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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93 酒徒 (现代)
“是啊,他与仲坚原本就是知交好友,经过了这次患难与共,彼此之间的情分更重。以后万一咱们有所需求,只要弘基出马,仲坚定然难以拒绝!”负有李府第一智者美誉的陈演寿连连点头,对谋主的说法深表赞同。
换刘弘基代表李家出使博陵,是他为唐公做出的谋划。在很多李府老谋士看来,年青一代的俊杰中,刘弘基的为人处事最为沉稳。他不会不恰当地展示力量,也不会让人怀疑他的保证承诺的能力。此外,行事时知道替对方考虑,给彼此之间都留有转圜余地也是他的特长。让他承担使者的任务,即便不能为李家争取到一个盟友,也不会为无端制造一个仇敌。
“也就是弘基,如果换了其他人,很难掌握好此间分寸!”老参军马元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李世民等人脸上扫过,附和。
“嗯,你们几个,今后要多向弘基学着些。凡事都要考虑周全,切莫冲动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李渊的目光也顺势扫向几个儿子,说话的语气很和善,但里边包涵着的意味却很深长。特别是听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已经是一种不满与斥责。
“是,我们几个知道了!”作为长子,建成理所当然地率先站起身,带头向父辈们表态。
“儿臣一定牢记父亲的教导!”李世民紧跟在兄长的身后站起来,红着脸向父亲施礼。在躬下身体的瞬间,他偷眼看向妻子的叔叔长孙顺德,希望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些暗示。却惶恐地发现一直大力支持自己的长孙顺德头低垂在胸前,仿佛三魂六魄被人偷走了般沮丧。
‘发生什么事了!’李世民预感到几分不祥,紧张地揣度。但从父亲的笑声和李府众老人的表现上,他却看不到任何端倪。
正困惑间,三弟元吉已经高兴地蹦到了他身边,一边得意地微笑,一边高声喊道:“孩儿一定牢记父亲的教导,做事多方面考虑。不光顾着一时痛快,给别人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李世民心中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老高,当着众人的面,偏偏拿自己的活宝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吉今天说得很对!”李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爱怜于鼓励,“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得有容人之量。你祖父当年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的心胸有多宽,建立的事业就有多大。”目光转向其余众将后,他又继续补充,“你们这些人中,以弘基年龄最长,阅历最丰富。所以起兵之后,军中诸事也要多向弘基请教。他是个独当一面的帅才,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是,末将谨尊唐公教诲!”无论服气不服气,李府众将同时肃立拱手,齐声回应。
对方的重要性无人能否认,既然博陵六郡肯借兵给刘弘基,也就意味着刘弘基已经正式成为衔接两家的桥梁。只要李旭对唐公家族的重要性一日不减,刘弘基就会一日被另眼相看。大伙不能怪唐公偏心,若是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在数年之前就看出李旭的前途,进而结交上这样一个强援。
“老夫并非偏爱于他,听回来送信的志玄说,那个避实就虚的策略就出自弘基兄之手。博陵军能守住上谷,也多亏了弘基在那里帮忙。”为了表示公正,唐公李渊扬了扬手里的信,“以仲坚的性子,他当然要投桃报李。三千甲士虽然不多,但那都是百战老兵,远比咱们新招募来的士卒好使!”
“以弘基之才,独领一路兵马绰绰有余!”长孙顺德笑着接过李渊的话头。“唐公尽管安排,我想儿郎们应该心服!”
“老夫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多时!”目光在跃跃欲试的众人脸上扫过一圈之后,李渊继续说道,“从即日起,咱太原兵马分外左中右三路,老夫自领中军,为你等擂鼓助威,摇旗呐喊。老夫之下,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和温大雅二人为记室参军,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崔善为、张道源为户曹,姜謩为司功参军!”
“属下愿为唐公赴汤蹈火!”被点到名字的将领立刻大步上前,拱手肃立。有人脸上明显地带着惊诧,有人则兴奋得额头微微冒汗,还有人的目光偷偷向两边瞟,偷偷看看刚刚被李渊封为陇西公的李建成,又偷偷看看刚刚成为敦煌公的李世民,不知道今天头顶的天空中到底刮得是什么风?
‘唉!’看到众人的表现后,李渊在心里暗自地叹了口气。被他留在中军听命的,不都是追随在身边多年的老人。这个考虑平衡了各方面力量,有人是李建成的嫡系,有人是李世民的知交,有人则是被李渊故意留在身边,以免其脱离自己视线后,出于各种目的给家族制造出更多的麻烦。
“左军分为前中后三营,由陇西公为大都督,统领三营兵马。演寿,你来做行军长史。”
“儿臣听命!谢父帅!”李建成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再次站起身,向父亲施礼。陈演寿是李渊最信任的臂膀,李建成曾经多次想将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来,对方都巧妙地推脱掉了。在大军即将南下的关键时刻,李渊将此人安排到他身边,呵护之心显而易见。
“老臣愿为世子谋划!”陈演寿从李渊身边走到建成身边,向未来的家主拱手。
“建成长于政务拙于战事,有你在一旁帮他谋划,老夫大可放心!”李渊笑着点头,示意左右给建成和陈演寿递过印信,“至于建成麾下三营的统领,依老夫之见,分别由王长谐、姜宝谊、窦琮任之,你们两个可有异议!”
王长谐和窦琮原来就是大隋的鹰扬郎将,二人虽然名气不大,但于军中历练多年,胜在经验丰富。窦琮是个避仇于太原的绿林大豪,武艺在李渊麾下众将中能仅次于老侍卫钱九珑。这样的组合当然非常对李建成与陈演寿两人的胃口。二人赶紧躬身致谢,大声回应道:“谢大将军厚爱,臣等定竭尽全力,不负大将军之望!”
“谢唐公信任,末将等定竭力为世子奔走!”王长谐、姜宝谊、窦琮相继出列,先向李渊道谢,然后给世子建成施礼。
李家兵马南下在即,而从太原一直到京师,敌人的力量非常有限。所以几路兵马主将的位置很多人都在盯着。而能被李渊在这个时刻委以重任者,等于奠定了自己在未来朝廷内的基础。只要不倒霉到于中途战没,开国公侯之位几乎是握在了手心里的。
见到王长谐等人得到重用,其他没被点到名姓的将领们也跃跃欲试。大伙都期待着下一个被点到的人是自己,哪怕不能做到一营统领,能在统领麾下得到个副手、督尉之类的差事,也等于有了展示才华的机会。仿佛猜到的众人的心思,李渊很快按照大隋的标准建制,为李建成麾下的统军们配齐了基层军官。当一支人才济济的军队构架打造得差不多得时候,他手捋胡须,笑着说道:“老夫并非当世伯乐,未必能让你等各尽所长。但功名利禄眼前,你等若有本事,自管去取。老夫别的不能保证,“不惩无过,必奖有功”这八个字,却可以当众与你等立约!”
“愿为唐公效死!”左军将士同声高呼,士气激昂如烈火上的沸油。
李渊双手向下压了压,压住大伙的欢呼,然后大声说出另一路兵马的配置方案。“右军亦分为前中后三营,由敦煌公为大都督,统领三营兵马。柴绍,你来做行军长史!”
“儿臣听命!”
“末将听命!”李世民和柴绍赶紧出列,对主帅的安排表示欣然接受。在捧起印信的刹那,李世民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他用富有朝气的笑容掩盖住了发自心底的失望。
父亲大人对左右两军的人员配置并不公平。既然他把李府第一谋士陈演寿拨到了兄长麾下,分给自己的长史就应该是老谋深算的马元规,再不济也应该是跟自己交好的长孙顺德,而不应该是妹婿柴绍。虽然柴绍的勇武在关中一带甚是闻名,但李世民现在最需要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谋臣,不是一个连老婆都能扔下的匹夫。
“元规要留守太原,保障大军的粮草。所以为父只能指派柴绍做你的长史。他阅历丰富,见识长远。人情世故方面,刚好为你多做谋划!”仿佛预料到了儿子的反应,李渊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补充。
他自己心里很明白,从领军打仗方面的能力而讲,次子世民的才华远远超过了长子建成。这个从小在军中长大的二儿子多谋、骁勇、果断、狠辣,能让追随者信服,并且具备常人难及的战略眼光。这些优点,从他带领飞虎军在塞上的战绩上就能看得出来。但越是这样,李渊越不想将他提高到与建成同列的位置。
作为李家的第一继承人,世子建成熟悉政务,心肠仁厚。但他的应变能力远不如其弟世民。特别是在一些关键时刻,其懦弱的缺点总是充分地得到体现。刘弘基、武士彟等人之所以与其疏远,便是因为当年辽河上那场大火所致。一个不能保住自家弟兄后路的主帅,实在无法让人放心替他买命。李建成那次不仅仅是辜负了众人的托付,而且让幸存者对他的能力彻底失去了信心。
如果让李世民也有一个得力谋臣辅佐,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南下战斗中,他会将兄长的风头牢牢掩盖住。一个懦弱的家主继承人和一个强势且狠辣的弟弟同时存在于家族之中会有什么后果,,作为见识过无数兄弟相残的惨剧的李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渊寄希望于手握博陵六郡“族侄”李旭能彻底投向自己。那样,他就可以顺势将右军大都督的位置交给李旭。无论从实力角度还是个人声望,谁也无法对这一安排挑出什么毛病来。并且以李旭的身份和性格,他永远不可能挑战建成的地位。但李旭仅仅肯两不相帮,所以李渊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尽力给建成锻炼机会,稍稍压制世民。哪怕耽误一些正事,也要维护家族内部的稳定。
“愿意尽全力辅佐二公子!”柴绍仿佛根本不清楚李渊家的那些隐私,当着众人的面,欣然向李世民致意。
到了这种时候,心里纵有千种不快,李世民也只好打落牙齿向肚子里吞了。“望柴郡公今后多加指点!”他先向柴绍还礼,然后转身向父亲拱手,“儿臣定不辜负父帅信任!”
“为父一直很欣赏你的勇武和胆略!”李渊笑着点头,继续完善右军核心将领人选,“右营三位统军,为父建议由刘弘基掌管第一营,阳屯掌管第二营,至于第三营,暂时由长孙顺德统率,你们两个,可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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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扶摇(三下)
走在返回自己的住处的路上,李世民依旧感觉精神恍惚。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父亲只用了一招分兵之策,就彻底打散了自己辛苦多年建立起来的势力。
武士彟高升为“大将军府”的司铠参军,长孙顺德却彻底被赶出了决策圈。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人事变迁,却让李世民既失去了一个得力助手,又失去了一个幕后强援。可任何人偏偏从这种安排上挑不出什么错来。武士彟出身豪商之家,由他掌管大军的需求,的确是量才而用。而长孙顺德有过带兵经验,又获得过大隋的勋卫头衔,做一营统军恰恰能让他一展所长!
问题是,以武士彟为人的谨慎,他到了唐公身边之后,必然不敢像长孙顺德一样插手家族内部争执。而长孙顺德下来带兵,以其多谋寡断的性格,李世民根本不可能放心地让他独当一面。况且唐公李渊还把右一营领军的职位空给了刘弘基,有这位对李家忠心耿耿,为人老成厚重,年龄足有其他人两倍的老大哥在,李世民即便有一肚子鬼心思,也难背着自己的父亲玩出什么花样来。
整个太原府已经成了一座大兵营,所有适龄男子都“主动”加入了李家军,曾经热闹的街市骤然萧条,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行人也几乎绝迹。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士卒,他们在各自的队正、旅率的带领下,正忙着根据唐公的安排调整驻扎地点。很多低级将领已经得知自己成了李世民的麾下,看到自家主将,立刻叉手施礼。
“敦煌公!”
“见过敦煌公!”将士们从李世民身边经过,殷勤地打着招呼。他们脸上的笑容很真挚,看在李世民眼里却全成了嘲讽。
“我真是头猪,天底下最肥的猪!”李世民抬起手,微笑着向弟兄们还礼。心中却一遍又一遍骂着自己的愚蠢。
“敦煌公何不到军营巡视一圈,安置好了弟兄们再回家歇息!”长孙无忌早就发觉李世民的表现不对劲儿,笑着给他寻找化解心头郁闷的途径。
“观音婢最近胃口不好,我先回去看看她,然后再去军营!”李世民笑着回头,细声慢语地向妻舅解释。
观音婢是他妻子的乳名,因为跟在身边的都是亲信,所以李世民也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文雅。况且他跟妻子的伉俪情深乃众所周知,当众呼妻子的乳名既显得跟大伙无隔阂,又让人理解他现在的举止失措。
“那你先回府,我和君集去营中跟弟兄们打个招呼!”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实在提不起精神头儿,只好主动替妹婿分忧。
“就拜托你和君集,还有叔叔,有你们三个在,我做事轻松得多!”李世民顺坡下驴,带着几分感激说道。
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好好思索一下以后的路怎么走。父亲的这次惩戒显然是因为自己上次用诡计害人,考虑不周,以至于牵连了家中兄弟的缘故。但如果不是自己断送了李仲坚麾下的数万大军,此人现在会向河东*拢么?说不定他反而会六亲不认,带领兵马为朝廷与河东李家争雄于疆场。那样,河东诸将谁是他的对手?
见识过李旭用兵之诡异的李世民不敢保证自己能敌得住对方。事实上,在内心深处,他对李旭一直非常钦佩,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恐惧。对于不能在正面击倒的敌人,李家向来不吝于采用非常规手段。所以,从家门传统角度上讲,李世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连累了几个庶出的兄弟姐妹横死,但即便不走漏造反的消息,朝廷会放任李家将所有子侄从容地撤到太原么?恐怕建成和元吉一消失,其他人立刻就会被抓捕起来吧!
仔细计算,同为李渊的骨肉,但非李世民的一母同胞还有二十几号。其中除了个别对家族有大用者外,李渊都未必能记得他们的长相。所以李世民并不为这些兄弟的死感到过多的悲伤。在他看来,既然作为李家子孙,就应该有为家族牺牲的觉悟。而父亲让自己为他们的身亡而担负责任,实在有些过于严苛。
一边抱怨着父亲处事不公平,一边想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几个在门外站岗的亲兵赶紧迎上前,准备从敦煌公手里接过马缰绳。另外几个却热情地从主将身边跑了过去,迎向悄无声息的来客。
“君集,你怎么跟了来?!”李世民被亲卫的举止惊动,敏锐地回过头,正看到侯君集写满失望的脸。
他记得自己曾经吩咐对方和长孙无忌一道去军营做事,可对方居然无视他的命令。一股无名怒火迅速涌上李二公子心头,烧红他的眼睛。“你刚才难道没听见我的吩咐么?跟着我到家里做什么?军营里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无忌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原来二公子还知道军营里事情多?”看看四下已经再无外人,侯君集在马上抱了抱拳,冷冷地回答。
李世民吃了一个憋,鼻孔里几乎冒出了青烟。“你质问我?”他举起马鞭,点着侯君集得鼻子怒喝。“你还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不知道自己正跟谁说话?”
“我知道自己是侯君集,也知道你是敦煌公!”侯君集轻轻摇摇头,回话的声音很低,但锋利如刀。“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既然二公子将数万弟兄看得比一个女人还轻,君集留在二公子身边也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咱们主从就此别过!”
“你—-”李世民圆睁虎目,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是咆哮,“滚,远远地滚,无情无义的家伙,别让我再看见你!”
喊到最后,他几乎热泪盈眶。在受到父亲的亲手打压的刹那,他就料定麾下有人会见风使舵。却没想到第一个提出离开的人是侯君集。此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从默默无闻的小兵一直做到督尉。对李世民来说,对方不仅仅是一个下属,而且是他的心腹,软肋,甚至为可以患难于共的朋友。
亲兵们不敢上前相劝,远远地兜成了一个***。他们都认识侯君集,也知道主将跟对方的关系。平素二人偶然也有争执,但那都是就事论事,从来没像今天一般,彼此之间宛若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侯君集摇头冷笑,仿佛第一天认识李世民般,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二公子敬请放心,你再颓废下去,看到我的机会恐怕不会太多!”
“我这个人呢,出身差,见识短浅。以前跟着你就是为了谋取功名。”不管李世民已经气得浑身发颤,他自顾冷笑着表白。“但既然你把女人看得比大业还重,又经不起任何风浪。自然就不是一个可以追随的英主。侯某只有烂命一条,金贵万分,绝不能浪费在一个庸人身上。”
话音落后,周围立刻一片寂静。几乎所有卫士都将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上,只待李世民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将侯君集这个无义鼠辈乱刃砍死。但是,被人连番奚落的李世民却没有发应,他被打懵了,呆立于马上。紧握皮鞭的手颤抖,颤抖,终于软软地垂到了马鞍边。
“侯兄教训的是,是我自己不争气!”半晌后,李世民像从梦中醒来一般,长叹着说道。
“你的确很不争气!”侯君集拨转马头,做势欲走。
“小弟知错了,请侯兄不要离开!”李世民焦急地伸出手臂,做了个拦阻的姿势。
“你距离犯错还有一步之遥!”明明对方服软,侯君集却得势不饶人,继续纠缠不清。
李世民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家门,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观音婢的确在病中!”他喃喃地解释,然后毅然打马追上去,与侯君集并络而行。
“公爷去哪里?”一个长相十分可人的婢女奉女主人的命令出来探听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刚好看到李世民的背影。
“去军营,弟兄们还在等着!”李世民抖了抖缰绳,战马飞一般远去。
随着清脆的马蹄声,主从二人之间的隔阂如冰而释。“你这个没上没下的家伙,居然敢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数落我!”李世民一边行,一边抱怨。
“你今天如果一脚踏入了家门,弃你而去的人肯定不是我!”侯君集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答。
李世民和自己的哥哥建成明争暗斗,李府的幕僚和武将们自然也分成了两个派系。以前唐公没有明确表态制止,所以很多人都混在李世民身边寻找出头的机会。今天,唐公李渊当众力挺自己的长子,那些功利心较重的家伙自然也会起改换门庭的念头。
如果李世民在这个关键时刻显示出软弱和慌乱来,则会让更多的人以为他是个没有前途的阿斗。事实正像侯君集所说,多数人追随李渊造反,为的是谋取功名。他们不会将大好生命浪费在失去父亲宠爱,又没有方寸的庸人身上。这样下去,除了众叛亲离之外,几乎没有第二个下场在等着李世民。
想到自己一时软弱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李世民不觉惊出了一头冷汗。“多谢侯兄救我!”他在马背上抱拳,低声说道。“今天若不是侯兄点醒,我几乎酿成大错!”
“是长孙无忌跟我商量好了的,他做好人,我做恶棍,反正要把你从家中拉出来!”侯君集不肯一个人独吞功劳,笑着向李世民解释。“其实,二公子有些反应过度了。唐公今天的安排未必只是针对你。咱们右军看似力量薄弱,但说不定会因此而得到更多的发展机会!”
“此话怎讲?”李世民楞了楞,皱着眉头追问。今天最令他难过的是,父亲给右军配置的人选明显不如左军。那也意味着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会被大哥超过。虽然事实上大哥根本不懂得如何打仗!
“二公子以为陈演寿到了左军,会完全听命于世子么?”侯君集四下看了看,然后微笑着反问。
此刻太阳已经偏西,所以路上来往的将士渐少,偶尔几个小卒匆匆跑过,也绝不敢*到敦煌公身边来,听他在和侯君集二人的秘密交谈。
“不会!”李世民略作沉吟,然后警觉地回答。“你是说父亲对大哥也不是完全信任?”这个答案几乎让他惊呼起来。一直以慈爱面目出现的父亲居然如此谨慎!他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大哥,也不相信三弟。
刹那间,李世民看透了今天父亲的所有人事安排。刚刚投入李府麾下没多久的刘文静成了军司马,*着贡献晋阳宫数百宫女劳军而取得父亲赏识的马屁精裴寂做了大将军府长史。这绝不意味着父亲非常信任二人!授予他们文官中最高职位,一方面是因为李家需要通过他们来吸引更多的豪杰来投*。另一方面,恐怕只有把他们放在眼皮低下,父亲才能真正放心。
同样,陈演寿离开父亲身边成为左军长史,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父亲的信任。而长孙顺德降职为右三营统军,也不仅仅是因为失了父亲的欢心这么简单!
‘他只相信他自己!’李世民不敢说出口,但这个结论让他感到脊背发凉。自己一直小瞧了父亲,总以为他像大哥一样优柔寡断,做事拖泥带水。事实上,隐藏在父亲笑容背后的却是一颗颗锋利的獠牙。那才是真正的权谋手段,相比之下,自己平素表现出来的狠辣、果决,简直就是小孩子家的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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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扶摇(四上)
大业十三年夏末,准备了足足有三个多月的唐公李渊在太原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挥师南进。同月,金城人薛举自立为秦帝。武威人李轨自立为大凉王。
与此同时,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离开北上,救援洛阳。
英雄豪杰们河东、垄右、河南等地打成了一锅粥,河北大地却难得地宁静了下来。窦建德、罗艺、李旭三家势力都偃旗息鼓,竭尽全力投入到另一场战斗中去。
他们分头去抢收夏粮。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再厉害的英雄也一样会饿死!
战争带来的破坏是巨大的,虽然罗艺在退兵时尽量保持了克制。但刚刚恢复了一点生机的涞河两岸依旧变得满目疮痍。夏天已经临近结束,地里的麦子却还没来得及割。一些*近水源的农田里,野草长得和麦杆一样茂盛。数以万计的鸟雀在地里敞开肠胃大嚼,每当有人经过,腾起于半空中的翅膀可以硬生生遮住阳光。
有些身体过于肥大的野鸡、鹌鹑飞不了多远就会掉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体重骤然增加,而且是因为吃了发过芽的麦粒。那种带有轻微毒性麦粒可以让人眼冒金星,让牛羊四肢抽搐。对于比牛羊小上许多的野鸡、鹌鹑而言,已经足以让它们像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
刚刚在外边避乱赶回家中的农夫们对掉在身边的“肥肉”视而不见,他们像发了疯一样往地里冲,尽一切可能从鸟雀和老天爷的口中夺取粮食。那些麦子却是他们赖以熬到下一个收获季节的救命之物,如果抢收不上足够的数量来,明年青黄不接时,很多在今年开春刚刚建立的家庭就会再次支离破碎。
没有人愿意看到灾荒的发生。即便是城里边的大户人家,也派出了全部的力量加入了抢收行动。如果百姓们没有了吃食,他们就会重新变成流民。流民和流寇之间仅仅有半步之遥,万一博陵军弹压不住,过去几年里曾经的危险就会降临在某些大户的身上。那一次,很多高墙大院被一把火烧尽,数万亩良田失去了主人。李旭后来之所以能在六郡找到如此多荒地来给百姓分,就是因为田地的故主已经被流寇抄了满门的缘故。这一次,幸存的大户们决不甘心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留下一定数量的兵马维持治安后,李旭把大麾下大部分将士都暂时遣散回家,以免耽误更多的农时。在去年的授田中,博陵军的将士名下都分到了一定数量的土地。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尽过力后,他们有理由回去为自己的妻儿老小的分忧解难。
在一片霍霍的镰刀声中,六郡的文职官吏们也不敢再如往年一样躲在衙门里享清福了。从没有品级的帮闲一直到四品郡守,都装模作样地走到了田埂旁,和百姓一道收起了粮食。他们虽然干不了多少活,给民间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本朝又出清官了!”“老天开眼呢!”“有李大人督着,哪个还敢游手好闲!”百姓们惊诧地议论着,满脸兴奋。他们记得只有在先帝刚刚建立大隋的时候,官员们才会跟百姓如此贴心。那年代,差役们不敢讨要贿赂,肯下地跟百姓一道开镰官员,很快就会得到高升。只是那个年代过于短暂,很快大隋的年号就从开皇变成了仁寿,然后变成了让人倾家荡产的大业。
如果换做上一个夏天,各地官吏们即便害怕李旭刁难,也绝不肯放下身段与平头百姓为伍。但现在与往年不同了,第一,朝廷的力量已经影响不到黄河以北,博陵大总管李旭虽然没有称孤道寡,却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如果惹了他不痛快,没人再会给自己找死者撑腰。第二,去年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士子们已经渐渐掌握了日常政务运作模式,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为数不多的官职。如果在其位者不愿意谋其政,世子们会争先恐后地为他代劳。
去年时李旭冒着天下大不讳试行的新政慢慢开始显现效果。没有被幽州军骚扰到的地域收获颇丰。一些已经是第二年收割的熟地产量可喜,虽然缴纳了田赋之后百姓手中落不下太多盈余,但拥有三十亩地的五口之家来年肯定不会再饿肚子。
随着战火的远离,博陵和恒山这两个原地战场的大郡也日渐繁华。集市上的交易品明显增多,每天开城时,前来赶集的百姓都能排成长队。一些已经快消失了的行商又活跃了起来,赶着牲口南来北往,把各郡特产和盈余运到大集市上交换,从中赚取养活一家老小的辛苦钱。
商号的增多,随之带来的是税收的增加。大把大把的铜钱被送进府库里,然后又被调往军中,然后又像流水一般花费了出去。
刀甲器械、弓弩箭矢、这一切都需要地方上来承担。再加上抚恤受伤士卒的开销,安置新一波流民的花费,数量大到令人咋舌。每次看到帐单时李旭都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好在去年自己刚一上任就把均田令强行推广了下去。否则,即便这次博陵军能顶住罗艺的进攻,接下来也会被巨大的开销活活托拖垮。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敛财手段,王须拔和郭方就私下提起过,劝李旭将各郡的大户找茬砍掉一批。那样,不但能空出大量的良田来安置百姓,而且能收获足够的浮财供应军需。这个提议让旭子怦然心动,但转念想想自己近年来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大王、好汉们,他不得不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想法。那种完全*掠夺来敛财的手段无异于饮鸩止渴,虽然短时间内能让六郡的府库充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郡内的浮财总有被抢光的那一天。当劫掠成为习惯,弟兄们难免会把刀伸向和他们一样的平头百姓。
没有朝廷约束的日子并不轻松。高官显贵们不能再对六郡之事指手画脚,但李旭也要独自来面对一切挑战。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会偷偷骂他这个大总管的祖宗。官员们横行不法,损害的也不再是朝廷,而是他的威名。在被一大串民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他还不敢丝毫耽搁手中军队的建设。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相对富庶的六郡就是天下豪杰眼中的肥肉。试图扑上来咬一大口的不仅仅是罗艺和窦建德,马邑的刘武周不会记得他当年跟李旭的袍泽之情,甚至李渊这个名义上的盟友,饿红了眼时一样会露出慈祥面孔后的獠牙。
而眼下的情况是,唐公李渊的兵马被暴雨阻挡在灵石和汾西之间,濒临断粮。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和马元规二人刮地三尺,几乎搜光了每一户百姓的粮袋子。从河东逃往河北的难民络绎不绝,稍有不慎,就可能形成新一波匪乱。
“到了八月,咱们还能收获些豆子和高梁!”崔潜翻着各地文官送来的文书,一条条向李旭汇报。由于在抵抗幽州军南下过程中功不可没,他重新回到了决策圈。虽然暂时还不能被所有同僚接纳,但大伙不得不承认,在处理地方政务方面,他比所有人都娴熟。
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豆子和高梁吃起来都不可口,总好过让士卒和百姓们饿肚子。如果略有盈余的话,李旭还希望能拿出一些粗粮来到塞外换取战马。常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步卒虽然适合守卫城池关塞,但如果想彻底毁掉敌军的话,能够用来迂回包抄的轻骑兵必不可少。
随着河南之战中分散撤往各地的博陵将士陆续返回,重建骑兵的工作已经提上了日程。比李旭事先估计的情况乐观,四千失散在黄河南岸的兄弟如今已经回来了一千八百余人。还有一部分被各地郡丞强行留下来协助防守,但也辗转送信回来,向昔日的上司和自己的家人报了平安。对于流散在外暂时无法返回的将士,李旭命令地方官员对他们的家人给予善待。战败的责任不在他们,同时,这些兄弟将来还可能弥补六郡在人脉方面的不足。
“但新归治的涿郡北方各地,今年几乎颗粒无收!”崔潜的下一条消息立刻将众人的好心情破坏了个干干净净。“涿郡太守郭显和希望大人能尽快调拨一批夏粮去救急,那些地方冬天来得早,粮食到得晚了,肯定有人饿死!”
“可以让他们以工代赈,帮助新来的流民盖房子,赚取过冬的粮食。桑干河两岸平地很多,从河东地区逃来的流民,刚好可以安置在那附近!”军司马赵子铭不忍看主帅发愁,低声建议。
与罗艺的战斗中,博陵六郡重新获得先前被薛家兄弟占据的历阳山、怀戎、涿鹿一带。那一带因为*近边塞的原因,人口素来稀少。正是用作安置河东流民的理想场所。
“也许我们建设得越快,越容易引起别人的窥探!”崔潜不认为治理一片曾经的荒芜之所像赵子铭说得那样简单,“罗艺将那里归还给咱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他回到蓟县后,立刻把步兵将军从塞上撤到了柳城。眼下,从濡水到居庸关之间近千里,除了咱们的弟兄外,没有任何中原军队驻扎!”
第三章 扶摇 (四 中)
虽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话题不会让任何人高兴,但是崔潜依旧将它继续下去。他刻意忽视李旭的脸色,也刻意不看众人的表情。对于现在的六郡来说,李旭是这里的最高主宰,他是李旭的臣子。作为臣子的责任是为主公出谋划策,并让他时刻保持清醒,而不是巧言令色讨取对方欢心。
“据行商们说,今年春天草原上绿得很晚。四月份时又下过一场暴雪,冻死不少牲口。如果他们发现虎贲铁骑已经把南下的通道让开,肯定不会跟咱们客气!”
“来就来,谁怕谁?!”崔潜的话音刚落,王须拔立刻站起来表态。前些年被杨广邀请来的“塞上贵客”没给边郡百姓留下半点好印象,能有机会跟他们打一架,他正求之不得。
“最好来的都是骑兵,咱们正缺战马!”郭方的话引起一阵会心的笑声。由于各地诸侯持续扩军,民间的马匹价格已经被抬到了难以接受的地步。博陵军手头并不宽裕,如果有数千匹良驹送上家门口,大伙不会不欢迎。
但他们两个显然不清楚突厥人到底有多强的实力。甚至连前年突厥人曾经包围雁门的后又远撤的经过都不太清楚。在吕钦、张江等曾经与突厥狼骑有过交手经验的将领看来,情形就不像王须拔想得那样乐观了。上一次突厥入寇,大隋朝是集中了近半个中原的力量才将其驱逐出境。如今,刘武周、梁师都等人都成了突厥人的附庸,李渊也向突厥人称臣,狼骑再度南下时,博陵军最可能面临的情况是以六郡之力,单独抵挡对方倾国之兵。
“弟兄们接连做战,损耗很大!”看了看李旭的脸色,赵子铭低声提醒。“咱们博陵军现在以步卒为主,对付突厥狼骑那种战术,的确有些吃力!”
“那也不怕他们,不是有外长城可以凭借么?”听赵子铭说得郑重,王须拔将骄傲的表情收拾起来,笑着跟对方探讨。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引发一场战争。”崔潜快速插了一句。“外长城早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口子,根本不可能作为屏障。但如果咱们不向桑干河畔大举安置流民,突厥人打进来,顶多杀到内长城、百花山一线,罗艺就立刻坐不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须拔被崔潜说得头有些晕,皱着浓浓的双眉追问。
崔潜微微一笑,将手中公文在桌岸上摊开,一部分代表幽州,另一部分代表博陵,堆成了一对犄角。在两家势力之间,他留出了大片空档,众人不用对照地图,也知道那里代表的是小半个涿郡。“他将虎贲铁骑撤开,目的就是为了引突厥人南下,以便借狼骑之手消弱咱们。但突厥人杀过桑干河后,继续向南还是向东,由不得他罗艺控制!”
大隋朝在全盛时期,势力曾深入草原。所以紧*边境的涿郡占地非常之广。用同样比例绘制的舆图上,单单一个涿郡,面积就比李旭治下其他五个郡加起来还大。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沙漠,有草原,有从汉代一直耸立到现在的外长城。还有中原王朝势力薄弱时,紧挨着涞水、百花山、西山一线建立的第二道长城防线。
崔潜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不赞同李旭如建设其他几个郡一样对内外两道长城之间的土地上投入太多人力物力。事实上,在大汉衰落之后一直到大隋建立伊始这段漫长的岁月里,统治河北一带的所有地方诸侯,包括一些胡人建立的朝廷,奉行的也是这样一种策略。官员们称之为实内虚外,一旦草原上的强盗入寇,就让他们在内外两道长城之间尽情劫掠。待强盗们抢够了,掠累了,自然会撤回老家去。河北诸侯乃至主君们不用跟无知的野人斗气,也没必要为了少数几个边民,平白损失了自己的实力。
他们要留着实力去逐鹿中原。边塞上的几头鹿被人剥了皮,实在无关痛痒!
“你是说让突厥人随便抢?”理解了崔潜的本意后,原籍为涿郡的郭方非常愤怒,瞪着眼睛质问。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再耗费太多实力!”崔潜看了看李旭,又看了看其余同僚,心平气和地解释。“咱们今年秋天如果跟突厥狼骑再打上一仗,即便获胜,也会元气大伤。明年春天如果罗艺再次南下的话,无论从军力上,还是六郡的物力上,咱们都很难支撑!”
在暂时向突厥人示弱和一举被罗艺消灭之间,众人理所当然只能选择后者。先前与幽州之间的争斗已经给博陵众将上了生动一课。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天下最强的,未必能永远所向披靡。以目前博陵军的情况,大伙还没资格去逐鹿中原。他们需要韬光养晦,需要趁着更大的挑战到来之前集聚起更强的实力。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保证不在短时间之内被人消灭,才能做更长远打算。
议事厅内的气氛慢慢变得压抑,想到随时可能卷土冲来的虎贲铁骑。即便是性子最火爆的王须拔、吕钦等人,也不敢再跳起来说跟突厥人放手一搏的狠话了。可如果博陵真的按照崔潜的建议“实内虚外”,则又面临着大量流民无处安置的难题。
上谷、恒山和博陵等地的无主荒田经过两年的屯垦,已经被分配得七七八八。即便各郡还有荒地,官员和百姓们也不愿意将他们白送给后来者。他们可以同情外地流民的遭遇,但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受到少许损伤。
况且蜂拥而至的流民也的确给各地的治安带来了太多麻烦。人在饿急了的情况下很难难保证礼节与理性,而刚刚饥饿的梦魇中走出来的六郡百姓为保护自己的财物,同样不会对冒犯者留情。最近半个月,小规模的械斗在*近河东的村寨附近时有发生。如果官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更大规模的骚乱必然会形成。
“如果我们关闭井陉和赞皇岭一带通往河东的关口,可以迫使流民转往其他地方!”沉思了片刻后,赵子铭低声建议。
最近一段时间,逃向六郡避难的流民主要来自河东。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河北南部的百姓进入赵郡和信都。但由于后者同属于河北老乡,所以地方上对他们并不像对河东人那样排斥。而河北与河东两地中间隔着九百里太行这道天然屏障,可以供大规模百姓流动的关卡只有寥寥几个。只要李旭狠下心来命令士卒将这些关卡紧闭,河东流民便只能掉头转往其他郡县。
至于掉头之后,他们会不会成为路边的饿殍,那已经不是六郡官吏所能顾及的了。他们现在首要考虑的是自保,其次才是道义和良心。
“属下赞同赵司马的建议。”仿佛怕李旭听不明白,崔潜快速接下赵子铭的话题。“关闭六郡与河东之间的通道,唐公既然去争夺天下,就要管好自己的摊子。如果他连河东都治理不好,凭什么去争万里江山!”
“已经逃来的流民,咱们可以尽快分散到各郡去。免得拖得时间太长了,人数越聚越多!”张江想了想,补充。
“非常之时,必须采取非常之计!”百忍传家的博陵郡守张九艺一样有发狠的时候,拍打着自己面前的矮几,大声建议。
“咱们修生养息,是为了以图将来,不是为了替人作嫁!”方延年假装没看见李旭眼中的失望,代表科举出身的幕僚们表态。
文武官员们陆续开口,其中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赵子铭提出的方案切实可行。只有聊聊几个,认为这样做实在过于残忍。但他们的话很快被一片质问声所淹没,自顾尚不暇时,只有圣人和傻瓜才会先顾他人。
而大伙都没资格做圣人。包括李旭。虽然他一直期待着麾下众将能多一些恻隐之心,但通过整个争议过程,他发现那是根本不可能被接受的一种奢望。
这就是建立世外桃源的代价。众人可以接受李旭在没有把握之前暂时不出兵与群雄逐鹿的想法,却不能由着他再继续当滥好人。博陵六郡没有义务替河东养活缺衣少穿的百姓,眼里只有天下的李渊也不会为此而对六郡心存感激。
旭子静静地听着,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一点点僵硬。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更适合做一个将军而不是一方诸侯。众人说的话都有道理,都是为了大局考虑,但他却无法横下心来,签署那样一条命令。
他无法闭上眼睛,装做看不见那些衣衫褴褛,和自己父亲舅舅一样老实而懦弱的流民。他无法塞住耳朵,装做听不见随风传来的哭声,虽然那哭声带着与他故乡完全不同的口音。
但如果他强行做超出六郡能力之外的事情的话,最后可能什么都保护不了。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他清楚地记得张须陀的教诲。老人当日的笑容如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但他身体却没有更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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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扶摇(四下)
但是,现在他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作为实际上的一方诸侯,乱世之中,软弱即意味着灭亡。宛若胳膊上拴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般,李旭将手抬了起来,“子铭,你来起草封闭关卡的命令吧!写完之后交给我用印!”他以一种古怪的语调说道,仿佛喉咙里发出的不是自己的声音。
“郭方,明天一早,你带两千兵马巡视恒山、赵郡与河东的交界!”
不待众人回应,李旭又将声音提高的几分,补充命令,“退之,从府库抽一千石粮食到关口上去。让守关将领给已经抵达关口的流民每人发三天的口粮,不得克扣!”
“那样可能会吸引更多的人来讨要粮食!”崔潜想了想,大声提醒。
“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李旭扶着桌案站起身,尽力让自己看上去霸气实足。“那会失去民心。就这样吧!”他大声命令,不顾任何人的阻拦,“今天就议到这里,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众人很少看到李旭的态度如此强横,楞了一下,纷纷起身离去。作为一方主帅,李旭今天的表现虽然不够完美,但已经向大伙做出了妥协。所以,大伙认为没有必要将他逼得太紧。
当听到最后几声脚步响在回廊中消失,旭子缓缓地坐了下来,用手支撑住脑袋。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个月之内,也许是几千,也许是上万人将因为他今天的命令而死。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但他无能为力。
周大牛拎着一壶茶快步走近,倒掉李旭面前已经冷了的茶水,给他换上了一杯新茗。“大帅其实已经做得比别人强多了。如果是咱们这里发生饥荒,河东官员肯定不会让任何人逃到他们的治下去!也不会给任何施舍…….”
“你也去休息吧。”李旭轻轻的向他挥了挥手。只有最亲近的部属才了解他的困惑。但这种困惑却无任何人能帮他解决。“顺便把今天没处理完的公文给我端过来,我一会儿自己先翻一遍!”
周大牛取来公文,然后转身离去。借着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李旭一个人慢慢翻看。地方上百废待兴,因此事务颇为繁杂。但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一个钱字。官员需要发俸禄,士卒需要发薪饷,城墙防御设施需要完善,沟渠河道的堤坝需要修补,林林总总,都需要大笔大笔的投入。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解决的?”旭子揉揉额角,苦恼地想,“他们会不会也觉得困惑和恐慌?”
答案好像是否定的。罗艺治下的幽州,税率和天赋几乎是博陵的双倍,不断有倾家荡产的百姓逃到上谷,甚至逃到蛇虫肆虐,猛兽纵横的狐狸淀。河东李家起兵之后,为了保障军队供给,也将地方刮了个干干净净。对于这些强者,百姓们只有逃走,无力反抗。
窦建德的治理方式相对柔和,他征的税不高,田赋也比照六郡设定。但窦建德在不断地四下扩张势力,每攻克一个县城,他就将里边的一些富户抄家灭族。再加上窦家军对装备和防御设施的不重视,他麾下众头目的日子可能过得远比博陵这边的官员们轻松。
正想着窦建德的治政方式,旭子随手又抄起一份来自赵郡的公文。里边的内容让他哭笑不得。居然有一个在窦建德麾下担任县令的地方官员写信向与他治所临近的赵郡官员请教屯田与养民的经验,并且希望在不引起误会的情况下,亲自过境来探讨。赵郡的官员不敢答应,所以写了公文,连同对方的信一同呈送了上来。
“这个姓程的家伙倒是个好人!”李旭将窦家臣子的信看了一遍,微笑着想。写信的头目明显出身于武夫,一笔楷书剑拔弩张,但信中所表达的意思却非常诚恳。此人认为自己既然转行做了地方官,就有做地方官的责任。如果不能将治下百姓安顿好,非但会辜负主公的信任,而且还会让临近的盟友也受到拖累。
比起为了征收军粮而逼得百姓抛家舍业的李元吉,程姓官员的见识高出了不止一截。“如果引导河东流民去他那里呢,他那里战乱多年,荒地应该很多!”猛然间,李旭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他站起身,从议事厅左侧的桌案上找到舆图,对着程姓县令的官称仔细查看。乍看之下,又暗自吃了一惊。不过月余时间,窦建德的势力居然膨胀了将近两倍。非但将平原、清河两郡囊括入袋,连紧临赵郡的襄国和武安,都有近半地域落入了此人之手。
照这个速度,很快窦建德的表面势力就超过自己了。‘就连个流寇头子当诸侯,都好像比我成功。’李旭感到有些沮丧,同时也有些紧张。‘照这样下去,恐怕罗艺不南下,窦家军也得北上了。六郡是四战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肩膀出传来柔柔的压力,很快把他从懊恼中拉了回来。笑着回过头,旭子目光正对上萁儿关切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旭子有些惊诧地问。他们夫妻两个很少同时出现在议事厅里。即便在政务和军务上有所交流,也尽量在家中进行,以免让弟兄们无所适从。
“巧姐说你有些心烦!”萁儿微笑,脸上露出两个非常好看的酒窝。
巧姐是周大牛夫人的名字。作为亲卫统领,大牛的家紧挨着李旭的府邸,所以他的妻子自然也和萁儿成了手帕交。有些事情大牛不便出面,往往通过妻子迂回。萁儿和李旭理解其中门道,也尽量不戳破。
“不算什么大事,我已经想出了些眉目!”李旭笑着拉住妻子的手,柔声解释。“河东那边最近比较乱,百姓不断向恒山和赵郡逃。两郡安置不下,所以大伙有些发愁。但窦建德那边刚刚打下了很多地方,正缺百姓…….”
“窦建德一定会非常高兴!非常感谢你!”萁儿想了想,以自己的角度提醒。“以前的乱世中,各路诸侯之间交手,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减对方治下的人口数量!”
“关键是涿郡那边不敢大量安置流民。否则,突厥人一来,他们又会流离失所。而咱们今年的夏收又被罗艺给打断,自身也没多少盈余!”李旭拍拍萁儿的手,低声回应。
心情平缓下来之后,他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萁儿的意思。人口即意味着兵源和税收,将慕六郡繁华之名而远道来投的百姓再赶走,的确是非常短视的行为。但崔潜和赵子铭之所以坚决要求李旭将流民挡在关墙外,是因为局限于六郡自身的实力,而不是看不到其中长远好处。
“咱们自己家里挤些粮食出来,再让各郡的大户捐献一点。有你这个大总管带头,其他人不敢不捐!”萁儿放在李旭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她比李旭更了解那些豪门大族的做事规则。那些人不在乎弱者死活,但也不敢违抗一个强者的命令。至少在更强势的人出现在河北之前,他们不敢。
“这样做,对他们不太公平!”李旭的眼神快速亮了一下,然后又恢复黯淡。他不太想竖立更多的敌人,特别是在强敌环伺之下,来自内部的破坏往往比外界的攻击造成了危害还要大。
“郎君可以跟他们交换!”萁儿一边替李旭捏着肩膀,一边提议。
“我拿什么跟他们交换?”旭子仰起头,惊诧地问。
“你现在是六郡大总管,可以让封他们官职啊!”萁儿笑着回答,“很多散职是不需要出来做事的,也不用支付俸禄,但可以极大地满足人的虚荣心!”
“那不是遍地都成了官儿?”李旭没想到还有这种敛财的方式,眼睛登时张得比鸡蛋还大。
“遍地都成了官,也比他们去帮别人做事强?”萁儿抿着嘴,偷笑。比起刚一起兵就自封为大将军,把两个哥哥都封为郡公,麾下文武动辄拜为将军、郡守的父亲,丈夫的确太不懂得如何做一方诸侯了。“当年陛下就是因为吝啬给人封官,才失去了将士们的拥戴。前车之鉴就在眼皮底下,你又何必重蹈此辙?”
“那样,钱粮就都不成问题!”李旭高兴得一把将萁儿扯过来,紧紧拥在怀内。
“我今晚就下令,把逃难的百姓全放进来。”抱着温香软玉,他觉得内心充实无比。何必把送上们的丁口转给窦建德呢?双方之间的友谊远没到牢不可破的地步!
“郎君可以将他们安排在桑干河两岸,按军屯的方式结寨!”萁儿快速向四下看了看,发觉没有外人,然后笑着在丈夫的怀里坐稳。
“对,我拨一部分兵器过去,让他们结寨自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后,旭子的心思愈发灵活,“*别人不如*自己。突厥人不过是些牧民,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手里有刀还不知道反抗,谁也救不了他们!”
“嗯!”萁儿点头,脖颈弯成了一个曼妙的弧线。
那道弧线,吸引了旭子的所有目光。他轻轻地低下头去,用额头抵住妻子的脖颈,尽情地从其中汲取柔情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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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扶摇 (五上)
第二天上午,李旭命令所有在博陵的文武官员到大将军府议事。这是他自罗艺撤军后第一次兴师动众,因此令很多人感到措手不及。
“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匆匆赶来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同时在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这兵火纷飞的混乱年代,即便是天上突然掉下石头来不足为怪。况且倒霉的六郡还夹在窦建德和罗艺两伙大强盗之间,更甭指望能过上消停日子!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旭开门见山先给了大伙一个惊喜。他宣布根据近期大伙在保卫六郡的战斗中的表现,对吕钦、张江、赵子铭等一干武职以及和崔潜、张九艺等一干文官进行嘉奖。但作为奖品发下来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大隋先皇时代开始试行,可供拥有者光耀门楣的散官衔。
吕钦、张江赵子铭三人战功卓越,所以被冠军大将军李旭推举为归德将军、元糜将军和怀化将军。这三个职位都是从三品,名义上仅仅比李旭的冠军大将军小了半级。其下时德方、周大牛、王须拔等人,依照功劳授予四品到七品五散职不等。
崔潜、张九艺二人先是毅然拒绝了幽州方面的拉拢,后来又倾力帮助军中筹备物资,参与防守城池。因此被推举为银紫光禄大夫和正议大夫,荫一子为正九品儒林郎。其下文官二十余人,被授予从四品到从七品文散职不等。
还有若干临战有功将士,分别授予云骑尉、建节尉、御武尉等勋爵。如有疏漏,皆可由其上司申请补报。
虽然这些赏赐需要上报江都,等待朝廷斟酌后才能兑现。但众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所谓朝廷,早已无力插手地方上的事务。裴、虞等人对罗艺这种自封的大总管都不敢否认,当然更不会驳李旭这个“忠臣”的面子!
“末将多谢大将军提携!”升了官的武将们兴高采烈,一起站出来,肃立称谢。
“大将军提携之恩,卑职永远铭刻五内!”文官们跟在武将身后,长揖到地。
严格来说,散官只代表着一种荣誉。博陵军和六郡中并没有相应的职务与其对应。府库中也不会再多支付一份俸禄出来给众人。但拥有相应的散官职位的人,身份却不根据实际职务的变动而变化。如张九艺如今的正职为的博陵郡守,散职为正议大夫。则意味着即便他不再做郡守,也可以凭着正四品的散职,与尚在任的郡守崔潜平级论交。一旦其家中有事,地方官员必须小心翼翼地处理,并将处理结果上奏到最高职能部门备案,而不能像对待平头百姓那样信手揉捏。如果张家觉得地方官员办事不公,也可以凭着散官的告身求见大将军李旭,甚至当朝的某位重臣,将家族所蒙受的冤屈告到皇帝耳朵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讨还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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