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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作者:曹尧德等

_9 (春秋)
  “是,弟子谨记,”子贡向众人做了个鬼脸说,“子路不回,让他当心脑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子贡出门,驾车往蒲邑而去。
  话说孔子正在惦记子路为何迟迟不归,难道子贡不向他讲明缘故,他就真的不从命吗?还是公冶长了解子路,他说子路从来信守时间,说不定他此时正在快马加鞭地赶路,或正在拴马呢。说话间,子路与子贡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两个都变成了雪人。只见子路一手持鞭,一手拉着子贡,双唇直抿,两眼布满了血丝。而子贡却是笑嘻嘻的,也不挣脱。颜回见状,忙上前去劝说。子路见颜回前来,放开子贡,问道:
  “子贡说夫子让他砸我的饭缶,可真有其事?”
  颜回笑笑说:“是夫子命他召你急回,至于砸饭缶……”
  “是夫子让砸的!”子贡抢着说道。
  子路听他二人说话支支吾吾,明白是他们在捣鬼,扬起鞭子恫吓子贡,子贡躲到孔子身后,让夫子那高大的身躯做他的屏障。这时子路方悔自己失礼,进门竟未首先拜见夫子,而一味与同学们胡闹,脸羞得像块红布,头像放了血的斗鸡,耷拉在胸前,那大粗嗓门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少女似地忸忸怩怩地说:“仲由见过夫子。方才由失礼,望夫子严惩。”
  孔子并不责怪,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地笑着说:“由呀,你这个野小子,莫非治理蒲邑,全赖这手中的鞭子?”
  “夫子可亲往蒲邑考察弟子的政绩,”子路十分委屈地说,“弟子时刻谨记夫子教言,视民若父母,岂能以鞭役使?”
  “二三子各自就坐,听我晓以利害。”孔子避开子路的话题,并不就事论事。
  南宫敬叔与颜回等弟子让孔子于几前坐下,然后各自围了过来,或坐、或蹲、或立,洗耳恭听夫子的教诲。
  孔子说:“仲由见暴雨将至,低洼之处恐受水灾,所以使民修沟洫以备泄水,且身先士卒,昼夜不息。吾闻听之后,内心感到无限欣慰!为官者,假如皆若仲由,天下岂会有灾!”
  孔子的话似一股暖流,流遍了子路的全身,子路不觉两眼湿润,心里暗暗地说:“知我者,莫若夫子!”
  孔子喝了口茶,片刻之后继续说:“为官固然离不开勤政,但更需重教。《诗》教民温柔敦厚,《书》教人政通致远,《乐》教民广博善良,《易》教人好洁静而尚静细,《礼》教众知恭俭而庄敬,《春秋》教人属此比事,循规蹈矩,再者,天有四时,春夏秋冬,风霜雨露也是教;地载山川高低燥湿,吐纳雷霆,滋生五谷,亦为教。由率民修沟渠乃一教也,然施小惠于民,则非教而唆也。”
  子路申辩说:“由见贫民挨饿做工,于心不忍,因而从自己的俸禄中每人供箪食壶浆,稍解饥渴。夫子教导‘汎爱众而亲仁’,难道只是口头讲讲而勿需实行的吗?”
  樊迟等几个弟子也附和着说:“我等为官,不恤民情,不惜民力,与贪官污吏何异?”
  孔子板紧了面孔严肃地说:“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这春秋时代,尤其是在这公室衰微,权臣执政的鲁国,居官行政,格外需瞻前顾后审时度势,若只管凭良心办事,施行仁政,那么,随时均有大祸临头之险。”
  子路说:“如此说来,我等在鲁为官,勿需施仁政,倒应该贪赃枉法,榨取百姓脂膏,去奉敬权臣吗?”
  孔子说:“断然并非如此!廉洁乃为官之本,断不可有贪污行为。然而,当今世界,为权臣左右,趋炎附势之小人,多似附膻之蚁,他们个个虎视眈眈,专门吹毛求疵,据此为把柄,在权臣面前添油加醋,危言耸听,置你于死地。你既怜惜贫民挨饿工作,何不禀请鲁君,发公家仓廪中之粮米来赈济?私人出资购米赐食,自以为行德政,岂不示鲁君无德吗?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今你食君禄,却私自行恩惠于百姓,虽则居心为民,若然小人说你唆使民众反君乱国,岂不有口难辩!故而吾刻不待缓,差赐追尔返回。赐砸了你的饭缶,却保住了你的头颅,应感谢他才是。”
  众弟子听后,不仅深受教育,而且感戴夫子的关怀。子路避席肃立说道:“夫子爱我,胜于父母!”
  孔子说:“时已二更,各自回去安歇吧,我还有话单独与仲由说。”
  众弟子各自散去,孔子令孔鲤在火盆里又加了一些木炭,中间放着火盆,师生对面而坐,烤火议事。
  孔子以商议的口气说:“季桓子要我荐一位武功高强的弟子做其家臣,我再三思之,以你为宜……”
  “让我做季氏家臣?亏夫子想得出!夫子年近半百,尚未出仕,就是因不愿为家臣,不甘当权臣附庸。由虽粗鲁,非夫子得意高足,然而‘师善其善’之理尚懂,愿学吾师之志,愿步吾师之尘,宁可饿死,决不肯做家臣!”子路粗气厉声地说着,双手按地而起。
  孔子见子路一提做季氏家臣便气冲斗牛,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心中暗暗高兴。弟子中子路最直率坦诚,本以武功出众,自来就学,处处勤学苦练,现在已经变成文武双全的“士”了。他平时有话敢说,有时候发些牢骚,但心似竹筒,平直光洁,善恶分明。自从季氏提出让孔子荐贤,孔子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一则他在蒲邑为宰干得很出色,已经有了一些应付事变的经验和能力;二来他一向办事忠于职守,历来看不起不忠不孝的佞邪之辈,不愿做“私室”臣下。现在阳虎马上就要发起反对季氏的暴乱,虽然自己对季氏把持朝政,要挟国君不满,但他的做法是有先例的,史称“辅贰”之制,周公便是“辅贰”,辅佐成王做国王,只是季氏做得太过分了。阳虎就不同了,他反季氏是虚,欲夺取鲁国政权,自己称侯是实。如果一旦季氏被推翻,鲁君定然无存,因为鲁国的一切政权都掌握在季氏手中。眼看政权即将落于暴徒手中,面对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自己岂能袖手而旁观!然而自己又不便出面,一则自己无职无权,二则阳虎已向自己谈了反季氏的打算,自己一出面,就要背上“不义”之名,为人笑骂。子路做了季氏家臣,从中斡旋就方便多了,现在子路听说做季氏家臣便火冒三丈。还需将其中道理细细讲予他听。
  孔子站起身,走到子路跟前,见他只顾生气,并不搭理自己,便轻声说道:“由呀,待为师将话说完再气不迟。”
  子路转身走向一边。
  “你亦系四十开外之人,怎跟小孩子一样。你想,当今之鲁国,哪一样不在季氏管辖之中?‘公室’、‘私家’早已不复存在。冉求已去季氏家数月,尔等去做家臣,并非为季氏,而为鲁君,为鲁之江山社稷!……”
  于是孔子把阳虎的阴谋及自己的打算详细地告诉了子路。子路听后羞愧地低下了头说:“夫子早把话说清楚,弟子怎会生气。”
  孔子说:“冉求办事细致,然其过于忠于季氏。你去后,需与冉求仔细观察阳虎之行动,及时与季氏商量,定要阻止阳虎叛乱。鲁无内乱,实行礼教方可有望,并进而波及他国。”
  “由去后,该如何对待季桓子?”
  “莫背地议其是非,若其违礼,当正面劝谏,明日我带你前往相见,再将蒲邑之事交代完毕即可上任。”
  阳虎回到家中。仆人禀报孔子来谢之事,他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快去请阳越过府议事!”
  阳虎与孔子会面后,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十分沉重。孔子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与打算,不愿加入自己的行列。平时他见孔子反对季氏专权,大有嫉恶如仇,不共戴天之势,所以才敢邀他相见,与之结伙,不料孔子反对自己的主张比反对季氏专权更甚。如果孔子将自己的计划报告了季桓子,固然凭着自己的地位和实力,季桓子对自己也无可奈何,然而如果他把全国的军队都调集起来,再以国君的名义讨伐,那么自己便是以卵击石了。他越想越觉后怕,风雪夜竟然浑身冒汗。现在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改变计划,提前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回到家立即筹划,先找自己的弟弟阳越商量,而后再与“三桓”中的得势家臣磋商。想到“三桓”的家族和门客,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紧皱的眉头随着长长的嘘气渐渐展开。
  阳虎虽是季氏家臣,但他的威慑力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季平子,鲁君与季桓子也不在他话下。孟孙氏,叔孙氏两家的臣僚幕宾对其主人早有取代的野心,“三桓”的家族也窥测时机,以求一逞,于是,阳虎便成了他们当然的核心与领袖。想到这些,阳虎倒又觉得稳操左券了。只要摧毁了“三桓”,对付定公便如探囊取物耳!这时的阳虎似乎已经端坐在鲁国的宫室里,役使着男差女仆,观赏着翩翩舞姿,指挥着千军万马,沉醉于颂辞美言之中。阳虎眯着双眼,在欲望的幻海中荡桨扬帆,见到孔子后的悔恨和惧怕的情绪早已随着他虚构的幻觉消逝了。
  “启禀兄长,人已到齐,请吩咐吧!”阳虎被突然的喊声惊醒,不觉怔了片刻。定神一看,只见阳越与公敛阳、叔孙辄、叔仲志治等齐聚身边,季孙寤坐于一侧,众人都在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吩咐众人坐下,将傍晚见到孔子的经过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从人听后面面相觑。阳虎用他那饿鹰似的目光把大家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以众位之见,何为上策?”
  公敛阳说:“阳大人,你为诸家首领,谁不言听而计从!前年子独身一人令定公并众大夫立誓缔约于周社祭坛,又操国人盟誓于亳社神坛。举国上下尽人皆知子之壮举与神威,此刻何需相问!”
  “话不能如此讲法,此事关系重大,成功尔等则均为公卿,失败货则为贼首,不得不慎也。”阳虎还是慢慢地说。
  叔孙辄说:“我只患兵力未必充足,我们叔孙氏的大权全掌握于叔孙州仇之手,辄一兵一卒也难调动。”
  阳越接着说:“季氏家甲曲我统率,只管放心分派,俱为心腹之人,断无佐助‘三桓’之理!”
  公敛阳说:“以愚之见,兵力不足为虑。常言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更在将勇,季氏家甲有阳越将军统率,定然似虎入狼群,何患不胜!敛阳虽弩钝,智勇不若阳越将军万分之一,然手中刀枪却也并非吃素。再者,费之公山不狃早有叛心,待我等稍有取胜之势,定然挺戈相投。如此以来,何患兵力不足!”
  阳虎说:“敛阳弟言之有理,且此举并非死拼兵力,而是要巧设计谋。我一直在想,于何时何地杀死季桓子为好……”
  阳越挺身说道:“就于季氏家中杀死,岂不省事!”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高声说道:“好大胆的强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犯上作乱,还不快快自首,免遭暴尸之耻!
  ……”
  众人大惊,阳越拔出宝剑奔向门外。
  只听门外“哈哈”大笑说“你们既有胆量取而代之,一句话何以竟这般惊慌。阳越不得无礼。”
  众人定神一看,进来的竟是闻人少正卯。
  阳虎急忙让座说:“少正大夫何故到此,吓煞我也。”
  “尔等所为,只能瞒过“三桓’,如何瞒过我的眼睛?”少正卯说,“卯已来过多时,不忍心视尔等死于非命,故来相助。”
  “依大夫之言,此事行不得?”阳虎不安地问。
  少正卯微微一笑,摇摇手说道:“岂但当行,简直应将定公与孔丘一并杀死,方解吾心头之恨!然而你们视此事为儿戏,如何行得通?”
  “依大夫之言,该如何行之?”阳虎听了少正卯的话正中下怀,他早有杀定公而自充公侯的奢望,顾不得矜持,忙向少正卯求教。
  少正卯慢条斯理地说:“行必有名,方可有理有力。诸侯争霸,高举‘尊王攘夷’之旗帜,我等何不借助一番。当今之鲁国,只有强公室,抑私家,才能得民心,顺民意。因此,我们暂且不仅不能动定公一根毫毛,尚需高举这一招牌,待权柄到手,再从长计议。”
  众人听少正卯一说,连连点头称是。公敛阳说:“少正大夫不枉有‘闻人’之称,真是足智多谋!难怪当初孔丘办学,被你搞得他门下‘三盈三虚’。”
  “请不要再提办学之事,最终卯还是败于孔丘手下。如今他已桃李遍地,我则孑然无闻矣!”少正卯愤愤地说,刀条脸拉得更长,气得发青。
  “少正大夫不必生气,待日后杀了孔丘为你解恨就是。你看何时举事为好呢?”季孙寤急于夺取家主的地位,只求早日下手,哪里还念什么父子之情。
  “待祭祀过后,趁季桓子到蒲圃飨食祭品之际乘机将他杀死,然后宣诏其罪,大事可成矣。离祭祀尚有数月,有条件周密部署。此事机密,万不可泄露。”少正卯俨然像一个司令官在作战前部署和动员。
  阳虎十分感激,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少正大夫指点,还是博学之人办事精明。时已丁夜(四更天),待略备薄酒,一则酬劳大夫,二则为我等举事壮色。”
  酒宴备齐,一伙人为祝愿阴谋得逞而频频举杯,直到东方破晓方才散去。
  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天空瞬息万变,有似走马灯。先是空气凝滞,微风不动,铅灰色的云低垂、弥漫、笼罩,仿佛天地就要相连,一切动物都被挤在其间,闷热得淌汗,窒息得要死。继而云变黑,变紫,像乌盆的瓦碴,像深蓝色的大海,像紫红色的火焰在燃烧。起风了,但不大,天空开始有了裂缝,愈裂愈深,愈裂愈大,乌云渐渐在凝聚,在涌动,像海里的浪涛,远处传来了隐约滚动的雷声,风渐渐大了起来,那成堆的乌云像一队队兵马在集结、在奔跑,有的朝东,有的往西,有的奔南,有的趋北,速度快慢不一,但似乎都在奔向所指定的地点,这怕是玉帝在调兵遣将,显然战斗就要打响,暴风雨就要来临!……
  深夜,一辆马车披着浓重的夜色驰进季氏府。转瞬之间,一阵脚步声从季氏府通向阙里。
  孟懿子在筑新室,向季氏府借来了子路督工,于是昼夜突击,工程进度加快,新室改成了明碉暗堡。
  孟氏府中,子路在加强训练。
  孔子书房,孔子与南宫敬叔秘谈。
  杏坛一角,孔子授意子贡。
  南宫敬叔与子贡出现在鲁定公身边。
  子贡在与林楚对面喝茶。林楚是季桓子的御手。
  孔子在与公敛阳对饮,频频举杯,边喝边谈,谈得很是投机。
  季氏府内,阳越在加紧训练家甲。
  阳虎的眼睛都熬红了,他正忙得不可开交。
  阳虎在和颜悦色地与季桓子交谈,一反以往的傲慢神态。
  ……
  雪后初晴,天气变得更冷。夕阳的热量被冰雪掠去,行人缩手顿足,搓手呼气,奔回家中,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白皑皑的曲阜城正孕育着一场刀枪火剑的混战,双方为着各自的权益和理想都在忙碌着,他们借助大自然赐予的舞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竭力演出那惊人的一幕。
  祭祀的第二天,季桓子刚洗漱完毕,阳虎便殷勤地迎上前来说道:“冢宰今日照例要去蒲圃飨胙,时已不早,请快动身吧!”
  “以往需待日中方去,这会才是晨时,我尚有事料理。”季桓子说,“烦你将祭胙分给各位大夫,以免国君怪罪。”
  “请冢宰放心,虎定照办不误,你就放心蒲圃赴宴去吧。阳越伴冢宰同去,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阳虎说着向门外喊道:“越弟,快陪冢宰蒲圃飨胙,天气寒冷,沿途需多加当心!”
  阳越在门外答道:“请冢宰上车,我等已侍候多时了。”
  季桓子虽然在花团锦簇中长大,但也并非酒囊饭袋之辈,今天阳虎的恭顺和殷勤使他产生了疑心。去蒲圃飨胙虽是惯例,但从未去这样早。以往也不用家甲陪护,刚才阳越的答话语调十分激昂,使人听后顿生竦骨竖毛之感。抬头往外望去,家甲个个执械,装束整齐,尽管都是和平时一样的站立,但面有杀伐之色。季桓子想到此,不觉向阳虎看去,只见他一手紧握宝剑,另一只手攥着拳头,两只眼乜斜着向自己观看,看到这副架式,季桓子便想起了两年前阳虎一手提着一只雪白的羊羔,一手提着宝剑逼他订盟的情形。当时阳虎也是两只眼乜斜着自己说:“余之剑下有二命,一条为汝,一条乃羊羔,请大夫抉择。如留己命,余则宰杀羊羔;与之订盟;若留羊命,余则——”阳虎说着举起宝剑对准自己的喉咙。在此剑落人亡之际,还能有什么抉择呢?只好订盟,将季氏一应大事全交阳虎,鲁国政权也由阳虎外理。季桓子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跟直冲到头顶,看看周围,冉求与子路都不在,难道他们不知今日要去蒲圃吗?子路来我家后从未跟我谈话,不久便被孟氏借去,冉求说这是他们夫子的安排,还说,到了关键时刻,子路就会出现。这孔夫子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难道眼下还不是关键时刻吗?如果阳虎此刻下手,我便有一百个命也难保住……
  阳虎见季桓子默不作声,唯恐被他看出破绽,忙催促道“请吧,一应用物俱都备齐,仍由林楚驾御。”随即又向外喊道:“大夫欲登车前往,快来侍候。”
  蒲圃在曲阜城南门外,要经过中心大街,路过孟氏府第。季桓子向后望去,只见阳越手提大刀,怒目圆睁,面带杀机,如同押送犯人赴刑场,哪里像是护驾赴宴!可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吗?寒风似刀剑,身上却大汗淋漓。这时驾车的林楚说道:“大夫果真去赴宴吗?”
  季桓子不觉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林楚又说道:“今日天气骤寒,大夫不觉得冷吗?”
  季桓子听出林楚的弦外之音,现在也只有和这个御手商议了。他亲切地对林楚说:“你家世代在我季府驾车,自觉待你不薄,如遇危难,肯助我一臂之力否?”
  林楚说:“大夫此言晚矣!……”
  “你若肯舍身相助,日后定有重赏!”
  “事已至此,大夫依然不忘钱财,钱财重于性命吗?”
  季桓子叹了口气,低垂了头。林楚安慰他说:“子路嘱我助你,他自有安排,大夫不必惊恐!”
  季桓子听后,稍觉宽慰。说话间车已近孟氏府第。前边是一个急转弯,林楚向那辕马猛抽三鞭,马车旋风般转过墙角,驶进孟氏府中。阳越毫无思想准备,待回过神来,急忙追赶,拐过墙角,早已不见马车的影子。阳越心知中计,带领人马向孟氏府第冲去。孟府栅门大开,空无一人,阳越的兵卒一窝蜂似地拥了进去。正在此时,箭似飞蝗,从四面八方的明碉暗堡射了出来,阳越首先喉咙中箭身亡。阳越所率的众兵甲见主将阵亡,纷纷溃逃。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子路训练的兵勇从各碉堡冲杀出来,其势如决堤之洪水,阳越的兵卒哪是对手,被杀得七零八落。阳虎按照少正卯的授意,打发季桓子走后,便带领人马闯进鲁宫,欲挟持鲁定公讨伐“三桓”,弄个名正言顺。他哪知有子贡在定公身边,死人也能被他说活,定公早已避到了孟氏新居。阳虎扑了个空,只劫掠了宫中无数珠宝,率卒向蒲圃赶去。行到孟氏府前,见两军正在厮杀,弟弟身亡,士卒死亡大半,正溃不成军。阳虎见状,肺都气炸了,两个眼珠子都嘟噜出来了,变得血红血红。他马上将两军合作一处,指挥反扑。这时栅门早已紧闭,阳虎便下令火攻,于是浓烟滚滚,烈焰腾天,孟府一片火海。阳虎来回奔突,命令兵甲冲击。围墙内孟懿子与冉求见栅门被火烧毁,全府第的人均有葬身火海之危险,便纷纷冲出掩杀相拼。然而此番不比先前,一则阳虎所率乃两军并作一军,兵力众寡悬殊,二则阳虎十分骁勇,此刻正像输光了衣裤的赌徒,孟懿子与冉求哪是他的敌手?战不三五回合便败下阵来,形势岌岌可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路带领人马从后边包抄过来。阳虎腹背受敌,形势急转直下,立即由优势变为劣势,这子路不比孟懿子与冉求,正与阳虎棋逢对手,愈战愈勇,愈杀愈猛。那阳虎毕竟厮杀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了。而子路却像久困于山林的猛虎,如今冲下山来,饥饿待食,一旦碰见了猎物,岂能饶他!于是如狼捕羊,阳虎不敢恋战,且战且退。那阳虎的家甲也俱成疲敝之卒,碰到子路的精锐部队,有似老鼠见了猫,只想逃命。
  子贡瞅上了门道,组织两帮不能上阵的文人,一帮在自己队伍中呐喊助威,鼓舞士气。一帮扮做敌军,边逃边喊:“阳虎犯上作乱,不要再为他卖命了!”“阳虎眼看全军覆没,我们快逃吧!”“我们为叛贼卖命,死于阵前,遗臭万年!”
  “我们战死于阵前,有谁照顾家中老少呀!”……阳虎的兵甲听到这喊声,不觉斗志全消,有的弃戈逃走,有的跪下受降。
  阳虎见大势已去,只好落荒而逃。
  原来孔子早已料定,鲁定公与“三桓”俱在孟氏新居,阳虎势必孤注一掷地攻占此处,因此命子路留一部分兵力坚守阵地,子路率精锐部队抄其后路,形成夹击之势。
  阳虎杀一条血路突围出走,先到蒲圃,欲纠集阳越埋伏在那里的部队卷土重来。可是赶到蒲圃一看,尸横遍地,阳越的士兵非死即亡。他又拍马来到叔孙氏府第,想与叔孙辄合兵一处。可是叔孙氏大门紧闭,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原来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公敛阳并非阳虎同伙,而是站在季桓子一边,正是他深夜驾车驰入季氏府,报告了阳虎的全部行动计划。今天,公敛阳先扑杀了蒲圃的伏兵,又同叔孙氏一起消灭了叔孙辄,然后便回府去按兵待命,这一切,都是按孔子的部署进行的。
  叛乱平定了,君臣相互安慰祝贺。南宫敬叔说:“桓子不死,国君无恙,全赖孔夫子运筹,众同窗努力,愿国君论功封赏。”
  鲁定公说:“朕多亏子贡规劝与保驾,方免于难,子贡堪称临危不惧之雄才啊!”
  叔孙武说:“以我之见,子贡比孔夫子有胆识,孔夫子至今未敢露面。”
  南宫敬叔欲要辩释,子贡抢着说:“赐何敢与夫子相比。以宫墙为喻,赐之宫墙只有肩头高,人们张眼便可看清墙内之一切。而夫子之宫墙高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便难见宗庙之雄伟,殿堂之华美。”
  众人听后十分佩服子贡的口才,更加敬重孔子。
  阳虎灭“三桓”的阴谋破产了,他单枪匹马先入讙(今山东宁阳县西北),后至阳关(今山东泰安县东南)。阳关原为鲁地,后被齐国占领,公元前503年二月归还鲁国,阳虎据为己有。所以,阳关是阳虎的一块小小的根据地,经营的时间也只有一年半。鲁国“陪臣执国命”的历史结束了。
  这是公元前502年的事,此年孔子五十岁。孔子自谓“五十而知天命”,所谓知天命即自以为掌握了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之意。
  这场斗争给人们以深思:鲁国能够恢复“周礼”吗?当权的大夫能够与国君相处为安吗?千百年来人们一直为这场斗争争论不休。只有历史才能做出公正的裁决。
孔子传-- 第十七章 孔子初仕 春到中都
第十七章 孔子初仕 春到中都
  生活是水,但不像潭中之水、湖中之水那样风平浪静,而像江河之水,后浪推着前浪;大海之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又像六月的天气,神秘莫测,说翻就翻,说变就变。
  季孙氏的封地费邑为公山不狃所盘踞,此人早有叛季氏之心,但却不似阳虎那样张牙舞爪,锋芒毕露。他比阳虎精灵,像一只鳖,常将头伸出来,脖子抻得老长,东望望,西瞧瞧,窥测方向,待气候对自己有利,再兴风作浪一番;不利,即刻将脖子缩回去。阳虎叛乱之前,曾几次派人去拉他入伙,观点上他支持甚至怂恿阳虎快些下手,但却一直按兵不动。阳虎叛乱失败,他异常活跃,四处吵吵嚷嚷,声讨阳虎犯上作乱的罪孽,似乎普天之下,只有他才对主子耿耿忠心,才无限地忠君尊王。他也将孔子视为一块肥肉,一支强大的政治力量,要拉过来为己所用,扩大自己的影响。壮大自己的力量,发展自己的势力。他知道孔子在平息阳虎叛乱中立了大功,唯恐为鲁定公和“三桓”所用,所以迫不及待地派人请孔子到费邑去,共同治理这块地方。来使是一个娴于辞令的说客,他高度评价孔子的观点和思想,赞扬孔子的才干,给孔子戴上了一摞桂冠,留下了一连串的许诺。尽管孔子曾多次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公山不狃派来的这位花言巧语的先生还是将孔子说得晕晕乎乎。最使孔子感兴趣的是可以在费施行仁政德治,然后以费为中心,推而广之,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抱负。孔子答应了公山不狃的邀请,欲往费邑去。子路得到消息后很不高兴,气冲冲地来见孔子,说道:“公山不狃恶声狼藉,休为其花言巧语所迷。与此不仁不义之辈为伍,弟子亦感羞耻。无处去便长留阙里,永住杏坛,何必要到公山不狃那里去呢?”
  孔子说:“昔日,文武尝以镐之弹丸之地而有天下,公山不狃既肯用我,难道我就不能以费为中心而于东方复兴文武之道吗?”
  孔子虽然这样说,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子路的意见,没有往费邑去。
  公元前501年,孔子五十一岁。
  六月,鲁伐阳虎,攻打阳关。阳虎突围奔齐,齐国拘禁了他,他遁逃至宋,最后逃到了晋国,得到了权臣赵简子的重用。孔子说:“阳虎乃害群之马,赵氏收一祸根,其世必有大乱!”
  月牙儿悬在半空中,刚才还是喧闹非常的杏坛,这会儿静悄悄的。孔子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向四周看了看,心中感到一阵寂寞。自从创办私学以来,弟子日益增多,有的已经出仕做官,有的不愿为官,只求永远以师为学。自己的思想则是矛盾的,有时急于出仕,一展宏图;有时则把出仕做官的念头埋到了心底,只希望教育出一批贤能弟子,像周公那样辅佐君王,成为治理国家的栋梁之材,通过他们实现自己的理想。因此,只有和他们在一起,心里才有一种踏实的满足和充实的感觉。这会儿他独自一人站在杏坛上向四周观望,弟子们的读书声,谈笑声以及为一个未解的问题而激烈争论的声音仍在耳际萦回。往日这时,他总是坐下平静一激动的心,而今日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日间南宫敬叔来到这里告诉他说,因夫子平叛有功,鲁定公决定委任他为中都宰。众弟子听后欢呼跳跃,纷纷要置办酒席为夫子庆贺。弟子们盼望自己出仕为官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要将一个乱糟糟的鲁国治理得民安政清决非一件易事。其他国家也处于混战中,齐国觊觎着鲁国,鲁国还想征服比自己更弱小的国家。越国已经灭亡,国王勾践做了阶下囚。吴国虽然已经取得了胜利,可是有谁能够保证它不再灭亡呢?……国家需要治理,天下需要治理,而且自信有能力将它治理好,难道因为难而就畏缩不前吗?犹如洪水滔滔,河那边正有无数灾民濒于灭顶之灾。那儿尚有大片的树林,可以伐木为船,但这些灾民不晓得以木为船的道理。自己渡过河去,告诉他们,就可以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河水太深太急,泅渡不仅有困难,而且有危险,难道能因此而不敢涉足吗?设若这样,自己所倡导的“仁”又何在?自己所确立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处世态度又怎样解释?孔子信步走下杏坛,一阵秋风吹过,坛前的银杏树叶飘落了几片,随风滚到了角落里。他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看了看,心中不由一阵惊悸。银杏树从初春发芽到秋风中败落,其间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也曾为天地增添了美色,这会儿叶子却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不久将化作泥尘。诗曰“秋日凄凄,百卉俱腓”,这是它们在提醒自己吧?不要犹豫了,主张行得通就努力做下去,行不通还是教弟子以待后人。主意已定,心中顿觉轻松,在秋风中更感到凉爽,寂寞不觉消失。他提起灯笼向家中走去,要将这个决定告诉给妻子,以后妻子将更加忙累了……”
  季桓子打心眼里欲擢用孔子,委以重任。面对鲁国这个烂摊子,他一筹莫展,百思而不得其计。近日来盗贼蜂起,讹诈成风。大夫家臣各行其事,互相掣肘。他本人虽说挟制定公,擅行君权,但对下属官吏与自己同样的行为却难以容忍,然而他又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到了孔子。在玙璠殉葬的争执中,在平息阳虎叛乱的斗争中,孔子的智谋与才干使季桓子心悦而诚服。再说,孔子的政见对他治理眼下的鲁国也是适宜的。“忠恕”可以缓和日益紧张的君臣上下关系,“仁政”可以博得民众的拥戴,“德治”可以用来限制家臣等私人的武力,“中庸”可以缓和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他多次奏请定公让孔子在朝中任职,在自己身边工作,以便及时协商请教。但鲁定公是个见木不见林的人,他怀疑平息阳虎叛乱为孔子筹划,认为那不过是弟子们对夫子的赞美之辞。有人在他面前说,孔子在齐两年多,齐景公不用他,足见他的政见不合时宜,所以定公坚持先放到下边去试试,如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再提到朝中不迟。就这样决定委任孔子为中都(今山东省汶上县西)宰。
  孔子在冉求的陪同下来到季孙氏门前,只见季桓子立在台阶上,孔子急忙上前见礼。季桓子还礼说:“国君要召见夫子,斯在此等候多时矣。”
  孔子和季桓子来到朝堂,只见南宫敬叔站在门外。南宫敬叔上前见过师礼,说道:“国君正在内厅等候,让弟子在此迎接夫子。”
  三人登阶入堂,迎面排列着左、中、右三个用丝绸挽结的门。季桓子与南宫敬叔举步从中门向厅内走去。孔子见后微微摇摇头,心中想道,中门是国君走的路,大夫走中门是越礼的行为。就在他略一停顿的时候,南宫敬叔觉察到老师的心境,自知失礼,又不便退回,满脸羞红。季桓子进门后不见孔子,正要问南宫敬叔,南宫敬叔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季桓子不解,停住脚步发怔,这时孔子从东边的门进来。季桓子又看看南宫敬叔,见他面有窘迫之色,也正在看着自己。季桓子见状,知道自己失礼,暗暗佩服孔子的行为,只是他们“三桓”早已沿习成俗,哪里还把这些小节放在心上。但既然遇到孔子这样严守节礼的呆板夫子,只好处处以礼行事,便向南宫敬叔递了个眼色,尾随着孔子向厅内走去。
  鲁定公坐在案边,几名侍从分列左右,孔子等人施礼问安后,分别站在离定公五步远的地方。定公令三人坐在已经准备好的坐席上,开口说道:“国家有贤人而不用,乃国君之过失。朕闻孔大夫久享圣人之名,今日有幸相见,望多赐教于朕,佐辅治理国家,重振鲁国昔日之威。”
  孔子起身谢道:“孔丘乃村野鄙夫,何敢亵渎天颜。”孔子这原是谦恭之辞,对繁文缛节,他可说如数家珍。在国君面前,又是初次会面,是不能多说话的,只听国君讲是不会错的。定公询问了一些办学的事情,孔子一一具实回答。定公又问:“朕尝闻,为君主者可一言而兴邦,可一言而丧邦,有诸?”
  孔子向季桓子和南宫敬叔扫视了一眼,见他们也都竖起耳朵在听,就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一言何以兴邦?,设若君上知任重艰难,臣子知事君不易,上下谨慎,全力从事,不近乎一言而兴邦吗?设若君上一意孤行,不听劝谏,不近乎一言而丧邦吗?”
  定公默默点头,少顷又问:“君使臣,臣事君,该何如?”
  孔子回答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主执政,政者、正也,君行端正,臣下便会竭力服从。为人臣者难矣,办事忠心耿耿,人或以为谄也;潦草敷衍,误国误民,君主又会加罪其身。”孔子说着,仔细地察看定公与季桓子的表情。定公与季桓子的目光触着孔子的目光,急忙避开。南宫敬叔坦然地端坐于席上。孔子深知他们是不会愿意听这种各负责任的话的,但既要他出仕从政,不说怎能算是“事君以忠”呢?
  南宫敬叔听出了老师的弦外之音。刚开始,夫子谈吐颇谨慎,那是因定公只是泛泛而谈。越谈越深入,越谈越接触实际问题,夫子便侃侃而谈了。他像似又在给弟子们讲课,这大约是作教师的职业病吧?南宫敬叔不愿老师此时多言,以免招来不快,便引开了话题:“夫子何不谈谈如何治理中都呢?”
  孔子明白了弟子的用意,便不想在此久待,说道:“现在何必多言,只望一年后国君与两位大夫前往中都考察丘之政绩!”孔子说着向定公施礼告辞,季桓子与南宫敬叔也相继退出。
  中都城外,孔子率领颜回、子贡等一班弟子在视察民情。他们扮成了外地来的商贾模样,边走边看,边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谁也辨不出这位魁伟的阔商人就是新到任的邑宰。
  郊野田园荒芜,一群群的贫民背井离乡,逃荒要饭。大路旁,一具具饿死的尸骨,乌鸦盘旋在尸骨的上空,呱呱地叫着,令人毛骨悚然。野狗疯狂地撕咬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那尸体突然哀号起来,挣扎着爬动了两下,就被野狗撕碎了。
  孔子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望着这凄惨的景象和场面。
  破旧的土城墙四处坍塌,城门破碎得只剩下几块木板。两个苍老的兵丁在城门口打盹,人们从破碎的城门中出出进进,畅通无阻。孔子一行随人群钻进破城门,所谓的中都城不过是一个较大的集镇,房屋矮小破旧,街道狭窄泥泞,孔子师徒从泥水中蹚过。
  街上游民成群,乞丐成帮,三三两两,懒懒洋洋。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从一间茅屋中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阵之后,抱着包袱,鬼鬼祟祟地仓皇逃走。一伙人正在殴斗,一团泥巴摔在一个年轻人的脸上,一块石头打碎了一个老人的头,女人和孩子又哭又叫,在泥水中乱成一团。一个青年妇女在勾引一个小伙子两个眉来眼去地嘀咕了一阵之后便拐进了一个阴暗的小胡同……
  孔子又用三五天的时间走访了三老、明绅和各界名流,了解中都情况,听取他们对治理中都的意见。经过视察和走访,孔子对整个中都了如指掌,治理的办法也随之形成。
  孔子首先对所带来的弟子进行了人事安排,例如派曾皙专司钱谷,闵损专司刑名,颜回专司文牍,子贡专司文教等等,然后将原有的书吏差役召集一处,明确地告诉他们,留署试办一个月,办事谨慎,自守廉洁的留用,懒惰怠工,贪赃敛钱的革职。
  一日,颜回见夫子独坐室中,锁眉凝神,便上前问道:
  “夫子莫非是在为治理中都而犯愁吗?”
  孔子叹了口气说:“万没料到,昔日繁华之中都,今日竟衰败到如此地步:游民多,乞丐多,盗贼多,社会风气败坏——富人奢侈,商人欺诈,女人失节。真乃百废待举呀。”
  颜回进一步问:“不知夫子将如何使这中都百废俱兴?”
  孔子说:“为师将采取如下措施:第一,实施预防水旱灾害之措施,发展农业生产。第二,发展工商,安置游民乞丐。第三,以仁德教民,改良地方风化。第四,提倡节俭,革除奢侈恶习。第五,制定养生送死规则。第六,设立乡校,少年一律入学读书。此六条亦可称之为中都拨乱反正之方案。”
  孔子征求了众弟子及社会各界的意见,略作修改之后便颁布实行,各派专人负责。
  发动全邑农民,在高原地区开渠凿井,每遇旱天,有渠流井水灌溉。低洼地区修治近田的沟洫,加固堤防,遇到涝天,田中积水容易排泄,农作物不致涝死,这样以来,旱能抗,涝能排,无旱涝灾害,确保农业丰收。农民储粟既多,便不再有沿街乞讨和背井离乡者,游民和盗贼自然也大量减少。
  设立大小工场作坊,委派梁绅领导,收集无业游民和乞丐入场作工,聘用技术人员教授。专制民间日用要件,出品精益求精,销路日渐扩大,不仅鲁国各地,连齐、卫、吴、楚等国的商家也有来成批购货的,产品供不应求。于是添设分厂,扩大经营范围,少壮游民与乞丐,尽数入场工作,每日有应得的报酬,工作出色者还可增加工资,提升为头目。非但游民乞丐,连农民也纷纷入场工作。孔子又设立养老所,将丧失劳动能力的贫民及无子女的老人聚集一处,从工场盈利中出钱供给他们衣食,使“老有所安”。
  提倡节俭,改良地方风化。孔子首先要求署衙工作人员以身作则,强调一律穿布衣,戴布帽,出外步行,不用车马。大量裁减工作人员,让他们到工场去做工,节约开支,以素食为主,限定每月鱼肉荤腥的数量。取消服务人员,一应杂务均由工作人员自身料理。再组织人员向民间挨户劝导,讲仁,讲义,讲礼,讲德,讲居家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妇随,男子要孝,女子要贞节,让百姓皆知孝亲睦族的道理。劝导工商小贩等,生意买卖要诚实,使老少无欺,人民皆知诚实为贵,虚伪为耻。劝导当公务的役吏,做交易的民众,要忠于职守,取信于民,更不准贪赃受贿,鱼肉百姓。
  在全邑四乡设立乡校,让青少年一律入学读书。挑选品学兼优,在民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士人做教师,补助他们的俸粟,使教师的工资待遇高出社会上的一般人。
  总之,孔子在用一个“修”字治理中都,使中都拨乱反正。四乡添设乡校,少年百姓,尤其是贫寒子弟,一律让他们修学;发展农业,发展工商,开办工场作坊,壮年百姓,一律要他们修业;成立养老所,使年长的百姓,尤其是那些鳏寡老人得以修养,保养身体,可望长寿。还有修身,修德行,修天爵等等。
  时光如流水,转瞬间春姑娘又回到了齐鲁大地。春风像蜜酒,和煦煦、暖融融,令人心醉。她欢快地到处奔跑,将中都大治的消息送到了曲阜,送到了中原各地。
  季氏府内,“三桓”正在相聚议事。季桓子由衷地赞叹说:“孔丘上任不到一年,中都大治,百姓安居乐业,真乃旷古未有之奇迹!”
  “我却不信,”叔孙氏说,“一介寒儒,初入仕途,何来大治之才?不过是他的一班弟子为其鼓吹而已。”
  孟懿子劝解说“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是实’,我们不妨去中都一观,便知真伪。”
  叔孙氏说:“若是孔丘真有如此奇才,我诚愿将这大司寇让与他做!”
  孟懿子说:“叔孙大夫,君子岂有戏言!”
  叔孙氏说:“一言为定!”
  季桓子与孟懿子同时说:“好!,一言为定!”
  公元前500年春天的中都,像一个新生的婴儿那样白白胖胖,像一个依偎在情人怀中的新娘那样甜蜜幸福,像一匹脱缰的马驹那样欢腾骏逸,她在温暖中微笑,在明媚中撒娇,在和风中驰骋,欢迎这京都的来客,鲁国的权臣。原野上禾苗葱茏,绿草如茵,沟渠纵横,流水潺潺。山坡上牛群似火,羊群若云,堤坝高筑,河床宽阔,河中流水清澈,游鱼可辨。女子在上游戏水,男子在下游洗浴。一对对青年男女在桑林中嬉戏追逐,不时传来阵阵优美的歌声:
  爰采唐矣?(要采女萝向哪方呀?)
  沫之乡矣。(女萝生长在沫乡呀。)
  云谁之思?(猜我心上把谁想?)
  美孟姜矣。(漂亮大姐本姓姜呀。)
  期我乎桑中,(约我到桑中,)
  要我乎上宫,(邀我来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送我送到淇水上呀。)
  ……
  春秋时间,男女间没有那么多绳索束缚,可以较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欢悦,描绘着一幅幅古朴纯真的风情画。
  季桓子,孟懿子、叔孙氏微服出访,眼前的景致令他们赞叹不已。在一个村庄,男女老幼全都手执各式各样的器皿。相互泼水。他们三人立刻被围住了,所有的水都泼在他们身上。三个人忘却了身份,沉浸在民间的欢乐之中。不一会儿他们被泼得落汤鸡似地哈哈大笑着冲出人群。叔孙氏钦佩地说:“真是年丰人乐呀!”
  孟懿子说:“叔孙大夫,那大司寇的宝座呢?”
  叔孙氏无可奈何地说:“让,一定让……
  季桓子说:“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不让岂不贻笑万年!”
  中都城内面貌焕然一新,原来泥泞难行,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街道变得平坦整洁,一尘不染。大街两旁,杨柳轻拂,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杨柳之下,店铺林立,市面繁盛,各种招告在春风中轻轻飘摆,各货店传来对顾客的热情招呼和谆谆叮咛。自由农工商和交易中心集中于各主要街道,各种物品都在亲切友好的话语和气氛中交流,人们根据自己的需要随心选择。人群熙熙攘攘,和谐融洽,一对对夫妻结伴而前,不相识的男女分道而行。七、八岁的儿童提篮买卖,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不时有怀抱书简的青少年匆匆走过,他们边走边背诵着三坟五典。各种工场作坊星罗棋布,里边不时传出欢愉的笑声和歌声。三人信步来到一家药店前,只见一位十多岁的男孩,一手提篮,一手托着一串铜贝,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呜呜咽咽地哭诉着什么,与周围的甜蜜气氛极不协调,十分招人注意。三人随人众围拢过去观看,只听那老人说道:“你小小年纪,难得有此孝心。”原来这个孩子的娘贫病交加,他去马半仙那里苦求为娘治病。半仙见他家一贫如洗,患者的病情又十分危急,便给了小孩一串铜贝,让他到这位老者的药店中取药。老者见他母子可怜,便悄悄在那篮中又放了一串铜贝。不料孩子在路上被一条黄狗追咬跌倒,钱失落在地,孩子发现,送与老者,老者说:“这钱我既已给你,就为你所有,是万不能再收回的。”
  男童说道:“多谢老丈美意!我已有马半仙所赠之币,足够为娘取药买米之用,老丈的钱晚生是不能再收的了。孔夫子说‘临财勿苟得’,我读了许多遍。为娘治病是作儿子应尽的孝道,再苦再难也心甘情愿!”
  老者被男童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不禁垂泪,颤声说道:“你的纯孝和志气都是少有的,又读了书,日后定有出息!这钱于我无大补益,对你可谓‘寒天加衣’。快去买米回家,你娘尚等药治病呢。”老者边说边从男孩手中接过钱放于篮中,抚摸着男孩的肩头,要把他送出人圈。男童还要送回,孟懿子上前说道:“小兄弟,老人承全你的孝心,你就收下吧。此非不义之财,待以后再报答老人的恩泽就是。”男童眨动着一双挂着泪珠的大眼睛,沉思片刻,向老者和孟懿子深鞠三躬,然后向家里匆匆走去。
  季桓子三人继续沿街前行,来到一处生产农具的作坊门前,只听店里男主人大声向妻子说道:“怪哉,怪哉!小偷昨夜窜入我店,竟然秋毫未犯。目下正值春耕大忙季节,这诸多农具随便拿一件都是有用的。”
  季桓子向店里看去,见店里果然各式农具排列整齐,不像是被人劫掠过。
  主人的妻子说:“你再看看别处少了什么没有?哎呀,钱呢?少了没有?”
  “我先看的钱柜子,一个子儿都没少,岂不让人费解……”男主人边说边挠挠头皮,又向四周看了看。
  正在这时,从里边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问道:
  “师母与师父又吵什么?”
  “今天早晨我起来一看,心中咯噔一下,不好,夜里遭了贼了!谁知竟连一件东西也未少。”男主人说着,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神情。
  男青年听后,稍一沉思,便哈哈大笑起来。女主人愠怒骂道:“该死的,你师父险些被吓死,你还笑。这些农具是你师徒一冬半春的血汗,难道少了你不心疼?”
  青年解释说:“昨天太累了,是我睡觉前忘了关门。师母,真没少什么吧?”
  季桓子听得清清楚楚,耳闻目睹这一切,他对孔夫子更加佩服。如此大圣大贤,让他治理这弹丸之地,不仅是大材小用,简直是明珠暗投了。
  三人来到中都府衙,孔子喜出望外,设盛宴款待,彻夜交谈。
  第二天,孔子又陪同视察了工场,作坊,游览了名胜。
  孔子从政,瞬间成绩卓著。后人作诗赞曰:
  长幼异食,强弱异任,
  男女别途。夜不闭户,
  路不拾遗,器不雕伪。
  行之一年,四方则焉。
孔子传-- 第十八章 夹谷会盟 孔子显身
第十八章 夹谷会盟 孔子显身
  “三桓”回到曲阜,将中都所见奏明鲁定公,于是委任孔子为小司空。大司空是孟孙氏世袭的官职,司空掌管全国土地兼管工程建设。孔子一上任便带领部分弟子和署衙工作人员跋山涉水,勘察土性,足迹几乎遍及全国各地。然后,根据勘察所得和年轻时做委吏,乘田的实际经验,将全国土地划分成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即高原)、原隰(即平地)五种类型,再根据这五种土性的特点,因地制宜地或植树造林,或发展鱼盐之利,或栽种果树,或种植各种不同的农作物。孔子任小司空时间很短,旋即擢升为与三卿(司徒、司马、司空)并列的司寇。司马迁为了区别司寇下设的小司寇而称之为“大司寇”。司寇之职原由叔孙氏世袭,掌管全国的公安司法工作。
  这时,孔子大治中都的消息像春风一样传到华夏各地。于是各国纷纷派使者来中都参观、考察,回国后效法施行,即所谓“行之一年,四方则焉”。齐国是鲁国的近邻,对中都的振兴,孔子的政绩,自然十分关注,特别是孔子做了大司寇,在鲁国已经渐渐掌握了实权,十几年前的忧虑已经变为事实,于是不断有臣下谏齐景公出兵伐鲁,免得将来鲁国势强大,威胁齐的安全。
  齐景公豆面耳朵,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在他看来,似乎谁的话都有些道理。晏婴临终时说,齐的威胁在晋而不在鲁,齐鲁比邻,应世代修好,以抵御强晋。晏婴还说,孔子不足为虑,因为他所热衷的一套繁文缛节,无助于国家的强盛。周朝衰败,势在必然,孔子妄图用恢复周之礼乐曲章制度挽救四分五裂的天下,只能碰得头破血流。即使鲁国真的因孔子秉政而强盛起来,也绝对不会威胁齐国,因为孔子一生极谨慎地谈论怪异,勇力,叛乱和神鬼,小心翼翼地对待斋戒,战争和疾病,极力主张仁政德治,反对诸侯争雄称霸。晏婴是齐景公最得意,最尊崇,最信赖的贤相,自然言听而计从了,决定采取对鲁友好的政策。如今部分臣僚吵吵嚷嚷要出兵伐鲁,他又不以为然。他回忆当初孔子率弟子来齐求仕,晏婴千方百计不肯用他,迫使其逃离。现在看来,晏婴确乎是嫉贤妒能,怕孔子超过了自己,取代了自己。如果像晏婴所说,孔子的一套是复古倒退的东西,早已不合时宜,那么,孔子宰中都一年大治,该作何解释呢?孔子任大司寇不久,鲁国便渐渐政清民安,国势日强,又该怎样理解呢?照此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鲁国将与齐国对峙于东方,进而侵吞蚕食齐国,怎么能说“孔子不足为虑”呢?他后悔当初不该听晏婴的话,应该重用孔子。如果那样,何来今日之苦恼,何有今朝之虑呢?想到这儿,景公不仅在埋怨晏婴,甚至在暗暗恨晏婴误国误民了。
  晏婴去世后,齐景公遵照晏婴的遗嘱,委任大夫黎鉏做了太宰。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黎鉏急于有所作为,以显示自己的才干,既取信于景公,又树威于百官,便很想用兵于鲁。然而,自己“追随”晏婴半生,甚得晏婴的栽培与重用,若无晏子的极力荐举,自己今日未必能做这位极人臣的太宰。如今晏子的尸骨未寒,自己怎么好违背他的意愿而对鲁用兵呢?所以他一直在隐瞒着自己的观点,极力在寻求着两全其美之策。一日,当齐景公征求对此问题的意见时,黎鉏说:“晏太宰乃一世雄杰,齐鲁修好可威震东方,使强晋不敢觊觎于我。鲁昭公欲除‘三桓’,兵败奔齐,晏太宰冷遇之,昭公去齐适晋。鲁之阳虎叛乱投齐,齐不纳,晏太宰扬言欲杀之,阳虎逃晋。晋已两次获罪于鲁,大王何不乘机与鲁君会盟,以祝贺鲁国大治为名,而离间晋鲁之间的关系,令鲁远晋而亲齐,对齐畏而敬之,为齐附庸呢?”
  景公闻言,心中大喜,脱口赞道:“黎爱卿果有韬略,此言甚合孤意。一切烦爱卿从速筹办之。”
  黎鉏见景公准奏,美得不能自抑,眉飞色舞地说道:“请大王释念,一切臣定会安排得妥当周到!”
  黎鉏忙修国书一封,遣使送往鲁国,邀请鲁君是年六月于夹谷(今山东省莱芜境内)举行乘车之会,永结盟好。书中充满了溢美之词,赞扬鲁君如何善用人,如何力挽狂澜,拨乱反正,如今鲁如何大治,声震寰宇,等等。
  鲁定公头脑简单,无自知之明,读了齐侯国书,喜出望外,重赏来使,不及与“三桓”商议便欣然应允。
  事情并不像定公想的那样简单,“三桓”的意见分歧很大。有的说,齐国来书,尽是献媚鼓吹之词,可见并无实意。有的说,齐强鲁弱,且齐国向来诡计多端,突然相邀,决非善意,贸然赴会,恐为齐所挟迫。有的说,明知齐人有诈,却不能不往,不往既表示鲁不愿与齐友好,又显示了鲁国的怯懦与软弱。有的说,不去赴会,势必得罪齐国,招至干戈之祸……众说纷纭,弄得定公莫衷一是。他真懊悔自己的轻浮与冒失,然而晚矣!前次晏婴逝世,齐曾遣使赴鲁报丧,这是友好的表示,但鲁国却并未派人前往吊丧,已经失礼。如今齐侯盛情相邀,彬彬有礼,如若拒绝,再次失礼,齐则有理由刀兵问罪,岂不更糟!再说,自己业已修书与齐侯,答应如期赴会,岂可失信于诸侯!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去闯。只是这相礼之官需认真选择,他不仅要熟知礼仪,权谋善辩,根据这次会盟的特点,更需临危不惧。只有这样,才能不失礼于对方,不失威于盟坛,关键时刻能转危为安。按照惯例,两君会盟,皆由冢宰相礼。可是季桓子年轻稚嫩,不谙世事,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恐难当此任。最令鲁定公放心不下的,还是季桓子的胆识。五年前季平子去世时,家臣阳虎手中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和一只翻着白眼的羊羔,就吓得他魂飞魄散,瘫作一堆烂泥,乖乖地按阳虎的旨意订盟。如此贪生怕死的怯懦之辈,怎么能充任两君会盟的相礼?孔子司寇倒是个理想的人选,就怕季桓子嫉妒,不肯相让,闹起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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