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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79 酒徒 (现代)
“我叫人将他打出去!”周大牛从李旭脸上的表情中推断出他不愿意理睬道士,抬起头,大声请示。
“且慢,他叫什么名字?”没等李旭回答,藏在内间的二丫抢先追问。
“好像姓袁,道号天罡!”周大牛迟疑了片刻,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中)
袁天罡的字号,在大隋朝的神棍当中的确是榜上有名的。此人曾经当过一任盐官令,因而和几大世家走得极熟。平素文武百官无论哪家选阴宅,谁人修庭院,也都找袁天罡眼看。老袁对这些请求一直来者不拒,凭着一张利口和某些模棱两可的推测分析,也的确闯出了神算美名。
但不像李玄英等喜欢攀附权势的骗子,天下动荡后,袁天罡并没有根据民谣牵强附会地推论谁会是下一任真命天子,而是辞了官职,在天下各地东游西逛。以医道、棋艺、琴技、剑术结交英雄。无论是经过流寇的山寨,还是豪门的宅邸,只要对方有些名头,他都要找上门去拜访一下。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时间无须太久,他却总能将对方说得两眼发黑,恨不得将其当国师供奉起来。但袁老道士却不肯受任何人的礼聘,得到对方认可后,旋即找机会离开,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寻找目标。
李旭在博陵时也曾听说过袁天罡的名头,知道这种人在百姓之间影响力极大,所以不敢对其太过失礼,想了想,吩咐:“你将他领到二堂吧,我以贵客之礼待之。那几样药毕竟咱们今后用得着,若能跟他谈了得来,也算解决了个大麻烦。”
周大牛听主将如此吩咐,知道外边的那老骗子肯定有些来头。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相请。李旭待他去得远了,端了化好的药汁走入二丫床边,低声说道:“我帮你把药先敷了罢,姓袁的道士虽然是个神棍,医术方面却也有些名头!”
“敷过药,烦郎君帮我把衣服拿来,我扮作亲兵陪你一道去见袁道长!”二丫没上过官学,对和尚、道士不像李旭那样抵触。听说对方是袁天罡,反而想看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算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见他做甚,不过是要我对他说几句奉承话。反正没什么损失,我顺着世间传言说便是。”李旭见二丫挣扎着要起身,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劝告。
“是萁儿叮嘱我,要我一定紧跟在你身边。你这人防备之心太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还奇怪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和好了!”李旭轻笑,心中却甚为感动。萁儿和二丫彼此之间虽然明争暗斗,但在维护自己这方面,心思却是一样的郑重。当下也不再劝,服侍二丫擦完了药,搀着她起身换上了一套亲兵衣服。挽手走向县衙二堂。
二堂待客是由来以久的规矩。经常在官场游走的袁天罡听周大牛说李将军在衙门二堂捧茶相待,便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笑呵呵点点头,一边跟在对方身后向县衙方向走,一边问道:“这位将军天庭饱满,应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不知道现在于博陵军中官居何职,升到这个位置用了多长时日!”
“您老别懵我,我一个穷当兵的,没有相金可付。大富大贵的话您跟我家将军去说,我前半辈子饭都吃不饱,后半辈子也只求能跟在李将军身边,官大官小不用在乎!”周大牛耸了耸肩膀,大声回应。
袁天罡知道对方是看不惯自己刚才的手段,也不生气。急行数步,又陪着笑脸问:“李大将军带你们到河南做什么?他的治所不是在博陵么?怎么不远千里绕到厌次渡口来了?”
“您老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么?怎么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周大牛人做侍卫统领做久了,口风把得甚严,一点军机都不肯让对方套问去。
“哈哈,洞悉五百年天机,那可真成神仙了。那是别人谬赞,当不得真。这天下大势,我也就能从萍末看看风起。三五年内准不准尚在两可之间,更何况五百年之久,沧海桑田都变了!”袁天罡丝毫不以周大牛的话为忤,仰天大笑,居然坦诚自己名不符实。
“你这道士却也有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大牛接连丢出两个硬钉子去,都被对方以无形之力化解开,想继续板脸也做不到了,笑着评价。
“你这将军也不简单!”袁天罡再次打量周大牛的面相,点评。
“你不是说自己算不准么?”周大牛被老神棍盯得脊背发虚,瞪起眼睛质问。
“大概,大概!你没听说过,信者则准,不信则不准一说么?”袁天罡又看了对方几眼,正色回答。
二人一路逗着口,谈谈说说,很快便来到县衙门前。李旭早已整顿了衣服迎出来,以招待贵客之礼从侧门将袁天罡让进去,一路领到二堂,然后宾主之间捧茶互敬。
“刚才那药,夫人用过觉得还行么?”老神棍才一落座,立刻识破了二丫的真实身份。
“内子久闻道长之名,所以易装来见。唐突之处,请道长勿怪!”李旭笑了笑,放下茶盏,拱手为谢。
“不妨,不妨。贫道既然登门,原本也打算给将军身边所有人看看面相!”袁天罡也不客气,直接挑明自己要求。
“父母和另一位内子此刻都在博陵。我家人丁稀落,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李旭略作沉吟,低声回应。袁天罡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差,至少此人没有一上来便故弄虚玄。至于一眼看穿二丫是女扮男装,则为任何人稍加留神便能做得到的小伎俩。特别是在以彪形大汉居多的博陵军中,女人的身材本来便被衬托得极其明显。
“恭喜将军,你家马上就要添丁了!”袁天罡又看了一眼石二丫,笑着拱手。
“是么?”闻此言,李旭身体不由一颤。他和二丫、萁儿成亲都有些时日了,但至今两位妻子尚无所出。家中二老表面上虽然装做一幅不急不慌的模样,私下里在各家寺院不知道添了多少香油钱。
但二丫的形象分明不是个有喜的样子。她的脸色的确比平时苍白了些,身子骨看上去有点虚,可李旭知道那都是旅途劳顿所致,并非受婴儿所累。
“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未必有,但自问医道还略有所得。不信再过半个月后你自己细看,夫人肯定要呕得厉害。”袁天罡点了点头,脸上堆满了世俗间的祝福笑容。
转眼间,李旭夫妻两个对袁神棍的好感大增。都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特别是二丫,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有近两个月不见月事了,恐怕上次夫君兵出河间之前,真的在自己身体里留下了一个生命。念及此,不觉两腮发烫,心中幸福满足之感无以名状。
“凡人之父母,都爱其子!未等其出生,便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孩子取来,将天下最厚的福缘给孩子求得!”袁天罡笑了笑,继续道。
“道长说得极是!”李旭乍闻自己将做人父的消息,喜不自胜。只觉得袁天罡说得和自己的感觉毫无差别,简直像看到了自己心里去。
“但眼前如果走来别人的孩子,却未必肯以待己子十分之一的心思去待他!”袁天罡微微点头,轻叹。
“道长是劝我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么?”李旭本不是笨人,经对方一点,立刻将话外之意悟了个通透。“李某虽非古之圣贤,奉命抚慰一方,却也不敢不竭尽全力!”
“你在六郡所为,贫道略有耳闻。可以说,在此乱世,能出你一个肯尽心尽职的好官,也是河北百姓之福!”袁天罡捋了捋胡须,脸上出现几分赞赏之色。“贫道不是儒者,不敢以亚圣之言相劝。但贫道想问将军一句,将军的孩子和邻人的孩子,实质上有什么不同么?”
如果此话问在一个世家子弟耳朵里,对方肯定能找出一大堆关于家族血脉高贵的证据。偏偏李旭本身就是个农家子弟,这些年虽然官越做越大,却无法挥去年少时那些关于贫穷和卑微的记忆。想了想,他正色道:“都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造化有差异罢了,本质却毫厘不差。”
“好一个造化的差异,好一个本质毫厘不差!”袁天罡拊掌大赞,“将军位列极品,又执掌杀伐大权,却能看到得如此清楚,真是贫道平生未见。这几张药方,却也没送错了人!”
说罢,他从衣袖里拿出叠蔡侯纸来,恭恭敬敬地举到了李旭面前。
李旭赶紧起身,双手接过药方,交予二丫收起。然后长揖及地,“李某代军中四万弟兄,谢道长赠药之德!”
“你先别急着谢我!”袁天罡也站起身,居然毫厘不差地照着李旭的样子将礼还了回去,然后挺直腰杆,大声追问道:“将军既然知道自己之子,与他人之子毫无分别,当也知道自己父母,与他人父母亦同为血肉之躯,并非世间蝼蚁?!”
“正是!”李旭微微一愣,回答。
“那将军领四千兵马渡河,欲到哪里去?”袁天罡轻轻摇头,质问,“莫非你那夫人的义父杀别人杀得,别人杀他便杀不得么?”
第三章 无衣 (二 下)
连日来,同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旭子。武将难免阵前死,自从从军的第一天,他已经做好醉卧沙场的准备。但他无法接受张须陀被群寇活活累死,然后鸮首示众的结局。老人家曾经以身作则于他人生最迷茫时刻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武将的职责在于守护!”三年多来,正是这个信念在支持着他,让他在一次次震惊与绝望中抬起头,继续感悟属于自己的冷暖人生。而如今,他却发现路的尽头没有温暖,他守护的一切终将毁灭,等待他的,将是与张须陀同样的人生结局。
他曾经在试图以杀戮发泄心头的苦闷,最后却发现杀戮只会让人肩膀上的感觉愈发沉重。他曾经想过就此放弃,闭上眼睛,却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几番挣扎之后,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依旧是在迷茫中继续前行,哪怕前途中没有丝毫光亮。
如果袁天罡早来半个月,也许刚才他那番话能让旭子毅然止步,依照赵子铭等人建议,先顾好自己治下那一亩三分地,然后再徐图其他。而如今,相关问题旭子已经烦恼过了,虽然一时没有悟透,但困扰依旧,坚持也依旧。
“我渡河南下,不只是为了报仇!”稍稍错愕了一下后,李旭摇摇头,语气出人预料地平静。
“不只是为了报仇?那将军领虎狼之师南下做什么?”袁天罡见自己的当头棒喝只起到了让李旭脸上稍现迟疑的效果,心中未免吃了一惊。随后轻轻笑了起来,白须轻颤,嘴角弯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半弧。
“首先我要去历城拜祭张老将军的灵柩!”李旭想了想,决定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回答。他不怕袁天罡泄漏什么机密,事实上,只要博陵军一过黄河,最终目的地已经昭然若揭。以徐茂功的谨慎,此刻不会不在瓦岗军侧后布满眼线。而早一天让瓦岗寨知道博陵军的到来,便会逼得群寇们不得不将派往河北黎阳的兵马尽早抽调回黄河以南。那样,集杨义臣、韦霁、杨善会及郭绚四部兵马的力量,官军可能轻而易举地将已经遭受重挫又失去强援的河北群盗连根铲除。重还平原、渤海清河等郡以太平。
“给张老将军祭完了灵,我会确认一下关于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但圣旨却被挡在了黄河南岸的传言是否为真。”李旭顿了顿,在袁天罡惊诧的目光中继续介绍,“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我将领军赶赴东平,整合各路兵马,尽一名武将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袁天罡在不知不觉中收起自信的微笑,以一种求教的口气追问。临来之前,他曾经预料到李旭并非三言两语便可以被劝阻者,如今,他发现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名将非但意志坚定,而且对人生理念有着一股信徒般的执着。
作为道门中人,袁天罡理解信念对于人生的重要。事实上,也正是某种信念在支撑着他于乱世间不辞劳苦地往来奔走。
入世也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心中都有自己的大道,求证的方式不同,却同样百折不回。
“张老将军生前曾经教诲我,武将的职责在于守护!”李旭轻轻抿了一口茶,然后以极其坚定的声音回答。
“守护?”袁天罡的身体僵直,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愕然间,他看到坐在侧面为自己和李旭侍茶的李夫人手臂微微颤抖,壶中的茶水已经倾了一半在地上,其本人却浑然不觉。
“对,守护!”李旭快速站起身,走到已经失神的妻子跟前,从对方手中接过茶壶。“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别累着自己!”不管客人在前,他极尽温柔地对二丫吩咐。然后回转到座位前,依次将宾主二人的茶碗再度添满,“小子不才,枉费了道长点拨之心。这东郡一行,我必然要去的。即便没有相关圣旨,李某终不能忘了自己肩头的职责!”
“无妨!”袁天罡迅速从震惊中调整过心态,笑着回答。“贫道也没指望三言两语便能说动将军。不瞒将军,贫道历年来结识了英雄无数,似将军这般志向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女子失陪,道长请自便!”石岚也慢慢收拾起纷乱的心神,向袁天罡敛衽行礼。袁天罡方才说的话,她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向自己的夫君提醒过,也不止一次为对方的刻意敷衍而恼怒。但几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夫君。“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动辄便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我还是看轻了他,这点上,我远不及萁儿……”怀着重重心事,在出门前,二丫的脚被自己衣裾绊了一下,但她很快扶住门框,回头给了李旭一个充满甜蜜的微笑,然后快步离去。
“也算不得什么志向!”目送着二丫离开,李旭笑了笑,继续与袁天罡交流:“张须陀老将军曾经将毕生所得倾囊相授,我既然继承了他的衣钵,便不能忘了他的心愿!”
“可你救得了一时之急,救不得长久!”袁天罡慢慢踱回座位前,借着喝茶的空隙观察李旭脸上的表情。他来军中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化解李旭与瓦岗军中的仇怨。作为修行者,入世是悟道过程中必经的一个环节。只有通过与不同人的交流,通过对世间苍生的观察,才能更好地澈悟道家先师流传下来的经义。
“能救一时便是一时,也好过听之任之!”李旭摇了摇头,也捧起了身边的茶碗。
“将军是不相信大隋气数已尽?”袁天罡轻叹的一声,追问。
“我想请教道长,什么是气数?”李旭点头,然后又摇头,反问。
“草木一枯一荣,世间一治一乱,便为气数!天道如此,非人力所能强挽!”袁天罡沉吟了一下,回答。
如果李旭除了给张须陀报仇之外,还存在着收买人心,或者展示力量的想法,则此人便可成为他继续观察下去的对象。从魏晋以来,无论从西域传入的佛门还是土生于中原的道家,无不在乱世中寻找强者。只有与强者站在一处,其学说才能于太平年代受到官府的全力支持,整个门派日后才有机会发扬光大。
“敢问道长,大隋由治入乱的原因,却是为何?”李旭放下茶盏,问话的声音轻而认真。
“天子失德,百官无谋,唉!”袁天罡又是一声长叹。今天的游说已经失败了,但还不算非常彻底,只要对方承认乱世已经到来,双方的探讨便可以找其他机会继续下去。在袁天罡的肚子中,至少七、八种方案可以让李旭认识到拯救大隋的命运乃人力不可为,如果对方还继续坚守过时的信念,早晚落得和张须陀一样的下场。
“那为何几十,几百个人犯下的错,却要数百万,数千万的寻常百姓来承担其后果?”李旭摇着头,冷笑着再次站起身,声音陡然变高,“如果这便为天道,那老天也忒不公平。它没本事去惩罚那些犯错的人,却拉着世间苍生来陪葬。如果此规则为哪个什么所定,定下这种规则的神明想必被猪油蒙了心,是是非非都没弄清楚,却那无数人命来展示所谓的本领。这种规则,这种神明,不信也罢!”
一股强大的威压登时笼罩了袁天罡全身,刹那间竟然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这是战场上九死一生积聚下来的杀气,远非颂经几十年的所感悟出道心所能抵抗。一时间,经乱了修行人的心志,令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干干净净。“将军误会了,这并非贫道的本意。贫道只是认为,大隋朝走到今天这番田地,完全,完全是咎由自取。”袁天罡连连摇头,喃喃地解释。“天道是一个公正的规则,并无时限。如果大隋君臣能始终爱惜百姓,便不会由治及乱。一旦其违背了天道,则群雄并起…….”
“群雄所为便是为见证天道么?”李旭继续冷笑,“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他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四处烧杀,把良田变成荒野,把村寨变为废墟。他们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做得却只有破坏,从不会建设!如果道长口中的天道需要以这种方式来见证的话,抱歉,小子还要说,设定天道的神明必是个疯子!如果他敢挺身站立于我面前,我亦敢拔刀以对之!”
这些都是李旭平素想不太明白观点,本来一直隐藏于内心深处,纷乱无序,也无法用短短几句言辞来表达。今天被袁天罡的话语一激,反而喷薄而出,没有半分阻碍。一番话吼完了,自己心底也觉得畅快了许多,头顶上压抑的感觉登时也减轻了不少。
“天尊在上,没想到李将军不但领兵打仗厉害,话锋也如此犀利!”袁天罡额头上已经见了汗,铁青着脸赞叹。话不投机,但他已经能清楚地了解对方心中所想。那些想法有很多是他在别家英雄处闻所未闻,未必正确,但震耳发聩。“贫道先还想点化于你,看来,贫道倒要谢谢你的点化了!”
“不敢,小子只是说几句实话罢了!”李旭吐出了心中郁结后,说话的语气又转为平缓。
“那李将军今后做如何打算,这样一直守护下去么?还是等待时机,进而结束整个乱世?”袁天罡想了想,带着几分期盼的表情追问。
“我不知道!”李旭叹了口气,如实回答。“开始我只想守护自己身边的人,后来想守护一州一郡,将来能怎样,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将军若能尽展心中抱负,必为苍生之福!”袁天罡对李旭的回答约略有些失望,继续不懈地将对方向自己需要的目的上引导。
“什么苍生之福!”李旭苦笑着摇头,“李某出身寒微,道长想必也知道。因此别人经历的那些痛,自家感同身受!”
“英雄莫问出身,当年刘寄奴也曾与人砍柴挑水!”袁天罡点了点头,心底对眼前这位年青的将领又多了几番敬重。在他们这些试图于乱世中留下痕迹的修行者看来,河北六郡与河东道俨然已成一个整体。人们提起如今虎距太原的李渊,必然要提一提坐镇博陵的李旭。这两李加在一起的力量,已经足以左右天下局势。而李旭毫不避讳地点明了他自己出身之举,看在袁天罡眼里,等于他在内心深处根本没打算借助垄右李家这棵已经成长了百余年的大树。非但坦坦荡荡,而且傲然不群!
‘如果李旭借助于垄右李家,然后又脱离于垄右李家…….’忽然间,袁天罡被自己心中的想法烧得有些热。凭借眼前这个年青人的魄力和心胸,他未必不是那个结束乱世的英雄之选啊!虽然此人的没有几大世家手中那么强的人脉,但比起瓦岗群雄,河北豪杰,此人行事手段要光明得多,对治下百姓也比其他人好上百倍!
天道,天道,难道天意便是要大伙选择一个强盗头子,推举他成为中原的主人然后一同分赃么?袁天罡不赞同这个观点。作为入世修行者,他一样不能做到太上而忘情。可眼前的年青人身上明显还缺了一种气质,袁天罡知道那一种气质是什么,但他又非常不想看到黑暗的东西在李旭背后出现。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他初次得到一曲古韵,惊诧于其完美,却惋惜其难于流传。但熟悉其中意境后,却宁愿其在完美中飘散,也不愿为其再增添几个音节。
“我也不敢将自己比做寄奴!”从袁天罡的话语中,李旭明显地觉察到了试探与期待的意味。因此,明知道自己的说辞会令对方失望,旭子还是决定坦然相告,“道长也许以为,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李某却觉得自己便是那头鹿,无论被人捉了下汤锅,还是用烟熏了做肉脯,滋味都难受得紧!”
“好一个李将军!好一个此身为鹿!”闻此言,心思在短时间内转了无数个来回的袁天罡忍不住仰天长叹,“将军心中所想,袁某始料未及。此身为鹿,此身为鹿,天地为炉鼎,……”他摇头,再次端起茶盏,准备抿上一口便就此告辞。手臂却颤来颤去,将小半盏茶都泼在了衣襟上。
此身为鹿,此身为鹿。乱世中群雄挽弓搭箭,各展英姿,但有人会问问鹿的感觉么?
第三章 无衣 (三 上 下)
袁天罡始终没说出他受谁之托前来劝阻李旭过河,也没有遵照其以往的习惯留在博陵军中做几个月客人。他只与李旭聊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匆匆忙忙的起身告辞。临别前,也许是为了弥补某些遗憾,老道士主动提出帮助博陵军募集民船。
“道长高义,晚辈铭刻五内,他日道长若是有需要晚辈效劳之处,尽管言明。晚辈如能做到,必当竭尽全力!”旭子知道袁神棍在民间的影响力甚大,赶紧恭恭敬敬地抱拳,称谢。
“客气话就不必说了,算来贫道还该向你说声多谢呢!”从震惊与失望中恢复过来的袁天罡又变成了一个不沾半分烟火气的世外的高人,打了揖手,算作还礼。“将军之胸怀非常人能及,这一路向前,恐怕风雨颇多。望将军坚持证道之时,亦别忽视了尘世间的规则。”
说罢,一甩拂尘,飘然而去。
有了这位“半仙”帮忙,募集民船之举的进展果然顺利数倍。不到三日,上下游百里内所有渔船、货船齐集厌次渡口。待到拖后的辎重营和掉队的伤兵赶至,李旭一声令下,千帆并举,半日之内便将大军送过了黄河。
南岸之地已经是渤海和齐郡的交界,看上去虽然依旧破败荒凉,但渐渐有了些人间气象。大军越向南行,沿途所见的村落也越齐整。由于亮出了李旭的冠军大将军的旗号,所以百姓们并不因官兵的经过而感到十分恐慌。有些消息灵通的庄主、堡主甚至还记得李将军当年在齐郡的作为,深以地方上出了这样的一个大英雄为荣。居然主动打开堡门,抬出许多糕饼上前劳军。
这些百姓家中并不宽裕,包括一些被推举出来与大将军见礼的头面人物,身上的外袍上亦打着补丁。但他们的笑脸却非常坦诚,丝毫没有作伪之色。
“一晃两年多了,他们居然还记得我!”望着眼前一张张赤诚的面孔,李旭心中感慨万千。百姓们将为过年而准备的糕饼奉出,只为报答当年自己当年在此领兵剿匪的恩德。而自己在未受张老将军教诲之前,之所以上马抡刀,为得仅仅是博取功名而已,又何尝想到替百姓们出半分力?这一个人所作所为,也许就在转念之间,最后结果,却是云泥之别。
想到张老将军已经身故数月,其遗泽却延续至今。李旭心中对老人的敬意更深。暗道如果不是当日老将军言传身教,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名悍将,哪能像今日般受人礼敬。所以瓦岗一行是非去不可。即便报不得仇,也要把张老将军的头颅抢回来,让老人的尸骸能完整地安葬于故乡的土地上。
“李将军此番前来,是为了给张老将军报仇的吧!”一名乡绅向旭子见完了礼,试探着问道。
“晚辈先去历城祭奠老将军的灵柩,然后便挥师西进!”李旭四下里团团做了揖,大声宣布。
登时,四下里欢声雷动。众父老都道李将军有情有义,不枉了与张老将军共事一场。有人立刻提出来,要给博陵军捐助一部分辎重,以便弟兄们杀贼时更有劲头。李旭却不敢收,赶紧以路途遥远,运送不便为理由推脱。众父老再三坚持后,见李旭依旧不肯答应,只好作罢。临散去之前,却又眼巴巴地问道:“那将军给张老将军报完仇后,还回来常驻么?”
“你们这些老儿好没见识,李将军是冠军大将军,又不是咱齐郡的郡丞,有皇命在身的,怎能说回便回!”没等李旭想好怎么回答,一名奉命前来迎接上官的地方小吏低声斥责道。
“咱,咱只是希望李将军能早日回到齐郡来。至于朝廷那,爱谁谁去!”挨了训斥的乡绅后退了几步,小声嘀咕。
“你!”小吏被胆大包天的家乡父老气得手脚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对于这种“见识短浅”但辈分极高的地方长者,他向来毫无办法。况且在内心深处,他自己又何尝不期望李旭击败了瓦岗军后,便回到齐郡不要离开。一则有这样的盖世英雄在,必然能于乱世中保得地方平安。二来那大隋朝廷混蛋透顶,张老将军已经被他们折腾死了,李旭又何必再蹈老将军覆辙?
“如果能顺利替张老将军报了仇,我必将再转回齐郡,把南边的徐圆郎给剿了,省得他害得大伙担惊受怕!”李旭隐约能猜到些百姓们的心思,微笑着向大伙承诺。
徐圆朗是新进从彭城流窜到北海和东莱两郡之间的流寇。虽然一时还没敢打齐郡的主意,但已经令百姓和地方官员们惶恐不安。李旭是在厌次县停留时,从官员们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作为张须陀老将军的衣钵传人,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继续守护老将军当年的心愿。
“那敢情好。李将军真是个大好人呐!”乡绅们听闻李旭亲口承诺,七嘴八舌地赞道。
当下,大军被前呼后应着,送入章丘城中休息,第二天又被百姓们夹道送出十里,踏上通往历城的官道。此刻虽然已经临近年底,历城附近却无半点喜庆氛围。先是星星点点,接着是一些稍大宅院,待*近城墙时,官道两侧几乎每家堡寨门前都挂满了白麻,一条条随风舞动,仿佛在向过客倾诉人们心里的哀伤。
见到此景,先前还在喧闹着的四千精骑不觉肃然。非但曾经在张须陀麾下效力的将领们热泪盈眶。本来对李旭领兵南下之举非常不理解的王须拔、王君廓等,心中的震惊也无以名状。
“张老将军阵亡有两个多月了吧!”王须拔叹了口气,低声议论。
“两个月零二十一天,老将军是秋末阵亡的,现在都快到年关了!”郭方想了想,叹息着回答。
“一个人若死后能让家乡百姓如此,也算死得不亏!”王须拔将手探向腰间,反复抚摩自己的刀柄。在当年,张须陀几乎是所有绿林豪杰的共同仇敌。而今天,他只想拔出刀来向已经战死的老者致敬。
正在大伙哀伤不已时,队伍前方猛然响起一阵喧闹。王须拔抬头看去,发现一大堆地方官员冲出城来,蜂拥着迎向了李旭的马头。
“李将军在这里名气真大,非但受百姓们拥戴,连郡守、通守也如此敬他!”王须拔看得好生奇怪,肚子中暗自嘀咕。他能分辩出来在向李旭躬身的施礼的老者穿得是三品地方大员服色,而前来迎接的队伍中,身着从三品到正五品袍服的官员还有四十余位。六郡抚慰大使李旭跟对方本无上下级关系,齐郡却摆了如此郑重的阵丈来迎接他,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非但王须拔等人看得迷惑,此刻,行在队伍正前方的李旭也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老太守裴操之早已易地高就,如今齐郡的新太守王守仁和通守吴麒都是他的旧相识,三人当年本是随便惯了的,如今拉开架势唱起了官场的调调,实在令人别扭得很。
他不敢在故人面前托大,赶紧跳下战马,长揖相谢。王守仁和吴麒却不敢受他的还礼,将身体侧开半步,齐声说道:“李大人折杀我等了,若是早知道大人取道厌次,我等本应该到黄河边上去接的。只是消息到得的匆忙,仓猝之间不及准备。怠慢之处,还请大人勿怪!”
“两位兄台何苦如此见外?莫非才别了不到两年,你们就不认得李某了么?”大冷天,李旭头上却见了汗,红着脸抗议。
“大人乃陛下钦赐了宝刀的上差,下官,下官哪敢和大人再,再称兄道弟!”王守仁不是个能放得开的主,楞了楞,结结巴巴地回应。
“宝刀,上差?”李旭听得更糊涂了,瞪圆了眼睛,仿佛对方脸上已经长出了花来。
“李大人想必来得匆忙,错过了钦差。”吴麒十分聪明,稍做迟疑便相通了其中缘由。“陛下曾经赐了大人先皇所用的金刀,并命令整个河南道的官员都要听大人调度。况且大人现在是河南道讨捕大使,我等此刻都是大人属下,当然理应以下官之礼相见!”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李旭心中一阵阵犯迷糊。但很快,他就想清楚问题的关键之处。在河北时,他曾经听说过朝廷命自己检校河南道讨捕大使之职的传言,但圣旨迟迟没有过黄河,具体内容自己丝毫不清楚。而齐郡位于黄河以南,朝廷在给自己下达任命时,照惯例会行文到相关州郡,以便地方官员们有所准备。因此,在自己眼里,与王守仁、吴麒等家伙还是互不统属的平辈,在对方看来,双方彼此之间却是已经为上官与从属,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对待了。
“传圣旨的钦差大人,恐怕眼下还在虎牢关中徘徊着!”想清楚了所有关节的李旭苦笑着摇头,“况且我来历城,是以旧部身份拜祭张老将军。守仁兄,玉麟兄不必客气!”
(下)
一份圣旨从扬州走了两个半月还没到达接受者的手里,其中玄妙已经不能再用河北南部乱兵四起的借口来解释了。前来相迎的众官吏都是仕途中打了多年滚的老手,略做沉吟,便已经将这里边的歪门邪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时值隆冬,北风如刀,却依然有人张大了嘴巴,任舌头都快被冻到了牙齿上也浑然不觉。也有人开始后悔,暗问自己这次马屁到底拍得值与不值。
“这样也好,咱们几个难得重逢,你干脆在齐郡多盘恒一段时间。反正府库里还有些余粮,不会供不起你这四千人马吃喝!”兵曹徐文靖猜到朝中有人不希望李旭能尽快得到这份任命,索性建议他顺水推舟。在他看来,拖着李旭晚赴任几个月,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某些人创造控制齐郡子弟的机会罢了。可有秦叔宝、罗士信以及前通守贾务本之子闰甫在,某些人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容易得逞。况且朝廷已经把相关任命驿传给了河南各郡,某些权贵手段再通天,也不敢将两个多月前颁发出来的圣旨给吞回去了。所以李旭与其千里迢迢去接旨,不如以静制动,看那些人最后如何收场。若能将其逼得眼巴巴将圣旨送到齐郡来,也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就是,李将军不妨就在齐郡等一等钦差。徐元朗在南边闹得正厉害,将军若能顺手把他给搅了,河南各郡父老必念将军之德!”王守仁为人迂阔,想问题的角度却非常实际。他是齐郡父母官,无须管东郡破烂事。眼下他需要对付的燃眉之急是避免齐郡受到流寇窥探,至于朝廷几大世家和土匪们在瓦岗山下怎么闹腾,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犯不着让他来操心。
“也对,李将军打了几个月的仗,也该休息片刻,至少过了年再走!”与徐、王二人持相似观点的还有户槽主薄杨元,他也是当年便与李旭有诸多交往的熟人,分析形势时难免念一些故人之情。他在看来,既然有人胆敢滞留圣旨,说明皇帝陛下对朝政的控制力已经到了可以无视的地步。既然这样,李旭还赶着去虎牢关外替已经摇摇欲坠的朝廷卖命作甚,不如先观望几个月,等等形势的最新进展。
“诸位兄台美意,小弟心领!”数语之间,李旭大致猜到了众人的心思,笑着拱了拱手,致谢。“这些事咱们改天再从长计议,眼下烦劳几位兄台先替我麾下弟兄安排住所,然后带小弟去张老将军灵前拜祭!”
“理当如此!”各怀心思的地方官员们乱纷纷地答应,停止客套,在王守仁和吴麒的分派下着手安置博陵军入驻。
张须陀和李旭等人当年练兵的校场仍在,附近的军营也都完好地保存着,各级官员又是当年裴操之大人的老班底,运作起来驾轻就熟。所以李旭无须花费太长时间和精力,很快便将手头公事安排清楚。吩咐王须拔和周大牛等人轮流值班,约束弟兄。然后,他与齐郡通守吴麒一道赶往座落于城中心的张家大宅。
“若是可能,你劝劝张公子吧。”走在半路上,吴麒叹息着向李旭建议。
“玉麟兄说得是元备么?他怎么了?”李旭听得心中一惊,皱着眉头追问。他之所以绕了个大***来历城,除了拜祭张须陀老将军的灵位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便是拉着张元备一道前往东郡。有这位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在,便等于握住了一个大义的名分,无论其他人身后有多硬的后台,在郡兵的控制权上,永远没有资格和张元备相争。
“元备,嗨,难说,这话真的很难说!”吴玉麟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自从老将军战没的消息传到地方后,他就像换了个人。当时我劝他再募几千郡兵,到东郡去继承老将军衣钵,他不肯听。后来朝廷来了钦差,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他也不肯上本谢恩。每天就是守在老将军灵前,整个人就像丢了魂般。既不肯给出面组织人手给老将报仇,也没心思出来支撑门楣!”
“可能元备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罢!”李旭想了想,低声替对方辩解。在他的印象中,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张元备虽然经历的风雨少了些,却不是个受一点打击便趴下的孬种。其之所以一时消沉,也许是还没从丧父之痛缓过精神来。更可能是不愿授人以父丧未守,便出来争权夺利的口实。反正不应该是给流寇的战斗力吓住了,从此成了缩头乌龟。
“不清楚。反正其颓废得紧!”吴麒摇了摇头,回应。
二人在路上买了些元宝香烛,放在马背上驮着,步行来到张家老宅。因为头颅至今还挂在瓦岗寨上,老将军一时也无法入土为安,所以张家的灵堂也一直没拆,就设在老将军原来居住的正房之内。
李旭和吴玉麟将马交给张府家丁,捧着祭品在张须陀灵前以晚辈之礼相拜。脸色青黄的张元备跪在灵侧,以孝子之礼相还。礼毕,三双通红的眼睛相对,居然都说不出什么话,只听见帘外的北方呼呼刮着,吹得屋瓦上的枯草声声如泣。
半晌,李旭抹干了眼泪,幽幽问了一句,“我准备带兵前往东郡,元备,玉麟,你二人可愿意跟我同行?”
“我一定会去的!老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吴某没齿难忘!”吴玉麟立刻将身体挺了个笔直,大声答应。
他的武艺并不见佳,但做人的确很有胆气。当年北海遭盗贼洗劫,便是他从群寇环围中硬闯出一路来,急奔数百里到齐郡请求张须陀派兵救援。所以内心深处,吴麒对张元备的最近的行为非常不满意。恨不得想尽一些手段逼着对方与自己同行,到瓦岗山下替老将军一雪前耻。
“我父亲并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张元备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黯淡的眼睛望向满脸期待的李旭和吴玉麟,以极低的声音回应。
“此话怎么说!”李旭大吃一惊,望着张元备的枯槁模样追问。在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黯淡日光下,他看见了一张苍老而憔悴的脸。比起李旭记忆中的少年英豪,眼下的张府大公子简直老了二十岁。一张面孔上皱纹纵横,曾经笔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就像一条煮熟过的虾。练武之人骨架本来就大,他的骨头却已经大到无法被皮肉包容的地步,额头前隆,两眼深陷,如果是在夜晚偶遇,真令人怀疑此人为刚从泥土中爬出来的骷髅。
“我父亲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在让我回齐郡为家母置办丧事之前,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张元备脸上浮起一丝凄苦,低声表白,“并非张某不孝,家父在命我回齐郡之前,便有严令在先,说一旦有什么不测,不准我出面给他报仇,也不准我继续做大隋朝的官。所以,李兄和吴兄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那,那你就眼看着老将军的人头挂在高杆上任风吹?”吴玉麟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张元备的鼻子质问。
“我的家人已经持了金银去瓦岗找翟让赎买父亲的头颅,再等几天便有结果。待父亲的头颅送回,我便要撤了灵堂,扶着棺柩返回老家!”张元备的表现就像一个失了灵魂的僵尸,根本不为吴玉麟的言辞所动。
“可叹老将军英雄了一世,头颅丢了,其子孙居然要出钱去仇家手里赎?”吴玉麟气得直打哆嗦,不顾就在对方的灵前,冷笑着骂。如果有办法能让张元备重新振作,他不吝背负恶名。可惜这一招激将法又落到了空处,张元备居然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做任何回应和辩解。
“元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详细些。张老将军到底因何而死,他到底对你叮嘱过什么?”见吴玉麟已经恨不得将张元备揪住脖领子痛打,李旭赶紧将二人隔开,低声追问。
“自从你去雁门之后,咱齐郡子弟只收到过两次补给。一次是你托秦二哥和士信送回来的,另一次来自河东李家!弟兄们缺粮少饷,还要饿着肚子和贼人拼命,越战越弱。而从东都来的兵马名义上归父亲指挥,实际上却一次也没服从过调遣。”张元备笑着摇头,双目仿佛已经看穿了世间一切虚妄。“父亲开始还给朝廷上折子讨要粮饷,弹劾刘长恭等人不服指挥。但从没得到过真正的回应。后来他自己也没力量再跟别人呕气了,便转攻为守,带着弟兄们防泛瓦岗军继续扩大势力范围。”
朝廷不相信贼人的战斗力,同时也害怕有一支力量在东都附近大到无可制约。在官场滚了这么久的李旭很快就从张元备的话语中推测到了幕后真相。只是他没想到平素争斗不休的百官们,防范起张须陀来能这样齐心协力。非但一举断了老将军的补给,并且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老人家留。
想当年自己在老将军麾下时,哪次不是追着流寇的屁股打,什么时候向敌人示弱过。而张老将军却被奸臣们逼得不得不低头,放弃了他最擅长得野战,被一伙手下败将打得疲于招架。这于一名纵横半生的武者而言,又是怎样的一个屈辱!
可这屈辱还远没到尽头,有些人做事不成,挑毛病却在行得很。出于对朝廷的了解,李旭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张元备的话,也将他的推测印证了个严丝合缝!
“可从东都和江都不断发来的命令中,却不停地催促父亲早日扫平瓦岗。”张元备的话让听得李旭和吴玉麟浑身发凉,如果大清早从被窝里给人拎出来,兜头浇了一瓢冰水。怀着满腔义愤,他们听见张元备继续说道,“我记得最后一次圣旨来,措词非常严厉。之后父亲便名我带领郡兵中的独子以为家母治丧为名回了齐郡,并要我立下重誓,永远不得生报仇之念!”
“老将军,老将军难道没说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他?”顾不上愧疚的吴玉麟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追问。
张元备说得没错,老将军的确不是死于瓦岗群寇之手,在这背后,有一股非常清晰地力量在一步步将其推向绝路。如此看来,一向谨慎的老将军为什么在秦、罗二人不再身边时还贸然领兵追杀敌人的举动也可以非常明了了。他是为了不让秦、罗二人陪着自己战死,所以他特地选择了两名爱将不在身边的机会!他最后一战根本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去用自己的生命向那只幕后黑手发出抗议。
“父亲给我的家书中说,大隋朝已经病入膏胱。他是受两代陛下的厚恩,为大隋而死,理所当然。但我并没死社稷的义务,所以不可再为大隋之官。”几乎是咬着牙,张元备将老将军最后的嘱托说完,嘴角间,一股鲜血淋漓而下。
李旭感觉到自己彻底地被冻僵了。他感到灵堂里的嗖嗖阴风,冷,比塞外雪野还寒上十倍的冷。这就是曾经用一双肩膀撑起半壁大隋的老人的人生最后经历,他早已看清楚道路的尽头,他已经无法再守护这个朝廷,只能守护自己心头那一点信念。他的确不是为瓦岗军所杀,在老人一次次冲入重围营救失陷的袍泽之时,心中恐怕早已没了生机,所拥有的,仅仅是悲愤与绝望。
“安葬了张老将军后,你打算去哪里?”到了此刻,李旭再没任何理由要求张元备与自己同行,只能为曾经的恩师尽最后一点力,邀请他的子孙到自己治下的六郡中过一段相对太平的日子。
“他们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我想穷十年之功,看一看这冥冥中,隐藏着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张元备轻轻叹了口气,以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回答。说罢,他摘下了头顶的麻布孝帽,露出了光秃秃的脑门和数点香疤。
第三章 无衣 (四 上)
通往东郡的路李旭很熟悉,当年他和张须陀曾经带着兵马沿着同样的路线走过。但在离开历城的一刹那,他真的很犹豫自己是否该继续西进。
张须陀与其说是死于瓦岗群寇之手,不如说死于对朝廷的绝望。老将军认定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他不准许自己的儿子再做无谓的牺牲。也支开了秦叔宝和罗士信,不愿让二人陪着自己为大隋殉葬。但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给李旭,仿佛对方根本没与他有过交往般,忽略掉了这位继承了他大部分衣钵的军中晚辈。更没想到李旭会为了他千里迢迢地从河北杀到了河南。
“也许老将军认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指点!”跨在战马的上的李旭摇头苦笑,除了迷茫外,此番齐郡之行他别无所获。张元备已经决定遁入空门,从佛教典籍中寻找治乱轮回的由来,李旭自然不能再勉强他,也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支持。王守仁和齐郡官员们能提供的只是一批粮草,而事实上,河南各郡的粮草本身就在李旭这个讨捕大使的管辖调度范围内,地方官员们只是履行了下属的职责而已。并且其中不少机灵者在执行命令时还非常不情愿,唯恐李旭在讨捕大使的位置坐不稳,从而给他们自身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祸患。
“也许老将军是怕影响了你的将来!”石岚凑到李旭身边,以极低的声音劝解。亲兵们都已经从周大牛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在她和李旭说话时尽量用坐骑围成一个***,将二人与周围的弟兄们隔开。这样,李旭不必担心两人的悄悄话被不相干者听见,身后的将士们也不会诧异李将军为何与一个身材单薄的亲兵走得这般接近?
“也许吧!”李旭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张须陀老将军的秉性,的确不会把无关者拖入麻烦。可自己能算无关者么?如果自己像张元备那样什么事情也不做的话,又怎对得起老将军当年的栽培之恩?又如何面对军中旧部那一双双哭红的眼睛?
石岚能感受到李旭心里的迷茫,将手悄悄地伸过去,握住旭子粗糙的大手。然而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二人的手指只是碰了碰,便迅速被扯开。那一瞬间的温柔,似乎让李旭紧锁的眉头稍微抒展了些许,石岚看不太清楚,她情愿自己看到的是真实。
“旭子需要安慰,需要支持,但我给不出,我真的很没用!”她郁郁地想,眼睛里的黑色浓得像子夜时的天空。“如果萁儿在此,她会怎样做?”天空中没有答案,只有二人一起走过的岁月灿若星斗。
夜晚扎营后,石岚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借着帮旭子烫脚的机会低声劝告:“我想到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有时候又很笨……”
“傻丫头,又瞎寻思些什么?”李旭不知道一向胆大的石岚怎么突然畏缩起来,弯下腰去,从木盆中抓起石岚的手,紧握着询问。“累了吧,我应真该把你留在齐郡。这千里迢迢的,你又怀了身子…….”
“不,不累!”石岚身体颤了颤,将心中的感觉从手掌一直传到了李旭胸口。“我不想留下,我不是当夫人的命,留在齐郡反而会憋出病来。我想跟着你,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看着你在马背上驰骋!”
“什么话,他那么小,怎可能看得见!”李旭听二丫说得有趣,暂时放下心事,笑着反驳。
“人家说母子连心么!”石岚微笑着低下头去,检视自己稍现隆起的小腹。“他已经开始说话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动作!”
“我来听听!”没有任何做父亲经验的李旭惊喜地将妻子拉起来,把耳朵贴在了对方的小腹上。有股柔和且安祥的感觉瞬间从耳朵传遍了全身。正在孕育着的小生命除了心跳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但这几声轻微的心跳便已经足够,仿佛暴雨后的阳光般刹那穿透乌云,让人猛然发现云层后依然存在着的晴朗的天空。
“我想,张须陀既然不愿意让元备给他报仇,定然也不愿意让你去。你、叔宝和士信,在他心中都如同自己的孩子。”石岚脸上闪着母性光辉,在这一瞬间,她已经忘却了过去的所有恩怨。
“你猜得对,我也认为张须陀老将军阵亡前很可能抱着类似想法!”李旭把头从妻子的腹部收回来,望着妻子的眼睛,郑重地回答。
“瓦岗军害死了张须陀,声震河南。成功剿灭了它的人,必然取代张老将军成大隋第一名将。如果耀眼的头衔,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谁也不愿意让别人得了去!”石岚慢慢收起笑容,低声补充。
“唉――”李旭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认为是这样,否则陛下给我的任命也不会在河南耽搁这么久。朝廷里那几家人啊,争起这些虚名和权力来,真的是死活都不顾了!”
“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死活,郎君又何必去趟这池混水。”仿佛是怕看到李旭的愤怒,石岚慢慢将眼皮垂下,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话音落后,她又快速将眼睑张开,露出内心深处的无限期盼。
“我也这样想过!”不待石岚把话说完,李旭伸出手,将妻子环在了怀里。木盆中的洗脚水已经开始变凉,他却刻意不喊人进来添热水。只是用尽全身的温柔将妻子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如呵护着世间至宝一样呵护着。不愿意稍稍将手臂松懈,也不愿意将目光稍稍移开。
“那咱们明天一早就掉头向东,从原路返回博陵去!”石岚听丈夫赞同自己的意见,立刻兴奋得声音发颤,带着对未来得渴望补充道:“反正郎君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无人再能撼动你。”她兴奋地说着,两眼中柔光闪动,“咱们不管朝廷,也不管山贼,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把孩子生下来,看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你如果嫌孩子太少,萁儿也生一个,过上一年半载,我还能再……”
忽然,她主动闭上了嘴巴。因为看到李旭的脸色再度堆满了阴云。那阴云漆黑冰冷,压得她内心深处的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一点点化为余烬。“我还是劝不动他!”她听见自己的心无力地自责,同时,泪水慢慢涌满双目。
“你说得都没错!”李旭继续叹了口气,伸出手,抹去妻子眼角流下的泪水。那湿漉漉的感觉就像一把刀,顺着手掌一直扎进他的心窝,“但我必须去一趟东郡,否则不但辜负了张须陀老将军的教诲之恩,也没法给齐郡弟兄们以交代。况且那些官员虽然在背后捣鬼,陛下毕竟没有辜负我。我若不去东郡,也对不起他多年的知遇之恩。你说的那些日子我想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守着自己家人过日子之前,我总得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作些什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就这样乱下去!”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没有共同话题。半晌,石岚主动从李旭的膝盖上跳下来,伸手去端丈夫脚边的木盆。笨重的木盆明显超过了她的臂力,她却不愿意喊人帮忙,只是紧咬牙关,用力提着木盆的边缘向起站。仿佛端起那盆水来,就可以力挽整个世界般,丝毫不肯放弃。
“傻丫头,你这是干什么?”李旭看得心头发软,踢上鞋子,双手握住木盆的边缘。他也不愿意喊亲兵进来看到夫妻之间的尴尬,试图自己将水端出去泼掉。一次用力,木盆纹丝不动,再次加力,木盆依然停在半空,第三次,他心虚地看到石岚瞪着自己,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
“傻丫头,你跟一个破盆子叫什么劲!”李旭被石岚的泪眼弄得心烦意乱,不觉将语气加重了几分,斥责。
争抢木盆的手如其所愿松开,哽咽声却在同时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劝你不对,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临出门前,婆婆、萁儿都叮嘱我照顾好你,我怕,我怕自己辜负了她们的嘱托!我没用,真的一点用都没有!”石岚一边哭,一边申诉道,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荷叶。
“唉!”李旭叹息了一声,将木盆再次放于地上。然后走过去,用胸口贴住妻子的额头,“你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刚才的话也有道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面对,逃总是逃不开的!”
“可张须陀老将军已经阵亡了,你去后,他们还会用同样的手段害你!”石岚抱住李旭粗壮的身体,手指扣得死死,唯恐稍为放松便失去一切。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以免给丈夫带来厄运。但危险就在眼前明摆着的,无论如何也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知道,但我比张老将军还多了圣旨和金刀,多了四千百战精锐!”李旭轻轻地抚摩着妻子的头发,低声安慰。前路迷茫,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但男人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前方再艰险,他也必须仰面对之。
“打败了瓦岗,还有徐元朗。打败了徐元朗,还有杜伏威。你只是一个人啊,又不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他们自己不想活了,凭什么逼着你去救!”石岚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过分,但为了丈夫,她宁愿被看作一个自私且势力的女人。
“不是一个人,还有麾下这么多弟兄,况且叔宝和士信还在那边,他们两个也会帮我!”李旭笑着安慰。提起秦、罗二人,他的声音变得渐渐明快,疲倦了目光中也再度多出几分希望,“四千博陵精锐,万余齐郡子弟,还有叔宝和士信两员虎将,咱们即便不能迅速击败瓦岗,至少也能自保。你不用担心,咱们只管最后这一回。平了瓦岗,我便带着你,叔宝、士信和弟兄们回博陵,大伙守着六郡地盘,守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过平安日子!”
“真的是最后一回?”石岚听见丈夫说话的口气松动,猛然抬起头,瞪着红红的泪眼强调。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看你眼睛哭的,明天怎么见人!”李旭笑着摇了摇头,许诺。“天下群寇中,战斗力最强的便是瓦岗军。如果能顺利剿灭瓦岗军,其他各路反贼的嚣张气焰肯会被打掉。到那时,谁愿意争功谁争去,咱们不管。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是作个户槽,现在官已经够大了,也没必要再争!”
“就怕到时候别人不肯依你!”石岚知道自己没法让丈夫做更大的让步,收起满怀惆怅,强笑着说道。
“那我就连六郡抚慰大使也不做了。告老还乡,守着你和萁儿过日子!”李旭挣脱石岚的手臂,用粗大的巴掌抹去对方脸上的残泪。“看你,又哭又笑,也不怕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我是你的妾侍,又不是将军!”石岚趁机抓住李旭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梦呓般补充,“如果平熄战乱后,你真的能告老还乡就好了,咱们谁都不用再担惊受怕。当年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临村的庄主家当婆娘,每年秋天帮着男人收收租子,随便减免一升半斗,就让庄客们感激得恨不得把我供起来…….”
“你现在已经是地主婆了!咱家的租子不一向由你经手么?”李旭被石岚的最大梦想逗得宛尔,伸手捏了你对方的鼻子,打趣。
其实我们的梦想都很简单!他摇了摇头,甩开重重烦恼后,感觉到心头有一种柔柔的满足。
这一刻,做着好梦的旭子根本没看见,在石岚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抹永远化解不开的哀愁。
第三章 无衣 (四 下)
与二丫一番争执后,李旭心中对今后自己何去何从的问题反而想清楚了许多。如很多人看到的那样,大隋朝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他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报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和张须陀老将军教诲之德而已。即便此行能顺利平了瓦岗,还有无数贼人在其他地域作乱,只要把持朝政的那些世家大族依然我行我素,即便十个李旭和张须陀联手,也改变不了这个国家继续走向灭亡的大势。
所以,与其像张老将军在绝望中战死,不如尽了一份应尽的义务后,便退回博陵去保地方安宁。朝廷和权臣们罪孽深重,但地方百姓却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也没必要为这乱世殉葬。旭子自问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国家的命运,但他知道守护一隅之地的本领自己还堪一二。乱世之中,那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宿命。
想清楚了未来的发展方向后,他立刻命令麾下弟兄们改变了行军路线。不去主动招惹济北、东平一带新崛起的几家大盗,而是把队伍稍稍向南绕了一小段路,取鲁郡、彭城和梁郡等三个相对平静的地域,迂回接近荥阳。
尽管把重骑兵和步卒都留在了黄河以北,博陵军的行进速度依然比平时慢了许多。眼下素有粮仓之名的河南各地破败得厉害,官道两侧的枯草和灌木都长到了半人多高,三年前曾经有人聚集的堡寨也多数变成了一片废墟。这种情况给行军和扎营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有时为了找到一个*近水源又不怕被人放火偷袭的宿营地,他们不得不沿着年久失修官道多走两到三个时辰。有时为了保存将士们的体力,李旭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县城内停留一到两个白天。即便停留在城中,大伙也不敢过于放松警惕。自从张须陀老将军阵亡后,相信李密是真命的天子的人无形中增添了好几倍。就在李旭于齐郡逗留的短短几日之内,瓦岗山周围已经便有四个县城的大隋官吏以城池和其中百姓向李密邀功。得到完整的城市作为根基,瓦岗军的实力快速壮大,越来越具备取代朝廷的模样。在此兴败存亡的关键时刻,试图趁机谋取富贵或在史书上留下名姓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一旦有人在博陵军休息时冒险起事,人生地不熟的将士们肯定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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