力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汇报:“有两件事情,属下无法判断其利害,所以不得不找人商量。而周将军听了之后,建议这两件事情最好早点让你知晓……”
“其他人没被你们两个惊起来吧!”李旭笑着打断他的话。他不怪赵子铭进退失据,但不希望自己和司马和侍卫统领的行为给其他人造成太多困扰。眼下博陵六郡最需要的是安定,几个核心人物的行止是否沉稳往往会在民间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只是我们两个人。今晚军中轮到赵司马值守。而属下刚好负责下半夜的巡逻。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惊动第四个人!”周大牛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解释。
他的话又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几名亲卫抱着重新点燃的炭盆入内。锦被、热茶、手炉也陆续送到。有股檀木香气开始在屋子中弥漫,暖暖地,令人暂时忘记屋子外的寒风。
直到屋子完全被炭火烤暖后,李旭才示意赵子铭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吧,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惊诧?”
“有两件事情!福祸都很难料!”被主帅镇定的行止所感染,赵子铭的心也渐渐沉稳了下来。“上个月,霫人的大可汗苏啜西尔病死,他的弟弟苏啜附离接管了西尔可汗的所有权利,包括妻子!”
“是王可望将消息送回来的?”李旭皱了皱眉头,追问。王可望是李旭在草原上那间货栈的掌柜,同时,也承担着一部分及时将草原上动静送往中原的任务。眼下草原上已经降了大雪,送一封情报到博陵来,也许要付出几条人命为代价。网但霫部汗位更替,绝不值得王可望下这么大血本。草原上父子相承,兄终弟及的行为司空见惯。只要不是亲生母亲,后任大汗娶前任大汗的妃子没任何道德障碍。从汉人角度来看,此事有悖伦理。但从草原上的生存环境来看,正是这种继承关系,才保证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女人能继续活下去,而不是被生生饿死。
不待赵子铭斟酌好答案,周大牛在旁边抢先补充,“是潘占阳大梅禄拜托王可望送消息回来的。他在信中还说,苏啜附离告祭狼神时,阿史那古托鲁,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咄苾三人同时先后到贺。启民可汗虽然在病中,也派了他的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前来贺喜。几家阿史那把酒言欢,好得像亲骨肉一样!”
“他们本来就是亲骨肉!”听完大牛的话,李旭咧嘴而笑,眉宇之间却带出了淡淡的苦涩。不怪赵子铭和周大牛二人进退失据,即便是他,听完了后半段叙述也无法再沉住气。这两年正因为始必可汗和几个弟弟互相之间明争暗斗,突厥人才没有对中原造成致命威胁。而几个阿史那突然言归于好,对于距离草原最近的博陵和幽州,无疑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赵子铭扯了扯搭在肩膀上的被子角,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塞外的阴寒。“阿史那咄苾的牙帐在五原,阿史那俟利弗的牙帐在克鲁伦,距离索头水都有近千里远。他们千里迢迢赶到月牙湖边,肯定不只是为了喝场酒!”
几个大部落的聚会,当然也不是只为了喝酒吃肉。数年之前的徐大眼就利用草原上的冬天,整合月牙湖畔的所有霫人,为索头奚部准备好了要命的坟墓。如今,同样的事情又在草原上重演,只是众埃斤们的合伙算计的对象换了另外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是整个大隋。在突厥人眼里,可没有杨家、李家、王家和宇文家的分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中原。每当中原衰落之时,都是塞外部落南下的良机。
只可惜,在此时,还有人想着利用突厥人之手复自己的家仇,还有人把突厥人作为自己争夺皇位的强力后盾!
“他们可能需要准备上一个冬天!咱们还有时间应对!”周大牛见李旭脸上难看,笑着替主帅分忧。
“你说得对,草原部落做事,一向没什么时间观念!”李旭笑了笑,自我安慰。冬天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所以两三个月之内,他可以确信自己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但春天到来之后呢?谁肯跟自己并肩抵抗远道而来的狼群?
第四章 补天 (二 上)
一直感觉到博陵军阻挡了自己前进道路的罗艺可能巴不得看李旭被塞外狼骑撕碎。刘武周是突厥的定扬可汗,如果能不陪着突厥人南下已经是很给李旭面子,指望他与博陵军一道抵抗外辱无异于与虎谋皮。至于李渊,据说南下之前已经与突厥有盟约在先,共享利益。此刻又忙着围攻京师,更不可能分身北顾。数来数去,李旭惊诧地发现,有可能与自己一道对抗突厥狼骑的,居然是山贼窦建德和高开道。这两个家伙虽然四处劫掠多年,现在却的的确确在把所占地盘当作自己的家来建设。一些在博陵六郡被验证有效的恢复策略,窦、高二人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去。根据派往平原郡的博陵军探子回报,曾经被兵火烧得赤地千里的将陵、胡苏等地,如今在窦建德和高开道的努力下已经慢慢恢复了生机。假若有两年以上的恢复时间,很难说窦建德的治下不会出现第二个博陵。
只有自己建设起来的地方,自己才会珍惜。窦建德和高开道都是土生土长的河北绿林豪杰,没有什么门生故旧,也没有什么高贵血脉,他们不可能像李密丢了老巢后可以换个地方东山再起。所以万一听到突厥人入侵的消息,窦、高二人即便不会直接出兵给博陵帮忙,至少也不会落井下石。只可惜窦建德麾下的义军有数量没战斗力,关键时刻即便走上战场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放眼天下,李旭觉得堪于突厥狼骑一战的除了博陵军外,也就是罗艺麾下的虎贲铁骑与李世民手中的河东飞虎军。如果把要求再降低一些的话,当年的齐郡精锐和瓦岗内营也能与突厥狼骑正面相搏。前两者他已经不能指望了,而齐郡精锐和瓦岗内营,第一,李密不会放他们北上。第二,即便瓦岗军肯来赴国难,那也是远水,终难解决近渴。
想到瓦岗军,旭子猛然有又想起了徐大眼。如果这位诡计多端的故交能前来相助,也许他还多少有一丝扭转乾坤的希望。可这是怎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啊,徐大眼现在是瓦岗军的中坚,李密怎可能把自家房梁拆下来送给别人……
思前想后,李旭也找不出一个妥善的对策。本着豁出去的念头,他耸了耸肩膀,笑着吩咐,“第二个坏消息是什么,干脆也说出来吧。反正一个筐子也是抬,两个筐子也是挑!”
“第二个消息距离咱们有点远!很难说是好还是坏!”赵子铭也回应以苦笑,“细作连夜送回急报,谣传瓦岗军内讧,李密血洗内营!”
“什么?”猛然间,李旭觉得自己的心脏紧紧地缩了一下,血差点从嗓子眼喷出来。无论跟徐大眼在战场上如何厮杀,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忘记二人的兄弟情谊。此外,还有霸气十足的翟让、顾全大局的程咬金、鲁莽却不失磊落的单雄信。凭心而论,瓦岗内营众草莽给他的印象比李密麾下那些名士、宿将好得多。至少前者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而后者,完全是一群眼高手低的窝囊废。让他们玩弄一些嘴上功夫,耍些阴谋诡计还勉强能拿得出手,真正用来当大用,却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徐茂功据说只是受了重伤!”周大牛非常理解主帅的心思,低声补充。“翟让、翟弘、翟摩侯、王儒信等十一人当场被杀。单雄信投降了李密,程知节事先被外派与东都兵马对峙,得知翟、李火并的消息后,部众溃散近半。程知节领着另一半兵马返回瓦岗,将兵权交给了李密,然后闭门不出!”
李旭听得浑身发冷,叹了口气,低声询问:“密报带来了么?”
“两份都带来了!”赵子铭从贴身的衣袋中拿出一个桑皮纸袋,双手捧给自家主帅。李旭接过纸袋,将有关瓦岗内讧的消息反复观看,唯恐漏掉了其中一个字。
这件足以改变整个河南势力格局的变故发生在七天之前。但祸乱的根源,却与博陵军息息相关。
在博陵军手中救下李密和王伯当等人后,翟让明显地察觉到李密在自己和其他人面前扮演着两个角色。他对此非常不满,但一时又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跟李密翻脸,于是便不再甘心退居主寨过安稳日子,重新开始插手军务。
屡屡败于博陵军之手的李密为了在军中站稳脚跟,急需通过几场大胜挽回失去了威信。谁料他越是着急,用兵时越是出错。虽然得到了裴仁基、秦琼、罗士信和齐郡精锐相助,却发挥不了后者的作用。先是在天津桥败于段达。然后在偃师城下败于无名小卒刘子敬,接着,又异想天开地绕过洛阳去攻弘农,半路上被隋军劫杀,连折杨德方、郑德韬等数名心腹大将。
与此同时,其他各路豪杰却屡有斩获。先是房献伯攻克汝阴,然后徐茂功带领五千兵马自原武渡过黄河,一举攻破黎阳仓。接着,翟让又亲自上阵,与程知节、单雄信等人连克任城,曲阜、伯城、新泰。将张须陀守卫了多年的齐郡逼得举郡投降。
半个月前,王世充夜渡洛水,陈兵于黑石。李密闻讯赶去劫营,却中了王世充的埋伏,大将柴孝和在撤退途中掉入河内溺毙。所部兵马十去七、八。亏得徐茂功闻讯后带领骑兵袭击王世充的后军,四下纵火焚烧辎重,才勉强逼退了隋军,救得李密出来。
隔日,双方再战。又翟让亲自出阵诈败,引得王世充轻骑来追。徐茂功和裴仁基趁机杀出,切断王部前后联系,将王部杀了个落花流水。
经历了这一连串失利后,李密越发忌惮翟让。而他麾下那些名士们又看不惯瓦岗军立寨老人们的粗鄙作风。于是,在房彦藻等人的谋划下,李密决定壮士断腕。他借着防备刘长恭的机会,先支走了程咬金。然后摆下宴席,答谢翟让、徐茂功、翟让、单雄信等人救命之恩。暗中布下武士,在酒席宴间突然发难,当场杀死翟让和他的大部分亲信,血洗瓦岗山。徐茂功逃出门外,被武士围住,乱刀砍昏。单雄信跪倒祈降,房彦藻不许。李密本打算斩草除根,被王伯当和吴黑闼二人苦苦劝谏,才勉强放过了单雄信,然后亲自给徐茂功裹伤……
半晌之后,旭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密报放在了桌案一角。他可以确定自己所关心的几个名字不在牺牲者名单之内,情绪稍稍稳定。但没想到世间还有人如此无耻。偏偏这种无耻之徒,头上还顶着一个智者、义士的美名。
“据没确定的消息,房献伯随后就不再回瓦岗听命。徐元朗等人虽然还打着瓦岗军的旗号,却在离狐一代布下的重兵!”赵子铭也陪着李旭叹了口气,非常惋惜地说道。
理了理思路,李旭苦追问:“此事已经传开了么?还是仅仅有少数人知晓?其他势力怎么看?”
“应该已经传开了。李密怕别人耻笑,公布了翟让了十二条大罪!咱们的细作在黄河岸边的汲郡得到消息,经查实后,星夜送了回来。我手中还有来自武阳和平原郡的两份,说得也是同样的内容,但没这份详尽,所以就没带给大帅。”赵子铭略作沉吟,缓缓地回答。
博陵军脱胎于大隋汾阳边军,建制很完善。很多原来用以对付塞外强敌的机构经过扩展后,被赵子铭借一部分来对付中原各路草莽,效果也非常显著。所以,赵子铭可以确定瓦岗内讧的消息准确无误。
“窦建德据说连摆了两天宴席。朱璨却给李密送了一车金银细软,以示臣服!”顿了顿,他又道。
“到目前为止,细作们只打听到王世充非常惊诧,认为李密从此摆脱了内部阻力,不日便可一飞冲天。”仔细想了想,周大牛再次补充。
“你们两个怎么看?”李旭的眉毛轻轻一跳,继续追问。
关于这一点,赵子铭和周大牛倒是有一致结论。“王世充据说很擅长领兵作战,但见识实在过于短浅!”他们异口同声点评。然后相对笑了笑,将头再次转向李旭。
“短时间内,李密的确完全掌控了瓦岗,再不会受任何人擎肘。但用不了多久,瓦岗军可能会面临再一次动荡!”赵子铭相对斯文,尽量不用攻击性语言来描述李密。
“姓李的忘恩负义。如果谁再死心塌地跟着他,翟让就是前车之鉴!”周大牛出身市井,说话也带着明显的市井风格。
数落归数落,二人的话语里却明显带着惋惜意味。
他们惋惜的不是瓦岗军的内讧,而是留给博陵各郡的发展时间越来越紧迫。如果瓦岗军一直保持最近一段时间的发展趋势,无论江都、东都两个朝廷,还是李渊所代表的反叛势力,都不可能尽快让河南安定下来。那样,即便与突厥人的战斗受到损失,博陵军也可能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恢复元气。
而现在,李旭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第四章 补天(二下)
对于李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仅仅出自习惯,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突厥大军一旦南下,万里长城东段的首选突破口绝不会是拥有虎贲铁骑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张浸过水的草纸,根本不用捅,吹口气就能破坏掉。而突破内外两道长城后,繁华的博陵六郡远比河东、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怎么也不能学李密当年那样自己跑路!”周大牛向来与主将贴心,咧了咧嘴,笑着说道。
“咱们也没李密那样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虚位以待!”赵子铭满脸无奈,“不过属下建议,在消息没得到进一步证实前,先将其压下来。否则,天知道某些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怪我料事不明,露财引盗。毕竟在两个月前,咱们还认定突厥人是一盘散沙!”李旭理解赵子铭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风格。当日众人之所以答应帮助他开发涿郡,一则是因为目前他这个大总管所施行的政策远比周边其他诸侯柔和。第二是因为那符合众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没有宏大的利益作为保障,再牢固的关系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但同利者却未必能共同承担风险。利益可以让人走到一起,当风险超过预期利益时,也能让逐利者各自散去。
在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传开之前,开发涿郡作为博陵的支撑点会被称作远见卓识。当发现危险超过事先预料后,某些人必然会见风使舵。
对他们来说,家族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家族,信誉、亲情、良知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至于发生在周围的灾难,只有在他们需要展示自己仁慈时才会听得见。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闭上眼睛,塞住耳朵。
李旭反感这种短视的行为,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抱怨,现实便是如此,与其徒劳地埋怨天道不公,不如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多做一些准备。“就依照你说的,此事仅限于四品以上武将知晓。地方官员那边,在突厥人正式打到家门口前先不要通知,以免大伙闹得人心惶惶!”
看到赵子铭持笔记录,他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补充,“传令给涿郡太守崔潜,让他将已经打造好的兵器分发到各堡寨之中。今年冬天无论天多冷,所有屯居点的适龄男子必须接受操练!”
“临阵磨枪未必管用。况且以退之的聪明,很容易猜出你在戒备什么!”赵子铭放下笔,低声建议。
崔潜是个文武全才,非常适合担任涿郡太守的职务。但博陵崔家却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李旭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展颜而笑,“对外宣称是为了防备罗艺。至于退之,我相信他会尽一切可能顾全大局!传令其他各郡,根据新近颁布的尚武令,为了使民熟悉兵事,有关禁止兵器买卖的命令取消。无论长槊还是弓弩,只要百姓想买,商家尽管售予,无需经官府同意!”
旭子的话惊得赵子铭再次停下了笔。“那会使得民间动荡!”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家主帅会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的决定。自东汉以来,槊和弩在民间一直就是违禁之物。这两样兵器攻击力远远强于横刀和角弓,一旦落入居心叵测者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禁令,向来只对普通百姓有效。不信赵司马可以去高墙大院内数数,谁家要没几十杆长槊和弩弓,老周的姓倒着写!”周大牛用力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嘲笑对方胶柱鼓瑟。
“嗯!大将军请三思!”赵子铭知道周大诺得话属实,但依然觉得李旭的命令太冒险。在民间恢复尚武之风是好主意,但过度的尚武也会使得百姓不服从管理。特别是在这动荡年代,梦想着通过武力夺取皇位者不计其数。万一有人趁机闹事,一群手持制式兵器的乱匪要比手持锄头的流民难对付得多。
“三思什么。是你老赵该三思才对!”周大牛继续用力,将赵子铭拍得直打趔趄“不受冤屈,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提着脑袋造反。让百姓们平素有把刀在身边备着,总好过突厥人杀上门来了,他们只懂得跪地求饶!”
“就是这个道理,大诺得非常对。我不亏待他们,当然就不怕他们起来造反。”李旭收起笑容,目光中透出几分冷峻。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顶住突厥狼骑的进攻。但可以尽最大力量让治下百姓学会保护自己。中原百姓不是生来就懦弱,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官府剥夺了他们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旭子坚信,如果每位中原百姓都举起手中的刀,哭喊求饶的将是突厥。
赵子铭见主公一意孤行,只好把这条政令也记录在案←很清楚政令颁布后会带来的困扰,也许后天早上,就会有无数个背后站着不同家族的地方官员堵在他处理公务的房间门口,声讨他巧言惑主,为了赚一点小钱不顾大家伙的安危。但这些人已经叫嚣不了多长时间了,当塞外的角鼓声传来的那刻,所有骄傲的面孔都会变得苍白如雪。
覆巢之下找不到完卵。如果整个天空都塌下来,谁也别想侥幸逃离灾难。
“末将建议加强新兵的整训力度!”听到自己被表扬,周大牛很受鼓舞,继续提议。
“所有老兵结束休养,十天之内必须归队※有新兵都补充到军中去,和老兵一道训练!”李旭点头,赞同。
“那样,军营可能又要扩张!咱们原来的建制也不太适合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赵子铭想了想,指出决策的不足。
博陵军原来只有三万多兵马,扩军之后,队伍几乎膨胀了一倍。非但旧的营盘不够士卒们安歇,旧的编队方式,也因为士卒的增加显得极不协调。
对此,李旭心中早有考虑。各地收集来的情报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到了周边诸路诸侯的领军方式,将所有人的创新去芜存菁,刚好能得出一个比较适合博陵军现在情况的整编方案。
“把博陵军所有步卒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交给吕钦,右路交给张江。子铭,你替我掌管并整训中路。每路之下,再设三个领军,各自掌管一营士卒。领军平素吃住都在军营,尽快熟悉麾下的弟兄!领军以下各级武职,由领军从原来的武将队伍中自行挑选。多出来的空缺,也由各位领军自行举荐人手填补!”
说罢,他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水。等待两位心腹的补充。
“属下提议由郭方、张士俊、柳子才分辨担任左一,中一和右一领军官!”赵子铭想了一会儿,低声提议。郭方是被李旭收复的山贼、张士俊是齐郡的老弟兄,刘子才出身于汾阳军。这样的人事安排,刚好体现了博陵大总管府在用人方面的某种平衡。
李旭点点头,表示接受。同时提出一个原则,“每一路的三个领军中,尽量以能力为选拔标准!咱们先拟定一批个人选,明早再与张江、吕钦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诺!”赵子铭和周大牛齐声答应。然后又根据李旭的要求指出了新的编伍方式中的某些不足,同时给出了改进建议。待三个人将整军的细节商量梳理得差不多时,窗户外经隐隐透出亮色。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将屋子外的大地装饰得一片洁白。
“还有什么要补充么?”李旭伸了个懒腰,询问。
“我建议咱们将与窦建德结盟的事情提上日程!”尽管知道李旭可能会不高兴,赵子铭依旧不愿放弃谋臣的职责。“窦家军虽然孱弱,但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襄国公主能巡视边关,弟兄们即便拼了性命,也不敢让大隋的女人被突厥抢去!”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李旭没有再固执己见。“让方延年代表我去出使河间。告诉窦总管,咱们博陵六郡出产的所有物品,包括铠甲兵器,窦建德都可以拿东西来等价交换。如果两家结盟的话,一旦机会成熟,我会亲自带兵与他联手讨伐瓦岗军!”
“大人最好今年冬天就出手,否则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赵子铭想了想,再次提醒。
“突厥没退之前,博陵不会有一兵一卒南下!”李旭笑着摇头。“我不会南下去迎娶公主↓即便能到塞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战争自古就是男人的事情,最好让女人走远一点儿!”
对于李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仅仅出自习惯,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
突厥大军一旦南下,万里长城东段的首选突破口绝不会是拥有虎贲铁骑的幽州。涿郡那年久失修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张浸过水的草纸,根本不用捅,吹口气就能破坏掉。而突破内外两道长城后,繁华的博陵六郡远比河东、幽州更有吸引力。
“咱们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怎么也不能学李密当年那样自己跑路!”周大牛向来与主将贴心,咧了咧嘴,笑着说道。
“咱们也没李密那样的好命,走到哪都有人虚位以待!”赵子铭满脸无奈,“不过属下建议,在消息没得到进一步证实前,先将其压下来。否则,天知道某些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怪我料事不明,露财引盗。毕竟在两个月前,咱们还认定突厥人是一盘散沙!”李旭理解赵子铭的想法,更清楚六郡之中某些人的行事风格。当日众人之所以答应帮助他开发涿郡,一则是因为目前他这个大总管所施行的政策远比周边其他诸侯柔和。第二是因为那符合众人的共同利益。
同利者方能同心。如果没有宏大的利益作为保障,再牢固的关系也会有崩裂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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