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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91 酒徒 (现代)
“既然是佯攻,你还回来做什么?!”罗成气得力拍桌案,质问。再这样下去,不待敌方攻城,自己家这些弟兄就已经被折腾疯了。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故意捉弄人!
“敌军,敌军…….”崔怀胜被问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回答,“敌军向城头放了一阵冷箭,然后拔营了!”
“什么,拔营,拔营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问。
“刚才他们佯攻,就是向咱们示威。然后便有一伙敌军向北而去。这次,又是先示威,然后向北,末将命人爬上雕斗观察,发现他们真正的方向是东北!”
“他们去截杀平舒城赶来的援军!”行军参军秦济立刻从敌人的表现上得出结论,“卢、周两位将军危险了。李疯子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他们无法退回原来驻地!”
“可李疯子为什么还通知咱们一声?他就不怕咱们抄他后路?”刘德馨不相信秦济的推论,皱着眉头质问。
“他不怕!”脸色铁青罗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他不怕,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束城里的守军杀出来救援自家袍泽。姓李的从一开始就没把幽州少年们当作平等的对手,虽然众人给了他足够的重视。看透了敌人心思的罗成甚至可以肯定,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博陵军大营里连必要的防备都没做。他们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休息了一天一夜,然后大摇大摆地去攻击远道而来的援军。
设伏诱敌,挟大胜之威恐吓,通过切断联系的方式困扰,然后又公然羞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都是姓李的刻意而为。他把幽州将士当成了小孩子,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逗弄出火来后,却轻轻拍拍手,笑着说道:我欺负你了,我欺负你了,你来打我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奇耻大辱!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罗成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把火在烧,浓烟全部憋在嗓子眼却找不到任何途径向外冒。他不想再忍下去了,他再也不能容忍别人将幽州军的荣耀这般践踏。
“也忒埋汰人了这!”刘德馨比罗成还沉不住气,跺着脚骂道。
“要想让人瞧得起,得做些让人瞧得起之事!”罗成咬着牙,低声回应。幽州军听信了人家主帅阵亡的消息,趁机欺负孤儿寡母,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对方千里迢迢赶回来,以百战名将的身份对付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更不会把大伙放在眼里。要想洗雪此辱,幽州军一定要做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开城出击!
“李仲坚有可能就等着咱们出城野战!”秦济见罗成脸色不对,赶紧出言劝阻。眼下敌军人多,守军人少,出城野战胜算极小。并且罗成、刘德馨等人又正处在火头上,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卢将军和周将军两个也被姓李的捉走!”罗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我留下三千步卒,秦长史带领他们守城。其他骑兵和步兵跟我出去吓李仲坚一下,如果战事不利,咱们立刻回撤。相信在腹部受敌的情况下,他也腾不出手来追杀我!”
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如果李旭向东北开拔是为了迎头痛击远道而来的援军,他的后背刚好暴露在罗成的长槊下。即便攻击失败,凭着少将军自己的身手也能全身退而退。在没将幽州援军彻底解决之前,李仲坚不可能同时朝两个方向展开追击!
推测出罗成此行不会遭遇太大风险,行军长史秦济点头赞同了罗成的行动方案。大约半个时辰后,束城北门大开,一队队幽州军鱼贯而出,沿着敌人留下的脚印向东北方追去。
罗成亲自领中军在前,刘德馨率领一千五百步卒护在他的左翼。护在他右翼的是一名姓范的督尉,此人出身于幽州范家,自幼和罗成一道习武,彼此之间交情极其深厚。
“让那姓李的看看什么叫做幽并男儿!”雪白的战马上,银甲将军罗成手持长槊,大声呼喊。
“杀!”五千多士卒齐齐地举起刀矛,晨曦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钢铁之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博陵军的后队在大伙视野中出现。显然没料到束城的兵马敢尾随追击,他们的旗帜变得略微有些点乱,但很快便安静下来,快速抢占了官道旁的一块斜坡。
“攻击队形,斜向压他们的左翼!”罗成挥了挥长槊,命令。敌军后队的人数大约在三千到四千之间,少于他麾下所部兵马。如果能趁着李贼的中军没做出反应之前击垮这支队伍,幽州军就有可能推着溃兵前进。
倒卷珠帘。这是兵法上很经典的一式。一旦让敌军的溃兵冲动他们自家本阵,即便是神仙出马也挽救不了一场败局。
武装到牙齿的幽州军如水银泄地,快速排出攻击阵形,大步向前。左翼、中军、右翼,没有后军,没有预备队。对面的博陵也是一样,右翼、中军、左翼,在战鼓的指挥下迎头前进。
双方的鼓点节奏极其类似,都为大隋军中最正规的破阵乐。在鼓声初起的一霎那,罗成甚至怀疑对方不是敌人而是友军。而顺风传来的羽箭破空声很快就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抢在幽州兵马挽弓之前,博陵军率先发动了远程打击。
“一百二十步!”望着遮天蔽日的羽箭,罗成忍不住惊叫。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两军交战,一百步左右是开弓放箭的最好时机。大部分士兵都能射到这么远,密集的箭矢可以覆盖战场的局部,让敌人防不胜防。
而一百二十步开弓,大部分弓箭就可能在半途失去力道。即便侥幸击中目标,也很难穿透铠甲。待他们将第二支羽箭搭上弦,敌军已经发起了凌厉的反击。
很快,他就发现了秘密所在。今天早上刮的是北风,敌军处于上坡。虽然山坡并不陡,风力也仅仅能吹动战旗,但这微弱的优势却足可让博陵军的羽箭多飞出十几步。
“举盾,举盾!”队伍的正前方,低级将领们大声呼喝。半空中落下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缝隙,射中了目标。不幸的士卒发出厉声惨叫,在生余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幸运的袍泽们加快速度向前行,尽量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挽弓,挽弓,一百步,仰射!”达到平时训练位置的幽州射手在旅率们的指挥下,将羽箭搭上弓臂,奋力射出。“嗡!”天空中腾起一道灰黑色的浓烟,蝗虫般向敌人扑将过去。对方也快速举起的盾牌,同时将长矛端平,矛尖闪亮刺眼。“叮,叮,叮!”落雨声响做一片,有人倒下,但非常稀少。
博陵军的第二轮羽箭几乎紧接着幽州军第一轮射击而腾空。这次力量更强,覆盖面更广。个别流矢甚至飞到了幽州步卒身后的骑兵脚下,惊得战马不断打响鼻。
“叮,叮,噗,噗!”羽箭射中目标的打击声令人焦躁不安,血腥的味道开始刺鼻。“咚、咚、咚!”输缓而沉闷的鼓声犹如心跳,一下又一下,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羽箭伴着战鼓得节奏不断升空,不断落下,先是于人群中砸出几点血花,随后,血花渐渐变大,变艳。几点血花连在了一起,融成了一团血泊,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终于汇流成河。
粗略看了几眼,罗成便对敌我双方的损失了然于心。弓箭战中,人数居多的己方并没占到任何便宜。自己一方吃亏的原因在于既没抢到优势的地形,又被老天捉弄,以至于羽箭的射程和力道都远不如敌人。好在敌我双方的步卒中混有大量的朴刀手,他们手中的盾牌可以护住自己和大部分袍泽。真正的较量要等到长槊手接触那一刻,那时才是决定胜负关键。彼此平素的训练程度和装备优劣瞬间便会分出高下,第一波相互试探的结果也会瞬间决出。
“我军占优势么?”带领着骑兵统筹全局的罗成在心中自问。在与敌人真正交手之前,他相信幽州军的战斗力。一方面出于幽州人的自豪,另一方面出于对麾下这支队伍的了解。而在第一波羽箭落下的刹那,他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风向、地形、羽箭打击开始时间,敌军的将领经验非常丰富,战场上能利用的全部有利条件他都利用到了。而幽州军的将领,包括他自己,却仍然在墨守成规。
敌我双方的士卒还在互相*近,幽州弟兄试图从侧翼抢到敌军上方,夺回地形上的便利条件。而敌军也在缓缓转身,移动,试图永远保持居高临下的状态。“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而号角声也突然加入了进来,“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犹如鬼哭。
“落盾!”在前方指挥右翼步卒的范仲谋突然挥手,喝令。正在为同伴和自己遮挡羽箭的朴刀手们迅速将盾牌拉回到胸前。“加速冲击!”他大声呼喝,随即拉下面甲,斜向上方举起长槊。
羽箭突然停止,天空中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阳光下,两支由长槊组成的丛林突然撞到了一起。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天空、流云瞬间失去颜色。敌军在后退,罗成欣喜看见自家的初步战果。但他们又拥回来了!借着地势下挤。双方的军阵都被挤变了形,像两辆不幸撞在一处的马车般交叉,重叠。士兵们呐喊着用兵器互相攒刺,互相砍杀。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敌军又在后退,被幽州士卒们逼得不断后退。敌军的长槊手数量居然没有幽州这边多,导致了攻击强度不足,防守也渐渐疲弱。罗成惊喜地发现了自家优势所在,还没等他将这份喜悦享受多长时间,敌军右翼突然分裂成无数碎块。快速退缩的人群后出现了一排巨盾,间隙可以容纳博陵军弟兄通过,却把扑上来,不熟悉这个阵型变化的幽州军长槊手牢牢地挡在了外边。
长槊击打在巨盾表面,咚咚有声。盾牌和盾牌的缝隙之间,一根根木矛探了出来,封堵住了幽州军前进的可能。随后,敌阵的边缘突然向前压,弯曲,数百刚才躲在后方没有出击的生力军兜上来,将幽州军的阵型生生压弯。
敌军的长槊手不是少,而是分成了几个层次!发现问题所在的罗成想给右翼一些指导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敌军右翼变成一把镰刀,不断地收割走幽州弟兄们的生命。
酒徒注:累死我了,吐血中。
第二章 展翼 (七 上)
饱读兵书的罗成认得敌军所变出来的战阵。那是兵书上的一个非常经典的步卒阵列,正式名称为“倒雁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更喜欢唤其做“夺命鬼剪”。一旦横纵两条队列形成剪刀样的夹角,对方除非用尸体把三角形缺口填满,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其攻破。
在平素操练时,幽州军也能摆出此阵,并且摆得远比博陵人整齐。但到了真正的沙场上,他们却像根本不认识那该死的阵型一般,成队成队地扑进“夺命鬼剪”中间,然后一波波地被敌军用长槊捅翻,变做冰冷僵硬的尸体。
血雾飞散,战场上方的风渐渐有了颜色。透过淡粉色的风,罗成看见自家的一名旅率带着百余名弟兄冲进了“剪刀口”。那名勇敢的旅率用长槊挑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没等他来得及还手,斜向一道冷风袭来,吹破皮甲、吹破衬袍,从肋骨一直凉到小腹。倒霉的旅率惊诧地低下头,刚好看见一团暗红色的槊缨。“噗!”长槊快速拔出,血一下子便将槊缨重新染成殷红。“啊―――”来自幽州的旅率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同一瞬间,数十名幽州士卒交替着倒地。少数命好者当即身死,大多数伤者却仍心存奢望,徒劳地用手指去堵身体上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却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冲破手指,淌满手掌,溪水一般染暗整个山坡。
“变阵,变阵。退后变阵!”罗成看得肝胆欲碎,声嘶力竭地叫嚷。身边的传令兵举起号角,尽力将主帅的命令表达清晰。“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喊杀声送往战场上每个角落,但正与敌人死斗的幽州军右翼却根本没听见。
角声距离阵前太远,而博陵军的鼓声又敲得太急。“咚、咚、咚、咚!”伴着冷峻,犀利的鼓点,博陵士卒不断地出槊,拔槊,拔槊,出槊,每一槊都让夹在两支队伍之间的幽州军厚度变薄一层。不过是数息的功夫,最*近他们的数百幽州士卒已经只剩下了数十。而这些还能站着的少数幸运儿再也不敢向前冲,孤零零地站在一大堆袍泽的尸体中间,目光茫然且无助。
“盾牌手,上前二十步,方阵。抵住长槊手背后。弓箭手,盾牌手身后准备。有胆敢后退者,射杀!”统帅右翼的幽州将领范仲谋拔出横刀,大吼大叫。他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从来没有。明明再向前突四十步就能与敌军错开,明明错开之后,就可与敌军站在同样的高度,夺回地形优势。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幽州士卒的人数比对方多,军容也比对方齐整…
五百余名手持巨盾的幽州军踏着袍泽的血迹向前,顶向前方的剪刀口。
他们堵住了长槊手们的退路。
“啊――!”被堵住退路的长槊手们发出绝望的大叫,仿佛在抗议主将的残忍,又像是在朝敌人示威。他们嚎叫着冲进了红色的钢铁丛林中间,一只接一只,宛若飞蛾投火。
生命之火一闪而灭。夺走无数幽州士卒生命的“鬼剪刀”却顺着山坡缓缓地推了下来,不急不徐。
手持巨盾的幽州士卒们能看见越来越近的槊锋,银亮银亮的,尖端处还挂着血珠。他们也不能退,如果在敌军的威逼下退后,就会把没有任何防护的弓箭手暴露在对方的长槊之下,整个右翼就可能瞬间崩溃。
这个责任,谁以担负不起。
那缓缓*近中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齿,令人不敢直视。几个位置*前的幽州士卒悄悄地将脚跟向后挪了挪,企图拉远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仿佛心有灵犀般,整个盾阵整体向后移动,先是一点点,然后是一寸寸,随着敌军越来越近,后挪渐渐变成了大步后退。
“站住,站住,少帅在看着咱们!”范仲谋抹了一把汗,呼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刚才他想出来的应对策略是,先用盾牌手顶死雁行阵的正面,然后派弓箭手来一次仰射。可敌军和自己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的十余步,仰射的羽箭很难命中目标。改做平射的话,先被射中的可能是挡在弓箭手身前的自家弟兄。
范仲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确,平素学过的那些阵型一个接一个快速从他心头滚过,却无一合用。他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发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硬起来,被刻骨的阴寒所充满。
“呜呜――呜呜――呜呜!”救命的号角突然从背后响了起来,令范中谋先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差点瘫倒。
“卢方远向前,带人补盾牌手左侧。傅杰带人堵右侧,所有人,与盾牌手成横队!”从号角中得到提醒的他大喊大叫,唯恐命令不能被下属听到。
笨蛋,原地用横队稳定阵脚,等待左翼杀过来汇合!传完将令的罗成气哼哼地将号角丢还给身边的亲兵,两眼血红。
从敌军开始变阵起到他将命令送抵范仲谋耳朵的那一刻,总计才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但就在这短短半柱香时间内,就有四百多条生命被督尉范仲谋生生葬送掉了。“真不该让他独当一面!”罗成恨恨地想。“但在遇到真正的对手之前,谁又能发觉范督尉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
变成最简单横阵的幽州军右翼依旧挡不住对手的攻击,被逼得节节后退。无论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士卒的训练程度他们都无法与对手相比较。那些博陵人在百战老兵的带领下,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攻势宛如潮涨。而列阵坚持的幽州弟兄就像沙子垒的堤坝,三下两下便裂开了缝隙。
惊惶失措的幽州弓箭手松开弓弦,将羽箭像蝗虫般射向半空。有的射中了敌人,有的落在了自己人头上,给敌我双方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没有盾牌遮挡的长槊手们不得不躲闪,他们的身体刚刚挪,敌军便借此突了进来。几名博陵甲士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冲到幽州弓箭手当中,如狼入羊群。
督尉范仲谋亲自杀到了第一线,他武艺高强,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但个人的勇武却无法遏制住整支队伍的颓势。很快,他所在位置便成为了一个突前点,越来越多得博陵甲士*过来,前、左、右三个方向朝他发起攻击。
忠心耿耿的亲兵横扑上前,用身体挡住刺向范仲谋腰间的槊锋。杀红了眼睛的范督尉横刀急挥,将刺入袍泽身体的槊头一刀两断。“呀!”他怒吼着,挥刀向距离自己最近敌人砍去。那名博陵军小卒却不肯与他硬拼,将断槊向范仲谋脚下一丢,然后快速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之内。
六、七杆长槊刺过来,逼得范仲谋左躲右闪。“来人!”他大声命令,“来人,跟我上,杀光他们!”身后却再没有回应。敌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仿佛在嘲笑他不会用兵,有勇无谋。冰冷的槊锋再度刺过来,槊尖上的光芒寒得令人绝望。
“结束了!”范仲谋惨笑。他是幽州男儿,知道用什么方式洗雪自己的耻辱。一根长槊刺中了他的护胫,没能穿透熟铁和厚牛皮。他跟跄了一下,身体借势前扑,刀光横扫。
“叮、叮、叮”几根槊锋应声而落。范仲谋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山坡上。躺在血泊中的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解脱的那一击。数息之后,却没感觉到痛,只是被身边的血腥气熏得隐隐做呕。
博陵军在后退!惊喜交加的范仲谋睁大了眼睛。看见原本统领左翼步卒的刘德馨从自己的身体上跳过,带着百余名弟兄将敌人的阵型硬生生顶出了一个坑。紧跟着,另一伙弟兄架起他的肩膀。
“杀,让我杀上去!”范督尉疯狂地叫喊着,满脸是泪。“杀上去,让我杀上去为弟兄们报仇!”他的呐喊声渐渐变低,渐渐变成嚎啕。
“少帅让咱们顶在这!收拢你麾下士卒,拖住敌军!还有转机!”左军统领刘德馨一边带领着死士们与敌人脱离接触,一边大声喊道。
“转机?在哪?”脸上被血和眼泪弄得红一道白一道的范仲谋惊诧地问。
“别废话,拿起你的刀来!”刘德馨将一把刀塞入了范仲谋手中,顺势将他的身体扯正。
“还有转机!”抓住救命稻草的范仲谋大步跑向自家士卒。那些人都是先前被敌军打散了的,现在刘德馨又帮忙将他们重新收拢了起来。“还有转机,咱们坚持住,将敌人钉死在这!”他大笑,血泪满脸。
他知道转机在哪了。就在刚才他与敌人拼命时,少帅罗成已经将骑兵扯向了战场外围。博陵军杀人杀得太畅快,整体的位置已经由缓坡中央移动到缓坡边缘。只要左右两翼并拢在一起的幽州军能缠住敌人,不给对手彻底突破的机会。半柱香时间内,少帅所带领的骑兵就能迂回到敌人侧后。
到那时,一千五百名骑兵顺着山坡雪崩般卷下来,绝对可以将眼前这伙天杀的博陵人生生撕成碎片。
第二章 展翼(七下)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定然不会在与敌军遭遇后,立即挥师上前一决生死。多年的行伍经验会告诉他,眼前这伙敌军是有备而来。无论在底层将领对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还是于普通士卒的体力方面,都不是他麾下那支已经赶了半个多时辰路的疲敝之师可比。
如果幽州少帅罗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初次试探受挫后,也会瞬间失去对获取胜利的信心和勇气。那样,整支幽州军便可以及时后撤,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局却未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上述两个条件,都与罗成无关。他虽然自打八岁时起就被父亲抱在马前亲临战阵,单独指挥一支军队与名将沙场较技的机会却不多。突厥狼骑勇则勇矣,在战略战术方面的造诣与中原军队相比却是一个在谷底,一个在云端。况且即便突厥人真的派遣阿史那却禺、阿史那骨托鲁这样的名将前来挑衅,罗艺岂敢让一个方及弱冠的娃娃领军迎之?
但是,能够让父亲将完整的一支军队放心地交付在手中,罗成自然也非一个庸碌之辈。他不仅武艺出众,兵法方面的造诣远在普通少年之上。校场竞技,步兵、刘义方这些前辈将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纸上演兵,秦雍、卢楚这些老行伍也要甘拜下风。每一项成功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无数汗水。而连续多年坚持勤学苦练的人,心智之坚定又岂是寻常纨绔子弟可比?
因此,在两军相遇之初,尚嫌稚嫩的罗成轻而易举地便被博陵军的伪装所骗了过去。在两军交手之后,心高气傲的少年又急于挽回败局,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每个失误都不算大,但连续的两个失误却足以葬送一支军队。特别是在这支军队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人作战的情况下,罗成的疏忽与骄傲,已经将麾下弟兄们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几乎就在他将骑兵扯向战场外围的同时,一直耸立在博陵军本阵正后的那杆悄悄地降了下来。然后,几乎没引起幽州军任何的注意,另一杆黑色的大纛陡然升起。黑得如无星无月子夜般的旗面上,一个猩红色的“李”字迎风飘摇。
“呜――呜――呜!”博陵军的角声急转高亢。先是短短的几声,犹如银瓶乍破。然后是冰河解冻,大江决堤。数十支号角以同一种节奏发出怒吼,慷慨、豪迈、顾盼雄睨。“呜-呜-呜”“呜――呜――呜”仿佛乳虎出谷的第一声狂啸,又像巨龙出渊后的欢快长鸣。
伴着高亢的角声,激战中的博陵军大阵又是一变。两支斜向支撑的“燕尾”前端渐渐合拢,后端渐渐扩大,在给敌人制造着难以承受的伤亡的同时,一分为二。两列纵队就像两根长槊般遥相呼应,捅得幽州军节节后退。而就在这两杆长槊的正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攻击阵列轰然出现。
这是幽州军非常熟悉的方阵,整整齐齐,四平八稳。但这又是幽州军非常陌生的一个方阵,因为在马匹相对便宜的幽州,谁也不会用造价昂贵的铁甲来武装步卒。但此刻走在博陵方阵最前方的,却是两排头顶铁盔,身穿铁甲的重装步兵。或者是三排乃至更多,幽州弟兄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前排步卒们手中的厚背大砍刀。刀面比大隋军中标准横刀宽上三寸,刀身长了足足半尺,冷森森明晃晃,缓缓移来如同一座正在行进的刀山。
刀山缓缓前推,速度并不快,却让精疲力竭的幽州军感受到了巨大了压力。有士卒用冷箭射向了重甲步兵,被对方用盾牌一挡,“叮!”地一声碰飞了出去。受到偷袭的博陵重甲看都不看,包铁战靴踩上箭杆,轻而易举地将其踩成了两段。
敌我双方依旧在博杀,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被前进中的方阵吸引了过去。明眼人谁都明白,一旦那个方阵推近到最前方,场中的战局就要背其所左右。但谁也无法让方阵停下来,幽州军不能,博陵军不会。
“咱们上当了!”范仲谋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形势的不对,哑着嗓子向身边的同伴提醒。
“无论如何,都得坚持到少帅兜回来!”刘德馨抹了把脸上的人血,森然说道。他不但看见了敌阵的变化,而且看到了敌阵后傲然挺立的黑色战旗。旗面上的那个斗大的“李”字,早已说明了一切。
今天大伙的对手就是李仲坚本人,怪不得博陵军能把普普通通的步兵战阵变幻出这么多花样!而输在李仲坚手上,刘德馨并不觉得委屈。他、范仲谋、乃至罗成都可谓初出茅庐,对手却已经有着五年以上的作战经验,于生生死死之间走过了无数个来回!
眼下对幽州军而言最关键的问题便是他们能于对方的正面攻击下坚持多久。即便博陵人中有少量的重甲步兵的存在,罗成所率领的幽州轻骑依旧占据攻击力度和速度上的优势。如果他能及时地抢占有利位置并从博陵人侧后发起攻击的话,李仲坚即便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损失也必将惨重到无法继续对幽州军尾随追击的地步。而罗成却可以带领轻骑快速退走,回到束城坚守不出,进而把整个河间郡的战局拉回昨天的僵持当中。
李旭却不会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在处理与朝廷、豪门之间的关系时,他略显木呐,迂阔。在两军争雄的疆场上,他却对战局的敏感性却非常人所能及。快速向罗成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他算定了此战的结果,断然挥下了令旗。
“呜――呜――呜!”角声变得更急。“咚、咚、咚!”催战的鼓声也愈发激昂。走在重装步卒正中央的张江听到了鼓点声中传来的攻击信号,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然后立刻拉上了面甲。
“前进,挡路者,死!”几名大嗓门亲兵齐声重复,将张江的命令传遍整个方阵。重装步卒的行进速度立刻加快,顺着自家兄弟用身体支撑起来的长廊,踩着先行者的血迹,大踏着步,一步步逼向满眼惊诧的敌军。
“准备――”跟在张江身后的郭方一时还不能适应角色的变化,紧张得嗓子发干。他出身于流贼,打惯了一击而走的袭掠战。像今天这样在步下与正规军硬碰硬还是首次。当然,黄河南岸与瓦岗军交锋的时候不能计算在内,瓦岗众人数虽然多,装备和单兵战斗力却远不如大隋官军。包括眼前这支不算太正规的幽州兵。
听着张江的号令,走在重甲步兵后的轻甲士卒斜向上举起了手中的投矛。这是从原汾阳军中继承下来的装备,重铅混铁为锋,拓木为杆。长度和重量不及步兵槊,造价也十分低廉,但用于近距离肉搏却是比弓箭还方便的利器。
“投!”眼看着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就要和敌阵亲密接触,郭方重重地将手臂前挥,一百多杆投矛呼啸着升空,掠过王须拔等人的盔缨,然后一头扎进了幽州军中。
“碰!”“碰!”“噗!”“噗!”投矛入体的声音令人不忍猝闻。单薄的步兵轻甲被高速飞来的铅刃像捅纸一样捅破。随后,铅刃捅破皮肤,砸断肋骨,穿透五腹六脏,顺着士卒们的脊背透出来,将他们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飞来的横祸面前,幽州军几乎无法做出有效反应。少数身手敏捷者勉强举了一下横刀,只能让投矛射入身体的角度偏上一偏,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极个别武艺高强的伙长、队正提起木盾挡在身前,凌空飞射而来的投矛居然将木盾直接击裂。矛杆顺着盾牌上的缝隙深入逾尺,几乎是贴着目标的胸口才勉强停了下来。在生和死边缘徘徊的一遭的幸运者们吓得立刻丢掉盾牌,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连看一眼身边袍泽的勇气都没剩下。
“预备――投!”郭方快速举起第二根投矛,带领身边弟兄们向敌军掷去。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他几乎能看见目标被击中后的惨状。被打懵了的幽州人抱着脑袋,在同伴的尸体上蹦来跳去。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那哭声要多哀伤有多哀伤。但是郭方心里没有任何怜悯,他是上谷人,家里去年刚分到的良田和房子全在易水边上。如果幽州军赢得了这场战争,像他这样级别不够高,名声不够显的将领会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除非他打定主意重新去当流寇,继续过那种四处遭人白眼且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李旭已经让他领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像很多搏陵军将领一样,尝试过了受人尊敬和衣食无忧为何种滋味的郭方很难再回头,也没有重新受一次苦的勇气。
为了保住自家的那几十亩水浇田和刚刚盖好的宅院,郭方只能对敌人痛下杀手。他读过的书很少,所以心中没有李旭所面临的那些羁绊。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上谷人而言,远道而来打劫的幽州人就是外寇。虽然他们身上也穿着大隋戎装,嘴里说着和自己同样的语言,但骨子里却和塞外胡族没什么分别。
连续三波投矛让幽州军充分领教的恐惧的滋味。在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的死亡威胁面前,任何激励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刘德馨和范仲谋两个想尽一切手段来稳定阵脚,麾下弟兄却非常不争气地快速后退。非但普通士卒像没头苍蝇般乱跑,一些队正、旅率也不敢再站立于投矛的打击范围内。而博陵军却得势不饶人,整个方阵快速逼过来,顺着投矛砸开的缺口快速前推,势入破竹。
第三波投矛掷出后,郭方用腰间拔出了横刀。他身边的轻甲步卒们也学着上司的模样,双手握住刀柄,跟在开路重甲之后大步前进。脚下的地面已经很滑,不断有身负重伤的幽州人从血泊中探出胳膊,向他们请求怜悯。博陵士卒却不肯停留,甚至连低头给对方补一刀的事情都无暇去做,只是大步向前,向前,不断地向敌阵核心突入。
重甲步卒很快与幽州军接触。刚刚遭受了连续几轮打击的对手根本无法保持阵型,只能依*个人的勇武与整队的博陵军支撑。在娴熟的配合下,个人的力量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顽抗者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几颗野蒿子般顷刻之间就被扫倒,混同为地面上的尸体。博陵军包着铁皮的战靴毫不犹豫地从尸体上踩过,留下一路哀嚎,一路狼藉。
几名对战局感到彻底绝望的幽州士卒大喊扑向博陵军阵。试图用生命为自己的袍泽赢得后撤的机会。他们两眼血红,就像被逼到绝路上的野狼。他们心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脚步却无比地坚定。横刀击打在博陵士卒的盾牌上面,砍出一串又一串火花。火花瞬间黯淡,生命之火也随之向天空飘去。飘在半空中的灵魂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家军阵已经向中间凹进了二十余步。
先前令人畏惧的燕尾阵此刻已经彻底与方阵融合到了一处,变成了一个砸向幽州军手臂。方阵为拳头,纵阵为胳膊。而在这个犀利无比的铁拳最后,是博陵军坚实的肩膀。可以抵挡一切风雨的肩膀。
负责协调全军和侧后防御的李旭指挥着一千多名步卒,用长槊组成了一个弧形阵列与“拳头阵”的尾段相接。如果罗成带着骑兵绕得距离不够远,贸然冲过来将刚好与半圆形钢铁丛林接触。如果罗成带领骑兵绕向更高处,在他杀过来之前,负责拖延时间的幽州步卒已经损伤殆尽。
一直关注着战场变化的罗成心急如焚。他不是不想加快速度,但看似平坦的山坡却远比他想象中难走。在生满碧草和野花的山坡上还有数以千计,深不逾尺,粗仅三到五寸的小坑。马速稍微加快,就有弟兄们从鞍子上栽下去。折了腿的坐骑发出凄厉的哀鸣,与远处的喊杀声遥相呼应。
罗成知道自己上当了。这片山坡是被人处理过的,狡猾的敌将早就选好了战场。可敌人分明也是刚刚赶到的,怎么有时间挖陷马坑。是谁帮助了他们?谁为他们预警了幽州军到来的时间?
缺乏实战经验的罗成当然不会想到,他今天的所有反应,都落在对手的预料当中。早在束城守军第一次被惊醒之前,李旭已经带着博陵精锐出发。为了充分地迷惑敌军,他在出发的同时,向城墙进行了一次佯攻。随后,在束城通往平舒的必经之路上为罗成布置好陷阱。
第二波,也是罗成作为猎物追杀的那一波博陵士卒为军司马赵子铭所带,于半个时辰前,刚刚从李旭等人身边走了过去。从那一刻起,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完全对调。四千博陵精锐以逸待劳,紧紧地咬住了疏忽大意的入侵者。
留给罗成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博陵军的猛烈打击下,幽州步卒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两名核心将领身上都挂了彩,全凭个人勇武和亲卫们的忠心才勉强没有变成刀下之鬼。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坚持到迂回部队的及时出现,之所以苦苦挣扎,完全是出自武者对名誉的珍视。
“老六!”范仲谋挥刀砍翻一个退下来的幽州逃兵,带着哭腔大喊。他与刘德馨都是军中老将的子侄,从总角时玩到大,私下里一直以排行相称,只是在军中才呼喊彼此的表字。
“三哥!”刘德馨的声音也很沙哑,呼吸之间满是绝望,“你下去吧,找机会鸣金通知少帅,别再想着捞回来了,赶紧带骑兵脱离战场!”
“不,你下去,今天战败过不在你!”范仲谋低声哭喊,“是我先失了方寸,连累了大伙。你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被他和刘德馨用督战队逼上去的弟兄们又快速退了下来。有的人一边退一边大声讨饶,唯恐两位无情的将军命人向他们挥刀。有人则装做看不见范仲谋和刘德馨,尽力斜向跑,避免与督战队发生意外接触。
“你下去吧,你兵书背得比我熟,将来报仇的机会大!”刘德馨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后拎着刀,刀尖直指隆隆而来的博陵重甲。“弟兄们,杀一个够本!”他大喊,面目狰狞如鬼怪。
“保护刘将军!”范仲谋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突然伸出腿,一脚将刘德馨踹了个趔趄。趁着同伴一愣神的功夫,他大步窜了出去,舞刀如风。
“与少帅一块撤回去,告诉我爹,我没丢他的脸!”范仲谋一边前冲,一边大喊。身体就像一道闪电,掠过曾经开满鲜花,长满碧草又被人血染得火红的山坡,重重地砸在了博陵军的刀锋之中!
移动中的刀丛微微停滞,然后快速绽放出一团殷红。
殷红色的血雾快速散开,快速变淡,耀眼的阳光从碧蓝碧蓝的天空中射下来,四野风景艳丽如画。
第二章 展翼(八上)
“三哥!”望着范仲谋消失的方向,刘德馨放声惨号。他没想到平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范三哥会主动求死,如果他撤出战场,凭借范家父辈对虎贲铁骑的贡献和范家在幽州的势力,没有人会真正地治他战败之罪。况且兵败的错误不能完全由范仲谋来负责,从一开始,整个幽州对形势的判断就过于乐观。他们以为河间百姓会赢粮而影从,结果河间百姓却将他们视作贼寇。他们以为博陵军留在六郡的全是老弱病残,结果对方的战斗力比幽州军还强悍。他们以为李仲坚死了,结果李仲坚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不顾身份地转到河间来“欺负”一群后生晚辈。
两军阵前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里只有胜败,没有对错。博陵军的攻势只为范仲谋的死略为停滞了一瞬,旋即又继续展开。身披铁甲的前排步卒在行进中拉大和同伴之间的距离,为身后的袍泽留出空隙。只有轻甲护身的步卒们快速从军阵的缝隙中涌出,就像一股股突破冰层的春水。
只是,这股股春水都为红色。每一股,都要以幽州人的生命作为引子。他们在重甲步卒的前方快速凝结成一把把刀锋,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锐利地刺进幽州人已经崩溃的阵型里。
“结阵,向我*拢,结阵后撤!”同伴的血快速洗去刘德馨眼里的哀伤。现在还不是为朋友哭泣的时候,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没有人能逃离生天。身为虎贲铁骑老将的父亲曾经一遍遍地告诉过他,战场上死得最多的人往往是背后受到致命一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你表现得越懦弱,往往活下来的机会越渺茫。
大多数士卒不再理睬刘德馨的招呼,但范、刘二人的亲兵都毅然站在了刘德馨的身边。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将,如果主将阵亡而自己逃回,非但最后难免一死,家中的父母兄弟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凭着这少数勇悍者,刘德馨匆匆布置了一个方阵。不敢与杀过来的敌军接战,而是互相保护着,慢慢后退。两小队博陵军先后扑上前,都被方阵硬生生地顶开。从附近逃过的其他幽州人见到方阵的效果,立刻停下脚步,围拢在方阵四周。在刘德馨的协调指挥下,这个战团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仿佛洪流中的一块巨石,艰难地维持着自身最后的尊严。
“***!”领军冲击的郭方很快就发现了刘德馨所在位置,大声骂了一句。他非常愤怒,却没有立刻带人展开攻击。对方的主将虽败不乱,显然是个经受过正规训练的将门子弟。这种人的身手通常不会太差,贸然冲上去,郭方知道自己打架打出来的那些三脚猫功夫未必占得了上风。
但他却不肯让已经入口的肥肉眼睁睁地退走。追随着李旭四处冲杀的这两年,郭方学会了许多破敌之策。他记得其中几式,刚好可以照搬照抄。“收集步槊,收集步槊!”他举起横刀,大声命令。随后弯下腰,从敌人的尸体旁捡了一根长槊在手。
几百根被幽州军丢弃的步兵长槊立刻落到了博陵人手里,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们斜举长槊,借着土坡的高度快速前冲。“投!”在敌军惊诧的目光中,郭方冷笑着下令。一丈八尺长的步槊迅速升空,裂破空气,重重地砸入敌军方阵。
作为投掷兵器,长槊显然没有博陵军配备的那种铅首短矛攻击效果好。但是,郭方所看中的却不是长槊的杀伤力,而是其对后退中的敌人所产生的破坏作用。大部分长槊在落入幽州人队列中后都失去了重心,横七竖八地落在了士卒们脚边。小部分命中目标,将倒霉的幽州人钉翻在地。
完全*与对手互相支撑才能掌握平衡的幽州士卒登时大乱。为了不被博陵人从背后追上来砍死,他们只能倒着后退。而落在脚边的长槊刚好做了绊马索。霹雳吧啦,被槊杆绊住脚踝的士卒倒下了一大片。他们的袍泽却保持着后退的速度,战靴毫不停留地向倒地者身上踩来。
没有人愿意被活活踩死。即便最勇悍的燕赵男儿也不愿意。刘德馨费劲力气组织起来的方阵瞬间土崩瓦解,郭方麾下的弟兄看准时机,呐喊着杀进军阵。
“卑鄙无耻!”刘德馨大骂。举起横刀,准备与冲上来的博陵士卒拼命。更卑鄙的事情却发生在下一刻,诡计得手的郭方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把大弓,搭上羽箭,嗖嗖嗖接连不断向他射来。
刘德馨磕飞了第一支羽箭,转身用横刀挡开一名博陵小卒的必杀一击。没等他杀死对手,第二支羽箭又射到了身边。他不得不分心去闪避,第二名杀过来的博陵小卒却看准机会,挥刀向他的腰间横扫。
有名幽州亲卫以生命为代价替刘德馨挡住了敌军的攻击。未能得手的博陵小卒立刻跳开,身形骠疾如猿猴。闪开了羽箭偷袭的刘德馨还没站稳脚跟,第三把横刀,第三根羽箭又同时杀来,夺走了他身边另一名侍卫的生命。
成队的博陵士卒杀向了刘德馨,彼此相互配合,有人一击不中,立刻退入同伴的保护范围内。他身边的袍泽立刻闪身出击,将攻势保持得源源不断。从个人武艺修为上看,刘德馨和他身边的亲卫明显高于对方。但在彼此之间的配合方面,他们照着对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像剥笋一般,忠勇的幽州亲卫陆续含恨倒下。而飞射向刘德方身边的羽箭和疾砍向他身边的刀光却源源不断,无止无休。铁打的人也有疏忽的一刻,就在刘德馨忙着对付冷箭时,一杆步兵长槊突然斜刺过来,直奔他的大腿。锐利的槊锋轻松地将护腿甲刺穿,在他的腿肚子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
“保护将军!”幽州亲卫拼命上前,抱着脸白如纸的刘德方向阵外逃去。这回,他们再也顾不上且战且走了,而是于溃军中胡乱杀开一条血路,无论对方是敌军还是自家来不及躲避的同伴。很多没死于博陵军之手的幽州士卒被自己人出其不意地砍倒,跌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个负责正面防御的幽州军将领一死一伤。
幽州人的士气急转直下。虽然有个别勇悍者依旧舍死忘生地试图以螳臂当车,大部分士卒却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他们在博陵军的方阵面前像受了惊的野兔般逃散,唯恐逃得慢了就变成刀下之鬼。博陵军尾随追击,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郭方所率领的轻甲步兵已经全部从重甲步兵的身后冲了出来,直接插进了幽州溃卒造成的缺口中间。他们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看上去并不比对方精良,但攻势如虹,挡者披靡。
跟在方阵之后的两个长条纵列也开始变化,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迅速分解成一个个小队,从重甲步卒的身边绕过去,追杀失去斗志的幽州军。
很多幽州士卒背后中刀,伤口从肩膀一直裂到腰部。郭方踩着这些人的尚未断气的身体前进,心中不带任何怜悯。他需要保证攻击的持续性,敌阵还没有被完全穿透。只有将阵列后方那杆将旗砍倒,才能达到彻底瓦解对方士气的目的。一旦让对手找到反扑的机会,博陵军的损失将成倍的增加,甚至会丢掉前面取得的所有成果。所以,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心怀慈悲。
几名逃不动的幽州兵返身抵抗,郭方一刀撩过去,将对方刺来的长槊撩向半空。不待对方发出惊呼,他反手一刀,从肩胛直砍到胸口。眼看着红艳艳的血顺着刀口喷射出来,将面前的所有风物染得火一般红热。“刀来!”他大喝,将对手的尸体和卡在骨头缝隙中的横刀一并踢飞,重重地砸进另一名亡命者的怀中,将此人砸了个滚地葫芦。
两名博陵士卒冲过去,挥刀砍断倒地者的脖颈。一名亲卫冲上前,将自己的横刀交给郭方,然后低头在敌军的尸体上收集兵器。攻守双方都出身于大隋边军,因此兵器的制式几乎一摸一样。很快,亲兵就收集了一大摞横刀,抱在怀中,随时准备给郭方提供支持。
又一名敌军转身拼命,横刀泼出一道闪电。郭方从尸体堆上跳开,然后踢起一根断槊,扰乱对方的视线。紧跟着,他快速前跳,横刀于半空中力劈华山。对手抵挡,兵器被击断,郭方的横刀中途转向,砍进了他的脖子。
不远处,几名试图顽抗的幽州军见到郭方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吓得丢下兵器,伏地大哭。
刀光依次扫过去,将哭声与生命同时切断。
“刀来!”郭方扔掉已经砍出豁口的横刀,大声呼喝。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砍废了多少把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他已经彻底地迷失在了杀戮的快感当中,带着自己身后的弟兄,如醉如痴。此刻在他们心中,时间早已经停滞,周围的喊杀声也渐渐变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旋律,像传自远古的军乐,宏大、高亢、不带一丝哀伤与低婉。那是生命和死亡的旋律,在人血涌成的雾气中间,生命如歌,死亡亦如歌。陶醉于旋律中的人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疲惫,甚至感觉不到刀锋砍入肢体的疼痛。他们大叫,怒吼,狂笑,将自己的身心混同于沙场旋律中,让敌人在眼前哭喊、颤抖、求饶。
但他们不想饶恕任何敌人。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闯了进来,让他们的妻儿老小受到恐吓。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打碎了他们的家门,推翻了院墙,放火烧毁了他们的房屋。是敌人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掠走了他们的粮食、家产,收割了他们的庄稼,让来年的生活变得艰难,让幸福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一切必须付出代价,无论劫掠者塞外还是塞上。无论对手姓杨、姓李、姓阿史那还是姓罗!
一名已经倒在地上的幽州士卒抱住了郭方的双腿。“饶命!”他大声呼喊,眼泪顺着两腮滚落,掉进殷红色的血泊中间。他不是为自己求饶,身上的伤口已经证明了他很快就会死去。他是为了在博陵军刀前惊惶失措的袍泽们,那里边可能有他的邻居,朋友,或者兄弟。
郭方快速弯腰,将刀锋捅向求饶者的喉咙。在那一瞬间,他恢复了清醒,并且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那尚显稚嫩的脸。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胡子刚刚从嘴唇上方生出,喉结还不明显。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肠开始发软。但仅仅在一霎那之后,无情的刀锋又快速落了下去,割断了求饶者的血管。“你不该来的!”像是跟对方解释,又像说给自己听,郭方喃喃地道。然后,抬起头来,仰天狂呼:“杀散他们,让他们记住今天!”
“让他们记住今天!”博陵士卒齐声怒吼。只要把敌人打痛了,才能保护自己。他们都是百战老兵,很多道理不用别人教。
挡在博陵军正前方的幽州队列彻底溃散。很多人都在逃,却没有固定方向。指挥着重装步卒的张江缓缓推进到罗成留在军阵中的将旗边,当着很多幽州士卒的面把旗杆砍倒,把将旗取下来,当作斗篷披在肩膀上。没人敢上来阻止他,幽州人的彻底被杀怕了,宁愿接受屈辱,也不愿意再与博陵军拼命。
“列阵、右前、方推进!”下一瞬间,披着幽州战旗的张江,举起已经砍出无数豁口环首大刀,刀尖直对罗成所在的半山坡。他的命令很简短,并且略显含混。但所有重甲步卒都听明白了,在敌军和自家弟兄的注视下齐刷刷转身,如同一块滚动前行的岩石般,隆隆地向幽州骑兵的侧翼夹了过去。
第二章 展翼 (八 下)
铺满野花与碧草的山坡此刻正被热血所滋润。终于成功迂回到博陵军侧翼的幽州轻骑在少帅罗成的指挥下向李旭所坚守的阵地发起了潮水一般的攻击。穿过对手精心布置的障碍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调整,他们就直接开始进攻,扑火的飞蛾一般,一个接一个撞到了蓄势以久的长槊丛林中。
生命灿烂如春日之花,瞬间绽放,又在瞬间凋零。最先冲入战阵的五十余名骑手当场和坐骑一道被刺穿,轰然倒地。而久经战阵的博陵士卒却对敌人的死亡视而不见。第一排的士卒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槊锋斜向朝上。人和战马的鲜血顺着槊杆快速淌下来,染红他们的手和胳膊。有人被战马压伤,缺口很快被其他袍泽补充。未被波及者紧紧咬住牙关,像石雕一样纹丝不动。
第二排士卒将长槊平放于第一排士卒的肩膀,槊锋指向正前,尖端处挂着破碎的血肉。第三排士卒的长槊放在第二排士卒的肩膀上,槊锋比前一排高出两尺,尚没有机会与敌人接触,冷森森闪着蓝光。
这是标准的步兵对抗骑兵战阵,就像一个缩卷起身体的钢铁刺猬,令敌人无从下口。如果幽州骑兵有五十步以上的加速距离,凭着战马高速冲来的惯性,他们只要勇于牺牲,不难将此阵撞成齑粉。可李旭没给幽州人任何机会,常年引领骑兵作战的他比任何同龄人都清楚轻甲骑兵的薄弱所在。不像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后者即便缓步而行也能将拦路的步卒踏成肉酱。速度是轻甲骑兵的生命所在,如果不能提起速度,骑兵的攻击力至少要下降一半。而在低速前进中与袍泽的协调配合方面,他们远不及步卒灵活。
飞溅的血光并没有让罗成感到心软。范仲谋的将旗倒了,刘德馨的将旗倒了,幽州军的帅旗也倒了。作为主帅的和身边每名幽州子弟都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杀到李旭身边,将狡诈卑鄙的敌方主帅击毙的话,此战的输赢将没有任何悬念。
“幽州虎贲!”罗成单手举槊,用荣誉激励着部下心中已经为数不多的士气。
“天下无敌!”骑兵们大声回应,尾音带着一丝丝颤抖。这两句是他们的父辈在出征时常喊的口号。只不过第一句以前为“大隋虎贲”,如今大隋却变成了幽州。
父辈们曾经自豪地说过,当他们喊出这两句口号时,整个东方草原都会为之颤抖。无论突厥人、契丹人还是靺鞨人,那些未开化的牧民们在虎贲铁骑的面前只有伏地求饶的份儿。没有人敢直面大隋的天威,没有人敢直面整个中原的愤怒。而今天,这两句口号改了两个字后又响彻战场,挡在战马前的,却是同样的大隋袍泽。
一千五百名骑兵对一千余名步卒,幽州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上风。第二波亡命攻击很快展开,一百多名来自幽州的骑手踢打着马腹,将胯下坐骑的潜力压榨到了极限。可怜的战马扭转脖颈,瞪圆眼睛,厉声长嘶。它们不是人,没有大局观和牺牲精神。如果是在高速奔跑中看到面前的槊丛,它们无法抗拒惯性。如果是在小步前进过程中,哪怕是看到一束带刺的荆棘,他们也会选择避让。
对死亡的畏惧最终未能拗过对胜利的渴望,悲鸣着的战马缓缓向槊丛迫近,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可怜的畜生眼中滴落。在即将与槊丛相撞的刹那,大部分战马奋力仰起了前蹄。也有小部分努力转身,将直冲改为斜擦。结果几乎差不多,长达三尺余的槊锋轻易地便刺穿了战马的皮肤和肌肉,疼得它们四蹄乱踢。马背上的勇士趁机双脚离蹬,大叫着向前跳去。他们试图跃过槊丛,在敌军背后发起攻击。但大部分人都在半途中落了下来,直接被长槊刺成了蜂窝。少数几个幸运者刚刚落地,便被身边的博陵士卒包围,无数把横刀砍来,将他们乱刃分尸。
几乎不给袍泽们为战死者哀伤的时间,第三波骑兵就小跑到了战场核心。在跳下马背之前,他们将手中的长槊投向对手。然后,抽出腰间横刀,狠狠地砍在昔日视为手足的坐骑身上。
数十名博陵士卒被射中,歪倒在同伴身边。与此同时,被自家主人砍伤的战马发了狂,长嘶着撞入槊阵。十几杆长槊同时刺中一匹战马,将其当场戳杀。但博陵军的槊阵也在战马的冲击下向后凹了一小块,露出了小小缝隙。
第三波受伤的战马冲来,紧跟着是第四波战马。蹲在前排的博陵士卒不得不挪动身体,以免被可怜的畜生压死。槊阵上的破绽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巨大裂缝。舍死忘生的幽州人直接从裂缝中闯了进来,长槊急刺,以命搏命。
一瞬间,双方都损失惨重。配合娴熟的博陵士卒依*群体优势,将闯入军阵内的幽州人逐个捅翻。但发了狂的战马和发了狂的幽州人在死亡之前,往往要拉上一到两名对手垫背。不远处,罗成依旧在挥舞着战旗,将手下的弟兄赶向死亡漩涡。军阵正后方,李旭紧握黑刀,手指关节处早已发青。
正面战场其他位置的博陵士卒正在快速赶来,但三百多名幽州骑兵已经在罗成的指挥下,顺着山坡迎了过去。幽州军不指望仅凭着三百多名骑兵就能将数千乘胜而来博陵士卒击溃,他们只打算用这三百多人的生命再拖上一柱香时间。不需要更多,在一柱香时间内,罗成所部幽州骑兵和李旭所部那一千博陵士卒之间的战斗肯定能分出结果。如果骑兵们战败,此战幽州军覆灭!如果步卒被杀散,李旭仅凭一人之内,绝对无法面对数百骑兵的围攻。击杀了他,整个战局将天翻地覆。
血光飞溅,号角声宛若虎啸龙吟。比起先前正面战场上那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戮,局部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惨烈。双方将士都知道战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呼喝酣战,宁死不退。几名幽州骑兵从战马上跌下来,立刻挥刀贴着地面横扫。数杆长槊不闪不避,攒刺而下。数息之后,骑兵落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空档。已经被血染红的草地上,幽州人和博陵人倒在一处,肩膀贴着肩膀,面孔对着面孔。
为了维护战阵不被冲散,王须拔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到了第一线。他的身手远好于普通士卒,见到哪里被敌军冲出了裂缝,立刻扑上前补位。一名刚刚将对手刺翻的幽州骑兵狂笑着甩落槊锋上的尸体,没等他将马槊再次端平,王须拔斜冲上前,挥起板门大刀,将其从马鞍上扫去半截
“杀!让他们长长记性!”被人血喷得如刚从染坊里捞出来一般的王须拔举刀狂吼,冲向了下一名骑兵。那名刚刚冲入战阵的幽州人被吓了一跳,赶紧挥槊刺向他的胸口。王须拔翻腕,斜撩,一刀将马槊磕飞。跨步,上前,又一刀剁在了战马高高仰起的前腿上。
失去双腿的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叫,向前栽倒,翻滚挣扎。马背上的幽州骑兵来不及逃开,被马镫牢牢地套住,然后被自己的坐骑压得口吐鲜血。王须拔看都没看对手一眼,带着自己的亲兵直接冲向了下一个缺口。在那里,两名跳下坐骑的幽州将领正在夹击方延年,把方长史逼得险象环生。
其中一个人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转身迎住王须拔。看见对方手中那门板般大小的刀刃,他吓了一跳,不敢用兵器与对方硬碰,先侧身闪避,然后挥刀横扫。“去你***!”王须拔将板刀向地上一戳,柱子般挡住了砍向自己腰间的利刃。随即双腿腾空,以刀柄为轴心,螺旋飞踢。
这根本不是战场上应有的招术。突然施展出来却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与他放对的幽州将领躲避不及,前胸和小腹相继中脚。包着生铁的战靴直接踢断了他的肋骨,将里边的内脏震得四分五裂。
“啊——!”幽州将领发出一声惨呼,吐血而亡。王须拔双脚落地,拔刀迎住一杆从侧面刺来的马槊。持槊者武艺很好,一击不中,立刻催马前进,试图用马蹄将其活活踏死。王须拔快速逃向侧面,然后转身斜劈。对方持槊相迎,两支兵器毫无花哨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双方势均力敌,但幽州将领多了一匹战马,有着居高临下之便。为了避免此人将军阵的缺口冲得更大,王须拔每次都不能躲得太远,只能绕着战马与对方缠斗。这样做使得他的体力急遽下降,转眼便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对手露齿冷笑,长槊抖出了一团银花。
只听“乒!”地一声,半空中令王须拔手忙脚乱的长槊猛然停滞。紧跟着,跨在马上的幽州将领身体一歪,软软地掉下坐骑。一支凭空飞来的破甲锥从他的双眉上方射了进去,足足入脑有半尺深。黑色的雕翎上挂满了血珠,一滴滴晃得人眼发花。
王须拔快速回头,看见李旭手挽角弓,搭上了第二支羽箭。随后,另一名与方延年缠斗的幽州将领落马,被蜂拥而上的长槊戳成了蜂窝。
“别光顾着斗狠,尽力维护队列整齐!”向着王须拔所在方位望了一眼,李旭大声吩咐。隔着重重人群,他的话传到王须拔耳边已经几不可闻。但王须拔知道主将在说什么,用刀尖向前指了指,带人补向了下一个缺口。
虽然他竭尽全力,但幽州骑兵依然在多处形成了突破。看到自家的步兵战阵濒临瓦解,王须拔从腰间拿出一只号角,呜呜吹响。听到角声,已经被冲成一段段的博陵士卒们重新抖擞精神,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低级将领指挥下,原地结成小阵,最大限度地拖延着敌军推进速度。
双方在比速度。看正面战场的博陵士卒先杀散幽州拦截者赶到,还是局部战场的幽州骑兵先突破博陵士卒的阻拦,砍翻李旭的帅旗。在某一个瞬间,幽州人几乎达到了目标,他们距离李旭所站立的地方不足十步。但在数息之后,他们又被杀回来的周大牛带领亲卫逼得四散奔逃。
“噗!”疾飞而至的破甲锥穿透骑兵的胸骨,将其直接推落到马下。周大牛快速杀上,趁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幽州骑兵发楞的功夫,挥动横刀,直劈对方大腿。目睹了同伴惨死的幽州骑手一边要防备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冷箭,一边应付周大牛的攻击,手忙脚乱。几个亲卫趁机冲到战马侧面,用长槊将其推离马鞍。
无主的战马迅速逃离,周大牛等人迅速恢复成一个小方阵,彼此配合着堵住下一波冲向李旭的敌军。当先的敌将挥槊直取周大牛,试图擒贼先擒王。就在二人即将发生接触的刹那,作为军阵核心的周大牛突然很令人失望地从他眼前跳开。
“噗!”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满脸惊诧地幽州将领看见自己的坐骑高高地跳了起来,脖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支流矢贯穿。根本不给他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机会,周大牛也高高跳起,挥刀横扫。与战马失去配合的幽州将领眼睁睁地看着一把锋利的横刀划过自己的腰腹,然后本能地丢下兵器,伸手去捂伤口,和战马同时倒在血泊当中,翻滚,挣扎。
“呸!”攻击得手的大牛轻蔑地吐了口吐沫,提刀冲向下一个敌将。一名幽州士卒的兵器从侧面攻来,对着他的软肋画影。周大牛却根本不管,径自从对方攻击范围内跑过去。那名幽州士卒旋即被两名亲兵夹住,然后喉咙上挨了一箭,落马身亡。
与王须拔的任务不同,周大牛不负责维护军阵的完整。他带着一百多名亲兵,以某种怪异的方式围着帅旗旋转。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视,会清楚地看见,周大牛等人走动的轨迹就是半个圆弧,而李旭所在位置,恰恰为半弧的圆心。无论任何人试图渗透到这半个圆弧范围内,第一时间就会受到围攻,或者死于乱刃之下,或者被“流箭”射杀。
这种作战方式威慑力极大,接连数名突破了槊阵的幽州好手都折在了博陵军的帅旗附近。接连三次攻击受挫后,幽州将士们渐渐对周大牛所在位置产生的惧意。他们看不到战场的全局,很难分清楚冷箭是从何而来,更害怕下一个稀里糊涂死去的人就是自己。
李旭将一支破甲锥搭上弓弦,射向了更远处的敌人。幽州军至今还保留着大隋的铠甲制式,所以他能非常轻松地从敌人中分辩出哪个是军官,哪个是普通士卒。短短数息之间,至少有三名旅率,两名队正死在了他的手下。本来就已经非常混乱的幽州军愈发混乱,很多士卒几乎是完全凭着荣誉感在博杀,一边与博陵军缠斗,一边不断观望周围形势。
张江所带领的重甲步卒与负责阻拦他的幽州人还在苦战,但因为人数和士气的双重影响,幽州方面已经呈现了溃势。带队的将领不断发出号角声,向罗成告急。而他们的主帅罗成已经将自己的大部分亲兵都派了出去,根本无法再分配任何力量为麾下袍泽提供支援。
最后能投入的力量,就是罗成自己和十几名贴身侍卫。但他不想将这最后的体力和鲜血浪费在博陵军普通士卒身上,他的对手就在不远处,正指挥着博陵军对幽州人进行着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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