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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旧一点新

_5 亦舒 (现代)
  那毒贩正没好气,那边却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公然、肆无忌惮,在灰色的天空下,为所欲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电话报警:“有人在大学南边停车场贩卖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员巡逻”。
  但是遂心知道在猫来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窜逃,果然,那年轻人警觉地坐同伴接载的车子离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枫在等她。
  遂心见她脸色灰败,便开她玩笑:“终于被学校开除了。”
  “不,家父中风,躺在医院里。”
  遂心立刻说:“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们互不相爱。”
  “这是规矩。”
  “我不想虚伪。”
  “既然如此,为何灰头灰脑?”
  “我怕母亲为难。”
  “太矛盾了,帮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帮忙,请你扮作我,到医院去一次。”
  “荒谬!”
  “他们多年没见过我,根本不记得我什么样子,你进去,不必出声,站十分钟,就可以静静退出,你长得眉清目秀,端庄斯文,父亲一定满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帮你做三张习作,保证你升级。”
  “这样逃避,怎过一生?”
  庭枫忽然这样说:“像妙宜的话,也很快过去。”
  遂心心酸,“我来了一个什么地方?四周围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庭枫无神的大眼睛看牢她。
  遂心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但是庭枫仿佛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这个突兀的任务接受下来。
  庭枫把医院房间号码告诉她。
  遂心只得出发到医院。
  她向看护报上姓名:“说是庭枫来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着看护进去。
  那长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满管子,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围都是人。
  看护轻轻说:“丘先生,庭枫来了。”
  遂心离不远之处屏息站住。
  房内有三个年轻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只亮晶晶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审视她。
  难怪庭枫不肯来。
  这四个人肯定是母子,也就是庭枫父亲另一位妻子的家人。
  庭枫生母不在房里。
  那病人招招手,“庭枫,过来。”
  遂心走近一步。
  她有经验,这位先生已是迟早问题了。
  丘庭枫的父亲凝视遂心,误会遂心是庭枫,他轻轻说:“人家叫你疯子,我看你却挺清秀文静的。”
  遂心笑笑,并不气愤。
  “在学校读美术?”
  遂心又点点头。
  “你走近一点。”
  遂心只得走到床头,有人端张椅子给她坐下。
  他握住遂心的手,但是很快就放开。
  他忽然问:“生气?”遂心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庭枫,”他点点头,“你量度涵养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遂心觉得她应该走了,那八只会放飞箭的眼睛叫她吃不消。
  连庭枫都不肯来,她这个替身的演出不必太努力。
  她缓缓退后。
  然后一溜烟跑掉,松口气,当是完成任务。
  后边有人叫她,不是医生,就是律师,遂心佯装听不见,急步落楼梯。
  一个人无所求,真正痛快,像庭枫,可以疯得找替工去见亲父最后一面,就是因为毫无企图,与她同父异母的三位哥哥不一样。
  遂心开始真正欣赏这名不羁的少女。
  她回到宿舍,庭枫迎上来说:“谢谢你,家母以为我去过了,很宽慰。”
  遂心问:“可有人识穿?”
  庭枫摇摇头。
  “将来他们发觉货不对办——”
  “谁还会再去见他们!”
  “不久将宣读遗嘱。”遂心提醒她。
  “我帮同学做功课已经够开销,又多朋友接济,我不怕。”
  遂心由衷地说:“庭枫,我爱你。”
  “来,给你奖品。”
  她拨开手掌。
  遂心看到两颗小小的白色药丸。
  她恶向胆边生,一手抓起扔出窗外,庭枫哗哗叫。
  “毒药会杀死你。”
  庭枫回骂:“你这人神经有问题。”
  “你也提供给妙宜?”
  庭枫说:“没空睬你,我下楼去找回来。”
  她披上外套奔下楼去。
  遂心回房去。
  来自阿勃达省的答案到了。
  “关督察,阁下要找的资料如下:图片所示船屋本省注册,编号一五四六,现时停泊在西北省域的大熊湖,船主汤默斯晓诺陈,请问贵署对此人有什么怀疑,我们愿意协助调查。”
  屋主是华人。
  遂心抬起头,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人,拥有这样独特的生活方式。
  她即时回覆电邮,感谢阿省警方,并且表示,暂时尚未需要任何协助。
  她的电话响了,是庭枫的声音:“遂心,请到饭堂等我,有要紧事商量。”
  “有什么话,在电话里说一样。”遂心说。
  “你出来我们当面讲。”庭枫回答。
  遂心只得收拾一下桌面,步行到饭堂去,买了一杯咖啡,喝一口,听见手提电话响,她放下杯子,自口袋里取出电话。
  “枫子,你在哪里?”
  那边没有声音。
  遂心立刻警惕,马上抬起头,有一个身影接近过她又擦过,她即时按熄电话。
  她决定不再等庭枫,饭堂里人太挤,她又喝多一口咖啡。
  所有学校饭堂的咖啡都似洗碗水,颜色倒有三分似,却只有苦味。
  她走到大门,忽然轻轻站停,啊,不妥,遂心发觉她心跳加速,晕眩、嘴角不能控制地流出涎沫。
  不愧是警务人员,她镇定地靠墙站住,取出手提电话,按下紧急钮报警,手指已渐渐麻痹。
  有人立即回覆:“关督察,你身在何处?为何按紧急号码?”
  遂心头脑还有片刻清醒,可是舌头已肿起,不能说话。
  她听得对方说:“关督察,我已开启卫星追踪系统,请等候支援。”
  她倒在地上。
  她看见庭枫赶来扶起她,“遂心,你怎么了?遂心,你没事吧。”
  遂心充满懊恼。
  真没想到会在校园里中计遇害,太不值得,街头森林,枪林弹雨,都存活下来,这次如不幸丧命,会被同僚取笑。
  她胃部剧痛,扭曲四肢,那种痛令她神智渐渐升华,去到另外一个境界。
  她失去了知觉,可是却不是进入黑暗,她另外有种意识。
  关遂心发觉自己来到一个七彩缤纷的花园,有人在她颈后呵气。
  她转过身去,她所爱慕英俊的他站在她面前,她倚偎过去,双臂缠着他的腰,面孔贴住他胸膛,心里有难以形容的极乐兴奋。
  他温柔地亲吻她,遂心听见自己轻轻说:“更多,更多。”
  他抱紧她,遂心又说:“紧些,再紧些。”
  这种快乐叫遂心落下泪来。
  旋转的感觉一直把她带到深渊,像是有人无比怜惜地掐住她脖子,一路缓缓用力,她在毫无痛苦下窒息,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关遂心才真正苏醒。
  她睁开双眼,立刻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
  可是,她有一丝惆怅,眷恋刚才的梦境。
  有人探过头来,“关督察,苏醒了,总算福大命大。”
  这是黄江安。
  遂心没有力气说话,只勉强牵牵嘴角。
  “遂心,你着了道儿,如果生活在武侠小说世界,早已成了包点。”
  遂心点点头。
  “你的咖啡被人放进五克以上氢基丁酸,即俗称GHB的麻醉药,五分钟就上脑,产生幻觉、渴睡、神志不清,若不及时救治,血压与体温均会上升,导致心脏停顿。”
  遂心不出声。
  “你心目中可有疑犯?”
  遂心呵出一口气。
  “谁约你在饭堂等?期间你可有离开过桌子?可怜的遂心,一直叫女学生万分留神提防迷药,这番自己却中了圈套,英名丧地。”
  遂心被嘲笑到脸都黄了。
  她黯然,害她的会是庭枫吗?如果是,太叫她伤心了。
  遂心变了,她从一个刚强的警务人员变成温情的学生。
  “遂心,上头决定叫你离开校园,你可以好好休息,内应外合,我们已经掌握证据,可以将毒贩绳之于法。”
  遂心轻轻说:“他们喜在停车场出没。”
  “是,我猜想你的身分已经暴露,所以歹徒乘机给你一个教训。”
  “是我太不小心。”
  “好好休息。”
  黄江安走了。
  案头有同事送来的鲜花水果。
  遂心四肢无比酸软,她刚想瞌上眼,看护进来轻轻说:“一位丘小姐,说是你的同学,想见一见你,在外头等了半日。”
  遂心说:“请她进来。”
  庭枫进来,双目通红,一言不发,伏到遂心胸前流泪。
  遂心轻抚她的头发。
  “不是我,请相信不是我。”
  遂心知道不是她。
  “我略迟一会到饭堂,看见你已经倒在地下,扶起你不久,警察与救护人员已经赶到。”
  “我知道不是你。”
  像留堂的孩子看到家长来接,庭枫哭出声来。
  当然不是她。
  下毒药的人,可能永远都找不到,有人恨她碍事。
  有人同样嫌周妙宜吗?
  看护进来,“请勿激动,请让病人休息。”
  庭枫揉着双眼出去了。
  遂心闭上眼睛,渴望回到适才那绮梦里去,只是不能够。
  啊!她心惊肉跳,这是那么多人甘愿服毒的原因吧。
  那种药,竟可以令她产生那样极乐的幻觉,可怕!
  第二天,陆续有同事来探望,遂心平静下来。
  巢剑飞摇头说:“遂心,你这样瘦了。”
  遂心轻轻答:“校园里,吃得差。”
  “我家女佣极会做菜,我叫她去你家服务个把月,保你长肉。”巢剑飞说。
  遂心说:“我想向你申请离境。”
  “去什么地方?”
  “加拿大西部。”
  巢剑飞放心了,“那里是清平世界,适合静休,我批你两个星期假。”
  遂心一出院,就买飞机票出发。
  黄江安来送她飞机,带着一具卫星电话,交到她手里。
  “你是去寻找那艘船屋吧。”
  遂心点点头。
  “遂心,为何似着魔般追踪此案?种种迹象,都指向自杀案件,你当心。”
  “假使是自杀,你应当放心才是。”
  “遂心,心魔最难敌。”
  “我是一名警务人员。”
  “但是与周妙宜同样地孤寂内向。”
  遂心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哼出来:“我内向?”
  黄江安看着她,“有人知道你的心事吗?”
  遂心不出声。
  “速去速回,这具电话或许可以帮到你,随时同我们联络。”
  遂心与他拥抱一下。
  黄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牢她,“快找个男朋友,别辜负这一副好身材。”
  他身边的电话响起来,他一听,满脸笑容:“抓了八个人,搜出成千颗药丸,关督察,你又立了功,回来封赏。”
  遂心笑笑,步入候机室。
  十多个小时后,她在阿省爱门顿下飞机,到了警局,说出来意。
  当值的警官查核过她的身分无误,对她十分客气。
  “找到住所没有?”
  “我有朋友在此。”
  “你有事可请教安妮。”
  “谢谢你。”
  她追踪陈晓诺的船屋所在。
  这间屋,为着自身安全起见,必向当局报到,有了注册号码,不难追寻。
  它已经离开了大熊湖,现时,停泊在同一个省份,北纬约五十度的大奴隶湖里。
  天气冷了,大熊湖一半在北极圈内,恐怕已经结冰,它南迁是很理智的事。
  安妮是一个年轻的警务人员,已经升到中士,身段略胖,金发蓝眼,和蔼可亲,健谈。
  她斟一杯咖啡给遂心,问道:“寻人?”
  遂心点点头,“请问怎样去大奴隶湖?”
  安妮不置信,“你,北上?”
  那样瘦削,弱不禁风,跑到偏僻北部去干什么?
  遂心追问:“你去过那里没有?”
  安妮老实地摇摇头,“对不起,我是一个城市人,但是真的要去,也难不到你,先乘小型飞机到史密夫堡,然后租一种叫海鸭的水陆两用飞机,可直抵湖区。”
  “风景一定极美。”遂心说。
  “那当然,那是冰河时期留下湖泊之一,面积比安省的安大略湖及伊利湖还大,你若喜欢大自然,绝对不会失望。”安妮说。
  遂心点点头。
  安妮看着她,“今晚你睡什么地方?”
  “还没着落呢。”
  “到我处来吧,一人一房,床与早餐,每天六十元。”
  “好极了。”
  真爽磊,遂心希望好好学习这种脾性。
  “北上奴隶湖,你还需要添置若干装备。”
  “请多多指教。”
  下班后安妮先把遂心带返小公寓,设备简单,但样样齐全,收拾得十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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