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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坏笑

_2 李海洲(现代)
  后来程岑告诉我,墙上的那个男人是王姐的老公,
  犯了经济案子,给判了十年。我听了之后松了一口气,心想我和王姐跳舞就安全了,因为我们跳舞时总是搂得很紧,如果被她老公发现,肯定是要动刀子的。
  现在我的目光从墙上转到了王姐身上,她的脸上有一丝笑意,眼睛像钩子一样看着我。"坐这边来,"王姐指了指床,我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这样我就和她挨得很近,并且能够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我有些激动,就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我感觉到一种不好的冲动。我的手在她的腿上轻轻地划动,这时我听到她发出一阵美妙的呻吟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你这人挺喜剧的,你叫什么叫。
  王姐不说话,她仍然继续叫。后来她一把抱住了我,她的嘴唇很有光泽,她拼命地咬我的嘴唇,我感到我的嘴里有什么东西蛇一样在蠕动,我想那一定是她的嘴唇,这种镜头我在电视上见过,但我一直认为接吻是一件很脏的事情,唾沫乱飞,挺恶心的。当初我和贝小嘉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仅仅是出于好奇,我们只是用嘴唇相互碰了碰,其他就什么也没干。
  但是现在我认为接吻很有意思,而且很快乐,这个动作会让人一身酥软,并且在酥软中还带着几分紧张和不可名状的颤栗。
禁果記憶(2)越軌
多年以后,我對男女之間的事情早已習以為常,但我總覺得這個過程里缺少了什么,嚴格地說,是缺少了那种少年時代的激情。其實任何一個男孩子的青春期都將是他一生中最可笑并且是最難以忘怀的回憶。那种對异性的強烈渴求和盲目的萌動,往往會表現在班里一位秘密的女性身上。可惜我那時沒有面對清純如水的女同學。我面對的是一匹激情過剩的母豹。
  事實上,直到今天我還在后悔自己的年少無知,竟然會把青春期這么快地結束在一個思春的少婦身上。
  現在,王姐瘋狂地給我剝衣服。我的手自然地触及到她的胸脯,后者如同棉花般富有彈性。
  我感到一陣眩暈,我順著她的乳房胡亂往下滑行,老天,她居然里面什么也沒穿。
  當她的身体像一叢剝開的竹筍展現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產生了想喝一瓶冰鎮飲料的念頭。這是一個少年第一次面對一個异性的裸体,她充滿了誘惑和肉欲,像一束突如其來的白光把整個屋子照得閃亮。我突然發了瘋一般在她的乳房上亂咬,心里充滿了破坏欲。
  后來我突然看見了她的私處,那地方長滿了水草,我突然尖叫起來,我覺得那個地方非常丑陋,它居然長滿了動物一樣的毛。再后來我便充滿恐懼地想逃跑。
  可是我還沒跑到門邊,便被王姐一把抱住了,她的身体軟綿綿的,我被她抱住之后,便說什么也不再逃跑。然后我就感到一种從未有過的眩暈和空白。
  這個過程我顯得毫無經驗,我趴在王姐身上簡直不知該做什么。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王姐一個人在包辦,我在她的引導下,像一個小學生面對方格紙的作業本。其結果是我終于畢業了。
  在我和王姐干這件事之前,我就听說過"偷吃禁果"這四個字。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便相互覺得不穿衣服很羞恥。但書上并沒說"偷吃禁果"就是指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所以我一直認為"禁果"肯定是一种吃了會讓人聰明的水果。
  現在我明白"禁果"的真正含義了。其實這之前我對性愛一直有一种說出來非常荒唐的認識。那時候我還小,記得是上小學的時候,那會儿我的父母兩地分居,我便和母親住在一個小縣城。我們住的那幢樓只有三層,樓上有一個很寬大的樓頂,到了夏天,樓頂便用來蓄水,這樣住在三樓的我們便很涼快。自然,空曠的樓頂便成了我們這幢樓的孩子玩耍嬉戲的地方。
  我和母親住的地方并不太窄,樓里的孩子們常愛到我家里玩。我家的旁邊住著一家張姓三姐妹,三妹叫丹丹,和我是同學,丹丹穿花格子衣服,梳黑黑的小辮,又活潑又乖巧,我們每天結伴去上學,我很喜歡她。
  我們上學要走很遠的路,那條路鋪滿了碎石。路邊常常長滿許多野花,丹丹總愛摘上一把,和我牽著手飛跑,那些野花,在風中飄起來點點微光,非常漂亮。我想這就是書里說的青梅竹馬吧。
  有一天,住在我隔壁的大孩子吉龍和住在一樓的小女孩雨菲來我家玩,當時是星期四,下午學校不上課,樓里的大人都上班去了。
  我們在家里胡亂地瘋,先是在狹窄的樓道上追打,我和雨菲人小,便聯合起來對付吉龍,但吉龍比我們大很多,我們絞盡腦汁也斗不過他。后來我和雨菲便往家里撤退。吉龍追了進來。我們在慌亂中笑著爬上了床。這時吉龍逮住了雨菲,他把雨菲壓在身下,屁股還一翹一翹的。當時我并沒發現有什么不雅,
  我想吉龍一定是想壓雨菲,我童心大發,便扑在吉龍身上,像疊羅漢一般,"我們把雨菲壓哭,"我快樂地叫。
  后來雨菲走了之后,吉龍伸出手比划了几個我現在才能明白的手式。"××",吉龍吐出兩個很粗俗的字眼,然后他進一步給我解釋:"把你的小雞雞抵在她的褲襠上。"這家伙流里流气地說。于是我就對這件事抱有了濃厚的興趣。
  我小的時候很能剪一手漂亮的窗花,這是我奶奶教我的。這种技術使我們這層樓的孩子羡慕不已。雨菲就非常喜歡窗花。
  有一天她就跑到我家來要,我擺架子說不給。雨菲便苦苦哀求,我眼珠一轉,說:"除非你和我××。"她根本就不懂,但她還是點了點頭。然后我就把她帶到了頂樓,頂樓四面都是水,我就和雨菲站在樓梯口,我對吉龍說:"××不好玩。"他把我的頭拍了一下:"你懂個屁。"
  我說你才懂個屁哩,然后就不理他,一個人去找丹丹玩去了。
  丹丹和我是一個班的同學,那時我們剛上三年級。班上的同學都說丹丹是我的媳婦,我很高興,因為我喜歡丹丹,那時太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有個女孩做自己的媳婦挺好。有一次我問丹丹,我說你長大了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她紅著臉點點頭,并且和我拉了勾。
  我給丹丹講了我和雨菲的事。丹丹愣了一下說:"要睡在一起才行。"我看了看她的黑眼珠,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那我們來試一試,"我說。丹丹說行,還說她反正是我的新娘子。
  然后我就把丹丹帶到我的小床上,仿照和雨菲的動作睡在一起,誰知我們倆這一睡,竟然很快地睡著了。后來母親下班回來,見了這幅模樣,气坏了,把我狠狠揍了一頓,丹丹更是嚇得直哭。從那天開始,我便知道了什么叫"流氓"。
  后來我隨母親离開了那座縣城,來到現在這座城市居住。
  讀初中的時候,我便對某些事情有些領悟了。那會儿家里有了彩電,電視里常常出現一些男女方面的畫面,我便有些騷動起來。
  我們剛搬進城時臨時住在鋼厂一個廢舊的車庫里。住得挺窄,而且光線很差,晚上有時還不敢出門,隔好几十米遠都能听見孤獨的腳步聲。
  這個廢舊的車庫很大,停滿了花花綠綠的破車子。住這儿的只有兩家人,我們一家,還有一家姓田,他是鋼厂的工人,我一般喊他田叔,他和爸爸是哥們,常呆在一塊喝酒。那時我最討厭他們喝酒,一喝醉了,我老爸就要揍我,揍得我兩眼昏花,金星亂冒。而田叔一旦喝醉,便要揍田姨,有時田姨就大聲地叫"救命",聲音又尖又恐怖,嚇得車庫里的老鼠八方亂竄。
  田叔有個女儿,叫田甜,比我小三歲,卻發育得很好,長得和我一樣高,我們經常一塊玩,田甜的功課非常糟糕,她說她壓根儿就不想讀書。
  田甜的嘴很甜,她總是叫我"西鴻哥",叫得脆生生的,所以我常常幫她做作業。但她生气的時候,卻叫我"西紅柿",我就挺討厭。田甜更多的時候是和我在車庫里玩,車庫里生長著許許多多雜草,多年沒人清理,還有那种能把人搔得痒痒的狗尾巴草,長得又粗又壯,足有半人高。有時候我們倆也做點坏事,就是偷偷地把車庫里的廢鐵拿去賣。換了錢后我買書,她買零食,她最喜歡吃冰糖葫蘆,圓滾滾、紅澄澄的那种。我們賣廢鐵的事儿誰也不知道,我們干得很秘密,否則父母知道了,便要遭受皮肉之苦。
  田甜的媽媽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但她卻沒有工作。她經常給自己化很濃的妝,我曾經听到父親對母親說田姨是個坏女人,生活作風有問題什么的。
  有時候田甜也學著她媽媽的模樣給自己化妝,田甜化了妝之后非常漂亮,像個小仙女。一天,田甜又化了妝,她約我在車庫里那輛大客車里見面。
  那輛大客車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坏了,一直停在車庫里,我和田甜常常在大客車里玩,那里是田甜最喜歡去的地方,有凳子有方向盤,還有她自己養的花。田甜是個喜歡花花草草的女孩,她用玻璃瓶養了許多我們都叫不出名字的花放在大客車里。
  一般來說,只要田甜一約我到大客車里,我就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想要我幫她做作業。"西鴻哥,你是我的偶像。"我一進車廂,田甜便一臉媚笑。"偶什么像,又是要我幫你做作業吧,"我裝著气鼓鼓的樣子說:"我自己的都還沒寫完哩。"我的确是帶了自己的作業去的。田甜求了我老半天之后,我便開始給她做作業。她的功課很簡單,我几下就給她胡弄完了。這個破客車能夠寫作業的地方只有售票員賣票的那個位置。
  我開始完成自己的功課的時候,田甜便飛快地瞟了几眼自己的作業本,然后胡亂地扔在椅子上,便去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去了。她玩了一會儿就覺得很無聊,便趴在我對面和我說話。
  "西鴻哥,我覺得讀書特別累,"她嘆了口气。
  "不讀書你能做什么,"我一邊寫作業一邊和她說話。
  "做一個歌星。"田甜突然神采飛揚起來,在破客車里開始哼歌。我有些討厭她在旁邊鬧:"你好煩,我要做功課,"我气憤憤地說。
  田甜有些不高興,"你不要凶我嘛,像我爸一樣。"她的眼神有些郁郁的。
  "好好好,你別吵,我几下就弄完了,"我安慰她。
  她果然不再吵鬧,但也只是安靜了几分鐘。她又開始頑皮起來,她在我耳邊哈气,哈得我耳根痒痒的,但我忍住痒,不理她。她想了想,又去找來一根小木棒在我頭上敲,一下,又一下,并且嘴里念念有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又好气又好笑:"田甜,別胡鬧,警防我揍你。"她很得意,一臉笑得很燦爛:"你打呀 你打呀。"我逮住她,輕輕在她的小臉上拍了兩下。"我不怕,我不怕,"她更得意了。
  這時我不知為什么突然說了一句我自己都不知怎么說出口的話,我說:"你再鬧的話,信不信我把你的褲子脫了。"
  "我不信,"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不再理她,繼續埋頭做功課,田甜的臉突然紅了,她說:
  "膽小鬼,你來脫呀,怎么不敢了?"我便走過去,一把脫下了她的褲子。她吃了一惊,又飛快地把褲子拉上,然后我的臉也紅了,但也僅僅是這樣。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夢遺了,我的大腦有些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電視里的一些畫面在我眼前飛快地晃動,最后我想到了田甜。
  第二天晚上,天剛黃昏,天空中還游動著金黃的彩霞,我就把田甜叫到了大客車里。
  我意識到我要做什么,但我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便找些無聊的話亂說,逗得她用拳頭捶我。我逗樂子的口才很不錯。田甜便拼命地用她的拳頭雨點般落在我的身上,然后我裝得很不耐煩的樣子說:"好了好了,別再胡鬧了,否則我又把你的褲子脫了。"我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不信,"田甜依然這么說。她也許并不知道我等的就是這句話,我又把她的褲子給脫了下來,但我的手并不像昨天那么自然,而是有些發抖。
  田甜剛要伸手提褲子,我就把她抱了起來,放在椅子上。然后我就把我那東西抵在她的下邊。抵了一陣之后,我就站了起來。事實上,直到我和王姐干了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性愛,這之前我一直認為性愛就是生殖器碰在一起就行了。
  當時我頂了一會儿就覺得有些無聊,就和田甜离開了。
  后來我和田甜還有過很多次類似的"玩笑",我想盡管由于我們的無知所做出的無知的事非常不雅,但我想它也僅僅只能算是一個玩笑。
  這之后,我的臉上便長了一些討厭的小痘痘。
  再后來田甜他們一家全遷走了,我傷心了好一陣子。盡管我和她在做著這种"玩笑",但我們從沒說過一個"愛"字,包括"喜歡"之類。我想,那應該只能算作一种無知的游戲。
  我和程岑從王姐家里走出來的時候下午的太陽依然明亮。
  我突然感到很惡心,我說:"程岑,你是個雜种。"
  程岑愣了一下,說:"干嘛,過河拆橋嗦。"我苦笑,我知道他不會理解我內心的想法,我咬了咬牙,說:"我們是不是很坏?"
  "寶器,"他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然后從舌尖頂出這兩個字來。
  程岑告訴我,王姐的老公入獄前給她留了好几十万人民幣,而她又沒有工作,成天在舞場混跡,遇著中意的男人就帶回家。听了這些話之后,我感覺非常惡心。"這种女人肯定很空虛,"程岑說。我的眼前立即出現了那幅寫著"根"字的條幅。
  在回家的路上,我實在說不准自己的心情,我覺得自己太坏了,我在內心發誓決不再碰她。
  當我和王姐干完那件事后,她就昏昏地睡去了,我看著她赤裸的肉体,零亂地披散在床邊的黑發,突然感覺到她完全像一堆正在發臭的豬肉,充滿了腐敗的气息。那時我還抬頭看見了鏡子,鏡子閃著白熾的光,鏡子里的我突然變得非常陌生,我不相信那個赤裸的人就是我自己……。我差點就嘔了出來。我討厭那种來自內心的沒有一絲遮羞布的肉欲,我討厭。
  程岑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其實你可以找她要點錢來用,"他居然這么說。
  "你是個雜种,"我憤怒地一拳打在他身上,大聲叫道:"你是個雜种。"
禁果記憶(3)丁香,我喜歡你
晚上的時候,文青水、程西鴻提了兩瓶六十度的江津白酒闖進了向天的狗窩。
  老遠就听見向天朗誦詩句的聲音,他正在背誦詩人柏樺的《瓊斯敦》:可以開始了,孩子們可以開始了/這革命的一夜……。"鳥儿他們怎么還沒有來?我听見屋里傳出林川的聲音。"鳥儿吐血去了,"白狐說。然后屋里的聲音就變得快活起來。
  林川、白狐、文青水都是師大中文系一個班的同學,且關系好得超過了男女關系,這讓許多人都很吃惊。他們三個人都寫詩,但准确地說,誰也不比誰寫得更棒,加上他們三個又住同一個寢室,所以在當地詩壇便有"師大三劍客"之稱。然后再加上向天和我,我們這個小文學圈子便感覺良好得如同上廁所拉屎。
  我們經常像小爬虫一樣四處走動,穿著風衣,頭發橫披地在各個高校的文學聚會上拍胸口或者跺地板。我們聚會的地方一般是在向天的狗窩,白酒、花生、豬耳朵,開口就要談"精神高度"問題,挺嚇人的。"媽的,他們又在罵我,"文青水恨得牙痒痒地說。
  "鳥儿"是文青水的綽號,而且這個綽號考証起來非常有意思,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詩里經常出現"鳥儿"這一意象。文青水剛開始弄詩歌的時候弄得不好,他最喜歡的詩句是美國詩人
  金斯堡的名句:美國,你用你的原子彈日你自己吧。受其影響,他便開始胡弄現代詩,他寫過一首標題叫做《鐵》的詩,第一句就把我們樂坏了,他這樣寫:鐵就是鐵。林川立刻笑暈了,他說鐵不是鐵那是個屁呀。后來文青水又寫了一首詩,里面有一句叫做"鳥儿一邊飛一邊吐血",把我們嚇暈了,連忙抬頭,發現他仍然活得气宇軒昂,一點沒有想禁果記憶死的模樣,才放了心。
  現在的文青水常常寫出一些可以使人惊艷的句子來,他的詩歌遍發國內的各大刊物,但我們仍然叫他"鳥儿",他气得不行。
  "狗日的,又在背后說我坏話,"我和文青水進屋之后他便叫起來。
  桌上有一些鹵菜之類的東西,白狐接過酒:"鳥儿,這几天怎么老見不著人?"
  "你們是上下鋪關系,"向天說:"還找不著人?"
  "關系稿",林川說:"剛才還在背后罵鳥儿,鳥儿一進來就拍人家馬屁去了。"
  "關系稿"是白狐的綽號,其原因有二。第一是白狐剛寫詩的時候,怎么也發表不了,他急坏了,后來听說晚報有個編輯是他老鄉,便提了禮品去拜訪,當然還順便提了一疊詩稿,后來果真在晚報上發了一首只有七八行的詩,這便是他的處女作。還有一個原因是有一天白狐出了一個謎語讓我們猜,他說:女作者和編輯睡覺,猜一种現象。我們几個想得肝腸寸斷都沒能想出來,然后這家伙點上一支煙,揭開了謎底,他說:謎底是--關系搞(稿)。
  我們樂坏了,從此就叫他"關系稿"。"你們來晚了,先喝兩杯,"向天雖然是講師,但依然常常瞎胡鬧。我們喝酒,然后談詩論文。文青水一喝酒臉就紅,他有點酒精過敏,一喝了酒,就皮子痒痒的。然后就開始臉紅筋脹地背誦他的詩句。
  第二章這時候,坐在門邊的林川突然叫起來,他在地上拾到一張便條,上面寫了几個字:向天老師,我愛你--瘋狂地。署名是"一個女生"。紙條上有几個腳印,顯然是向天自己踩的,他一向有些馬虎大意,肯定沒看見。林川一字一頓地念,并且學著女聲"我愛你"。向天正在扯鼻毛,他一下一下地扯,正感到很快樂,見大伙轟動了起來,便立即抓過紙條,
  心里希望這几個字是皮珊寫的。"不是她的字",向天心里有一層失望在掉下去。但他的臉上卻紅紅地裝著傻樂。
  "艷遇艷遇,"白狐高聲叫起來,這家伙是個小白臉,他說:"讓我們來想象一下這個女孩
  子的容貌……"大伙便七嘴八舌地描述起來。"行了行了,"林川說:"我來綜合一下,大眼睛,小嘴巴,丰乳,肥臀,愛發嗲……"大伙哄笑,一個個都顯得非常快樂。
  向天心里正因為那紙條不是皮珊寫的而有些沮喪,不知為什么,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有些憂郁黯淡。向天曾畫過一幅鋼筆素描寄給皮珊,他在畫上這樣寫:"我愛的皮"。
  "她妢躠穻x穡?向天想。一群人正在向天屋里鬧著的時候,屋外,向天門前的花在月亮下開得非常閃亮。一個穿白衣裙的女孩像一株小白樺一樣地站在那里,她聞到了花香,但
  她的心卻一點點地下沉。她感到有一种眩暈感在傾刻間彌漫了她整個的身体。
  "我怎么辦呢?"皮珊想。而月光照耀大地,初夏的夜晚飄動著花香。貝小嘉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和我說話了,但我猜測她肯定對我挺好,否則那天我和狗熊打架時她就不會喊我不要去了。
  我和狗熊打架的事早已傳得滿校風雨。有一天我對芳儿說:我怎么你了,要這樣害我。她不說話,只是用亮亮的眼睛看著我。我感覺她的眼神有些幽幽的、郁郁的,像母貓的眼神。我有些心軟,就拍了拍她的肩,說:"算了吧,我們是同學。"這傻瓜居然被我這句話感動得
  眼里有了淚花。可是我從此再不和她說話。"她不懂事的樣子像只病貓,"我這樣惡毒地認為。我最擔心的事情是我打架的事儿被學校知道,因為我听說學校由于我在文學方面的成就正准備保送我去讀大學。這一段時間我正拼命地寫一些文字,然后八方送去發表,盡管我已發表了好几百篇文章和詩歌,并且還曾經被評為"十大校園詩人",但我仍然對自己多少還持有一些怀疑態度。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多取胜,作品多決不是坏事,我這樣想。
  有一天我問向天什么叫做保送,他說就是文藝方面有特長的特招生。
  我就表現得很得意,故意問他:"什么叫特招生?"
  "特招生就是特別糟糕的學生,簡稱特招生,"他居然這么給我解釋。
  盡管我的學習成績有點糟糕,但我仍然渴望上大學。誰又會不想上大學呢?其實我的成績也不是特別糟糕,主要是英語差得讓人想吐血而已。
  如果我打架的事被學校知道,保送的事……我簡直不敢想下去。
  最近這一段時間我挺老實,上課也不講話了,班主任老頭以為他的教育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成效,快樂得都快發瘋了。他在班會上還經常表揚我,他說:你們應該向程西鴻同學學習,后進仍然可以變成先進嘛……他這樣說我就有些不服气,我立即舉手要求發言。班主任老頭
  還以為我要趁此机會表決心,便讓我站起來說話。于是我就裝怪,我說:"班主任,你用詞不對,我不是后進變成先進,我是原本就先進,現在又繼續先進……"班里便有人小聲地笑起來,我就更得意,一副理論權威的模樣,繼續進一步闡述道:"請問我什么時候后進過了,我一進高中就擔任學生會副主席,盡管有一些缺點,但俗話說瑕不掩瑜嘛,從辯証的角度來說……。"班主任老頭气得差點在講台上暈過去,他立馬叫起來:"程西鴻,你太猖狂了。
  "他的這句話立刻提醒了我,我想我不是要掙表現嗎,我怎么和他叫陣呢。于是我說,對不住老師,我是不是太不謙虛了。班主任見我這么快就承認了錯誤,臉上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態示意我坐下,然后他又傻气地說:"同學們,要記住,不能驕傲自大……。"
  這時候我听見旁邊的貝小嘉小聲說了一句:小坏蛋。我知道她在罵我,但是我就是不理她。貝小嘉依然穿著有花紋的衣裙,眼睛依然亮亮的,我覺得她現在像一個可愛到了极點的洋娃娃。
  "為她打架,值!"盡管我和狗熊打架的事与貝小嘉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我偏要認為這事貝小嘉也有份。"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疏遠芳儿,"我固執地想。
  有一天班主任老頭愉快地把我叫到一邊:"你回去把你的個人材料和發表作品的情況整理一下,交到學校去。"他說。"干嘛?"我一臉茫然的樣子。他干笑兩聲,露出一排被煙熏黃的牙垢很深的牙齒:"讀大學,特招生。"他快樂的樣子使我還以為是他要讀大學了。"
  我是學生會副主席,校刊主編,"我得意地想,"我是校園作家,我他媽的要上大學了。"我有些飄飄然,走路都一步三晃了。其實我這個學生會副主席是怎么弄來的,貝小嘉和芳儿最清楚。那時我剛進現在這所中學,中考的失利使我一直被埋在一大片黑黑的陰影中。我討厭普高。我只想讀重高。現在進了這么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我喪气得連繼續念書的勇气也沒有了。
  剛踏進這所中學的時候,我几乎是什么也不想說。后來我想不管那么多了,听天由命吧。再后來團委的一個老師找到我,他說你文章寫得不錯你干脆在學生會宣傳部當個宣傳干事吧。于是我便當了這么個芝麻綠豆官。
  有一天全校開大會,是選舉學生會的干部。其實學生會部長以上的干部都已經定了下來,全是團委老師選的人。開會的目的無非是走走過場,也就是讓那些內定的部長一級的干部們做個就職演說,然后再進行投票。而我僅僅只是小干事,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我也有自知自明,我當然不會上台。
  那些學生在主席台演講得口若懸河的時候,我就開始打瞌睡。當時我的左邊和右邊分別坐著貝小嘉和芳儿。我耷拉著腦袋正夢見天上在掉鈔票,我就激動地去搶啊搶……芳儿一腳把我踢醒,她說:"寶器,你別打鼾行不行。"如果芳儿不把我踢醒,如果我睡覺不打鼾,我就決當不上學生會副主席,這實在是個運气問題。
  我被芳儿踢醒的時候台上的就職演講已進入了尾聲。正在進行最后一個,也就是能使我當上學生會副主席的一個項目。團委老師站在主席台上,宣布說全校所有的同學只要想當學生會干部的,都可以上來自我推荐自我演講。他的話一說完,便有人沖上了台,我一看便知道是團委老師為了活躍气氛事先安排的。那人一上台便說"我來競選衛生部長"。我一听就笑起來,哪里有人自愿上台去當衛生部長的呢?既然上去了,為什么不直接競選學生會主席呢?
  "真的是個寶器,"我小聲地罵。
  我沒想到這句話卻使兩位女同學看不慣了。先是貝小嘉白了我一眼,然后是芳儿的一聲喝問:"你罵誰?"她居然對我豎起了眉毛。"台上那個神經病,"我說。
  "你憑什么罵別人,有本事你也上去,"芳儿一副主持正義的模樣。
  "上去就上去,"我最討厭別人看不起我,但我又說:"我上去了賭什么?"這完全是學生時代的口頭禪,沒想到芳儿也生怕事情搞不大,"你說賭什么?"她說。
  這時我看見芳儿一臉紅扑扑的,她的身体發育得像秋天的紫葡萄,尤其她的臉蛋,柔嫩嫩的,又白又透亮。我一激動,就說,我要是上去了你就得讓我擰一下你的臉蛋。
  她居然答應了,然后她說:"要是你不敢上去呢……"
  但我早已一陣風一般刮上了主席台。一上主席台我便發現團委老師的眼神里有一种遲疑,我為自己給他出了難題而暗暗高興。要知道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怯場的人。拿過麥克風,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同學們,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人叫做程西鴻,你們從現在開始必須記住這個名字,因為他將成為你們的學生會主席……。
  全校學生熱烈鼓掌。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成了這所學校最著名的學生。
  團委老師沒有料到他一手策划的秩序被我打亂。投票的時候,我的票數再一次讓我証實了自己的演講能力,我實在是沒有想到,我的票數居然最多。按規矩我應該走馬上任學生會主席的,可團委老師咽不下這口气,于是我便只能隨意地做了個副主席。
  我一直很擔心我和狗熊打架的事被校方發現。如果這樣,情況就麻煩了。我一邊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邊在學校努力裝得很老實,那情況有點像一只小狼混跡在羊群中。
  不知為什么,近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身体起了某种模糊的變化。自從去了王姐
  家里,頭几天我還一想到那事就惡心,有時候還覺得那事太不健康,并且發誓再不這么干了。
  誰知道這几天內心竟對此產生了強烈的渴求。有時候我走在大街上,看著那些五彩繽紛的女人,內心就涌出一种沖動。我想沖過去,把她們摟在怀里。
  "他媽的,這是怎么了。"我不止一次地罵自己。
  有時候我會想到王姐,她那丰滿而性感的身体,還有她迷人的微笑,都會讓我的眼睛在太陽下失明,但我想我決不能再去找她,她在吸引我的同時也讓我感到惡心。
  我最喜歡的女人是丁香,丁香是我的体育教師,丁香很美麗。
  下午上自習課的時候,我慌張地跑到團委辦公室,我要去編下一期校刊。
  團委辦公室沒有人,我掏出鑰匙打開抽屜,胡亂地翻出一大疊稿件。這個辦公室很有可能是我們全校最糟糕的辦公室,它顯得非常亂。學生會的干部們都有鑰匙,
  有的人簡直不知道把這儿當什么了。去年夏天的時候,那個胖胖的体育部長居然帶著一個女孩在這里接吻,那小子膽子也大,居然沒鎖門。當時我找團委老師有點事,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探頭一看便樂了,我看見那小子抱著一個女孩正在那里啃得快活,而且一雙臟手還在別人身上亂摸,我就哈哈地笑起來。
  那小子嚇得差點尿褲子,一見是我,腿立馬軟了,禁果記憶當即給我跪下。我也沒難為他們,因為我發現那女孩也胖,兩個胖子正好一對。我就對他說:兄弟,算你倒霉,明天拿條煙來吧。他快樂地答應了,并且當天晚上就把煙直接送到了我家里。
  校刊一個月出兩期,我只負責編,印刷則由宣傳部負責,每期校刊要印二百份,每個班都要張貼,還要送与外校交流。那時候的确是個文學發燒得厲害的年代,連中學校園也不例外,后來文壇冒出個汪國真,那位大爺詩寫得挺臭,但据說很受中學生歡迎。我去找來沒讀上三頁,立即上廁所大便去了,我想這位大爺如果在那個時候走紅,肯定要被那一批中學生亂扔磚頭。我們校刊的來稿特別多,尤其高中部的女同胞,文章寫得和人一樣漂亮,我看著她們的文章常常直犯迷糊,我想她們這么好的文筆不讀重點高中考大學真他媽是文壇的一大損失。
  我坐在團委辦公室看稿,看著看著我就想打瞌睡,就想燒根煙。
  
  丁香依然那么閃亮,她走路的時候裊裊婷婷,胸脯里仿佛藏了兩只可愛的小白兔。我那討厭的眼睛立刻不老實起來,它們居然陽光一樣停在那兔子出沒的地方。
  "程西鴻,這期校刊編完了嗎?"丁香說。她的聲音很甜,我立即想到了一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我說快了快了,不知為什么臉就有些紅:"你有什么事嗎?丁香老師,辦公室沒人啊? "我對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立刻折疊到稿紙上。
  丁香輕輕笑起來,"你不是人嗎?"她說。這時我注意到她正在嚼口香糖。她的腮幫左右地抽動,她嚼口香糖的樣子很好看。"我這儿有一篇短文章,你看能不能在這期發?"丁香遞過來一篇文章。我伸手去接文章的時候突然聞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种香味非常好聞,很清新很干洁,我感覺自己內心有小虫在爬。
  那是一篇文筆很纖秀的文章,標題叫做《再見,孩子們》,我沒想到丁香居然會寫文章。我飛快地一目十行般翻了一遍:"丁香老師,你要走嗎?"我吃了一惊,心里非常慌亂和難過。丁香眼睛亮亮的,她依然美麗地嚼著口香糖:"對。"她吐出讓我討厭的一個字。
  "不教書了嗎?"我有些激動:"還在我們這座城市嗎?"
  她輕輕地搖搖頭,然后我注意到她的臉上開始升起一朵幸福的云彩。"不教書了,我要去另一座城市,明天就走。我不想現在告訴你們,我要去一家報社做文藝編輯,"她說:"我給你個地址吧,你的文章寫得挺棒,你可以在我那儿賺點稿費。"
  我的心里實在不是很高興,我說我討厭那座城市。
  丁香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嚼她的口香糖,然后她趴在桌上給我寫她的地址。
  我看著她寫字的模樣,心里突然酸酸的。丁香要走了,我想,我再也看不見她了。
  ''《再見,孩子們》是我寫給同學們的,我想你們可禁果記憶能是我一生中所教過的學生里的最后 一批。"丁香嘆息了一聲,輕聲說。她的口气有些傷感和憂郁。
  她寫完地址,對我揮了揮手,她說:"再見了,程西鴻。"我的眼睛有些潤。
  丁香已經嚼著口香糖出去了。我看著她楚楚動人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心里的暗痛突然強烈起來。我傻傻地呆了一會,立刻跳起來跑到玻璃窗下。我看見丁香在陽光下穿過綠色的操場,她黑黑的長發被風吹起來,在她身后輕輕地飄,輕輕地飄……不知為什么,我的淚水在突然之間流滿了臉頰。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她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和白色的短袖襯衫,我還記得那天陽光燦爛,丁香健康的身体獨自穿過操場的時候風掀起了她的黑發。這個簡單的場面鮮明而复雜,它總是在我
  不經意的時候像閃亮的刀鋒一樣閃過我沉香的睡眠。
  那一刻,我非常討厭我作為"學生"的身份,我想假如我不是學生,我就可以用九匹馬的速度像一個王子一樣追上去,對著她的背影就像王子對著自己最最心愛的公主,用天使一般的聲音大聲喊:"丁香,我喜歡你。"
  但是丁香要走了,丁香要离開這座城市了。
  那一期的校刊我編得非常糟糕,但是我沒有忘記把丁香的文章發表出來。我手里緊緊地捏著她留給我的地址,直到它沾上了汗我仍然捏著它。晚上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教師樓,呆呆地看著丁香屋里的燈光,躲在陰暗的樓道里我几次都想去敲丁香
  第二章的門,直到她屋里的燈光慢慢熄滅我也沒有決定下來是否該去敲門。那一夜,我在茫茫的夜色中走回家的時候,悄悄地躲在街燈下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回。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因為一個女性而傷心,而且她居然并不知道我在為她流淚。我在街燈下猜測著她現在已經安然入睡,并且有了吐气若蘭的鼾聲。但是我不愿意自己這么失敗。后來我做出一個決定,我要在明天她离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攔住她,對她大聲說:我喜歡你!
  我為自己能夠做出這么一個英明的決定而暗暗高興,我甚至還在夢中設計了与丁香相會的場景。我想她肯定會淚流滿面地扔開行囊,嬌聲對我說:西鴻,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我被自己的設想弄得熱淚盈眶,興奮不已。
  第二天早晨,天剛朦朦亮,我就爬起來往學校赶。這座城市的早晨總是被大霧堵滿,我手里握著丁香留給我的地址,我感覺我的心像這個早晨的露水一樣一滴一滴地濕掉。
  可是當我赶到教師樓的時候,我惊慌地發現,丁香住的地方已經成了一座空房子。
  那時候,一個人內心的秘密在一瞬間被毀滅了。
  我孤獨地從教師樓沿階而下,心情倉惶。我獨自走到操場中間坐下來,校園里的人很少,只有大霧義無反顧地罩下來。操場上整齊而密集地生長著縱隊一樣的青草,有几點露珠在閃閃發亮,我手里仍然捏著丁香留給我的地址。禁果記憶我伸開寫有地址的紙張,那上面有几行丁香清秀的字跡。我把它一點一點地撕碎,然后把它往空中一拋,那些被我撕碎的紙屑飄飄揚揚地從空中掉下來,落得我一身都是。這時候,我听見不遠處有人在大聲喝問:"誰這么早跑學校來胡鬧,把紙屑四處亂扔。"
  我一听聲音就知道是管治安的王老師,一個非常厲害的家伙。我嚇了一跳,心想被他逮著麻煩可就大了。于是我兔子一樣地跑出了早晨的校園。
禁果記憶(4)暗痛
黃昏,晚霞一如繼往地燦爛,云朵像一大堆被誰點燃的棉花糖。文青水抬頭看著天空邊緣一群群斜斜飛舞的白色鳥儿,憂郁的眼神里飄動著火苗。他沿著江邊的青石板路向前,他眼里的火苗,突然具有了某种充滿獸性的光芒。"我需要鄭纖,"文青水的步子走得更加快起來,他每次去鄭纖家里的時間都是黃昏。"人約黃昏后,"每次文青水都會想到這句詞。
  這一段時間,唐儿對文青水的態度如同一只裝滿了雪糕的冰柜。文青水不知道這是為什么。"難道是因為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文青水想。但他立即又把這個假設給否定了,因為那個男人至少快四十歲了,而且他又那么俗不可耐,唐儿怎么會喜歡上他呢?文青水這樣認為。自從他上次和鄭纖有了親密關系后,文青水一直認為自己對不住唐儿,盡管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什么約定。事實上,大學四年,直到現在馬上就要畢業分配了,文青水和唐儿的關系都還沒定下來。白狐、林川他們都勸文青水要速戰速決,因為師大宣傳部已經在找文青水談話了,院方准備把他留下來編院報。留在這所大城市當然要比回家教書強。說話最干脆的是程西鴻,這小子說:青水,干脆你先把唐儿弄了,生米做成熟飯再說。
  但文青水決不會這么做,在他的心中,唐儿洁白無瑕,唐儿是一枝未開的處女荷。
  認識唐儿的那年文青水剛進校。每次在圖書館,文青水總能遇見她,那時唐儿梳一條美麗的麻花辮,穿一條白得耀眼的裙子,她笑的時候,聲音又脆又響,像山間洒落的鈴鐺。有一次,文青水的書掉了,唐儿幫他拾起來。唐儿說:"同學,是你的書嗎?"當時文青水正在圖書館的桌子上埋著頭划拉文學夢,他就听見一個甜美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
  "紫儿,"文青水抬起頭的時候,差點叫出聲來。而唐儿手里拿著書,臉上微笑得如同握住了一束春天。然后文青水的臉便紅了,然后文青水接過書,慌亂中居然連謝謝也忘記了說。
  "她就是紫儿,"文青水看著唐儿白色的衣裙飄然消逝在圖書館盡頭的時候想。
  后來他們終于在一個同學寢室里認識的時候,已經過了快一個月。
  "是你?"他們叫起來,大概是同時想起了圖書館里的那一幕。
  很多年后,文青水仍然記得他和唐儿認識時唐儿說的第一句話,地點是在男生二舍。那天唐儿依然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裙子,黑黑的麻花辮子魚儿一樣甩來甩去。
  "你就是那個詩寫得很棒的文青水?"唐儿夸張地叫起來,"听說你很容易臉紅。"然后文青水的臉便真的紅了起來,而且鮮桃一般紅得很精彩。
  后來文青水還專門為此寫了一篇散文詩,叫做《男生二舍:最溫馨的記憶》。男生二舍的几個哥們還以為這文章是寫給他們的,高興坏了,都說文青水對哥們真不錯,住這么近都還寫文章給哥几個問候一下。白狐對此有一個生動的比喻,他說文青水這么做是拿女朋友的屁股去給弟兄們做臉,把大伙笑坏了。許多年后,文青水仍然對他和唐儿的邂逅記憶猶新。他的眼前常常出現一個穿白衣裙梳麻花辮的女孩,她的聲音脆生生地在說:你就是那個詩寫得很棒的文青水……听說你很容易臉紅。
  然后他們一交往便是四年。現在臨近畢業,大家很快就要勞燕分飛,文青水就想找唐儿出來認認真真地談一談,比如畢業后是否留在這座城市等等。因為現在文青水認為他和唐儿的事情大家已經心照不宣,他認為現在已經到了水到渠成的時候,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面對一張白紙,然后去把它捅破就行了。今天上午,文青水就是抱著這樣一种想當然的美好設想去找唐儿的。可是當文青水站在那個鮮花綴滿的窗口紅著臉大聲叫"唐儿"的時候,唐儿同寢室的女孩卻伸出頭來:"唐儿一大早就出去了……可能,可能……大概是去了鋼厂吧。"那女孩這么說。"鋼厂?那個莫名其妙的穿黑衣服的男人?"文青水不知為什么就顯得心煩意亂。在文青水和唐儿所交往的四年中,他們一直循規蹈矩,偶爾的親熱也僅僅限于拉手,擁抱或者接吻。有時文青水激情如潮地沖動起來,可是一旦面對唐儿惊慌失措地搖手的樣子,他又責怪起自己來,他恨自己那种來自內心的赤裸裸的肉欲。"她是那么純洁,我怎么能破坏她呢?"文青水梬餑o搿*?/p>
  有時候他們接吻,躲在校園的林蔭道邊或者向天的家里,唐儿的嘴唇一旦顫抖地碰到文青水的嘴唇,她就會淚流滿面。每當這個時候,文青水就會說:唐儿,你是我的神,你是我心中的女王,永遠,永遠……。在文青水的心目中,對唐儿的評价總是這樣一個字:純。
  而唐儿每次听到文青水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會渾身如同秋風里的葉子一樣顫栗。
  "可愛的唐儿,她連接吻也不會呵,"文青水總是這樣想:"她實在是個害羞的女孩,每次接吻她都會掉眼淚。"可是今天上午唐儿卻去了鋼厂。
  "那個男人真的是她的老鄉,她是去辦事,"文青水安慰自己。"但是為什么那個男人要給她錢呢?"文青水想。然后他不知為什么就心煩起來。
  其實文青水曾經好多次地問過唐儿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是誰。但唐儿總是有些神色慌張地搪塞他,有時候唐儿會生气,"他是你爸,"唐儿气鼓鼓地嚷。這是文青水第一次听到唐儿罵粗話,而且是為了一個文青水認為与唐儿毫無關系的人。
  文青水自然要生气。"可能是她的繼父,"文青水有時會冒出這么個古怪念頭,但他不敢再說什么了,否則唐儿可能要真生气了。"唐儿去了鋼厂。"文青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預兆。
  但他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沒什么,沒什么,"他安慰自己。后來文青水便准備到圖書館去看書或者寫東西,可是他突然感到自己現在的情緒實在不适合去干這類事情,于是他決定去找兄弟們玩。
  他跑到程西鴻的家,但程西鴻的母親說他一早就出去鬼混去了。然后他又去找白狐和林川,一個也沒在,向天家里也沒人。"媽的,你們都忙。"文青水邊罵邊一個人無所事事地閑逛,后來他就買了兩瓶啤酒和一斤熟菜,去向天家里開了門,向天家里的鑰匙大伙都有。
  呆在向天家里,文青水就著熟菜喝酒,一瓶啤酒下肚,便暈乎乎地睡過去了。睡著睡著,就開始做夢,他夢見了紫儿、唐儿,還有鄭纖。她們在文青水的夢中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遠而無法企及,她們都不理他,隨他怎么喊,也不理他,堅決不。
  "你們別丟下我呀!"文青水在睡夢中叫出聲來。
  這時候,白狐帶著他的女朋友開門走了進來,文青水在夢中的呼喊嚇了白狐一大跳。
  文青水立刻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一身都是汗水。"鳥儿,發夢沖呀?"白狐笑著問。文青水從床上爬起來,在一旁的桌上抓過眼鏡戴上,他覺得嘴里有些渴,就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陣猛灌。"慢點,鳥儿,當心涼水塞牙。"白狐嚷。
  "你們坐,你們坐,我得走了,"文青水喝完涼茶,長長地吁了一口气,說:"我可不當燈泡。"他從屋子里飛快地溜走了。后來白狐一直記得文青水那打雷一樣大聲的夢話和出門時的那副狼狽相。"媽的,這小子又犯神經病了。"白狐對女朋友說。這時他看見了桌上的熟菜和剩下的一瓶啤酒,"鳥儿還真夠哥們,"他招呼女朋友:"你不是餓了嗎?來,咱們吃。"文青水從向天家里跑出來的時候,陽光正在慢慢地收縮。
  站在師大校園,迎面有風吹來。文青水突然有一种說不出來的荒涼感,他獨自走在師大開滿了白色花的小徑上,抬起頭看了看那輪在燃燒中開始并且在燃燒中熄滅的太陽,突然之間他就想到了鄭纖。鄭纖在他的心中突然變得溫暖起來。
  鄭纖洁白的身子和鄭纖家里的風鈴聲突然像巫術一般出現在文青水眼前。
  文青水內心涌出一种沖動,他想擁抱鄭纖,他想在鄭纖溫暖的怀里死過去。
  文青水走到鄭纖家里的時候,夕陽即將收斂它最后的光芒。
  在上樓梯的時候,文青水就听見了那風鈴的聲音,丁當、丁當……又脆又悅耳,還有江水淙淙輕輕掀動,如一支抒情的老曲子。
  鄭纖剛剛吃過飯,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今天是周末,孩子已經被他姥姥給接走了。孩子不在禁果記憶家,家里雖然少了几分歡笑,但鄭纖卻覺得清靜了不少。這种時間對于鄭纖來說實在是太少太少。她實在太希望能有一個安靜的空間。
  母親在接走儿子凱凱的時候,曾語重心長地對她說:纖儿,另找個人成個家吧,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一個人的日子……唉,苦哇。
  母親的嘆息像刀片一樣划進鄭纖的心里,鄭纖覺得母親的話不無道理。自從上次她和文青水水乳交融之后,她惊奇地發現自己居然又突然漂亮了許多,她感到那完全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我是應該找一個合适的人了。"鄭纖想,但是她又為有了這個想法而害羞。
  鄭纖常常也會想到文青水:"小文怎么不來了呢?"
  "他應該來為儿子補課的。"鄭纖又想。這時候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剛才的這個想法有些虛偽,因為她發現自己對文青水的渴望遠遠超過了儿子。
  有一次鄭纖曾經問過文青水:"你們學校允許搞對象吧?"
  "也沒什么允許不允許,但不提倡搞,"文青水扶了扶眼鏡這樣回答她。
  "那就是可以搞了。"鄭纖那時覺得文青水很有意思,她問:"小文,那你有沒有女朋友呢?"文青水的臉立即紅了,但是他仍然老實地點了點頭。然后鄭纖便開心地笑起來,不過她的笑聲里多了几分苦澀的回憶,因為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他簡直是個畜生。"鄭纖一想到大學生活便在心里拼命地罵前夫。
  那時候鄭纖是他們那所大學里能歌善舞的校花,
  追她的男孩子沒有一個營也至少有一個連。
  這并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漂亮,這里面還有另外一個因素,那就是鄭纖的父親那時候并沒退休,他是這座城市里一個有權有勢的要員。那時的鄭纖美得像一根線條,美得流暢自如而又含苞待放。鄭纖她們年級有一個長得挺英俊的男孩叫做康果,康果是農村人,康果很會拉二胡。會拉二胡的康果每天晚上八點半都會准時在鄭纖她們女生樓下拉響如泣如訴的《二泉映月》。康果還會寫情書,會寫那种至少能騙姑娘五斤眼淚的情書,而且一天一封,寫得洋洋洒洒風流飄逸,而且動不動就是好几千字。
  鄭纖立刻就被康果的二胡和几十公斤情書弄得神智不清陣腳大亂。
  到了這個地步,鄭纖在那個周末的下午,自然很容易就被康果帶到了草叢里,并且在康果的山盟海誓下很快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剝得一絲不挂如同一只剛出世的小白羊。康果完事后的第一句話是:"現在你是我的人了。"第二句話是:"讓你家老爺子把我留在這座城市。"
  康果說這兩句話的時候鄭纖還沒從處女的陣痛中解脫出來,她一邊看著康果有條不紊地穿上衣服一邊看著青草地上點點玫瑰花瓣一樣的血跡發呆。
  鄭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康果留在大城市里的一塊彈跳力非常好的跳板。她一直認為康果是真心愛自己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只要是美麗的女孩子都是自信的,她們永遠相信自己的美麗可以讓任何一個愛自己的男孩子從十米高的樓頂上跳下去。所以當禁果記憶康果說出要求留在大城市這句話的時候,鄭纖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直到她們結了婚,儿子凱凱都三歲了的時候。那時鄭纖的父親早已退居二線,而康果也如愿以償地留在了城市并且很快地當上了科長。
  但就在這個時候,康果居然又和某位要員的千金好上了。如果那位千金年輕漂亮倒也罷了,令鄭纖气憤的是那位要員的千金不僅人長得相當困難,而且還是個精神病患者。當康果提出离婚的時候,剛剛從惡夢中醒來的鄭纖還對丈夫抱有肥皂泡一樣的幻想。"砍下你的小拇指我就同意离婚。"鄭纖准備以此為要挾,轉守為攻,轉被動為主動,然后再想辦法使康果回到自己的身邊。
  誰知康果立即從廚房里提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那家伙居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砍下了自己的小手指,然后一邊解開褲子用小便沖洗傷口,一邊咬著牙齒惡狠狠地說:我再砍一根手指,儿子我也不要。鄭纖清楚地看見丈夫的小手指在桌上蹦了一下,然后她就暈過去了。
  她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康果去法院离婚。"現在,不是他要求离婚的問題,而是我要求离婚的問題,"鄭纖對父母說。直到現在,鄭纖對婚姻都還有一絲恐懼感。她离婚這么多年,之所以沒有讓任何男人再碰自己的身子,就是康果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消散。剛离婚的時候,鄭纖常做惡夢,她的夢境里經常出現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根沾滿鮮血仍然在蹦跳的指頭。
  后來她就搬到了江邊,再后來她就遇見了文青水。但是鄭纖非常清楚她和文青水的關系,那不是愛情,鄭纖知道,她和文青水之間只能叫做需要。
  比如現在,鄭纖就很需要文青水。
  文青水在敲開鄭纖家門的時候心里突然升起了几絲慌張,但他仍然把門敲得又脆又響。有兩個星期沒見面了,他們顯得更加客气,盡管他們已經發生了不客气的事情。
  鄭纖把文青水讓進客廳,反手鎖上門,然后去給文青水沖咖啡。"小文,你坐,"鄭纖說。
  她的心情有些慌張,沖咖啡時不知為什么手居然不停地顫抖。"小文,喝點咖啡吧,"鄭纖表面上仍然非常平靜。
  文青水在不知不覺中臉已經紅得很燦爛了。他非常奇怪自己的心情居然像初戀一般神秘,這時文青水突然想起了程岑說過的一句話,程岑說:家的不如野的,野的不如偷的,偷得著不如偷不著的。"我怎么會想起這些呢?"文青水罵自己:"越來越流氓了。"
  現在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該到這里來,因為這樣會弄得大家都很尷尬。盡管雙方都知道對方也許會抱著什么目的,但總不能一見面就宣布:走,從現在開始,我們上床。
  他們不說話,一個看電視,一個拼命喝咖啡,但他們又覺得這种局面很狼狽,都想找點話題來聊聊,但又不知該聊什么。
  后來還是文青水打破了雙方所保持的那种特殊的沉默:"怎么沒有看見凱凱?"文青水話一出口雙方便都感到很羞愧:"怎么現在才想起孩子呢?"他們都想:"我的目的應該是孩子啊。""到他姥姥家去了。"鄭纖說,臉立刻紅了。
  這時候文青水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鄭纖身上,鄭纖依然穿著睡裙斜斜地躺在沙發上,她的頭發很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睡裙是粉紅色的,很寬大,但是領口開得很低,露出洁白的前胸和一絲乳暈,睡裙的下擺又收得有些高,露出來圓圓的膝蓋,而鄭纖又是斜斜的躺著,本就收得很高的裙擺被她的身体一扯動,就完全露出來那兩條洁白而渾圓的大腿。從文青水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鄭纖的姿式非常富有挑逗性,文青水感到小腹一陣沖動,他知道斜躺在對面的這個女人的身体很美麗,她的皮膚像銀子一樣白皙,綢緞一樣光滑。文青水突然站起來,他沖到沙發邊一下壓在了鄭纖身上,鄭纖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小文。"嘴唇便被堵住了。她感到一個微微發燙的身体沾住了自己,一只火一樣燒著的手已經伸進了自己的裙子,她感到自己的某一個部位已經像青苔一樣潮濕起來,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尖銳的眩暈感再次讓她感到海水漫過了頭頂。
  那一夜,文青水沒走。他們在沙發上干完那件事后都感到剛才那种尷尬已不复存在。沖了涼之后,他們回到鄭纖的臥室。讓文青水惊訝的是鄭纖居然在夜里又兩次讓自己要了她,直到后半夜,他們才帶著疲憊后的滿足像兩個吃飽了飯的孩子一樣沉沉地睡去。
  天快要明了的時候,鄭纖突然被一陣哭聲惊醒,她開亮燈,發現身邊的文青水正在厲害地抽泣,"小文,你怎么了?"鄭纖惊慌地問。
  可是文青水不說話,他依舊睡得太沉太沉。
  鄭纖心里一酸,"他怎么了?"她取出紙巾為文青水輕輕地擦去臉上的淚花,這時她清楚地听見文青水喊出了一個女孩子的名字:紫儿--然后是他濁重的鼾聲慢慢地響起。
  窗外有風,那串風鈴正在夜晚里輕輕地撞動,聲音悠遠而又清脆。丁當……丁當……而東方已經露出一點點紙張一樣的白色,天,就要明了。"他究竟怎么了?"鄭纖想,"紫儿?是他的女朋友吧?"鄭纖坐在床邊,她伸手拉了拉被子,這時候她看見對面牆上那塊玻璃鏡子里,一個正在慢慢恢复美麗的女人在點點燈光下膚色鮮嫩如初。鄭纖知道,鏡子里的那個女人就是自己。
第三章 被花朵所傷(1)女儿瓷
貝小嘉從陽光下走過來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我站在師大校門,我突然發現貝小嘉已經像這個夏天一樣成熟了。她穿著牛仔褲,上身套著白色的蝙蝠衫,她走路的姿勢很有力,陽光下,我發現她胸脯里藏著的青春很驕傲很挺拔,像白色的鹿子。
  我本來打算不理貝小嘉的,起碼一個月不和她說話。但是現在丁香走了。丁香和貝小嘉是我少年時代最美好的一個夢,但是現在這個夢已經毀滅了一半。
  丁香走后那几天,我就像突然生了一場大病一般,整個人懨懨的,不管是誰我也不理。有一天程岑和王姐來找我。他們在樓下大聲喊我的名字,我懶懶地打開窗戶的時候看見穿得很暴露的王姐正在對著我眨媚眼拋秋波,我把頭伸出去望了望,一句話也沒說就把玻璃窗給關上了。但他們并不离開,仍然死了爹一樣地在那里叫喚。后來我的母親生气了,她老人家本來就很討厭程岑,我那英雄的母親就端出一盆水,"我讓你們喊!"她嘟囔了一句,就把那盆水從我家五樓的陽台上倒了下去。接著程岑和王姐就媽呀娘呀地亂叫一通,他們飛快地跑了。
  事實上這之前我又開始對王姐抱有了幻想。盡管我發了好几次誓就差沒有寫血書地決定不能再碰她。我覺得她太臟了。但不知為什么心里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騷動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渴望和她再坏一次。那情形有些像羊儿想和狼睡覺,一副強烈要求自殺的模樣。那時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欲望,欲望就是可以使一個人徹底墮落的東西,而且它無可阻擋。
  后來丁香走了。丁香离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已經把她一位痴心而又才華橫溢的學生的心也帶走了。丁香的离去真正使我感覺到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還有什么欲望可言呢?所以在丁香走后的那几天,我一想起王姐就惡心。我曾經把丁香和王姐做過比較,但后來我發現,她們根本就不能比,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鮮花和臭肉都不會具有可比性。
  接下來的那一段時間,我每天上課,放學,回家,完完全全祖國的花朵盛開在陽光下。班主任老頭對我的進步贊不絕口:"這才像特招生的樣子,"他這樣表揚我。可惜后來我總是讓他老人家生气。
  直到那個周末的下午,我的心情都像這座城市的冬天一樣總是下著綿綿細雨。
  周末的下午是四節連堂的自習課。我一直趴在桌上看一頁書,我的心全不在書上,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會儿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我在看書,盡管整個下午我都只在看一頁書。
  快放學的時候,我的同桌學習委員貝小嘉居然破被花朵所傷
  天荒地又開始對我說話:"喂,程西鴻,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和我說話?"貝小嘉小聲問。但是我沒有听見,我在看書,看那一頁已經看了一個下午的書。
  貝小嘉可能有些生气,她拉了拉我的衣袖:"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和我說話?"她气鼓鼓地又重复了一遍。這下我听見了,但是我又愣了愣。我看見學習委員的苹果臉漲得有些像燃燒的云,我還注意到她因為不高興而把小嘴微微嘟起來,大眼睛水汪汪地閃。她受委屈的樣子真好看,尤其她的小嘴巴,讓我突然產生了一丁點美妙的設想,但也就是一丁點:"沒有,"我回答她。
  "那我明天得去向天那儿補課。"她似乎有些高興。她不再委屈的模樣卻讓我有些失望。因為我覺得她委屈的樣子實在太好看了。
  不過我并有把這想法給說出來。"當然可以,"我回答她。
  "那你得定個時間呀,"她說。"就上次那地方吧,還是九點。"我斜斜地瞄了她一眼,說。"成啊,"學習委員快樂起來:"別又讓我等啊。"她的尾音拖得很重。
  當我站在師大開滿白色花的校門等待貝小嘉的時候,我的心情仍然在因為丁香而憂黯。
  可是當貝小嘉的身影沐浴著陽光在前面街道的拐彎處出現的時候,我的心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陽光下,貝小嘉像一顆大蔥一樣走了過來,她長長的頭發被她自己走路時所產生的風輕輕帶動起來,像一匹被撕碎了的黑紗巾。她的臉上仍然挂著精彩的紅云,她走路的模樣青春而驕傲,大腿結實而修長,讓我想到電視里昂首挺胸的女兵。
  陽光照耀著貝小嘉,貝小嘉在陽光下。那時候我不敢确認自己是否已經喜歡上了她,但是最起碼我不會對美麗無動于衷。我就差點叫出聲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塞車。"貝小嘉一見到我就說。
  "沒關系沒關系,"我發現我現在的心情出奇地好,"等待你就是等待美麗,等待你就是我的榮幸。"我居然又恢复了嬉皮笑臉油腔滑調的本色。我想貝小嘉听了這話肯定又要罵我,誰知道她居然不說話了,臉紅紅地低下了頭,看來這話她挺愛听。"初戀的人呵……"我繼續開玩笑地用趙忠祥同志的口气說話。
  "哎呀,你怎么老是這樣,"貝小嘉終于又開口了,但頸項仍然低垂:"你這几天一副玩深沉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是學好了哩……"但語气里好像并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她的話在一剎時讓我突然想起了丁香,不過也僅僅只是想起,然后我立刻就把她給忘了。
  丁香是誰?"我想。
  "我們走吧,"貝小嘉說。聲音有些低,然后她就向前走。
  我看見她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就想挽著她。于是我就把手伸過去,她立刻触電一樣地叫起來:"不,不要這樣。"她惊慌的模樣有些像被風吹動的水仙花。我說:"這有什么,我們不是……。" "程西鴻,你不要亂講,"貝小嘉叫。我想她是怕我說出我們接吻的事來。
  "怎么,又要給你媽媽告狀?"我說。其實我現在已經猜到她決不會把我們的事告訴給她媽媽,否則她就不會再到這儿來了。"哈哈,"我故意笑起來,"我不怕。"我的口气斬釘截鐵,就像革命戰士面對反動派的酷刑大聲喝出一句"我不怕。"
  "呸,程西鴻,你好討厭,"貝小嘉跺著腳。
  "女人對男人說好討厭的真正含義就是我好喜歡你。"我油腔滑調地說。
  但是貝小嘉堅決不再和我說話,她抱著几本書紅著臉匆匆往前走,我們之間的距离立刻被她拉出一米遠,隔得很開,完全形同陌路。盡管這樣,但我的心情仍然快樂。我們就這樣別別扭扭地往向天的家走去。
  向天那間門口种了很多花的家門是虛掩著的。
  我和貝小嘉走進向天家的時候向天正在畫鋼筆畫,他畫得專注而投入,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們已經走進來。他正在畫一個長發飄逸的女人,畫上的女人看上去非常憂郁,她的長發在明快的線條勾勒下柳絲一般停在右肩上。我看見向天正在畫上寫字:"我愛的皮"。他這樣寫。"誰是皮呀?"我嚷起來。我的聲音把向天嚇得一哆嗦。當他看見是我們時臉上掠過一些不自然的神色,然后他飛快地把畫藏進抽屜:"你小子,鬼子進村也不至于你這么神秘。"他說。
  "我們可不是鬼子,我們是良民,我們是夫妻雙雙來學習,"我大聲說。我想貝小嘉肯定又會著急。誰知她竟然不開腔,只紅著臉微笑了一下。我一發現她這表情便高興得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你小子,"向天笑著摸我的頭。
  "向老師。"貝小嘉叫。
  向天對她微微一笑,說:"坐坐,小貝,西鴻這小子坏透了,別跟他一塊……"他居然真把貝小嘉給當成我的女朋友了,居然開起了玩笑。"嘿,夫妻關系不合,全靠朋友挑撥,"我故意嚷:"天哥,快給你兄弟媳婦補課吧,補完了我們還得上街買菜哩……"
  貝小嘉終于不依了,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哎呀,你……"
  然后,向天就開始補課。
  他們一補課我就覺得非常無聊。我討厭不說中國話。"中華民族五千年的光榮傳統都不要了,非要去當洋鬼子,連自己的國家和民族都不要了,"這是我絞盡腦汁為自己英語差找的理由。"我是中國人,"我這樣對英文教師說,把他給气坏了。我本來英文就差,再加上听說要特招我讀大學,就連英文課本也送給母親拿去熏雞去了。
  我坐在貝小嘉旁邊,而她坐在床上。靠床的寫字台邊,向天正講得唾沫亂飛。我基本上一句也听不懂,我當然就覺得很無聊。無聊的人便常常會做出更無聊的事。
  我就開始挖鼻孔,我一下一下地挖,挖得除了能把鼻血挖出來其它什么也挖不出來的時候我就去觀察貝小嘉。此刻她坐在我的旁邊,好像听得很專注。我只能看見她的半邊臉,她的眼睫毛很長,但我注意到她的眼角好像有一粒眼屎。
  我立刻就叫起來,我說:"貝小嘉,你有眼屎。"
  "神經病,"向天罵我:"你干脆睡覺吧。"這倒是個好辦法,我立即向后倒,但倒下后仍然很無聊。這時我注意到貝小嘉的手伸到頭上
  好像是准備去抹頭發,但卻在前面的某一個部位停留了一下,我立即猜到她肯定是在挖眼屎。后來我坐起來,我果然發現她臉上的那一粒眼屎不見了,我就暗暗好笑,我就想女人肯定是最會掩飾自己的動物。
  我對貝小嘉同學繼續觀察,非常希望能在她臉上再找到眼屎一類的東西,可惜沒找著。就在我有些失望的時候我的眼睛落在了貝小嘉的嘴角上。她的嘴角像一個動態感很強的弧,輕輕地挂在她的下巴上,紅紅的、又潤又鮮的樣子。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很渴望用手指頭去碰一碰它,我想我一碰,手感肯定會很好,因為它太動人了。
  于是我就准備動手了。可是向天在,所以我的手剛一抬起便落在了她的大腿上。雖然她穿了牛仔褲,但我仍能感覺到牛仔褲裹住的地方所充滿的春天一樣的東西。
  這時的貝小嘉一副听課入了迷的樣子,她居然還在不時地點頭,象風吹動的葵花。
  我想我決不能讓她這么舒舒服服地听課。我的手就在她的大腿上悄悄爬起山來,這時我注意到她臉上的紅度正在向周邊地區發展。然后她的手就放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以為她要撫摸我,誰知我正在暗暗高興的時候,她居然使勁地在我的手背上擰了一下。我疼坏了。而貝小嘉臉不改色,她仍在像葵花一樣地听課。
  我气憤起來,然后我就想干點更出格的事。但是沒有干成,那是因為還沒有講到半小時向天已經把課給講完了。"我到系里有點事,"這家伙离開的時候又說這句話。我就很怀疑向天的智商,他居然撒謊也撒得這么糟糕。向天關上門出去的時候,我就沒來由地有些激動。而貝小嘉坐在床邊不說話,大眼睛依然亮亮的,又大又漂亮。
  "我想親一下你的眼睛。"我說完這句話后貝小嘉一點反應也沒有,也沒說"同意,請吧"也沒說"不行"。我當然管不了這么多。我在吻貝小嘉的眼睛的時候后者輕輕地合上了,她的睫毛很長。我吻著吻著就吻到了嘴唇,她的嘴唇和王姐不同,最起碼它非常干淨。
  后來我就把貝小嘉壓在了向天那張破舊的床上。那時我發現貝小嘉在我身下顯得非常緊張,我感覺到她的身体在一點一點地哆嗦。
  我把貝小嘉壓在我身下的時候本來并不想干什么,可是她一哆嗦,我身上的某個部份就開始大量供血,我就想干什么了。
  其實我一直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的胸脯,當我把手往那地方伸的時候,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但我的力量是顯而易見地比她大,可是我的手還沒來得及把她的蝙蝠衫揭開,我們就几乎同時听見了門鎖的轉動聲,我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門便開了。我早就說過,向天這間屋子只要是哥們誰都有鑰匙,現在進來被花朵所傷的是"關系稿"白狐。我就大聲叫起來:"關系稿,你是不是有病,門都不會敲一下。"白狐大概還沒注意到屋里有人,他正在鎖孔里取鑰匙,听見我的叫聲他表現得非常懂事非常哥們,"對不起對不起。"他頭也不抬地又關上門出去了。
  這時我听見門口有一個女聲在問他:"白狐,怎么了?"
  "沒事,里面有個哥們在演電視劇。"白狐這樣回答她。
  貝小嘉表現出遲疑,她張開嘴想說什么,但她的嘴立刻又被我堵住了。然后我感覺到她的身子像海浪一樣波動。她是想從我身下爬出來,我當然不允許她這么做,我們的嘴唇像輕輕合上的蓋子一樣出現了很難分開的局面,后來她就像一匹小羊羔一樣馴順了。其實我一直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的胸脯,我的手剛剛伸進她的蝙蝠衫的時候,"不要,"她突然惊慌地叫起來:"不要!"我看著她緋紅的臉,"我又不做什么,我只是想看一看,"我說。她用大大的黑眼睛盯著我,像盯一只蚊子,然后就把眼睛慢慢閉上了。
  當我的手拉開她的蝙蝠衫的時候,貝小嘉就突然激烈地顫栗起來。這時我清楚地看見了一個少女的上半身,她的皮膚光滑而健康,如同白玉一樣的瓷。与王姐不同的是,王姐身上所充滿的完全是令人羡慕的肉欲,而貝小嘉所充滿的卻是纖塵不染的純洁,也就是說,王姐的身体只适合擺上街頭的肉案,而貝小嘉卻完全是一幅中國傳統的山水畫。
  貝小嘉的乳房蓓蕾一樣鮮艷地展現出來的時候,我感到一种口渴,一种在沙漠上行走了七八天的發自內心的對水的渴求,她的美麗正在使一個少年眩暈,并且將繼續眩暈下去。我像咬一枚巧克力糖一樣地咬著她新鮮的蓓蕾,我感到一种非常好聞的但又決不是香水的幽香襲卷過來,那是一种淡淡的,柔柔的,充滿奶油一樣的幽香……
  后來我就更加沖動起來,我把手放到了貝小嘉的牛仔褲上,我想解開它。
  "不要,"貝小嘉表現得非常堅決,她用力推開我,從我身下掙扎著坐起來,說:"不能這樣,我對不起我的媽媽。"后來貝小嘉告訴我,她媽媽要求她工作之前決不能和男孩子在一起,決不能。貝小嘉是個好孩子,貝小嘉很听她媽媽的話。
  我對好孩子貝小嘉說:"沒關系,鬧著玩玩。""不!"貝小嘉表現得非常堅決。
  我很失望,貝小嘉說:"西鴻,等我們以后結了婚……"她突然提到了"結婚"這兩個字,我覺得非常吃惊。因為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實在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更何況如果要真結婚,我壓根就不會考慮是和她。我只是有些喜歡她。
  "你還不相信我,"我覺著自己的口气有些無賴。
  "不是不是,"貝小嘉說:"我們還小,我們……"她低下頭,用手輕輕玩弄著衣角。
  "我真的想×你。"我突然說出兩個很粗俗的字眼。被花朵所傷但貝小嘉并沒介意,她主動抱住我,并且用她的嘴唇埥傮~淖齏繳嚇雋艘幌攏擔?以后吧,以后……"我能有什么辦法,我總不能亂來吧。后來我們在談了一大堆無聊的話題之后离開了向天那間九平方米的狗窩。走在師大寬敞而又干淨的柏油路上,我又想挽住貝小嘉的胳膊。可是當我的手一伸過去,她就惊慌地跳開了,"不!"她說。我就很气憤:"這也不那也不,和你在一起真沒意思。"
  貝小嘉見我真的有些生气的模樣,歪著頭想了想,便和我挽起了手。
  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少女挽著手走路,我把自己搞得非常激動,胸脯挺得高高的,神色非常得意,那模樣像參加千軍万馬的閱兵式。
  可是剛一走出師大校園的大門,貝小嘉就把手從我胳膊里抽了出去。現在她堅決不讓我再挽著她,隨便我怎樣生气都不行。她說大街上万一碰見熟人可怎么得了。她害羞的神色讓我無計可施。把她送到車站的時候我故意問她:"還給你媽媽告狀嗎?"她恨恨地吐出兩個字:"寶器。"然后我把嘴放在她的耳朵上,也用恨恨的口气對她說:"貝小嘉,我要和你××。"向天和我們誰也不會想到文青水會和別人打架。而且這小子挺能耐,一個打七個不說,
  而且還是他先動的手,盡管他人長得那么瘦,看上去跟一支筷子似的。
  事實是文青水自己也沒料到居然會和別人打架。
  從鄭纖家里出來的時候,文青水心里隱隱約約感到自己很對不起唐儿。"唐儿那么純洁,而我居然那么無恥,"他想:"性欲是一件多么丑惡的東西。"
  文青水非常清楚自己到鄭纖家去的目的。他需要鄭纖,就像鄭纖需要他一樣。他常常感到性欲就像一條毒蛇一樣吞食了自己。可是一旦和鄭纖干完那事,他又對此非常厭惡。文青水自己也說不准這是一种什么心態。
  所以當文青水第二天早晨從鄭纖家回到學校的時候,他就開始滿校園瘋狂地尋找唐儿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和鄭纖的事肯定不能告訴唐儿,而他現在唯一能夠對唐儿進行忏悔的方式就是立即找到唐儿,然后真心真意地對待她。
  在大學校園,最難找人的時間是禮拜天。
  這天正好是禮拜天,文青水跑遍整個師大也沒能找到唐儿。他猜測唐儿可能是因為寫畢業論文到市圖書館查資料去了。他干脆跑到圖書館,但找遍五層樓也沒見唐儿的影子。
  后來他又想唐儿是不是去找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去了,但這個想法剛一升起來他便立即對此進行了否定。"不會,堅決不會。"他想。從市圖書館回到學校,文青水兩腿灌鉛,一個下午他居然喝了十一瓶汽水。然后他就開始連續上廁所。黃昏的時候,文青水終于找到了唐儿。唐儿的臉色有些憔悴,她也是剛回寢室不久。同學告訴她:"那個會臉紅的文青水找了你六七次了,鬧被花朵所傷得我們午覺都沒法睡,他居然一點不覺著煩。"正在這時候文青水的男高音便在樓下清脆地響起來,寢室里的同學全笑起來,"瞧,這家伙又來了。"
  在唐儿把頭伸出開滿鮮花的窗戶之前,文青水已經失望了。他想唐儿一定是和朋友們逛街去了,女孩子在一塊,肯定很晚才會回來,這點他有經驗。他本來是想一個人去吃晚飯的,
  路過女生樓的時候他想順便喊几聲,誰知唐儿真的在寢室。
  唐儿的頭剛伸出那個開滿鮮花的窗戶,文青水的臉上便立刻挂滿了傻笑。
  唐儿幽幽地嘆了口气,從樓上走下來。
  "唐儿,你太難找了,"文青水一見到她就說,"我們去吃飯,或者……。"
  "我好累,"唐儿秀麗的臉上挂著許多疲倦。"真的。"唐儿說。文青水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委屈:"我找了你一整天……我還去了市圖書館。"
  唐儿的心里涌起一些感動:"我……"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她感到有一种刀子在心里絞割的暗痛,但是她知道這种暗痛不是關于文青水的,不是。
  現在正是晚飯時間,校園里的廣播響起來,女生樓的學生們拿著飯盒去食堂,大家看著他們站在那里,臉上都挂滿了微笑。盡管唐儿和文青水之間從沒相互許諾過什么,但几乎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認為他們是一對戀人,而且常常把他們稱作"郎才女貌"的典型校園愛情。"我們走吧,這里人太多了。"文青水說。然后唐儿便乖巧地跟著文青水一塊從女生樓走出來。他們來到一個小館子。文青水一口气點了許多菜。他高興坏了。
  "哪吃得了這么多,"唐儿說。"沒事,反正是稿費,"文青水的笑容很燦爛。
  "稿費也是錢啊。"唐儿說。不知為什么,她的眼角有些潤。"不知道大學畢業后還有沒有机會和他在一起。"唐儿想,她的心情郁郁的。
  文青水沒有注意到唐儿的表情,也沒有預料到今天晚上將有一場凶惡的打斗在等待著他。他現在想的是今天晚上一定要告訴唐儿那三個埋藏在心里發燙的字,馬上就要畢業了,再不說可就真沒机會了。還有,文青水想告訴唐儿一個故事,一個關于自己和紫儿的故事。
  文青水甚至還想到了他對唐儿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唐儿的表情。
  "她一定非常害羞,她的臉肯定會紅,"文青水甜絲絲地想。
  但是文青水又不知道該怎樣對唐儿說。他在心里設計了好几种方案都被自己否定了。"一定要含蓄,"文青水想,"總不能嚴肅地告訴她'唐儿同學,我愛你'吧。"
  "不管怎樣,今天晚上一定要對她表白。"文青水一副上戰場的樣子。
  后來他決定把自己灌醉。"醉了膽量大,酒醉吐真言。"文青水這樣想。
  但是他沒有醉。
  當文青水一副豪气干云的樣子喝下一杯啤酒的時候,唐儿便把剩下的啤酒搶了過去。"別喝這么多,你要過敏的,"唐儿說:"我最討厭男人喝酒后一臉緋紅。"
  唐儿這句話一說完文青水便立刻不喝酒了。他放下杯子的時候表情有些緊張,他看了看唐儿,唐儿低下頭正在吃飯。她吃得很慢,感覺上好像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干一件精細的事情。
  文青水嘆了口气,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不管怎樣,今晚我一定要告訴她。"文青水發狠地想著的時候,臉開始潮紅。
  他們從飯館里走出來,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黑下來,但是有月亮,照出路邊一叢一叢的樹影來。"我們跳舞去。"文青水握住唐儿的手。唐儿的手里有一層冰涼的汗,她用黑黑的眼睛望了望文青水,有些無助地點點頭。文青水突然在唐儿的眼神里讀出一种恐懼來。
被花朵所傷(2)流血的夜晚
文青水出事的時間大約是晚上九點鐘。當時我和白狐他們正在向天那間九平方米的小屋里喝酒。程岑突然像風一樣把門撞開,嘴里直喘粗气:"快,文青水在'金飄帶'和別人打起來了。"他說。
  "金飄帶"是一家舞廳的名字,就在師大后門五十米處。從向天家到金飄帶舞廳如果用短跑的方式,五分鐘就可以赶到。在我的記憶中,這家舞廳的客人多以師大的學生為主,常常擠得舞廳都快爆了一般。而且那地方燈光很黑,搞得神神秘秘的,很有點"儿童不宜"的味道。程岑一邊喘粗气一邊說:"快……否則文青水……"
  我們早就跳了起來。林川說:"你們先去,我再去喊几個人。"然后就准備往外面沖。白狐膽小,他一把拉住林川:"還是我去叫人吧。"他說,那時我看見白狐的腿已經在篩糠了。林川見白狐緊張得就像一只病了兩個月的羊看見一只餓了三個月的狼,就笑起來,說:"關系稿,虧你還和鳥儿是哥們,怕成這傻樣……那好吧,你快去,動作要快點。"白狐見林川同意了,臉上居然露出快樂的笑容來,然后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
  我身上沒帶武器,順手在桌上抓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上玩了几下,感覺還湊合,只是稍稍嫌輕了點。"快走吧,快走吧,否則文青水這小子恐怕屎都給揍出來了。"我和文青水關系最好,非常擔心,就大聲嚷起來。
  這時程岑和林川已經一人抓了一根棍子,向天卻因為可以用來揍人的東西被我們拿完了而在屋里困獸一樣地亂轉。林川說:"媽的,天哥,這是你的家呀!你居然找不到條棍子。""就是,就是。"向天一邊說一邊把床上的被子和棕墊掀了起來,他居然拆了條床板來作武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天 哥,你就不去了,你是老被花朵所傷師,金飄帶有許多師大的人,万一碰見了你的學生不太好吧?"我說。"有什么不好?"向天的神色使人确信文青水的人緣很好。"青水出了事,我不去擱平誰去擱平?"
  向天把胸口拍得咚咚響,開始給我們提勁:"我讀書那時候,一個人可以弄几個……"我從未見向天動過手,對他的話有些半信半疑。
  其實文青水出事非常偶然。
  他和唐儿在跳舞的時候一直在內心盤算著怎樣對唐儿說出那三個字。但是每次話到嘴邊就像一個正准備吐痰的人突然看見一個佩帶紅袖章管清洁的老太太,一句話在嘴里咀嚼了老半天老也吐不出來。這么一來文青水就自己把自己給搞得特別激動。
  后來他們跳累了,便找了一個角落休息。那時燈光暗淡,音樂在文青水心里變得非常煽情。文青水就想管他媽的,我閉上眼睛說,于是他就說:"唐儿,我愛你"。話雖然說出來了,但聲音卻小得連文青水自己都沒能听見,再加上音樂震天般的節奏和舞廳里人們的強度肺活量,唐儿根本就不知道文青水還在說話。
  雖然唐儿沒听見這句話,但文青水還是感到很緊張,他把自己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如果換一個場合,文青水肯定早就自己把自己嚇跑了。
  而唐儿有些懶懶地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著方巾輕輕地扇風。她身上的香水味在輕輕地飄。
  她或許真有些累了,整個人看上去倦怠而慵懶。
  文青水緊張得就像一個小偷在潛入某間屋子里偷東西時突然發現屋子里站滿了人。他努力吞了一下口水,決定把嘴巴放在唐儿的耳朵上大聲喊出那三個字。而為了自己能夠勇敢地這樣做,他連續吐了三次唾沫和作了九次深呼吸。唐儿見文青水又是吐唾沫又是做深呼吸,還以為他病了,就說:"怎么?不舒服,可能是這里空气太悶,我們回去吧。"
  "不,不,不,"文青水叫起來,"再坐一會儿,我覺得這里挺好。"
  唐儿的話非常隨意地把文青水的勇气削減得無影無蹤,他几乎都要勸自己放棄了。"干脆明天再說吧,"文青水想,"不行不行,這事儿再不能拖了。"他又想。
  后來文青水把牙一咬,心里默默地把程序溫習了兩遍,正准備把嘴唇送到唐儿耳邊……這時候,唐儿卻開口說話了:"我很口渴,去買瓶飲料吧。"唐儿說。
  唐儿話剛一說完,文青水便一耳光打在了自己臉上。"我真他媽的懦弱。"文青水這樣想著的時候就非常討厭自己并且非常對自己不滿意,于是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么了?"唐儿吃了一惊,她大概很少看見誰這么使勁地抽打自己的臉。
  "沒什么……一只蚊子。"文青水有些不好意思。"蚊子?這里會有蚊子?"唐儿覺得很奇怪,"但也用不著這么重呀,真是個傻瓜。"她說。這時候文青水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我的确是個傻瓜,"他想:"居然打自己打得這么重。"
  文青水出去買飲料的時候,又一曲音樂奏響了。被花朵所傷一個小青年走到唐儿身邊:"小姐,請你跳曲舞。"唐儿搖搖頭:"對不起,我累了,想休息一會。"那小青年四周看了看,估計唐儿多半沒帶舞伴來,便自行在文青水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來,擺出一副半個紳士的模樣,"小姐,跳一曲吧,賞個面子。"他邊說邊把手伸過來往唐儿的肩上放。唐儿非常厭惡,她掀開對方的手,"討厭,我說了我不跳。"
  這時那小青年好像突然認出了唐儿,"你是外語系的吧?"他說:"是不是叫唐儿,經常到我們鋼厂家屬區來找鄧起……。"
  唐儿沒料到他不僅認識自己,而且還說出了那個自己非常熟悉而又想起來無可奈何并且心惊肉跳的名字,她吃了一惊,心里立即升出几股無名的憤怒和慌亂。
  那小青年有些得意,他又把手伸了過來:"大家都是熟人,小姐,走,給個面子,跳曲舞,散了場我請你吃宵夜。"
  "滾,"唐儿突然伸手狠狠地打開對方的手,一剎時眼里卻有了几粒亮亮的紫葡萄。"神經病。"她罵。然后她站起身准備另外去尋找一個座位。
  但是小青年卻一把抓住唐儿:"你裝什么純洁,你和鄧起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給你說,今天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他開始用力拖唐儿。
  周圍的人見這邊鬧騰,都快樂地圍過來看。這种事在舞廳里經常發生,圍觀的人一般都不會去勸,大家熱鬧而興奮,就像看一場精彩的電影。其實舞廳有時候總是魚龍混雜,在我所居住的這座城市,舞廳就像星星,密密麻麻地布滿高大的建筑和阡陌的小巷。任何一天晚上的任何一個舞廳,人流總是多得讓你感到像在開批斗會。
  這座城市有許多稀奇古怪的青年,他們在舞廳里隨便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對他們准确地進行定位,可以稱作"街娃",或者"舞棍"。他們請陌生的女伴跳舞,先擺出紳士的風度去請,對方不答應跳便軟硬兼施,后來干脆就喊:"跳不跳?"語气很凶狠,然后就是一耳光打去,拖著舞伴便走。但在舞廳又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如果哪位小姐帶有男舞伴,有人去請她跳舞的時候,那男舞伴只需要說一句"朋友,有人",對方便會知趣地离開。
  可有時候有些人偏要"裝大",見別人有男舞伴仍要強行去請,嘴里還要說:"老子就是要請你跳!"這句話說完之后很可能就有人要動刀子了。
  我所居住的這座充滿了黃金和垃圾的城市,不知是為了什么,人們一個比一個火爆,街頭常常能夠看見拳腳亂飛,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怀疑我們可能是吃火藥長大的。
  文青水拿著一瓶飲料走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那個小青年正在用力地拉扯著唐儿。
  "你要干什么!"文青水跑過來。
  那個小青年大概沒有想到還有誰會來管閑事,他抬起頭以一副傲慢的神色用眼睛斜斜地瞄了瞄文青水。這時候文青水突然覺得他有些面熟,后來他想起那個小青年是師大物理系的,好像是鋼厂家屬的孩子。這些年師大和鋼厂搞共建,鋼厂的孩子常常是差點分數都能被錄取,而他們又是一群非常野的孩子,被花朵所傷常常混在一塊打架生事。
  "關你屁事!"那小青年見文青水戴著黑邊眼鏡,一幅斯斯文文的模樣,就不太把他放在心上,"滾一邊去,當心老子連你一塊弄了。"
  "她是我女朋友,放開她。"文青水有些緊張。
  這時候有几個青年人也擠過來,文青水一眼就認出他們全是物理系的,而且都是鋼厂的子弟。"是你女朋友?"那小青年冷笑起來,"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早被我們鋼厂那哥們給上了……"唐儿突然大聲哭起來。
  就是那小青年的這句話和唐儿的淚水惹惱了文青水。"放你媽的屁。"文青水一臉激動地跳起來,手中的飲料瓶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砸在了對方的臉上。后者沒注意到這個書生模樣的人居然會動手,頭部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老子把你弄死!"文青水大叫著,他的臉已經扭曲,而整個人就像一匹豹子一樣向對方扑了過去。
  那小青年的几個哥們几乎同時也向文青水扑了過來。比較幸運的是,他們見文青水是獨自一個人,所以都沒用刀子。
  程岑和羅姐她們正好也在這家舞廳跳舞。最先程岑對這邊發生的事無以為意,他還認為是哪個女人私自出來跳舞被老公給逮著了。后來他听見了文青水熟悉的聲音,就慌忙跑過來,那時文青水已經和那一伙人打了起來。這家伙聰明,知道自己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所以他轉身就跑到向天這儿來找我們。
  我和程岑、林川、向天在黑夜里飛快地跑。從向天家到金飄帶只有五分鐘的奔跑距离,我們的鞋子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霹靂的響聲。我非常吃惊向天的速度,他跑得很快,像我們三人的領隊。
  隔著老遠我們就看見金飄帶舞廳門口圍著許多人。當程岑大聲叫著"閃開"沖過去的時候,人群自然地給我們讓出路來。這時我看見了王姐,她依然穿得非常妖艷。
  "程岑,你的朋友在那邊。"羅姐指著舞廳門口的右邊。
  這時我們清楚地听見文青水瘋狂的叫聲在不遠的拐彎處響起來。后來文青水告訴我們,他被那伙人從舞廳一直打到街道拐彎的地方,唐儿一邊哭一邊跟著他跑。
  "哪個在動手?老子把他弄死!"我叫起來,飛也似地沖了過去。我手上的刀子閃著冰冷的寒光。在我的身后,林川和程岑提著棍子也扑了過去。
  刀子冰涼,顏色像月光。
  那一伙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們的拳腳仍在拼命向文青水的身上舞去。而我的刀子已經遞了出去。我一刀捅在了一個人的屁股上。后者尖聲地叫起來,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流了血。
  那時候我一見血就非常冷靜。那時正值愛模仿的年齡,看著電影上周潤發玩刀子像自己的第六根手指一樣玩得极為瀟洒,便每日里躲在僻靜處苦練,我家后山坡的樹沒少遭殃。工人老爹常揮著拳頭告誡我不要學坏。但我的确不知道學坏和玩刀子有什么必然的聯系,而且很自信自己不會學坏。我只知道當我把手里的刀子一亮,別人就很敬重我;當我在同學們面前把刀子穩穩地扎入十米遠的樹身,周圍發出響亮嘖嘖的稱贊聲時,我就很瀟洒。于是我的刀子就玩得非常嫻熟,非常有分寸,一方面我敢于動手,另一方面我從不刺對方要命的部位。我玩刀子一般只捅屁股,那地方肉多,而且結實。捅的時候要用手掐住刀子,只留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刀尖,這樣對方被捅后只感覺到疼痛,而不會受到重創,但這也足夠了,誰見血了還不兩腿發軟呢。這种方法是一個老坏蛋教我的,他還說捅人只捅出血而不傷經脈,最多算一般的打架斗毆,拘留兩天或罰點錢就完事了,更何況只要不是你先動手,那些混混屁股上流了血誰都會跑,誰還敢和你玩刀子。我覺得他講得很有道理,所以在那個不懂事的年齡,盡管我經常和別人打架,但卻從沒進過派出所,不過這也和我能寫點文章并因而受到學校的器重有關,有時候他們還會為我說几句好話,否則搞不定哪天就給弄進派出所去了。
  我的刀子出手后,程岑和林川的棍子早已敲了下來。
  我飛快地舞著刀子,向文青水沖過去,而只要一有机會,我的刀子就會追上一個人的屁股。
  雖然是一把水果刀,但效果一樣,那伙人見著我紛紛躲閃,其中一個人叫起來:"是刀柄。"刀柄是我玩刀的綽號。
  我不理他,我沖到了文青水面前,他一臉是血地靠在一棵樹上,唐儿的頭發非常零亂,抽泣得很厲害。"西鴻,弄那個穿方格子衣服的……"文青水大聲叫,他的臉上和襯衫上都有血,眼睛已經變成了大熊貓的眼睛,看上去很有點触目惊心。那個穿方格衣服的人就是被文青水用飲料瓶砸了的人。他正准備跑,被我追上了,飛起就是一腳把他踢翻在地。這時候文青水已經沖了過來,他拼命用腳去踢他。唐儿哭著追過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叫著去拉文青水。"刀柄刀柄,"這時對方一個穿紅襯衫的人過來大聲喊我,"我們不知道是你朋友……"他說。這時林川也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雙方都停了手。
  那個穿方格衣服的人躺在地上。唐儿已經抱住了文青水,在文青水怀里哭得很厲害。文青水像一枚釘子一樣站在那里,眼里的光芒挺嚇人。
  "我要弄死你!"文青水顯得很沖動,整個人就像一匹受傷的豹子,拼命對著穿方格衣服的人喊,然后他甩開唐儿,沖過來准備搶我的刀子。唐儿早已哭得像冬天的蘆葦,渾身軟弱無力的抱著文青水,誰知文青水居然甩開了她,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樣地摔在了地上,臉上的淚水洶涌而下,抽拉得更厲害了。
  "唐儿,"文青水這時候想起了剛才的舉動,嚇坏了,慌忙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去扶她。唐儿伸出手緊緊抱住文青水,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捆稻草,她抽泣著說:"青水,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了。"她的聲音充滿了惊慌和恐懼的色彩。
  文青水剛才是被气暈了頭,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抱著唐儿。其實這 之前,他本來沒打算出手,后來听見被花朵所傷對方的言語侮辱到 了唐儿,才被迫動了手。而一動手就立刻被打得眼冒金星,肺都
  快要气炸了,所以情緒顯得异常激動,腦子亂得厲害,就完全忽略了唐儿的存在。現在他緊緊地抱著唐儿,嘴里慌亂地說:"唐儿,好唐儿,沒事了,沒事了。"他的聲音里充滿哭腔,但他自始至終沒有掉一粒眼淚。
  唐儿的頭發非常零亂,她的臉上已經被淚水洗了一遍,她緊緊摟住文青水,身体在晚風中輕輕地顫栗。我看著穿紅襯衫的人,眼睛像子彈一樣盯著他:"你們把我朋友弄成這樣,你說這事怎么擱平吧,大家好說好商量,否則,不要怪老子翻臉不認人。"我的語气惡狠狠的如同吃了烈性僻滿@*?/p>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不遠處便傳來一陣腳步聲。那些腳步聲又急又快,像夏天的陣雨。是白狐帶著中文系几個能打架的哥們和朱朱、大勇他們赶來了,密密的,大約有十多個人。白狐跑在最前面,不過我奇怪的是他的手里居然提了一把黑黑的火鉗。后來他告訴我,他說
  他不會打架,又不敢空手跑來,就借了小賣部煮雞蛋那個老大爺的火鉗提著來了。
  "西鴻,鳥儿怎么樣了?"白狐一臉擔憂的神色,他和朱朱跑得最快。
  朱朱人雖又小又矮,但火气最爆,我和文青水一直擔心他會出事,經常勸他。誰知他后來還是出了事,但也正是因為他,才使得我真正地告別了刀子。但這都是后話了。
  這時候他看見文青水一臉的血跡,立刻跳了起來:"是哪個崽儿弄的?"他大聲叫。那几個人見他那凶狠的模樣,誰還敢回答。朱朱見沒人說話,順手抓住一個人就是兩拳,那人當場便被打出了鼻血。"老子不把你弄翻老子就不叫朱朱!"他打了人還在那里提勁。
  穿紅襯衫的人立刻就變得很緊張:"刀柄,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吧。"他可能擔心自己也會突然被打得流鼻血。
  我不說話,只是用刀子一樣的眼光冷冷地盯著他,直到盯得他渾身打起了擺子為止。然后我再轉過頭來看了看程岑,示意他說話,這是我們長期以來配合的結果,也就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這樣吧,你們七個人,每人拿一百塊錢出來給我的朋友看病。"程岑說。憑我的經驗,我知道對方多半不會答應,要知道,那時的一百塊錢也确實是個數目,果然,
  對方臉顯難色。琲器D不能逼急了,逼急了他們就會跑到師大保衛科去,宁肯背處分都不愿出這么多錢。
  "不行,太多了,再說大家也是哥們,"我故意裝出一副挺義气的樣子:"這樣,你們七個人,湊個吉利數,四百。"我說:"就這么定了,否則,我倒沒什么,就怕我這些哥們不買帳。"我這么說的時候,朱朱已經掏出了刀子,用刀背在自己的臉上像拉鋸子一樣慢慢地來回拉動。那刀光,卻在月色下一點一點地閃亮。當那伙人掏出錢來給我們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看熱鬧的人已逐漸散去。程岑去拿了兩條煙,扔給白狐和朱朱,讓他們去給來幫忙的哥們散發。
  這時候我看見王姐和羅姐手挽著手。王姐笑吟吟地喊:"西鴻,"她一臉燦爛地跑過來:"你好烈性,真看不出來。"我的臉上微微拉出一道弧,她在我眼里慢慢地變成了一束討厭的火苗。"我們去跳夜場,"王姐妖气地笑起來,"或者,去我家……"我突然對她充滿了厭惡,
  我看了一眼她由于被夜風掀起裙角而露出來的小腿,"改天吧,我朋友還得上醫院。"我盡量壓住內心的冷漠,用比較隨和的語气說。
  程岑跑到羅姐旁邊,我清楚地听見他們亂糟糟的笑聲,放浪而又無聊。
  后來王姐和羅姐的身影就消逝在了街道拐彎的地方。
  我們分成兩組,一組先回學校,另一組陪文青水去醫院看看。
  文青水緊緊抱著唐儿,大腦里出現一個又一個亮亮的光圈,有一种疼痛感繡花針一樣襲擊了他。文青水用力咬了咬牙齒,他感到自己渾身無力,身体在一陣一陣地抽動。唐儿也緊緊地抱著文青水,現在她已經停止了抽泣,但她的眼睛里有一層霧朦朦的東西,她突然之間就想起了老家,老家有許多香榧樹,她現在感覺自己怀里的人就像一顆香榧樹上的葉子,飄滿了柔弱和溫馨……。
  這時候,文青水突然發出了一個堅決的叫聲:"唐儿,我愛你,"他的叫聲充滿了獸性,他像一匹獵豹一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叫,"唐儿,我愛你。"
  唐儿听見這几個字后愣了愣,然后她就大聲哭起來,她哭得雙肩抽動,哭得惊天動地,我們不知道他倆怎么了,全愣在那里。而唐儿已經哭著跑遠了。
  她跑的時候身体一晃一晃的,我們還能夠清楚地听見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脆脆地響,像唐儿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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