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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奇书全集

作者:洪应明(现代)
栏目:历史.地理
类别:现代
大小:1.38M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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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作者简介:洪应明

  《菜根谭》是明代的一部语录体著作。著者洪应明,字自诚,号还初道人,藉贯不详。根据他的另一部作品《仙佛奇踪》,我们得知他早年热中于仕途功名,晚年归隐山林,洗心礼佛。万历三十年(1603)前后曾居住在南京秦淮河一带,潜心著述。与袁黄、冯梦桢等人有所交往。

  书名《菜根谭》,取自宋儒汪革语:「人就咬得菜根,则百事可成。」意思是说,一个人只要就够坚强地适应清贫的生活,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所成就。明于孔兼在为《菜根谭》写的(题词)中,进一步阐述道:「『谭』」以『根谭』名,固自清苦历练中来,亦自栽培灌溉里得,其颠顿风波、备尝险阻可想矣。」又引用洪应明的话说:「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阨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于氏的解释,增加了这样一层含意,即一个人面对厄运,必须坚定自己的操守,奋发努力,辛勤培植与浇灌自己的理想。乾隆间署名三山病夫通理的(重刊菜根谭序)则说:「凡种菜者,必要厚培其根,其味乃厚。」并引月古语「性定菜根香」,说明只有心性澹怕沉静的人,纔能领会其中的旨意。

  《菜根谭》成书于明万历年间,距今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并未受到足够的重视,清乾隆间编纂《四库全书》,连「存目」都未收入。但是近年来,一股《菜根谭》热风行于海内外,人们将其与《孙子兵法》、《三国演义》等书一起视作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之作,这是出于何种原因呢?对此,本文作一简略的分析。

  洪应明生活的年代,明朝已全面走向衰败,这不仅表现在朝纲废弛,吏治黑暗上,整个社会、文化也呈现江河日下之势,这一点从稍前于《菜根谭》问世的《金瓶梅》中已可见一斑。一些有见识的知识分子,在经历了仕途的风波挫折之后,纷纷退隐江湖。他们既不愿意与当权者同流合污,也不愿意违心迎合鄙琐的社会风气,于是,表现隐者高逸超脱情怀的作品大量出现,《菜根谭》就是其中的代表。

  总的来说,《菜根谭》反映了明代知识分子佛、儒、道三教合一的思想。或者说,是著者揉合了儒家中庸之道、释家出世思想和道教无为思想,结合自身体验,形成的一套出世人世的法则。






菜 根 谭

  修 身应 酬评 议闲 适

  余过古刹,于残经败纸中拾得《菜根谭》一录。翻视之,虽属禅宗,然于身心性命之学,实有隐隐相发明者。亟携归,重加校雠,缮写成帙。旧有序,文不雅驯,且于是书无关涉语,故芟之。著是书者为洪应明,究不知其为何许人也。

  乾隆五十九年二月二日,遂初堂主人识

  修身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息。

  为善而欲自高胜人,施恩而欲要名结好,修业而欲惊世骇俗,植节而欲标异见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理路上荆棘,最易夹带,最难拔除者也。须是涤尽渣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学者当栖心元默,以宁吾真体。亦当适志恬愉,以养吾圆机。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可儆惕惰气;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亦可鼓畅天机。

  钟鼓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麋鹿性逸,因豢养而受羁糜。可见名为招祸之本,欲乃散志之媒。学者不可不力为扫除也。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变可为万物立命、天地立心矣。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竞;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学者动静殊操、喧寂异趣,还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存涵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

  躯壳的我要看得破,则万有皆空而其心常虚,虚则义理来居;性命的我要认得真,则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物欲不入。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鬼报;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出此入彼,念虑只差毫末,而超凡入圣,人品且判星渊矣。人胡不猛然转念哉!

  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开万善之门,无如寸心挹损。

  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义之门;驰得尘俗之肩,方可挑圣贤之担。

  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雪,才为火内栽莲。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欲遇变而无仓忙,须向常时念念守得定;欲临死而无贪恋,须向生时事事看得轻。

  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

  应酬

  操存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应用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有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士君子之涉世,於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於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意气和平,赏在丽日光风之内,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当是非邪正之交,不可少迁就,少迁就则失从违之正;值利害得失之会,不可太分明,太分明则起趋避之私。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萝茑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伺察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养智;奋迅以为速者,多因速度而致迟,故君子以重持轻。士君子济人利物,宜居其实,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则德损;士大夫忧国为民,当有其心,不当有其语,有其语则毁来。

  遇大事矜持者,小事必纵弛;处明庭检饰者,暗室必放逸。君子只是一个念头持到底,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坐密室若坐通衢。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其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

  善启迪人心者,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毋强开其所闭;善移风化者,当因其所易而渐及之,毋轻矫其所难。

  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持身涉世,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矣。

  己之情欲不可纵,当用逆之之法以制之,其道只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其道只在一恕字。今人皆恕以适己而忍以制人,毋乃不可乎!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

  随时之内善救时,若和风之消酷暑;混俗之中能脱俗,似淡月之映轻云。

  思入世而有为者,须先领得世外风光,否则无以脱垢浊之尘缘;思出世而无染者,须先谙尽世中滋味。否则无以持空寂之后苦趣。

  与人者,与其易疏于终,不若难亲于始;御事者,与其巧持于后,不若拙守于前。

  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盛满之功,常败于细微之事。故语云:“人人道好,须防一人着脑;事事有功,须防一事不终。”

  功名富贵,直从灭处观究竟,则贪恋自轻;横逆困穷,直从起处究由来,则怨尤自息。

  宇宙内事要力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世之襟期。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礼,则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才智,则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蚋而仍集。

  仇边之弩易避,而恩里之戈难防;苦时之坎易逃,而乐处之阱难脱。

  膻秽则蝇蚋丛嘬,芳馨则蜂蝶交侵。故君子不作垢业,亦不立芳名。只是元气浑然,圭角不露,便是持身涉世一安乐窝也。

  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工。

  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

  落落者,难合亦难分;欣欣者,易亲亦易散。是以君子宁以刚方见惮,毋以媚悦取容。

  意气与天下相期,如春风之鼓畅庶类,不宜存半点隔阂之形;肝胆与天下相照,似秋月之洞彻群品,不可作一毫暧昧之状。

  仕途虽赫奕,常思林下的风味,则权且之念自轻;世途虽纷华,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鸿未至先援弓,兔已亡再呼矢,总非当机作用;风息时休起浪,岸到处便离船,才是了手工夫。

  从热闹场中出几句清冷言语,便扫除无限杀机;向寒微路上用一点赤热心肠,自培植许多生意。随缘便是遣缘,似舞蝶与飞花共适;顺事自然无事,若满月偕盂水同圆。

  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不然操持未定,应用未圆,恐一临机登坛,而上品禅师又成一下品俗士矣。

  廉所以戒贪。我果不贪,又何必标一廉名,以来贪夫之侧目。让所以戒争。我果不争,又何必立一让的,以致暴客之弯弓。

  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

  处世而欲人感恩,便为敛怨之道;遇事而为人除害,即是导利之机。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则愆尤自少;应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则趣味常多。

  君子严如介石而畏其难亲,鲜不以明珠为怪物而起按剑之心;小人滑如脂膏而喜其易合,鲜不以毒螫为甘饴而纵染指之欲。

  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纵纷若乱丝,终当就绪;待人无半毫矫伪欺隐,虽狡如山鬼,亦自献诚。

  肝肠煦若春风,虽囊乏一文,还怜茕独;气骨清如秋水,纵家徒四壁,终傲王公。

  讨了人事的便宜,必受天道的亏;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涉世者宜蕃择之,慎毋贪黄雀而坠深井,舍隋珠而弹飞禽也。费千金而结纳贤豪,孰若倾半瓢之粟,以济饥饿之人;构千楹而招来宾客,孰若葺数椽之茅,以庇孤寒之士。

  解斗者助之以威,则怒气自平;惩贪者济之以欲,则利心反淡。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亦救时应变一权宜法也。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雪忿不若忍耻为高。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若直节之为真。

  救既败之事者,如驭临崖之马,休轻策一鞭;图垂成之功者,如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

  先达笑弹冠,休向侯门轻曳裾;相知犹按剑,莫从世路暗投珠。

  杨修之躯见杀于曹操,以露己之长也;韦诞之墓见伐于钟繇,以秘己之美也。故哲士多匿采以韬光,至人常逊美而公善。

  少年的人,不患其不奋迅,常患畚迅而成卤莽,故当抑其躁心;老成的人,不患其不持重,常患以持重而成退缩,故当振其惰气。

  望重缙绅,怎似寒微之颂德。朋来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能及圆融。

  评议

  物莫大于天地日月,而子美云:“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事莫大于揖逊征诛,而康节云:“唐虞揖逊三杯酒,汤武征诛一局棋。”人能以此胸襟眼界吞吐六合,上下千古,事来如沤生大海,事去如影灭长空,自经纶万变而不动一尘矣。

  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小人好名,犹怀畏人之心。故人而皆好名,则开诈善之门。使人而不好名,则绝为善之路。此讥好名者,当严责君子,不当过求于小人也。

  大恶多从柔处伏,哲士须防绵里之针;深仇常自爱中来,达人宜远刀头之蜜。

  持身涉世,不可随境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坻柱屹然,方是宇宙内的真人品。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

  作人要脱俗,不可存一矫俗之心;应世要随时,不可起一趋时之念。

  宁有求全之毁,不可有过情之誉;宁有无妄之灾,不可有非分之福。

  毁人者不美,而受人毁者遭一番讪谤便加一番修省,可释回而增美;欺人者非福,而受人欺者遇一番横逆便长一番器宇,可以转祸而为福。

  梦里悬金佩玉,事事逼真,睡去虽真觉后假;闲中演偈谈元,言言酷似,说来虽是用时非。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所以福来不必喜,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所以祸来不必忧,要看他会救。

  荣与辱共蒂,厌辱何须求荣;生与死同根,贪生不必畏死。

  作人只是一味率真,踪迹虽隐还显;存心若有半毫未净,事为虽公亦私。

  鹩占一枝,反笑鹏心奢侈;兔营三窟,转嗤鹤垒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谋大,趣卑者不可与谈高。信然矣!

  贫贱骄人,虽涉虚骄,还有几分侠气;英雄欺世,纵似挥霍,全没半点真心。糟糠不为彘肥,何事偏贪钩下饵;锦绮岂因牺贵,谁人能解笼中囵[囗+化]。

  琴书诗画,达士以之养性灵,而庸夫徒赏其迹象;山川云物,高人以之助学识,而俗子徒玩其光华。可见事物无定品,随人识见以为高下。故读书穷理,要以识趣为先。

  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

  廉官多无后,以其太清也;痴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虽重廉介,不可无含垢纳污之雅量。虽戒痴顽,亦不必有察渊洗垢之精明。

  密则神气拘逼,疏则天真烂漫,此岂独诗文之工拙从此分哉!吾见周密之人纯用机巧,疏狂之士独任性真,人心之生死亦於此判也。

  翠筱傲严霜,节纵孤高,无伤冲雅;红蕖媚秋水,色虽艳丽,何损清修。

  贫贱所难,不难在砥节,而难在用情;富贵所难,不难在推恩,而难在好礼。

  簪缨之士,常不及孤寒之子可以抗节致忠;庙堂之士,常不及山野之夫可以料事烛理。何也?彼以浓艳损志,此以淡泊全真也。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古人闲适处,今人却忙过了一生;古人实受处,今人又虚度了一世。总是耽空逐妄,看个色身不破,认个法身不真耳。

  芝草无根醴无源,志士当勇奋翼;彩云易散琉璃脆,达人当早回头。

  少壮者,事事当用意而意反轻,徒汛汛作水中凫而已,何以振云霄之翮?衰老者,事事宜忘情而情反重,徒碌碌为辕下驹而已,何以脱缰锁之身?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康节云:“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旨哉言乎!

  附势者如寄生依木,木伐而寄生亦枯;窃利者如□[虫营]□[虫丁]盗人,人死而□ [虫营]□[虫丁]亦灭。始以势利害人,终以势利自毙。势利之为害也,如是夫!

  失血于杯中,堪笑猩猩之嗜酒;为巢于幕上,可怜燕燕之偷安。

  鹤立鸡群,可谓超然无侣矣。然进而观于大海之鹏,则眇然自小。又进而求之九霄之凤,则巍乎莫及。所以至人常若无若虚,而盛德多不矜不伐也。贪心胜者,逐兽而不见泰山在前,弹雀而不知深井在后;疑心胜者,见弓影而惊杯中之蛇,听人言而信市上之虎。人心一偏,遂视有为无,造无作有。如此,心可妄动乎哉!

  蛾扑火,火焦蛾,莫谓祸生无本;果种花,花结果,须知福至有因。

  车争险道,马骋先鞭,到败处未免噬脐;粟喜堆山,金夸过斗,临行时还是空手。

  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风,催归尘土;竹坚雅操,几朝霜、几朝雪,傲就琅[王干]。

  富贵是无情之物,看得他重,他害你越大;贫贱是耐久之交,处得他好,他益你深。故贪商於而恋金谷者,竟被一时之显戮;乐箪瓢而甘敝温(“纟”旁)者,终享千载之令名。

  鸽恶铃而高飞,不知敛翼而铃自息;人恶影而疾走,不知处阴而影自灭。故愚夫徒疾走高飞,而平地反为苦海;达士知处阴敛翼,而CHAN岩亦是坦途。秋虫春鸟共畅天机,何必浪生悲喜;老树新花同含生意,胡为妄别媸妍。

  多栽桃李少栽荆,便是开条福路;不积诗书偏积玉,还如筑个祸基。

  万境一辙原无地,著个穷通;万物一体原无处,分个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设一坷坎,从空洞中自筑一藩蓠。良足慨哉!

  大聪明的人,小事必朦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盖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胧正聪明之窟也。

  大烈鸿猷,常出悠闲镇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徵景福,多集宽洪长厚之家,何须琐琐。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学道,方为心地上工夫。

  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

  贫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而心富;居高者形逸而神劳,处下者形劳而神逸。孰得孰失,孰幻孰真,达人当自辨之。

  众人以顺境为乐,而君子乐自逆境中来;众人以拂意为忧,而君子忧从快意处起。盖众人忧乐以情,而君子忧乐以理也。

  谢豹覆面,犹知自愧;唐鼠易肠,犹知自悔。盖愧悔二字,乃吾人去恶迁善之门,起死回生之路也。人生若无此念头,便是既死之寒灰,已枯之槁木矣。何处讨些生理?

  异宝奇琛,俱民必争之器;瑰节奇行,多冒不祥之名。总不若寻常历履易简行藏,可以完天地浑噩之真,享民物和平之福。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处牖其衷;祸淫不在幽渺,即在动静语默间夺其魄。可见人之精爽常通于天,于之威命即寓于人,天人岂相远哉!

  闲适

  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

  世事如棋局,不着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

  龙可豢非真龙,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禄可饵荣进之辈,必不可笼淡然无欲之人;鼎镬可及宠利之流,必不可加飘然远引之士。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

  高车嫌地僻,不如鱼鸟解亲人。驷马喜门高,怎似莺花能避俗。

  红烛烧残,万念自然厌冷;黄梁梦破,一身亦似云浮。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

  蓬茅下诵诗读书,日日与圣贤晤语,谁云贫是病?樽垒边幕天席地,时时共造化氤氲,孰谓非禅?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坐忘盘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昴藏老鹤虽饥,饮啄犹闲,肯同鸡鹜之营营而竞食?偃蹇寒松纵老,丰标自在,岂似桃李之灼灼而争妍!

  吾人适志于花柳烂漫之时,得趣于笙歌腾沸之处,乃是造花之幻境,人心之荡念也。须从木落草枯之后,向声希味淡之中,觅得一些消息,才是乾坤的橐龠,人物的根宗。

  静处观人事,即伊吕之勋庸、夷齐之节义,无非大海浮沤;闲中玩物情,虽木石之偏枯、鹿豕之顽蠢,总是吾性真如。

  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闲观扑纸蝇,笑痴人自生障碍;静觇竞巢鹊,叹杰士空逞英雄。

  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坏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木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魂梦亦爽;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谈纷华而厌者,或见纷华而喜;语淡泊而欣者,或处淡泊而厌。须扫除浓淡之见,灭却欣厌之情,才可以忘纷华而甘淡泊也。

  “鸟惊心”“花溅泪”,怀此热肝肠,如何领取得冷风月;“山写照”“水传神”,识吾真面目,方可摆脱得幻乾坤。富贵得一世宠荣,到死时反增了一个恋字,如负重担;贫贱得一世清苦,到死时反脱了一个厌字,如释重枷。人诚想念到此,当急回贪恋之首而猛舒愁苦之眉矣。

  人之有生也,如太仓之粒米,如灼目之电光,如悬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何不悲?如何不乐?如何看他不破而怀贪生之虑?如何看他不重而贻虚生之羞?

  鹬蚌相持,兔犬共毙,冷觑来令人猛气全消;鸥凫共浴,鹿豕同眠,闲观去使我机心顿息。

  迷则乐境成苦海,如水凝为冰;悟则苦海为乐境,犹冰涣作水。可见苦乐无二境,迷悟非两心,只在一转念间耳。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地宽天高,尚觉鹏程之窄小;云深松老,方知鹤梦之悠闲。

  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了还当放手;一条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

  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拾来无非诗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

  忽睹天际彩云,常疑好事皆虚事;再观山中闲木,方信闲人是福人。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省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天地尚无停息,日月且有盈亏,况区区人世能事事园满而时时暇逸乎?只是向忙里偷闲,遇缺处知足,则操纵在我,作息自如,即造物不得与之论劳逸较亏盈矣!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纯之气。“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闲烹山茗听瓶声,炉内识阴阳之理;漫履楸枰观局戏,手中悟生杀之机。

  芳菲园林看蜂忙,觑破几般尘情世态;寂寞衡茅观燕寝,引起一种冷趣幽思。

  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便居然有万里山川之势,片言只语内,便宛然见万古圣贤之心,才是高士的眼界,达人的胸襟。

  心与竹俱空,问是非何处安脚?貌偕松共瘦,知忧喜无由上眉。

  趋炎虽暖,暖后更觉寒威;食蔗能甘,甘余便生苦趣。何似养志于清修而炎凉不涉,栖心于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为更多也。

  席拥飞花落絮,坐林中锦绣团[衤因];炉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珑液髓。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处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天地景物,如山间之空翠,水上之涟漪,潭中之云影,草际之烟光,月下之花容,风中之柳态。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最足以悦人心目而豁人性灵。真天地间一妙境也。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此是无彼无此得真机。“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此是彻上彻下得真意。吾人时时以此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泼,气象不宽平!

  鹤唳、雪月、霜天、想见屈大夫醒时之激烈;鸥眠、春风、暖日,会知陶处士醉里之风流。

  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

  栖迟蓬户,耳目虽拘而神情自旷;结纳山翁,仪文虽略而意念常真。

  满室清风满几月,坐中物物见天心;一溪流水一山云,行处时时观妙道。

  炮凤烹龙,放箸时与□盐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共瓦砾何殊。

  “扫地白云来”,才着工夫便起障。“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造花唤作小儿,切莫受渠戏弄;天地丸为大块,须要任我炉锤。

  想到白骨黄泉,壮士之肝肠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闲。

  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中矣。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月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酉农]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切莫放手。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衮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盖志以淡泊明,而节从肥甘丧矣。

  面前的田地要放得宽,使人无不平之叹;身后的惠泽要流得长,使人有不匮之思。

  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乐法。

  作人无甚高远的事业,摆脱得俗情便入名流;为学无甚增益的工夫,减除得物累便臻圣境。

  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受享毋逾分外,修持毋减分中。

  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

  盖世的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的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

  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

  家庭有个真佛,日用有种真道,人能诚心和气、愉色婉言,使父母兄弟间形体万倍也。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荧,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也。

  矜高倨傲,无非客气降伏得,客气下而后正气伸;情欲意识,尽属妄心消杀得,妄心尽而后真心现。

  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见尽绝。故人当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正。

  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纶。处世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与人不要感德,无怨便是德。

  忧勤是美德,太苦则无以适性怡情;淡泊是高风,太枯则无以济人利物。

  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富贵家宜宽厚而反忌[克寸],是富贵而贫贱,其行如何能享?聪明人宜敛藏而反炫耀,是聪明而愚懵,其病如何不败!

  人情反覆,世路崎岖。行不去,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务加让三分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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