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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80 酒徒 (现代)
除了被军务忙得脑门升烟外,李旭还为各地不断传来的战报而震惊。这里不像远离权力中心的河北,隶属京畿重地的河南各郡治安虽然乱,各种消息却传播得非常及时。在途经鲁郡治所瑕丘时,他收到奉旨征讨杜伏威的右御卫将军陈稜全军覆没,仅以身免的噩耗。正月初十,他在彭城郡北部的丰县得到了近在咫尺的战报,流寇徐元朗领兵绕过齐郡,纠结巨野泽附近的各路土匪再次攻陷东平郡治所郓城,整个东平不复为大隋所有。还有一条未经证实的消息听起来更令人沮丧,曾经隶属于博陵军麾下的涿郡兵马年前在长河县中了窦建德的诈降计,通守郭绚当场被杀,万余弟兄逃出生天的不足两千。
“杨义臣老儿在搞什么啊?”王须拔被郭绚战死的消息弄得火冒三丈,捶打着营帐旁的树干骂道。“咱们走时把一支完整的兵马交托给他,这老儿却辜负大将军所托……”
“杨老儿不会看上了大将军的地盘吧!”郭方与郭绚沾亲带故,懊恼之余,难免将事情往更坏处想。去年博陵军主动杀到河间,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杨义臣借着剿匪之名图谋六郡,如今李旭本人不在老巢坐镇,难免有些无耻的家伙见利忘义。
“杨老前辈不是那种人,在咱们自己人还把具体战报从河北送过来之前,大伙稍安勿燥!”李旭皱了皱眉,低声劝告。“不要乱传这个谣言,以免影响军心。有赵司马和吕将军二人在,博陵出不了大乱!”
“大将军说得有道理,赵司马为人谨慎,处事果决。如果是杨义臣借流寇之手陷害咱们的人,他不会坐视不理!”张江想了想,在一旁附和。‘此行有些唐突!’当大军过了黄河后,以他为首的很多郡兵出身的将领都为自己当初的莽撞而暗自懊悔。在他们眼里,李将军之所以放弃在河北大捞战功的机会却冒险挥兵南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顾全与大伙之间的情义。但如果为了情义而影响了全局和博陵军的日后发展,众人心里永远不会安宁。
带着焦虑和沮丧,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一个个没有人居住的村落,跨越长满荆棘的荒野。黄河南岸春天来得早,几乎刚刚过完了正月十五,在解了冻的溪流边,已经有绿意冒出了地面。新草的清香令战马兴奋异常,脚步轻快,但人的心情却丝毫没因为春天的回归而变得明快。
行到运河边上的雍丘附近,从博陵绕路赶来的信使终于追上了大军。军司马赵子铭在信中详细汇报了郭绚战死的原因和他所做的善后处理情况。从信中的措词来看,郭绚的战没主要因为轻敌,并非被人陷害。他的死对博陵六郡冲击也不太大,甚至可以说地方豪门的势力由此又被消弱了不少。赵子铭和吕钦二人尽最大可能收拢了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残兵,并从博陵军本部中分出一哨兵马去涿郡驻扎,与薛世雄部重新构成犄角之势。
李旭去年经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那批人才也逐渐适应了各自新身份,有这批新兴力量的支持,六郡情况目前非常乐观。年关之前,又有不少战乱之地的百姓们翻山越岭来投。根据去年的屯田经验,崔潜等文职官员将流民们尽量安置在了水源充足,地势平缓的易水、徐水及涞水附近,不出两年,那些新兴的村落必将能为六郡提供更多的赋税。
但在六郡之外的各种情况却丝毫不容乐观。谣传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死了郡丞唐世宗,据郡造反,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而马邑郡守王仁恭据说也被部将刘武周所杀,阖郡叛隋,归附于突厥。不知道朝廷做得什么打算,非但没有派任何兵马去征讨叛乱,反而把正在河北南部与流寇战得难解难分的杨义臣老将军调回了江都,出任兵部尚书。就在杨义臣前脚刚走,曾经击杀的张金称的清河郡守杨善会便再次败给了窦建德,全军覆没。
“再这样下去,没等咱们到达荥阳,说不定洛阳也被朝廷那帮家伙玩没了!”看完来自博陵的信,张江沮丧得要死,用马鞭将脚下的枯草抽得四处乱飞。
玩这个词,是他从曾经的山贼王君廓口中学来的,用以形容朝廷中那几家权臣再贴切不过。本来李将军和杨老将军之间有个约定,在博陵军南下逼迫瓦岗军侧后的同时,杨义臣会趁机联合韦霁、郭绚、杨善会等人扫平河北残匪。然后大伙南北夹击,定能让瓦岗军首尾不能相顾。谁料还没等博陵军与瓦岗兵马动上手,郭绚、杨善会二人反而被窦建德给击杀了。眼下朝廷又将杨义臣调往江都,河北南部各郡只剩韦霁一根独木支撑全局。以窦建德和高开道两贼的实力,已经足够将韦霁缠得死死的。瓦岗军派往河北的喽啰兵刚好趁机抽调回来,以逸待劳,迎战李旭。
“你们说李密这厮是不是在朝中有内应啊?”王君廓对新传来的消息也非常失望,竖着两根浓密的眉毛追问。“怎么这一举一动,都像朝廷跟他在配合似的。反而咱们,怎么看怎么像被朝廷和瓦岗军在联手算计着!”
“这也说不准,你没听人讲过皇帝不可以投降,大臣却越早投降越得意的说法么?”郭方摇头,轻叹。“很多人信他有天命,所以急着立从龙之功!”
“我呸!”王须拔向地上吐了口浓痰,低声骂。“他李密若是有天命在身,当年还会被人家追得像头兔子般东躲西藏?谁信那话谁傻,天下姓李的多了,要我选,宁可相信天命应在大将军身上,也不会相信应天命者是他!”
骂归骂,大伙无法不承认博陵军所面临局势比当初想象得艰难十倍。西进的路已经走完了十之七八,剩下这段都是张须陀当年走过的。只不过当年*近运河的阳武、原武两城还属于大隋,如今它们却已经完全被瓦岗军所控制。如果博陵军还想借助通济渠水运之便的话,在到达荥阳之前,就不得不独自面对瓦岗军的围追堵截。根据信使在路上消耗的时间推算,在赵子铭的消息送到之前,瓦岗军派往河北的力量已经全部抽回。那意味着,孟让、郝孝德、王德仁、李士才、魏六儿、李德谦、张迁还有李文相、黑社、白社、胡驴儿这些纵横天下的大贼,将同时出现在博陵军的对面。
四千博陵军,能打得过这么多敌手么?从不知道恐慌为何物的王须拔有些犹豫了。他把探询的目光看向李旭,希望主帅能做一个相对明智的选择。
“张金称什么时候死在杨善会之手的?”仿佛根本没觉察道部将目光中的期待,李旭又看了一遍军书,抬起头向信使追问。
“去年十月,就在大将军击败高士达之后不久。”信使是个因年龄过大而退役老兵,身上还带着行伍之气。听到李旭相询,立刻并拢双腿,朗声汇报。“但大伙都说,若不是当年咱们一战灭了张金称麾下主力,杨通守根本不是张金称之敌!”
作为当年参加战斗的一员,他深为博陵军的战绩而自豪。当时大军初到河北,与现在一样人生地不熟。而张金称在此之前,曾经纵横十几个郡,从未遇到敌手。“现在百姓都说,只有咱大将军在河北时,官军才知道怎么打仗。”他四下看了看,不无得意地补充,言谈之间,武者的骄傲尽现。
“大牛,传令大伙入雍丘城休息两日,后天一早咱们拔营,直接去挑了李公逸的老窝。告诉弟兄们,从此处到荥阳,运河两岸凡瓦岗军盘踞之处,咱们见一个挑一个!”李旭满意地点点头,命令。
第三章 无衣 (五 上)
用四千远道而来的骑兵主动进攻加在一起人数超过三十万的瓦岗军,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不但王须拔、郭方等后加入博陵军者被李旭的命令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张江和周大牛这些追随了李旭多年的老部属,都有些怀疑自家主帅在下达命令时经没经过深思。但看到李旭那自信的笑容后,大伙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命令。两天后的一个清晨,他们在重金募来的向导带领下袭击了瓦岗军大将李公逸的老巢,大破之,斩首近五千级。
“大牛,鸣金收兵,让张江和王君廓两个尽快撤回来。郭督尉,射一封信进山顶上的那个寨子里去,命令山寨中的老弱病残开门投降!告诉他们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主动不打开寨门的话,我就要放火烧山!”李旭俯身抓了把干草抹净黑刀上血污,大声命令。这一刻,他的身材看上去非常魁梧,早晨的阳光从盔缨上斜照过来,映得全身得黑甲上仿佛有层雾气在萦绕。
“遵命!”周大牛和郭方立刻翻身上马,各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无论战前对李旭的“乱命”有多少不满,此时,他们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将领们认为李旭的做法太疯狂,瓦岗军同样也没想到李大将军敢在未与其他诸路官军取得联系之前便贸然对他们发动进攻。
倒霉的瓦岗贼李公逸上次已经被李旭抄过一次老巢。偏偏此人乡情甚重,再度建立起来的老营与原来的老营只隔了一个山头。博陵军在向导的带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他的窝,将其设于山脚下的四个营垒瞬间击破。
消息传到山上,李贼居然不相信来者是李旭,骂骂咧咧地带着数千睡眼惺忪的精锐下山报仇。双方在一柱香时间内再次决出胜负,李公逸丢下巢穴里的老弱病残和金银细软,落荒而走。麾下“百战精兵”或被阵斩,或弃械投降,漏网者不到十分之一。
“大人怎么不准我追杀李公逸了?难道还准备收降他么?”片刻之后,王君廓先提着一把半尺多宽的长柄大刀跑了回来,一边喘息,一边追问。他现在越来越喜欢在李旭麾下作战,那简直是种像喝酒一般的酣畅,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必杀,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铁了心逃命的话,咱们追不上他。况且咱们也得留个人给李密去报信,告诉他弟兄们来了,让他小心翼翼地等着!”李旭笑了笑,解释。
早春的风还有些冷,但吹得人非常有精神。四野里,到处都是在驱赶俘虏的骑兵,他们骄傲地举着横刀,每个人战马前都押着两、三个喽啰。那些喽啰肩膀不亚于他们宽,身材不亚于他们高,却一个个垂头丧气,根本不敢与他们正眼相对。
“告诉李密咱们来了?将军大人说要告诉李密咱们来了!”王君廓被李旭的话说得血气上涌,挥刀,向陆续收拢回来的弟兄们大声叫喊。“老子来了!”“老子来剁李瘸子另一条腿了!”无数把横刀伸向半空,映出无数道阳光璀璨。
“君廓,我交给你个任务!”李旭笑了笑,命令。
“风里雨里,决不敢辞!”王君廓双手捧刀,在马背上坐正身躯。
“带着你部弟兄,一会跟郭方一道去搜李公逸的老窝。押俘虏做苦力,把所有缴获物资都搬回雍丘去。然后放一把火烧这这个寨子,我要在二十里外看到这里的浓烟!”李旭点点头,非常信任地命令。
“大人命令我黑吃黑,这事儿我以前干过!在行!”王君廓裂开嘴巴,笑得像刚捡了糖人的孩子。
“不是黑吃黑,寨中金银细软咱们给弟兄们留下。所有米粮和其他不容易带走的东西,直接在雍丘城内分给各地流民。”李旭笑了笑,补充。
“用李公逸的本钱给咱们壮声势么,行,我保证干得漂亮!”王君廓收起笑容,郑重承诺。‘如此再打两仗,民心就全回到大将军这边了。’他暗想,同时命令自己把这些手段牢牢地刻在心头。
“王将军,你带着三百弟兄立刻向西北急行,沿着运河,把声势能造多大造多大。”李旭目送王君廓离开,然后把头转向另一名得力部属。“遇到小股瓦岗军,直接砍掉,别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瓦岗军,便快速撤回雍丘城。在城里等我下一道命令!“
“末将明白!”王须拔从旗牌官手中接过令箭,转身离去。他已经从地方官员的口中得知自己被朝廷破格提拔为鹰扬郎将的消息,这可是老王家三百年来最大的官。族里的男女老幼,今后看过来的目光肯定比当年他自封为燕王时羡慕得多。王须拔是个知道感恩的汉子,他明白如果没有李旭就没有自己现在的一切。所以无论对方下什么命令,他都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很快叔宝和士信便会听说我已经带人感到雍丘的消息!”看着王须拔领人远去,李旭微笑着想。与秦、罗二人并肩而战的日子留给他很多的回忆,所以他非常希望再度与两位朋友携手。如果能顺利结束洛阳附近的战斗,他还计划给朝廷上一道本,举荐秦叔宝和罗士信到自己麾下来做将军。这二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英才,有了他们加入,博陵军的实力会壮大许多。
“郎君是要给荥阳送消息,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么?”不知什么时候,二丫跑到了李旭的身边,低声追问。
“你怎么跑来了?小心被人伤到!”李旭吓了一跳,吃惊地问。
“我喜欢看你叱咤的模样!”二丫听得出丈夫话语中的急切,轻轻转了转眸子,笑着回答。为掩饰已经渐渐隆起的小腹,她在皮甲外又裹了件锦袍。鲜艳的锦色映着满足的笑脸,看上去别是一番韵味。
“有什么好看的,赶快回营去吧。战场上乱得很,你身子又不似原来那边灵光!”李旭无可奈何,只好把呵斥的口吻转向乞求。“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有你看厌的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别这这里闹了!”
“我不是闹,我是让咱们的孩子看你如何指挥若定!”二丫收起笑容,满脸郑重。“将来他以跟你一样,万马军中持槊纵横…….”家园是一起看文学网的签约首发作品,请大家来这里支持一下吧。需要鲜花和收藏。
“我倒希望他这辈子别碰刀!”李旭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二人并络而立,看着士卒们慢慢向中军*拢。有些弟兄已经知道了二丫的身份,微笑着从她面前跑过,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和钦佩。有人弟兄还不清楚,见一名锦袍侍卫立马于自家将军身边,不免又多看了几眼,心中暗道:“这侍卫生得好秀气,怎地就像个娘们般……”
“当年我跟在爹爹身后打劫劫舍时,就盼着自己哪天也带领一队喽啰,立马横槊!”石岚见旭子不再赶自己走,笑了笑,低声说道。“所以虽然我的武艺不如萁儿,但也下过番功夫,一般人未必是我的对手!”
“月前不知道是谁差点坐不住马鞍?!”李旭笑着摇头,根本不相信妻子的吹嘘。
“人家好久没上马了么?”二丫面红耳赤,嗔道:“不准嘲笑人家,我说的是真话!”
“好,真话,真话!”李旭又笑,无可奈何地回答。
“是真话,郎君你千万别不相信!”二丫再次收起笑容来,郑重解释。“我不但学过骑马,学过用刀,还学过怎么带喽啰。当年每攻破一个堡寨,爹爹都会手把手教我如何分配彩头,说只有让出力者都有彩头拿,才能把人心收拢住。否则光凭几句大话,队伍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对,要么同心,要么同利,否则大伙的劲很难往一起使!”李旭这些年虽然杀过很多山贼,对敌人却无太多轻视之意。想了想,顺着二丫的话头回答。
“那郎君以为,秦叔宝将军和你是同心呢,还是同利?”石岚迅速将话头转向正题,低声追问。
“我们三个当年…….”李旭有些恼火,声音陡然提高。但话只说到一半,他便发觉自己已经失态,强压着怒火把语调转为平和。
他和秦叔宝、罗士信三人算生死知交了。可这么多年仗打下来,秦、罗二人得到了什么?一瞬间,他又想起雁门关之战后,罗士信满腹愤懑的模样。自己从郎将一直升到了大将军,而秦、罗二人的官职却始终止步于从四品地方武职之下。这个结果不公平,的确非常不公平。
“他们两个一定会来跟我汇合的!”半晌后,李旭以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他认为自己应该非常确信这一点。但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觉得极不安宁。就像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却被头恶狼盯住了喉咙,非常地恐慌,非常地孤寂。
这种不安感觉他非常熟悉,李旭记得自己在草原上初次面对阿史那却禺时发生过一次,在荥阳城下面对宇文述时领略过第二次。
如今,它第三次出现了,比前两次还强烈得多!可眼前除了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外,没有一个陌生人。
他皱着眉头,将手掌警觉地搭在了刀柄上。
第三章 无衣 (五 下)
大凡身经百战之人,警觉之心一起,威压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了出来。这血雨腥风中积淀下来的杀气何等的浓烈,不但石岚能感觉得到,连二人胯下的战马亦被吓得躁动不安。黑风低低的发出一声咆哮,四蹄紧绷,只待背上的主人一提缰绳,便将电一半冲向刀锋所指。而二丫所骑乘的桃花骢却“哕哕”叫着,努力将身体向远处挪开数尺。
“启禀将……”周大牛和郭方二人赶回来缴令,猛然感觉到气氛不对,唬得楞了楞,后半句话一时说不出,呆呆地立在了五尺开外。
“什么事?”李旭快速调整好心态,将手从刀柄上拿开,笑着询问。
“禀将军,山寨中的老弱说要将军保证不杀一人,他们才肯开门投降。否则,宁可玉石俱焚!”郭方擦了把额头上不知道累出来还是吓出来的汗,抢先回答。
“回答他们,我不会杀老人、女人和孩子,至于男人,既然他们提起了刀,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李旭强压住心中烦躁,冷冷地回答。
“是,末将立刻去传令!”郭方不知道李旭刚才因何而发怒,但被对方身上的强大气势压抑得头皮发麻,因此巴不得远远地躲了开去。
“你先不忙!”没等他转过身,李旭又沉声补充了一句,“告诉寨中的乱匪,我不会再跟他们讨价还价,也不会乱杀无辜。如果他们还是男人的话,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尊命!”郭方答应一声,疾驰而去。李旭待他去得远了,又看了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大牛,皱着眉头追问:“张将军开始收兵了么?怎么还不见他回转?弟兄们伤亡如何,清点结果出来没有?”
“俘,俘虏太多。张将军押着他们正慢慢向回赶。如果大将军需要他尽快来见,我立刻打马去催。方长史已经清点完弟兄们的伤亡情况,马上便会送来。如果大将军急需知道,我也顺路通传!”周大牛想都没想,快速地回答。
“不必,你带几个人送夫人回营。我亲自去接应张将军!”李旭摇了摇头,大声吩咐。
明知道二丫不愿意离开,但周大牛不敢违背主帅的命令,只好催动坐骑上前,轻轻拉住桃花骢的缰绳。二丫也被刚才李旭的模样吓得怕了,一言不发,任由周大牛将自己和坐骑带离战场。走出了数百步后,却再也忍受不住,豆大泪珠一颗挨一颗从脸上向下滚。
见夫人垂泪,周大牛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憋得额头青筋直冒,才喃喃地说出句安慰的话来,“沙场上血腥气重,所以人难免心情烦躁。大将军的火头未必是冲你,夫人千万别多想!”
“我知道他忧心国事!”石岚抹了把泪,低声道。“但满朝文武都不在乎江山丢不丢,他一个人能管得了多少。他总想这天下英雄都像他一样古道热肠,却不晓得人心隔着肚子,别人此时求的是什么他又怎能猜得着!”
周大牛听石岚话中大含幽怨之意,顿时觉得尴尬异常。自家将军在这个时刻领兵与瓦岗争锋,的确不是个理智选择。但也正是因为将军大人是个热血汉子,才使得他死心塌地地追随于其身边。想到这些,他稍稍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劝解:“夫人刚才所说的话,大将军未必没想到。只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夫人未必懂,所以还是尽量别插手的好!”
“此话怎说?”石岚被大牛顶得一楞,收起眼泪,愤怒地追问。
“夫人想必也知道大将军出身寒微,没有那么多父辈留下来的亲朋故旧帮衬!能走到今天这般田地,全是一刀一刀打出来的。”周大牛想了想,回答。
军中诸将,他是为数不多从雄武营起便一直跟在李旭左近的,因此对多年来李旭的成长经历一清二楚。闲暇时,他也曾梦想着自己就是李旭,能和他一样叱咤风云。但追随对方的时间越长,他对李旭越是敬重。知道即便自己处于同样的位置,拥有同样的机会,也不可能像大将军做得一样好。
这些年来,军中无数和李将军同时起步,家世比李将军好十倍,做人比李将军聪明十倍的家伙或者默默无闻,或者彻底失势,唯独李将军始终一步一个台阶的向上走,此种情况绝不能用只“运气”二字来形容。那是一个人的才华、能力以及对形势的准确把握和判断能力的集中体现。每一个选择看上去都不是最聪明,但所有选择联系起来,却比单一阶段耍小聪明效果好得许多。
“你说得也是!如果他身边有很多多谋善断之人,我也不用这么替他担心!”二丫听大牛说得玄妙,注意力被稍稍吸引开,心中委屈得感觉顿时轻了许多,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回应。
周大牛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些所谓的智者势力得很,将军未崛起之前,他们哪个肯真心追随?”伴着一声叹息,他继续说道:“即便他们肯来追随,所出的主意必然是阴狠毒辣者居多,将军若听了,反而坏事。”
“那又是为何?”石岚彻底被周大牛绕晕了,瞪着泪眼追问。
“就拿眼前事情来说,赵司马、崔太守,包括齐郡的吴通守,哪个不曾劝过大将军暂时放弃为张老大人报仇的心思,静观时势变化。”周大牛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不相干人在旁边偷听,以非常小的声音解释。“但张老大人对咱们大将军恩同再造,如果任他的人头一直被挂在瓦岗山上被风吹日晒而大将军不闻不问,夫人请想这天下的英雄豪杰,会怎么看咱家大将军?”
“况且陛下屡屡破格提拔大将军,虽然有负天下,却不曾负他。如果大将军不肯南来,知道的人明白他根本没接到圣旨,不知道的人便会以为他看到局势不妙便做了缩头乌龟。那些曾对大将军寄于厚望的科举士子会怎样想?他们还会觉得大将军与那些豪门子弟有什么不同么?”周大牛顿了顿,继续补充。
因为说话的速度太急,他的呼吸变得很不均匀,脸色也红得异常厉害。但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听得对方不由连连点头。
“夫人请想,如今追随在大将军麾下的,多少是冲着他的名头而来。他不南下,对张老大人来说,便是不义,对陛下来说,就是不忠,一个不忠不义无胆无识之人,能让弟兄们心服么。即便是夫人,可愿守着如此窝囊的男人过一辈子?!”
“周,周将军说得是,我,我的确看得浅了!”石岚被问得气结,垂下头,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
“不仅如此,咱们博陵军中近半将领来自齐郡。如果大将军不肯为张老大人出头,将领们会怎么看他,这军心还能安宁么?博陵六郡是个四战之地,大将军机接手不到两年,天时、地利都不在,所能凭得只有人和。如果军心乱了,博陵六郡还能保全么?说句实话,我追随了大将军这么多年,见他做决定时犹豫过,但从没见过像这次般艰难。所以夫人如果想帮他的忙,还是别扰乱他的心境为好!”
“我,我是怕,怕…….”石岚想说怕有人为了各人的前程背后对李旭下手,但又唯恐说了后惹周大牛不快,犹豫着,许久接不上下半截话。
“无论夫人怕什么,只能悄悄地替大将军做,不能随便就说出来。否则弟兄们会觉得大将军心里将一个女人看得比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还重要,反而坏了将军的事!”周大牛转过身体,非常郑重地叮嘱。
“周将军说得极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石岚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周大牛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抹干眼角的余泪,笑着回应。
“我第二次征辽那年就跟着大将军,相信大将军不是个笨人。夫人最好也相信大将军,否则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周大牛见石岚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笑了笑,总结。
‘既然做了他的女人,就相信他,然后去做他疏漏的那些事。’石岚点点头,心中默默地想。她发现自己现在非常理解萁儿为什么得知李旭即将南下后,非但不阻拦,反而替二人共同的丈夫准备好了粮草辎重。那是世家大族几代流传下来的做女人的智慧,自己刚刚睽了个门径,需要学得还很多……
“这些门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是将军叫你跟我说的么?”反复咀嚼了几遍周大牛的叮嘱,她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追问。
“不,不是!”周大牛突然慌张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这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夫人千万记得,这些话完全不能跟任何人提。否则,不但会给大将军,而且会给你、你们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我,招来数不尽的麻烦!”
第三章 无衣 (六 上)
&nb更新时间:2008-7-61:24:18本章字数:3416
如今周大牛已经不是当年功名心重且胆大包天的莽夫。五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得到了足够的教训,也积累了足够的人生经验。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从军的原因。那时他是老家街头一霸,拎着块青砖从东市打到西市,手下无一合之敌。然而他从街坊邻居们眼里看到的不是佩服,只有厌恶。“姓周的那个小子呀,…….”人们边说便摇头,只要他稍离得远,肯定便是一阵诅咒和痛骂。
就在这个时候官府开始张榜招揽豪杰,说是去辽东给皇帝陛下效力。如果立下战功,无论出身如何,朝廷一概凭每个人的功劳大小加官进爵,决不欺骗。
为了证明此言非虚,负责征募骁果的兵曹还特地举了一名姓李的校尉做例子。说是此人原本出身寒微,但因为作战勇敢很快就从普通士卒变成了校尉,之后又带领八百死士转战三千里,威震辽东。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口嘉勉,马上就要从校尉升到将军云云……
“大牛,你老这么晃着也不是事儿。功名但在马上取,如果从了军,凭你这身本事……”从没给过周大牛好脸色的兵曹大人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仿佛拨云见日般,周大牛一下子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希望。如果有出头之机,没人愿意当一辈子混混。他带着五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应募远征,以为凭借自己的两膀子力气,马上取个功名会像砸烂别人的一个菜摊子般轻松。结果,没到辽东,先遇到了传说中的李校尉。
打劫不成,被人反抢了坐骑。周大牛栽了个大跟头,但他栽得心服口服。既然从了军,就得讲究“公平”二字。武艺和胆气都不如人,吃了亏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他很快就发现所谓公平,只在想象中存在。入营后第一天,他在郎将大人面前力举一百四十斤石锁,却连个伙长的职位都没捞到。仔细跟人打听后才明白,原来营中选拔军官凭的不是勇力而是后台,如果背后没有个强硬的举荐人,想当官是绝不可能。周大牛不信邪,他认为自己终有出头之日,刻苦操练,从不偷懒。终于有名“知人善用”的曹姓旅率看中了他,但给他分派的任务却不是渡过辽河去割高句丽人的首级,而是与另一伙士兵打群架。为了谋个出身,他去了,结果和同来投军的五名同伴都被明法参军当场拿获,打了二十军棍后统统贬为苦囚。而之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看着他出事儿的曹旅率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根本没上前替他说一句求情的话。
苦囚营的活又脏又累,而周大牛在里边一蹲就是三个多月。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累死在苦囚营的时候,命运让他再次碰到了李校尉的表兄张秀,然后他发现自己突然时来运转,从苦囚变成普通小兵,又从小兵迅速地升为伙长、队正。
那些日子血腥却充满希望。虽然一同入营的钱小六、刘初都战死于黎阳。但二人死时周大牛已经成为了亲兵旅率。同来的王兴武战死在黄河渡口,阵亡前也做到了队正。功名但在马上取,周大牛相信这句古话没有错。但很快,现实便将他从梦中唤醒。
带着大伙在敌阵中冲了三进三出,彻底扭转的不利战局的李郎将非但没有得到提升,反而被赶出了博陵军。然后,慕容罗因为小过被降职。李安远因为酒后失语被当众责打。整个雄武营变得死气沉沉,公平不再,锐气也不再。
周大牛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仕途在此前之所以一帆风顺,那是因为顶头上司是李旭。当执掌雄武营者换成宇文家的人后,一切要按照真的官场规则来。
他付出了无数努力,也无法像张秀那样适应新的规则。一年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和他一样身为校尉的赵四眼因为吃了三名士兵的空饷就被削首示众,而随后取代赵四眼成为校尉的宇文保林连军粮都偷出去卖,却无人敢于过问。参军马逢跃升四级,只因为他的妹妹在给某个姓虞的家伙生了个儿子,而明法参军秦纲却因为直言某些人的过错,被调去管马料,曾经令大伙佩服的宇文士及将军还振振有辞地说,“此事关乎一军安危,非精细如秦参军者不堪其任”。
周大牛看着昔日的弟兄们一个个被驱逐,被排挤,发誓要在绝境中寻找一条出路。然后,他参与了揭发宇文氏兄弟盗卖军粮给突厥的行动,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王七斤、岑文静、吴俨等袍泽被人杀死,而为恶者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平安无事。然后,他在昏迷之中听人议论说,这次行动的主要发起者秦行师躲入了太原李家的军营,然后销声匿迹!
“功名但在马上取,扯淡!”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的周大牛彻底看透了大隋官场。那只是骗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替朝廷卖命的说辞,实际上,取功名*得不是马上本事,而是身体里是否流着某位大人物的血。
功名是世家的游戏。而平头百姓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什么时候摆上棋盘,什么时候取下来,是执棋者随心所欲。作为棋子,是没资格为自己命运而鸣不平的。执棋者,也不在乎棋子心中想什么。
但在所有执棋者中,存在一个例外。那便是升官最快,待人最坦诚的李将军。李将军从没把属下当过棋子,因为李将军在此之前,也曾做过别人的棋子。只有在他麾下,周大牛才可能放心地当官,不必担心因为做正事而受排挤。也只有在李将军麾下,周大牛还隐约能看到自己当初应募骁果时,兵曹大人曾经许下的承诺,“只要你们有本事,无论出身如何,过去做过什么,陛下都不会在乎的,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
“只有李将军在,我们这些人的功名富贵才能长久!”周大牛暗中告诉自己,并对此深信不疑。他现在是侍卫营统领,宁远将军,掌管骑兵一千二百余人。名下有地四十顷,有管家带着佃户和奴仆负责耕种收割,不需要他操任何心。他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领流民在滹沱水北岸屯田,颇负政声。另一个在官学读书,如果能通过今年的府选,便可以到博陵军中做历练,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明年这时就有可能外放为官,到刚刚恢复秩序的县城里做一任户槽。至于他从军之前迟迟拖着不愿过门的妻子,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每天除了计算家里有多少余粮外,最乐于做的便是与同僚的妻子们交流采用什么手段才能多生几个孩子,以免丈夫找到借口纳妾…….
所以,无论李旭做什么,周大牛都愿意护卫在他身边。他相信李旭那样做是为了博陵军中所有人,即便行事的手段未必光明。
“老子不在乎他针对谁,只要他做的,肯定是为了大家好!”将石岚送回军营后,周大牛拨转马头再次走向喊杀声刚刚平息的战场。他看见远处的山头上腾起了一团火光,也嗅到了口气中传来的血腥味道。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目光平和,步履坚定。
三千多老弱俘虏腰间被绳子连着,从不远处缓缓地走过。他们边走边哭,脚步跟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
“山寨中的人投降了?”周大牛拦住带队押送俘虏的旅率,低声询问。
“禀将军,山寨中的人都投降了,大将军命令我们将这些老弱病残押到运河边上,然后统统释放他们去投李密!”旅率认出问话的人是周大牛,在马背上挺直身躯,大声回答。对他们这些底层军官来说,从军五年便做到宁远将军的周大牛亦是人生的奋斗目标,因此看向对方的目光中满是崇敬。
“大将军没让你们给俘虏发些粮食么?”周大牛注意到踯躅前行的俘虏们肩膀上的褡裢很瘪,再度追问。
“带了,大将军准许他们每个人带三天的口粮。”旅率向老弱妇孺们扫了一眼,回答。看到周大牛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惑,他又快速地解释了一句,“眼下运河以东都被外黄贼王当仁控制,他们走上半天时间就能到达石桥村,过了河就算到了瓦岗军地面,每人带三天粮食,绝对富富有余!”
“小心些,尽量别让任何人死在路上!”周大牛点点头,叮嘱。想了想,他又提高了声音补充了一句,“唉!其实咱们跟李公逸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瓦岗军连张老将军的头颅都不肯归还,咱们又何必大老远地打到河南来!”
“那是,那是!”押送俘虏的旅率也很聪明,立刻理会到了周大牛话中的深意。扭过头,大声对正在教训俘虏的士卒们喊道:“弟兄们,下手轻一点儿,咱们这次主要是找瓦岗军讨还公道的,与其他人无关,乡里乡亲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听到此言,俘虏队伍中的哭泣声登时停滞了一下,旋即,又响起了阵阵嚎啕。
第三章 无衣 (六 下)
与其他各路烟尘相似,雍丘盗李公逸麾下的喽啰除了极个别人具有封侯拜将的野心外,其余十有八九都是被朝廷逼得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他们追随在李大当家身旁,仅仅是为了过上安分日子,因此在本部兵马有了一块落脚点后,反而最怕的就是战火再烧到自己家门口。谁料老天无眼,有人居然把名满天下的博陵精骑给招了过来。非但大伙辛辛苦苦积攒了几年才存下的一点家底全被姓李的狗官拿去救了灾,安置妇孺的老营也被李贼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侥幸被释放的喽啰和老弱妇孺们此刻最恨的却不是李姓狗官,而是把狗官招来的那伙王八蛋。他们从各种各样的渠道都听说了博陵军千里迢迢赶到河南来的原因是由于某些人杀了张须陀后还赖着他的头颅迟迟不肯归还,根本不是奉朝廷命令前来征剿。
“如果姓翟和姓李的早把头颅还了人家,咱们也不用遭这个罪!”被博陵军从雍丘赶到外黄的老弱们悄悄地骂。
“唉,那张须陀也算个英雄!此事大当家和二当家的确做得过了!”几个死里逃生的喽啰兵暗中嘀咕。
“照你这么说,张须陀的头颅不挂在瓦岗山,姓李的就不来了?”
“那当然,姓李的是河北的官。这年头你见过哪个河北的官会管河南的事儿?”
残兵们并不完全相信流言的真实性,但不止一个人听到博陵军将领说他们仅仅是为了报仇而来。而博陵子弟报仇分寸也掌握得非常克制,在上万俘虏中,只有几个领兵超过千人的大头目被斩首示众,其余的全发了一到三天的口粮,分批放逐到了外黄、陈留、济阳等地。
对于盘踞在外黄、陈留、济阴等地的王当仁、周巅、房献伯等瓦岗将领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现在大伙名义上都奉蒲山公李密的号令,所以和雍丘营统领李公逸算是同僚。在李公逸没有战死的情况下,其余几家统领非但不能吞了他的部下,还有责任照顾好这些逃难而来的残兵。而残兵们带来的那些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不到三天,几乎所有老巢在运河两岸的统领都知道了博陵精骑杀来的具体原因。在没有把握战而胜之的情况下,几乎所有人将目光都看向了瓦岗山主寨。
瓦岗山主寨,河南四十七路豪杰的总瓢把子李密却无暇顾及来自雍丘的疥藓之痒。他现在的眼睛盯在虎牢关西南四十里的洛口仓上。那里囤积着数百万石粮食。在张须陀被阵斩之前,瓦岗军曾经多次打过那里的主意,都因为张老贼的狡诈勇悍而无功而返。如今,张须陀老贼已死,荥阳附近的裴仁基、刘长恭等大隋兵马互相不能配合,攻打洛口仓夺取军粮的计划,便再度被提上日程来。
即便徐茂功所统领的瓦岗军主力未被派往洛口,李密也不打算借助他人之手复仇。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当年他输给了李旭而徐茂功力挽狂澜。如今,他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复仇,而不须再假手于徐茂功。
老谋深算的李密看得很清楚,光凭手中的四千多骑兵,冠军大将军李旭即便在雍丘附近折腾得再厉害,也威胁无法令瓦岗军真的伤筋动骨。而对方之所以将动静造得如此大,恐怕为的便是早日能取得荥阳附近诸路官军的控制权,但以李密对大隋官场的了解,他知道,那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子辉,你以我的名义给王当仁写去一封信,告诉他无论姓李的如何挑拨,都不要出山迎战。此贼麾下的都是骑兵,我军与他野战吃亏。但光凭着四千多人,他根本没办法攻下外黄军的本寨!”将运河沿岸各营送来的告急文书一一摊开,李密指着其中一封对心腹幕僚房彦藻吩咐。
“是,我立刻就动笔!”房彦藻答应一声,就在李密的身边铺开了纸笔。他的字很漂亮,是标准的王氏草书,只是如此好字让王当仁这粗痞看未免可惜。姓王的粗痞未必懂得欣赏,反而会说这字写得缺胳膊少腿。
在整个瓦岗山中,除了李密、徐茂功和程知节等少数几个,房彦藻看其他同僚都不大顺眼。包括曾经最初的山寨创立者翟让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杀牛屠狗的鼠辈,当个山贼头子的本事有,想做一方雄主,那简直是沐猴而冠。
而瓦岗寨中也有很多人看房彦藻难受。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豪杰之所以敬重李密,是因为李密不但有本事而且应了那首“桃李子”的民谣。房彦藻虽然是李密的心腹长史,但在众豪杰眼中不过是个贪权又善妒的穷酸,平素满口大话,一到关键时刻就露馅,根本不值得他们尊敬。
双方相处得剑拔弩张,有几次还差点当众争执起来,好在有李密和徐茂功二人在中间斡旋,所以目前还不至于拔刀相向。但彼此之间和睦共处是绝对做不到的。就在年关之前的庆功宴上,王当仁还带头闹事,令为众人奉酒的房彦藻下不来台。并且以此洋洋自得了好几天。
想到对方当日的嘴脸,房彦藻心里便觉得一阵厌恶,手腕的动作稍稍快了些,一些笔画看起来若惊鸿飘羽。
“子辉好像心神不静?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傲岸了些!”李密在匆匆一瞥间便发觉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恼怒,蹒跚着绕过书案,拍了拍属下的肩膀,安慰。“当仁是个直性子,又没读过多少书,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况且咱们要取天下,便少不得这些樊脍、英布之流。昔日高祖若是光凭萧何与张良,又岂能建立起汉家数百年江山?”
“密公教训的是!”被李密着几位同僚的面戳破了心事,房彦藻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心里暖哄哄的,说不出地舒坦。樊脍、英布这些屠狗辈,无论怎么嚣张也爬不到萧何的头上。只要李密顺利得了天下,他房彦藻岂不就是再世萧何?怒气一平,他的才思立刻有如泉涌,半柱香时间不到,一篇以李密私人身份下达的军令已经写就。居然是文四骈六,气势磅礴。
“君彦,你给子辉看看,别让人挑出什么刺来!”李密看到房彦藻已经搁下毛笔,蹒跚着走回帅案后,笑着命令。
自从前年被李旭射下马背,他的腿便一直未能医好。因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吃过三斗浓酒。但这并不影响李密在身边幕僚眼中的英雄形象,文人彼此之间看重的是智谋和才华,不会以外表取人,更不需要逞筋骨之强。
“李氏小儿,不知顺逆,妄动兵戈,徒逞血勇。此乃标草卖首之辈也,岂堪为将军之敌。密此刻无暇南顾,因此以腹心相托将军。望将军据险而守,使贼无隙可乘。待他日时机致,必破之如灵猫擒鼠…….”记室祖君彦捧起房彦藻写好的军书,一边读,一边轻轻点头,“甚善,甚善,房兄大才,君彦不及也…….”
“让你检视一下有没有令人误解的意思,不是叫你和子辉互相吹捧!”李密用手指敲了敲书案,疤痕纵横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很享受现在这种天下英杰争相来投的日子,像眼下的祖君彦,早就以一笔文章而名动天下。还有坐在不远处埋首公文的柄元真、时得济,都是出身名门得英才。有这些人在身旁帮助出谋划策,李密才能感觉到那种挥斥方遒的洒脱。否则,终日与一群江湖豪杰称兄道弟,爽快归爽快,给人的感觉毕竟还像一伙山贼,而不是一方霸主。
“这封信言辞恳切,义理通达,王统领看了后,想必能感受到密公推崇之意,谨慎待之!”祖君彦向李密拱了拱手,又向房彦藻投下歉意的一瞥,笑着回答。
“君彦有话就直说,房某又不是那听不得逆耳之言的狭隘小人!”房彦藻笑着耸了耸肩膀,回应。在他心中,祖君彦、柄元真以及一些刚刚投上山来的前大隋官员都属于同道,在同道面前,他的心胸会宽阔许多。而对于某些异类,反正彼此之间怎么看都不顺眼了,也没必要相互包容。
“但君彦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讲!”祖君彦又向李密施了一礼,以幕僚对待主公的姿态请示。
这种常见的官场礼节令人感觉很舒服,李密笑着挥了挥手,做出一幅勇于纳谏的模样,“君彦无须这些繁文缛节,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但说无妨!”
“是!请密公恕君彦唐突!”祖君彦放下军书,正色谏言:“密公叫王当仁严守不出,自然是个妙计。姓李的解决不了后顾之忧,很难大步前往荥阳与裴仁基等汇合!但既然其麾下只有四千余人,密公何不让王伯当将军从济阳移师南下,与王当仁两个并力攻之?即便不能一举将李贼击溃,至少也能与其斗个旗鼓相当,令博陵军伤筋动骨!”
“那太便宜了姓李的!”没等李密回答,房彦藻竖起眉毛,大声叫道。
他无法忘记当日的耻辱,即便李密不想报复,他房彦藻也无法将那屈辱的一页轻轻揭过。
那一战不但导致了以李密、他以及郑德韬、杨德方等外来名士为主的力量大受打击,而且让徐茂功、程知节等人的威望如日中天。如果不是去年李密用计杀了张须陀,至今山寨中做任何决定还要看徐茂功的脸色。
这笔帐不得不算。当日瓦岗军战败,主要是兵练得不精。如今瓦岗拥兵四十余万,即便不算徐茂功和程知节麾下的破阵营,即便其他诸营按每十人中有一个战兵来计算,可与官军正面相敌的精兵也能凑出五万人。因此,从人数上,瓦岗豪杰根本不怕区区四千博陵军。只要解决了迫在眉睫得军粮供给问题,重演一次大海寺之战不无可能。
到那时,房彦藻要亲自拿着刀,将李贼的肉一条条割下来,给当日阵亡于运河畔的袍泽报仇。
此仇,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第三章 无衣 (七 上)
“子辉又入歧途了,咱们与李将军乃两国相争,各负使命耳。谁伤在谁手里都各安天命,没必要对仇恨过于执着!”李密见房彦藻的脸色已经变得青黑,摸了摸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笑着开解。
若说恨,没有人比他心中对李旭的恨意更浓。当年的李密本是一个凤目蚕眉,龙行虎步的英武汉子。如今却落得满脸伤疤,脚步蹒跚。原来被很多人一见面便折服于蒲山公身上透出来的帝王气度,现在第一眼看到他相貌的人却无不皱眉。这笔损失如果仔细翻,算上三天三夜也算不完。但如今是群雄并起的时候,李密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密公说的是,属下受教了!”房彦藻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后退半步,向李密躬身致谢。
“咱们若想争夺天下,首先得有包容天下英雄的胸襟!”李密笑了笑,继续开解房彦藻的心结。
“密公莫非起了惜才之心,欲将李贼收于帐下么?此人曾深受杨广大恩,恐怕不会轻易俯首!”房彦藻叹了口气,以极不甘心地口吻回应。从李密的话中,他听出了对方心里把敌将看得很重。如果事实真的如此的话,将来瓦岗军中恐怕又要多出一个能与自己抗衡的人物,由此带来的权力变化,恐怕也难免是一大堆。
“如果他能看清天下大势,我自然会倒履相迎!”李密习惯性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摇头。“放眼整个大隋,堪称百战名将者不过张、罗、杨、李四人而已。如今张须陀授首,罗艺反叛,杨义臣又纠缠在江都的烂摊子里分身乏术,挡在咱们眼前的,只剩下李旭一个。如果能把他也擒杀于马前,大隋朝土崩瓦解的时刻必将指日可待!”
“所以,密公便严禁外黄营和济阳营出战,以免打草惊蛇,让姓李的见势不妙在我瓦岗主力腾出手来之前开溜!”祖君彦顺着李密的意思想了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非也!”李密扫了祖君彦一眼,继续摇头。“此子深得用兵之道,当仁和伯当与他野战,只怕有败无胜,徒损我军士气耳!”
“密公说得是!卑职先前还误以为密公不肯令外黄营出战,是怕姓李的见机不妙,撒腿跑回河北去呢!”房彦藻听主帅的口气不像准备招降李旭,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笑着将话题重新引回祖君彦的提议上。
“至于君彦所提与他拼消耗之策,更是徒劳!”李密笑着看了房彦藻一眼,仿佛将其心中的小算盘看了个通透。转过头,他继续向几位属下解释。“李贼现在所凭的不是手中区区几千骑兵,而是河南讨捕大使之官职。即便咱们在运河两岸的各营兵马并力齐出,侥幸将他麾下四千士卒全歼了,只要此人能只身走到荥阳,恐怕数日之内,便可重新执掌数万兵马。同样,只要咱们能阻止他将荥阳附近的隋军整合,光凭麾下那四千精骑,就算个个能以一当十,他也威胁不到瓦岗分毫。”
李密的心里十分明白,眼下的局势和上一次瓦岗军与齐郡精锐在运河畔交手时大不相同。上一次是他急于巩固自己在瓦岗军中的地位,所以一时贪功冒进,被隋将趁虚而入。而这次,是李旭急着执掌河南诸路隋军兵权,他反而能好整以暇待之。
祖君彦见李密心中对如何用兵已经有了定谋,便不再坚持自己的建议。但作为记室,他有责任提醒谋主留意一些细枝末节,“李贼借败兵之口造谣,乱我军心。密公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破敌之远策,为了各营将士的团结,也应想个应急办法才好!”
“对,密公不如劝一劝翟老当家,请其稍微作些让步,将张须陀的头颅还了其家人,也免得姓李的一再拿此说事儿!”时得济素来看不惯瓦岗军这种割人首级索要赎金的强盗作为,看准时机劝谏。
“应之有所不察,非李某未曾向翟老当家进言,而是翟老当家恨极了张须陀,不肯听李某之谏也!”李密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时得济听李密话中没有明确接受自己的意见,继续坚持道:“多了几万枚肉好未必能令主寨自肥,失了外营弟兄们的心便得不偿失了。翟老当家也是个豪杰,怎么就分不清其中轻重呢!”
眼下李密虽然做了瓦岗军大当家,但翟让地位超然,在各营统领中影响力甚大。由于此人在山寨草创之初受过很多伤,所以眼下没精力干涉太多的政令决策。只是对钱财方面,却看得一直很紧。不但每次作战的战利品要按江湖规矩分大头,他的哥哥还屡屡做出刁难前来投*的大隋官员,索要入伙钱的混帐事,令有心将瓦岗军塑造成一支仁义之师的李、房、时、诸等大为尴尬。
李密见时得济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也觉得继续拖延下去不是个办法。他看了看一直埋首公务没参与议论的邴元真,又扫了一眼刚刚归顺瓦岗不久的几个前隋官吏,用力咬了咬牙,毅然说道:“也罢,既然大伙都这么认为,我今天就再去捋一次翟老当家虎须。子辉,军书上的墨迹干后,你就遣快马送到外黄营去吧。顺路通知一下伯当,叮嘱他暂忍一时之气,切忌轻举妄动。建德,你随我去后寨见翟老当家,把咱们上个月得的那座珊瑚树也搬上。他当年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了,就喜欢收集这些富贵之物!”
“是!谨尊密公之命!”左长史房彦藻和近卫营统领蔡建德答应一声,各自下去准备。片刻后,李密带着几个随从,抬着一座三尺多高的血色珊瑚树,缓缓来到翟让所居的瓦岗后寨。作为瓦岗军奠基人的住所,这里比李密等人处理公务的聚义厅豪华得多,光是二层高的楼台就起了十余座,一座座钩心斗角,各据地势,看上去好不壮丽。
听到李密来拜,翟让早早地迎到了大门口。他一直相信对方是可以取代杨广的真命天子,所以丝毫不敢托大。没等李密上前行礼,自己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张开双臂,扶住对方肩膀叫道:“密公今天公务不忙么,怎么有闲暇来看我这病人?难道是茂功和咬金他们已经顺利攻克洛口仓了?”
“哪有如此快。大隋的狗官们向来把粮食看得紧。前几次孟让他们趁夜打劫,也不过抢了最外围几个小仓。中间的那些万石大仓一个都无法*近。这次茂功又是冲着主仓去的,想必更要费一番功夫!”在翟让面前,李密立刻换了一幅粗旷形象,连连晃着对方肩膀回应。
“不过大当家尽管放心,茂功素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他说能将洛口仓攻克,便一定能攻克。你我耐心等着,准备听他的好消息便是!”大笑了几声后,李密继续道,疤痕交错的脸上写满对兄弟的信任。
“你怎么又叫我大当家!”翟让皱了皱眉头,不依不饶地纠正李密言辞中的失误。“我早说过了,瓦岗军大当家是你,不是我翟某。将来你做了皇帝,我作个逍遥侯便知足。眼下咱们寨中的英雄越来越多了,千万不可再乱了秩序!”
“嗨,翟兄教训的是,小弟一时说顺嘴了,改不过来。况且在小弟心目中,无论到了何时,翟兄永远是大当家!”李密做了半个揖,大声回答。说到后来,他感触往事,语调已经有些颤抖,“李无翟(泽)不生。当年若不是翟兄仗义收留,小弟这幅身躯早填了沟壑,哪能有今日之富贵?所以这秩序尊卑,咱们人前再讲。人后之时,你我之间只有兄弟,没有主臣!”
翟让听李密说得坦诚,自己心里登时觉得暖洋洋的,松开抱在李密肩头的胳膊,然后又大笑着拉起对方的手。“想当初,翟某不过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若没你李密,哪会名扬天下?法主,认你做兄弟,是翟某这一辈子所为最正确的事!值,死都不会后悔!”
二人四目相望,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拳拳之意。李密命人抬过珊瑚树,说是前日东平公徐元朗送来的礼物,请翟让笑纳。翟让粗粗扫了一眼,便命令人将珊瑚树放在地上,然后笑着对李密抱怨:“法主以后还是不要给我送这些东西了。你知道我是个穷命,分不出宝贝的好坏来!平素大伙分给我的,已经足够开销。这些贵重之物,还是派人运到河东去换了钱粮,补充一下军需吧!”
“眼下兵荒马乱的,谁还肯买这贵重之物?翟兄若是看不上眼,就让大兄收着,我记得他最喜欢收集珍奇之物!”李密笑着回答,“当年为了咱们瓦岗,他被官府逼得倾家荡产。如今咱们有了些积蓄,也该给他些弥补!”
躲在翟让身后的翟弘早就被珊瑚树上散发出来的宝光晃得眼花,正恼怒弟弟不会做人,猛然听得李密改口,赶紧跳将出来,双臂将珊瑚树揽于怀里,一边用衣襟摩挲,一边谢道,“还是密公有心,这珊瑚恐怕是龙宫里搬出来的吧。我替你们哥俩儿个手好,哪天你们手头紧了,再到我这里来取便是!”
见自己的亲哥哥翟弘如此,翟让唯有叹气。他当年亡命江湖,害得哥哥家产被抄,两个侄子尽数饿死。所以成了事后,很希望能对哥哥一家有所补偿。因此,每次有人送礼被拒,提起翟弘的名字便轻易能过关。
待翟弘和侍卫们抬着珊瑚树走远了,李密一边和翟让并肩进门,一边低声汇报道:“徐元朗想加入咱们瓦岗旗下,我还没有答应他,翟兄之意如何?”
“他已经占了整个东平郡,拥众不下十万,估计也就是暂时借咱们的房檐躲一躲雨,翅膀干了便会单飞。所以答应不答应意义都不大。你怕是将来调派不动他,咱们的背后,也不能轻易让他看到空隙!”翟让想了想,根据自己的江湖经验提议。
“我也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但不答应他,又怕寒了其他来投奔者的心!”李密叹了口气,为难地说道。
“那就应下来,让他自己单独立一个营,听调不听宣。把韦城营调到东郡和东平交界处,守着离狐!如果徐元朗与咱们相安无事,咱们也乐得让他守在侧翼。如果他心怀不轨,让韦城营立刻杀过去,并了他的部众!”翟让不想让李密为难,给他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主意。
“姜还是老的辣,我今天和子辉他们议了一上午,也没想到这个好法子来!”李密拊掌,大笑。
“你又哄老哥我开心!”翟让用力捶了李密肩膀一拳,笑骂。李密侧身让开拳锋,单掌回拍,翟让拆掌,又一脚挑了过去。二人动作都不太灵光,比比划划,只取个乐而已。待笑闹够了,翟让想了想,正色劝道:“法主也该立个名号了。我听说窦建德自封为长乐王,高开道自封东海公,这徐秃子就一个给人家抬棺材号丧的,如今也做了东平公。你如果再不打起个响亮名号来,恐怕不好约束天下豪杰!”
“这倒不急,咱们好歹打两场胜仗,把局面打大些,再建字号不迟。否则刚占据了几个县城便关起门来称大王,未免让人嘲笑!”李密对窦建德等人的行为十分不齿,冷笑着回应。
“这些,做哥哥的也不太懂。我读的书不多,也没见过大世面,随口说说而已。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就是!”翟让被笑得脸上发烫,讪讪地解释……
“我知道翟兄一切都是为了瓦岗!”李密发觉自己说话唐突,赶紧想办法补救。“翟兄的见识是那姓窦的百倍。你能把偌大基业坦然让给我来执掌,这份心胸又岂是区区鼠辈能比得了。我既然从翟兄手里接过这个担子,便要想方设法将其光大。一时长短,与翟兄同样是不与人争的!”
翟让本不是个小肚鸡肠之辈,听了李密的解释,连连点头。“那就好,你心里有章程,我便不多生事了。免得弟兄们不知道该听谁的!”
“凡事还须翟兄多扶持!”
二人谈谈说说,纵论天下大势,甚是相得。提到瓦岗山的近期发展,翟让又猛然想起了纷扰的流言,用手指了指隐在苍松翠柏之中的前寨,笑着建议:“上几次张家的人来赎老将军首级,你都让我漫天要价吓走了他。如今他们已经将五万肉好凑齐了,很快便可从黄河上送来。我想弟兄们心中的怨气估计此刻也出得差不多了,不如用匣子将首级装殓过,与张家卖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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