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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皇帝3

_4 叶子文(清)
“那就你我称呼吗?”
“好!这样最好!”
“我也较喜欢那种新式的夫妻关系,喜欢那种新式的夫妻制度。不过,在婚姻问题上,还是传统点好,皇上——你以为如何呢?”
“我也是这样看,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嗯嗯……”
听着电话里不好意思的声音,溥仪大笑起来,道:“I love you.”
“你说什么?”
“你不是也有洋师傅吗?怎么不会这句话?”
“我没学过英文,皇上——你说的是英文吧?那是什么意思呢?”
“啊——是‘我爱你’。”
“哟,你……”
两个人虽未谋面,犹如熟人一般,卿卿我我地说了一半天。
终于说完了,婉容一旁站着的润麒调皮地道:“姐姐,和谁说得这样热乎呀,羞不羞呀。”
“听人家说话,看我不撕你的嘴。”
婉容向弟弟撵去,润麒灵巧地躲闪着,待婉容已是满头大汗,润麒一闪身,钻进了婉荣怀里,道:“姐姐,我下次不听了。”
“你个小不点,懂得什么呀。”
电话马上安在了婉容的闺房。三天两头,溥仪总要打电话和婉容聊很长时间。
大婚的第二项——大征礼——开始了,这是宣布成婚日期的日子。
大征礼在11月12日(旧历9月24日)举行。睿亲王中铨和郑亲王昭煦任正、副使,礼亲王诚堃持节。和上次纳采礼节一样,几百名马队之后是正副使,然后是执事人等,礼物大致相等而略有不同:黄绸围裹的木亭增加为12座;锦匣中放的除了金银绸缎外,还有皇后所穿的衣冠和珠宝;另加鹅四十只,也都涂成红色。
众人到了荣公府门口门内,又是一番行礼,礼物放下后,又有一匹马飞驰而来。荣源迎到门外,跪下。来人是庆亲王载振,载振下马,随荣源进入门内,到了院中,载振展开谕旨,荣源跪地接旨。载振朗声道:“宣统皇帝奉端康太妃、敬懿太妃、荣惠太妃谕旨:特于旧历十月十二日、新历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一日迎娶皇后进宫。钦此。”
“臣接旨。”
荣源接旨后,又是设宴款待。如上次一样,“天使”们席不暇暖,即告辞复命去了。
婚礼的日期分布后,礼品源源不断地滚滚流入紫禁城,满蒙的王公旧臣不必说是非送不可的,活佛和高级喇嘛也是长长的一串名单,就是民国和其要员,也都纷纷送礼。
三落而又三起的黎元洪大总统特从关税中拨出10万元,8万元作清室优待费,2万元算作民国贺礼——这是国礼。黎元洪个人则送了如意、金瓶和银壶;曹锟送来如意和衣料;吴佩孚送来衣料和银元7000元;冯玉祥送来如意、金表和金银器皿;张作霖送来如意和衣料。
前总统徐世昌送了2万元现金和许多贵重礼物,包括28件瓷器,华丽的龙凤中国式地毯一件;张勋送来1万元;王怀庆送来九柄金如意;康有为除送来磨色玉屏、磨色金屏、拿破仑婚礼时用的硝石碟和银元1000元外,还有他亲笔写的一副对联:八国衣冠瞻玉步九天日月耀金台许多省的要员,许多驻外使节如蔡廷干、颜惠庆、胡惟德等,许多前大臣也都送了礼。像上海的犹太人大资本家哈同、香港的英籍大资本家何东都送了重礼。至于靠清朝发了大财的富豪如陈夔龙、李经迈等,更送来了价值连城的钻石珠翠。
礼物琳琅满目,上书房、毓庆宫、养心殿都堆积如山。溥仪看着礼单上数不清的名字,看着堆积如山的礼物,逃跑不成后的烦恼、痛苦、恐惧似乎全没有了,他心花怒放,他手舞足蹈:就在这紫禁城中过下去吧,有如此多的人对我仍存尊敬,我怕什么!
溥仪下令把这些礼物都放进建福宫中,那里有乾嘉两朝堆积如山的宝物,都没有开封,放在那里,保险得多了。
礼物仍继续的送着,大婚进入第三项——册封。
11月29日,先册封“淑妃”。说是“册封”,其实也是为文绣进宫举行的一次仪式。这次仪式,既无纳采,也无大征,也没有仪仗乐队。郑亲王昭熙和内务府大臣绍英骑马把册封“宝册”送到端恭家里,册封礼就结束了。第二天,即30日凌晨之时,备了黄围轿车一辆,悄悄地把文绣接到了养心殿。
载涛福晋扶文绣来到养心殿,养心殿红灯高照,红毯铺地。宝座上,溥仪走下来,迎文绣而去。
载涛福晋道:“皇上怎么迎来了。”
“应该的吗。”溥仪笑道。
文绣跪下磕了头,站起,溥仪就要去揭盖头,载涛福晋道:“皇上别急,过了明天再说。”
溥仪道:“这是老规矩,就免了罢,过了明天,就是后天了,那也太漫长了。”
“那好吧,到西暖阁再揭。”
载涛福晋把文绣扶到西暖阁的床上,文绣坐下,不一会儿,溥仪来了,福晋退出,溥仪揭下文绣的盖头来,笑道:“你这么小呀!”
文绣扑闪着眼睛,看着溥仪:“原来皇上也这么小呀!”
“你不知道我刚满17岁了吗?”
“皇上不知道我才12岁吗?”
二人相视,都哈哈大笑起来,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在搞什么明堂。
“早知你这么小,我……”
“是呀,你选我干么?本来是选我为后的,又来又成了妃了。不选就算了吗,我也和父亲说过的,可就是没人听。”
“你的年龄太小了,不过,这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我喜欢!”
“哼,别说得太早了,明天那位一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听说皇上是很开通的,我倒放心了。”
“明天迎皇后的事,你就不去了,什么‘后’呀。‘妃’的,都一样。”
“说过的话可不能更改!”文绣歪着头道。
“当然。”
溥仪倒是很喜欢这种率直劲——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皇上和他的妃子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这种谈话。
11月30日,是册封皇后的典礼。礼亲王诚堃和怡亲王毓麒为册封正、副使。上午10时,正副使从乾清宫内捧出“金宝”、“玉册”,分置于两座黄亭之内,然后上马前行,后面是伞棍旗牌,与以前一样。而后是凤舆一顶,金顶黄轿车一辆。舆车之后,还有黄伞六对,雉尾扇五对,金瓜二对,节一对,黄黑色龙旗各一对。出神武门,除马队外,又加上许多宪兵随行护卫。到了荣公府门前,凤舆只是放在大门之外,并不使用,谓之“亮轿”,车子倒是进到府内。还是脆迎跪送,婉容也到了大厅向“宝册”谢恩。
大婚典礼的前三项算是“序曲”,真正热闹的大婚礼开始了。
1922年12月1日零时,乾清宫。
这里,宫内外,丹陛上下早已站满了人。溥仪坐在宝座上——是第几次坐在这里他已记不清楚了,可是,这一次,是他成年后坐在这里,真正感觉到了权力的魔力。虽然他是个退位的皇帝,由于优待条件在,皇帝的名份在,才有今天大婚的辉煌!
这是在梦中吗?肯定不是!这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吗?也许!
溥仪的心里忽然涌动起从来没有的对权力的渴望,对权威的渴望!
那么多的人出生入死!那么多的人血溅疆场!想得到的是什么?就是坐在这里傲视天下,驱使群雄;父子相害,兄弟相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坐在这里享受泼天大的荣华,体会万人之上的精神愉悦。
突然间,他最终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人们对孙文、袁世凯这些人是那样的愤恨,突然间他从骨子里对革命深恶痛绝。若不是革命,他今天可能早已主政!可以治理天下,这殿内外站立的文武百官就要听从他的使唤——“我会把国家治理好的!”溥仪在心里念叨着,“我不会像现在的黎元洪,以前的徐世昌那样,我知道人民的重要性,我会干好的!可是——”溥仪不愿再想下去,一抬头,见载涛正看着自己,回首看左边的王爷,正对他说着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不过,他看了看手边的纸,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于是一举手,旁边的御前大臣一声高叫:“静——”
于是,整个乾清宫像没有一人的森林一样,静得只有风声。
溥仪道:“庆亲王载振,郑亲王昭煦。”
“奴才在。”
“命你二人为正副使前去迎娶皇后。”
“嗻。”
“衡永等。”
衡永和八个御前侍卫齐声道:“奴才在。”
“命你们与正副使随行。”
“嗻。”
“那彦国亲王,贡桑诺尔布群王,镇国公载泽、贝勒溥信。”
“奴才在。”
“你们几位在宫中照料一切。”
“嗻。”
“唔唔……”载沣在旁边哭了起来,载涛急步上前把他拉到柱子后面道:“五哥,怎么在这大喜的日子哭起来了?”
“我我……要是福晋还在该多好呀!”载沣还有半句咽进了肚子里:“要是皇帝没有退位该多好啊。”
“五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上大婚了,咱家会走向兴旺的。”说着也滚出了热泪,马上他拭去泪痕道:“走吧五哥,到前面去,要满面春风,让天下人看看我爱新觉罗氏今天仍风风火火。”
载沣来到御座边,拿着一柄如意递给溥仪,溥仪把它递与迎娶正使载振,载振派人把如意放进丹墀之上的凤舆里。
凤舆三天前就已摆在这里了,銮仪卫在乾清宫的院子里抬着它已练了三天。这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轿顶涂金,正中有一只很大的金凤凰,凤背上有一个小金顶,金顶周围有九只小金鸾,金鸾嘴里都衔着长长的黄丝穗子。轿围是鹅黄色缎子底,上边绣着蓝色凤凰,抱着红色双喜字,绣工极精致。这是光绪帝结婚时在杭州定制的,这次又重新进行了釉饰。
迎娶用的是全副卤薄仪仗。伞、棍、旗、牌、金瓜、钺、斧、节、扇,样样俱全;之外又加牛角和大鼓各一百余对。
迎娶的队伍走向神武门,即风舆发走之后,载涛福晋姜氏与增崇之妻带福晋命妇二人率领女宫来到坤宁宫东暖阁,铺设龙凤喜床。床上的被褥也是从杭州定做的,上绣“龙凤呈祥”图案。铺设完毕,正中又放上宝瓶,瓶内装着珍珠、宝石、金银钱与五谷之类;之后又在四角各放一柄金如意。接着她们又连夜赶往皇后家里,在迎娶的队伍前到达荣公府,在那里给婉容梳好双髻,戴上双喜如意,穿上“龙凤同合袍”,头上盖上绣有龙凤的盖头,手里拿着一个金苹果。一切完毕后,只等迎娶的队伍到来了。
此时,迎娶的队伍早出了东华门中门、神武门、景运门、乾清门。这些门上皆有门神贴着,彩饰门首扎一大彩场,场柱以黄绸扎作龙形,左柱悬一红纸牌,上书“观礼、庆贺人员均由神武门出入”字样。门之左右,装水月电灯四个,并有军警两排在此守卫。——此时,队伍已走在街上,出东安门北向,往西北进三座门,过景山东街,出地安门中门,正北行走。
此时大街上的队伍,与紫禁城中的不同,队伍浩大了许多。
首先是步军统领衙门的马队,其次是警察厅马队,再次是保安队马队。马队之后是军乐两班,往后便是黄缎银轿顶一顶,黄缎银顶车三辆,鸾驾七十二件,黄亭四驾,宫灯六十个。清室官员和民国军警方面照料的人员也在这些仪仗中行进。这些之后,又是警察保安队,步军统领队,又有军乐两班。这些人之后,是正副天使,载振手捧圣旨,昭煦捧着圣节。二人身后,则是三十二人抬的凤舆,凤舆前后左右围着民国军警护卫,更有清官官员三十二名随从。
队伍进了帽儿胡同了,这里街面狭窄,人群拥挤得厉害,好不容易行到了荣公府。荣公府前,早已扎了彩场。荣源和儿子润良、润麒跪迎大使。
载振、昭煦进府门后,荣源父子又跪在地上,载振读圣旨迎娶皇后,荣源谢恩领旨,进了大厅,圣旨传进内室。
十多分钟,福晋姜氏等四人扶皇后婉容踏上凤舆,然后姜氏等各坐进自己的轿子随大队一起向紫禁城进发。
队伍出帽儿胡同东口,走南锣鼓巷向东,经北皇城根宽街,南行过大佛寺、马市大街,到丁字街向西,进东安门大街渡桥入东华门。其时为下午三点四十分。
听鞭炮声响,军乐声响,四点钟左右溥仪穿龙袍褂,在乾清宫等候。不久凤舆到来,正副使及衡永等八名侍卫仍带着凤舆来到乾清宫檐下,越过一个大火盆,待凤舆也越过火盆后,溥仪率王公前行来到坤宁宫,凤舆后行,随到坤宁宫前又越过一副马鞍。
风舆停下,王公轿夫等各退。
福晋姜氏率四人走到凤舆前,扶婉容下轿。溥仪此时非常高兴,按规矩,新娘下轿时,他要向新娘头上连射三箭。溥仪接箭在乎,就要举箭,福晋姜氏连忙走到皇上面前道:“皇上,你今天没带眼镜就不射了吧。”
溥仪笑道:“这不是破了规矩吗?”
“规矩重要还是皇上的皇后重要啊。”
“好吧,不射了。”
福晋姜氏又折回,走到皇后跟前,接过皇后手中的金苹果,又递一个宝瓶给皇后。然后,搀扶皇后,前有女宫执珠灯导引,由交泰殿到坤宁宫东暖阁内。
福晋等又从皇后手中接过宝瓶,把宝瓶、苹果放好。早有人拿着杆秤递与溥仪,溥仪接过,就要去挑盖头。
“皇上,还是用手吧。”载涛福晋从皇上手中拿下称杆。
溥仪摇了摇头,任由姜氏摆布,然后用手揭下婉容的盖头。
“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女子!”溥仪脱口道。
福晋等人轻声笑了起来。
溥仪见婉容黑发如云,玉肌冰莹,婷婷玉立,不由又道:“报纸上说的果然不是夸饰之词。”
载涛福晋姜氏道:“别只知说话,坐吧。”
于是领溥仪坐喜床左边,婉容坐喜床右边。此时宫女端来金盆,金盆内盛子孙饽饽。
姜氏道:“请皇上和娘娘同食。”
溥仪拿起吃了一块,婉容玉手捏一块,抿了一下,即放下了。
然后,福晋等请皇后梳妆上头,仍戴双喜如意,加添扁簪及富贵绒花,戴朝珠。
有命妇端起酒杯,福晋姜氏道:“皇上和娘娘请饮交杯酒。”
溥仪和婉容拿起酒杯,四目相对,溥仪心内又是一喜,见婉容眉细如蝴蝶之须,但清雅黛墨,眼波如秋湖之水,闪闪含情。此时,婉容也嫣然一笑,更令溥仪心花怒放。
窗外,一对结发的待卫夫妇高声唱着交祝歌。
歌声停止。女宫撤宴桌,福晋、命妇请皇上、皇后坐御龙凤喜床上,向东南方行坐帐礼。一会儿,女官又设金盆在喜床上。姜氏道:“请皇上和娘娘进长寿面。”
二人吃面毕,福晋姜氏道:“皇上、娘娘,奴婢们这就告退了,祝皇上和娘娘千秋永和,百年谐老。”
于是,福晋命妇们退出坤宁宫。
没有了福晋命妇们的笑声,没有了窗外待卫夫妇的歌唱,只剩下的他和眼前的婉容,婉容低眉垂目而坐,溥仪忽然感到异常地窒闷。他又看了新娘子一眼,她仍低着头,好像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看着,溥仪只觉眼前一红——一片片全是红:红帐子、红褥子、红衣、红裙、红花朵、红脸蛋、红窗帘、红地毯……好像一摊溶化了的红蜡烛。此时四位宫女进来,轻步止前,悄无声息,一声不语,两个伸手为皇后娘娘去钗解带,两个宫女要为皇上脱鞋去帽。溥仪一阵眩晕;红、红、女红,红……他腾地站起来,推开门,奔往养心殿。
宫女大惊,没有人敢在此时说话。
养心殿太监大惊,谁也不往皇上身边去,装作没看见。
溥仪坐在养心殿东暖阁,还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他充满了对宫女的厌恶,充满了对红的厌恶,充满了对女人那种事的厌恶,他感到恶心,他感到头晕,他感到胸闷,他不能想起与女人间的那种事。好久他才平静下来。
一抬头,他看到了墙上挂满了写着送礼人名单的绸子,第一位是黎元洪,上书:“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赠宣统大皇帝。”下面是礼品的记录,他近视,便看不清了。他一个一个地望过去,难以记数,脑海中又浮现出许多场面:民国派来总统府侍从武官长荫昌,对溥仪以对外君主之礼正式祝贺。他溥仪鞠躬后,忽然宣布:“刚才那是代表民国的,现在奴才自己给皇上行礼——奴才永远是皇上的奴才。”说罢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他又忆起报纸上的评论:遗老们如蝗虫一般成群地飞向北京,带来他们自己和别人的现金、古玩等等贺礼。这种浩大的声势,极易引起人们的联想,现在宣统的号召力有多大,他在民众,在政治势力中的地位到底如何?
“如果不是革命,我就开始亲政了。”溥仪站起来,在殿里盘桓着,什么新婚,什么后妃,他全都抛到脑后去了,“我要恢复我的祖业户走着走着,他在一串外国人员名单前停下了。十几年了,紫禁城内开始有外国人——这么多的外国人向皇帝表示祝贺,尽管是以私人身份来的,但毕竟是外国的官员。这些外国官员本来不应该接待的,内务府几次拒绝都没有让这些外国人灰心,他们执意要送礼,要来参加婚礼,请求要到宫中向溥仪祝贺,在这种情况下,王公们答应了外国人的要求,成了一个招待处,由庄士敦师傅和前外交总长梁敦彦任总招待。
溥仪踱到炕前,注视着这已几二百多年的炕,心情更是激动:“我一定要恢复祖业?要不是革命,我该亲政了!要不是革命,我为什么非要逃出宫中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随后高叫:“来人。”
有太监小跑过来。
“万岁爷,奴才在。”
“我今天就睡在这里——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是的万岁爷,快该和新主子进香了。”
“那朕今天也要在这儿睡一会儿。”
“嗻。”
这太监很少听万岁爷说“朕”,今天这时听到这字,一阵心惊肉跳,忙去张罗去了,片刻,几个太监过来,侍候皇上就寝。
太监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什么,在这种时候,说多了会掉脑袋的。
清晨,福晋和命妇来到坤宁宫东暖阁,向内监执事人等问道:“皇上、皇后梳洗好了吗?”
领班太监道:“回福晋,老爷子还没回来呢。”
“什么!”载涛福晋大惊,“万岁爷到什么地方去了?”
“恕奴才多嘴,老爷子昨儿夜里一宿都在养心殿,到现在还没回来。”
福晋和几位命妇呆在那里,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新婚之夜,帝后分床,不宿一处,这,是什么兆头啊!
姜氏道:“快去叫万岁爷,此事不准声张,若声张出去,斩首是问。”
“嗻,奴才死也不敢说。”
一会儿,皇上来了,福晋姜氏是个精明的人,也不问皇上为什么,只道:“快进去,和皇后娘娘一起梳洗。”
5
这边,又命内监和宫女进去。姜氏和命妇们便坐下来。
内监来报:“奶奶,万岁爷和娘娘千岁梳洗好了。”
载涛福晋姜氏便带命妇来到东暖阁帝后的龙凤喜床前,呈进果茶。福晋和命妇看那婉容,早没有了昨日情不自禁的欢容。待用果茶毕,福晋和命妇便率女官伺候皇后冠服,然后出东暖阁,请皇后捧柴,由福晋交结发给萨满收存。
捧柴收结发过罢,溥仪着龙袍龙褂。这时,内务府早已摆放好天地桌,上面陈设着如意,供着香烛、香斗、苹果;在这明殿内,向北又摆放着喜神桌,向东北方喜神方位如意供香烛香斗。桌前都有拜褥。福晋、命妇伺皇上、皇后到天地香案前上香,福晋递香。
上香毕,皇上同皇后向天地案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到喜神桌上香,同行三跪九叩大礼。
拜过天地和喜神,福晋和命妇侍候皇上、皇后到东暖阁稍坐。内监把香案撤去,另设灶君香案,上设香炉,又请皇上皇后同到案前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样就拜过了灶神爷。
这一切完了之后,内茶膳房预备团圆膳桌于坤宁宫殿门外,女宫恭进膳桌。福晋、命妇请皇上升东暖阁北床上居左,皇后升东暖阁北床上居右,平座,共进团圆膳,到此,第二天的婚礼也就结束。
“万岁爷,我们走了,可别像昨天了,洞房花烛夜,正是人间最美的事。”载涛福晋对溥仪交待了几句,其余的人便退去了。
“皇上,人生哪三件美事呀?”婉容道。
“刚才福晋说的就是一件。”
“可是昨夜洞房花烛,皇上哪里去了?”
“我……到养心殿去了。”
“奴婢不称皇上的意吗?”
“不不不,皇后想到哪儿去了,皇后比传闻更漂亮万倍,风神不说绝代,也是国色天香呀。”
“可是昨夜……”
“这事以后详说,一言难尽。”
婉容道:“皇上经常与我打电话,你我虽未谋面,彼此早已熟悉了,昨夜洞房孤冷,确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你该不会是跑到淑妃那里去了吧。”
溥仪慌张起来:“绝不可能的事,绝不可能的,皇后不要多疑了。”
“我在电话经常听皇上说喜欢新规矩,新习惯,可是一夫二妻可是旧得很哪。”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电话里说过的,我实在拗不过太妃和王公们,只得答应纳妃。”
婉容道:“可是我进宫的时候,是没有见到她来拜见我呀。”
“你不是学堂走出来的吗,我以为你是赞成这事的,所以就下旨取消淑妃的跪接皇后的礼节。”
“待回儿拜见太妃我也不去了。”
“太妃是我们的额娘,怎能不去呢?”
“那都是旧规矩。”
“天地父母夫妻的规矩是永远不废的。”
“我可主张男女平等,你不要有些依规矩,有些不依规矩,这个,谁能适应得了。”婉容说罢,把头扭向一边。
二人相对独坐了一会儿,渐渐又到天黑更深。
婉容道:“皇上昨夜既不在这儿,今夜就也到别处去吧。到处都有温柔甜蜜的地方。”
溥仪于是起身又回到养心殿。
次日是婚礼的第三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婉容作为皇后身份第一次与外界见面的一天,是要举行“受贺礼”的一天。
景运门外早已搭好了两座大席棚,一二百张大圆桌摆放在那里,由北京饭店定购的丰盛的冷食、糕点和法国香槟酒已经摆好,另外一些食品佳肴正在准备之中。同时,这里临时准备了一百余台二人肩舆,供外围观礼者及民国、王公大臣祝贺婚礼者乘坐。
乾清宫外,陈列着静鞭和各种乐器,临搭了一个大牌坊,上面挂着各色彩绸。
上午10时,乾清宫门外一声鞭响。宫内外黑压压的人群静下来。
有御前侍卫高叫:“受贺礼开始。”
由于考虑到溥仪是退位的皇帝,所以接见外国人来祝贺这一礼节并没有安排溥仪坐在宝座上,而是在西暖阁进行。
英、美、法、意、荷、比等国公使及官员侨民三百多人早已等在门外,听到宣叫,便依次走进乾清宫。
在光线稍嫌暗淡的大殿之内,横摆着长长的西式几案,上面陈放着美酒佳肴。在大殿的右侧,有一面非常高大的镶嵌着明镜的朱雕屏风,参加贺礼的人们便由这屏风后鱼贯徐行,进入西暖阁。房间里并没有多少华丽的陈设,只有临窗的炕上摆着黄色的坐褥。
溥仪和婉容向门而立,四五位王公站在他们身后,庄士敦师傅今天是特别显赫的人物,他身着阿斯福大学硕士服,站在皇帝的身旁,介绍着来宾的姓名和身份。
溥仪身穿白色锋毛的红青袍褂。与溥仪的龙袍相比,婉容的旗袍和两把头高髻更受到外宾的称赞。外国人当众当面称赞着皇后的美丽,服饰的典雅高贵。
外宾一一向皇帝、皇后鞠躬。当溥仪看到向自己鞠躬的一个人正是给自己看病的医生时,高兴地招呼:“狄医生。”他用的是英文,声音虽不大,似乎全场的人都听到了,人们都注目这位狄医生。当一位女士来到皇上皇后跟前时,皇后微笑着叫一声师傅,这是她在天津时的女教师英格兰女士。
外宾们小声地议论着皇上、皇后所受到的高贵教育,议论着他们渊博的知识和杰出的才能。
有一句话溥仪和婉容都听到了,尽管声音很小:“他们俨然是一对在位的皇帝、皇后,也应该是。高贵的风度远远超过了那些军阀式的总统总理们。至于皇后,那更是那些政客们的夫人所无法相比的。”
外宾一一鞠躬后,梁敦彦用英语说道:“皇帝陛下将要向诸位先生致辞。”
随后,溥仪率领王公和侍卫来到大厅宝座前,从衣内拿出纸张,用英语读道:“朕见各国代表威集于此,甚为欣悦,热烈欢迎女士们先生们光临紫禁城。朕祝各位女士先生同享健康与幸福!”
说完,举起斟满香槟的高脚酒杯,对宾客们致意。
接见完外国使节,溥仪又坐上了宝座,首先接见了黎元洪大总统的致贺专使黄开文。黄开文读着贺词,溥仪五内翻腾:“我若不退位,任何人——外国人除外——都应是跪着说话!黎元洪又怎能只派一专使前来!”
王公们见总统专使前来鞠躬致辞,欣慰了许多,与溥仪想法不同: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谁也改变不了——这种陈宝琛的腔调,已深入王公们的心中。
黄开文退出,接着是接见北洋政府文武官员和各省军阀代表。有颜惠庆、孙宝琦、吴毓麟、王怀床、聂宪藩、李准、王廷桢、哈汉孪、袁金凯等共四十多人。之后,是张作霖的代表张景惠。再后,是曹锟及吴佩孚等人的代表。礼毕,是满蒙王公、旧臣遗老的拜贺。这些人黑压压地跪满了殿内外,向溥仪行三跪九叩大礼——“噼啪——”响亮的鞭声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御前侍卫高叫:“跪——”
黑压压的一群跪下去……
“起立——”
黑压压的一群又起来……
“跪——”
一阵衣袂之声……
“起立——”
紫禁城在为之倾斜。
“跪”“起立”,简单的词汇,勾起溥仪朦胧的回忆: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紫禁城万分肃穆,比这更庞大的文武百官队伍“起立”又“跪”下,“跪”下,又“起立”,之后又是……
“我要恢复祖业,我结婚了,要不是革命我该亲政了!”
王公道臣们拜贺后,受贺典礼结束。
所有的驻华使节、王公旧臣和遗老遗少等,一齐来到景运门外那两座大席棚内,一二百张大圆桌全被挤满。
人们大吃大嚼之后,还有更精彩的享受:即日起,紫禁城内演戏三天。
京津沪所有的名演员全请到了:陈德霖、田桂凤、王瑶卿、王凤卿、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侯俊山、尚小云、余振庭、龚云甫、裘桂仙、钱金福、王长林、马连良、李万春、盖同香、侯喜瑞都请来了。
太妃、皇后、淑妃、福晋、命妇等,都坐在漱芳斋的屋内看戏;溥仪、溥杰、溥佳、毓崇几人坐在廊内,满蒙王公、旧臣遗老、北洋政府的大员和各省代表坐在院内搭的一座暖棚内。
溥仪入座,台上首先演了一出《万年欢》的曲牌,然后开锣,上演马连良、茹富云的《借赵云》。随后是杨小楼的《状元印》、梅兰芳的《汾河弯》。之后是许多演员反串的《八蜡庙》,梅兰芳演黄天霸,杨小楼演张桂兰,余叔岩饰朱光祖,王凤卿饰关太,十一二岁的李万春演贺红杰。
演到精彩处,载洵一声高喊:“好!”大家齐齐看去,见是皇上的六叔,也就不说话了。不一会儿,溥仪看到高兴处也鼓起掌来。宫里规矩,看戏不准喊好,不准鼓掌,有些人急得早已难耐,见皇叔和皇上带头喊“好”鼓掌,于是其他人也敢高声叫好,也敢鼓起掌来。
已经很晚了,过了十点,可是所有的观众都不愿离去。开戏第一天,宫里的人也想多看几出,毕竟,这样的繁华在紫禁城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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