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不是摸黑到教室拿资料吗?」
「其实我很不想去,可是我已经答应学姊第二天放学之前要提交企划书,所以才硬着头皮走进黑漆漆的教室。」
「意思是我比较可怕啰?」
学姊露出促狭的笑容。
「倒也不是。我已经跟学姊说好了,所以非得遵守约定不可。」
「……草加同学真是个重承诺的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学姊看起来好像特别开心。
午休时间。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享用从合作社买回来的奶油面包。
千早学姊另外有事,已经先行离开学校。
我有很久没有一个人吃午餐了。
今天的午休十分悠闲。徐徐凉风从窗户吹进教室,将教室里面懒洋洋的气氛一扫而空。
远眺窗外的风车,今天的风车一如往常地缓缓转动。
这时山崎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正在跟百万学姊交往?」
丝毫不加修饰的质问,让我当场噎住。
「看你的反应。被我猜对了?」
山崎丝毫不理会呼吸困难的我。迳自继续开口。
「你居然偷跑,亏我这么相信你。哎,友情真是经不起考验啊。」
我深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之后,才总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阵子你每天都到学生会教室报到,所以一定是跟百万学姊共进午餐。怎样,我猜对了没?」
「没错。」
山崎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那副模样就像是逮住扒手的杂货店老板。
「所以你们就是在交往嘛。」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每天到学生会教室报到,怎么会跟交往联想在一起呢?」
「那你去学生会教室干嘛?」
「只是一起吃饭而已啊。」
「这就对了嘛,你们就是在交往啊。」
「我以前也跟你吃过好几次中饭,那我们也是在交往啰?」
「少来。我们是男生,不算。」
莫名其妙。
「只好征询第三者的意见了,走,去找阿滨。」
幸好阿滨正在学生餐厅跟足球同好会的成员一起吃午餐。
「喂,阿滨。」
「干嘛?」
「慢着,你怎么又点A餐?」
「山崎,这不是重点。」
于是我们说明来意。
「怎样,觉得如何?你中学的时候不是交过女朋友吗?」
「嗯,的确交过。」
「就你这个过来人的判断,他是清白的吗?」
拜托,居然把我当成了犯人。
「嗯……在一起吃中饭似乎不能跟正在交往画上等号。」
山崎相当不服气。
「那要怎样才算正在交往?」
「应该要有特定的动作才算。」
「特定的动作是什么?」
「比如说手牵手。」
阿滨屈指数来。
「挽着对方的手臂、接吻或是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可没做过这些动作。
基本上我赢了。
第一次到学姊家的时候虽然被握住了手,不过那是一场意外,不能列入计算。蛋包饭的汤匙……也算是意外,而且只是间接接吻。既然足球的间接自由球与直接自由球在判定上相差甚远,那么我的情况也应该比照办理。
「或是告白。总而言之,就是其中一方必须向另外一方表白心意就对了。」
「你所说的条件我一个都没有,所以我并没有跟百万学姊交往。」
「真的吗?」
「我有说谎的必要吗?欺骗你们两个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应该算是我的胜利宣言吧。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没在交往,为什么中午要一起吃饭?」
「这个嘛,算是朋友关系吧。」
朋友。
格格不入的辞汇。
我不知道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不过就我而言,朋友是像山崎或是阿滨这种人,而不应该是指学姊。
那我应该如何定义学姊?
基本上我总是称呼千早学姊为「学姊」,不过这是在学校的称呼,不应该视为表达我与学姊之间关系的辞汇。
「这么说来,你们真的没在交往啰?」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而且你也很奇怪,就算真的在交往又怎样?」
「不行,不准你比我先找到幸福。」
「交女朋友就会幸福吗?」
山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口:
「你有病吗?」
他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讶异。
「交了女朋友之后,每天就像置身天堂一样。你想想看,如果真的交了女朋友。身边就会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无论是上学放学都腻在一起,假日的时候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水族馆、一起去电影院约会耶!游泳的时候,她会穿泳衣出现在你面前;去看烟火的时候,她会穿夏季和服与你同行耶!然后红着一张脸,紧紧握着你的手……不要让我再说下去了,光是想像我就快不行了!」
我才快要败给你了呢,我心想。
为了朋友着想。还是别戳破他的美梦好了。
或许是察觉我不以为然的表情,山崎显得十分不高兴。
「难道你从来没想像过吗?」
「学姊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不是指百万学姊,只是假设性的问题而已。如果你交了女朋友,最想做什么事?」
山崎的问题让我沉思许久。
基本上山崎所举出的例子并不怎么吸引我。
首先,一个人上学比较自在。我这个人重睡眠,早上的精神总是不太好,有时心情也会受到影响。记得中学时,我还常常在上学途中跟风子吵架。
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倒是可行,不过两人未必同时离开学校。我没参加社团活动。放学之后没什么事情,但其他人未必跟我一样。考虑到这一点。放学之后一起回家似乎也没什么可能性。
游乐场、水族馆或是电影院虽然挺吸引人的,不过我怕黑,去游乐场不敢进鬼屋、去水族馆不敢进夜行动物馆。看电影虽然不成问题,可是另一半心情不好、或是被电影院里其他没礼貌没家教的路人甲激怒的时候,光是去平抚对方的情绪也够我累的了。以前曾经跟风子一起去电影院,前面刚好坐了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结果风子对于他们卿卿我我的动作实在看不下去,卷起传单大打出手。当时我还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摆平了那件事。
我的泳技不怎么样,游泳池的选项可以直接剔除;看烟火一定是在晚上,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我的结论就是……
「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想?」
「就算我真的交了女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你的生命真的有意义吗?」
「不想就是不想,我也没办法。这就跟问我中了乐透之后想做什么一样,答案依旧是不知道。」
「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幻想呢。」
山崎无奈地摇摇头。
当天晚上,千早学姊的号码出现在手机的来电显示。
「草加同学吗?」
「啊,学姊。」
「哇——真的是你耶!太感动了!你给我的号码是真的耶!」
「……原来学姊一点都不相信我。」
「不是啦,因为我没什么朋友嘛!以前没跟别人交换过手机号码,对我来说,这可是个相当新鲜的体验呢。」
学姊的语气听来十分兴奋。
我不禁庆幸将手机号码给学姊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毕竟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学姊雀跃万分的声音。
「对了,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没什么事。」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到我家来好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羞红了一张脸的学姊解开衣服钮扣的模样。
不,应该不会是那个。
我摇摇头,试图将那个画面抛到脑俊。
「学姊想给我看什么?」
「来了就知道,嘻嘻。」
学姊若隐若现的胸部曲线再度从记忆的深处苏醒。
就说应该不是了嘛。
挂上电话的同时,我为自己过于旺盛的想像力叹了口气。
星期天,我依约前往学姊的家。
带领我进门之后,学姊得意洋洋地秀出一片DVD。
「我想跟你一起看这部电影。」
恐怖电影的DVD。
「既然你怕黑,应该也不敢看恐怖电影吧?」
「没错,学姊猜对了。」
「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白买。」
「为什么明知我不敢看,还要特地买回来?」
「我想看看草加同学遇到害怕东西时的反应。」
学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一个扑朔迷离的人物。
「上个星期你看到我吃蛋包饭的痛苦模样,所以现在该轮到我欣赏你看恐怖电影的表情了。」
「……」
既然人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掉头离去,所以我只好乖乖留下来跟学姊一起看恐怖片。
真是够了。
「咖啡还是红茶?你比较喜欢喝咖啡吧?」
「跟学姊一样就好,不必费心替我准备了。」
「你就是这点体贴。」
学姊拿出EarlGrey的红茶。
「要不要关灯?」
「请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还真的很怕黑呢。」
「这种事情我可不会拿来开玩笑。」
这时电影开始了:我们两人专注于电视的画画。
电影的主角是个住在恐怖黑森林的女人,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故事中的小镇,杀害热恋中的情侣。剧情虽然简单,但鲜血四溅的场面以及女性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还是颇为恐怖。
我最怕看这种电影了。
世界上太多恐怖的东西了。以前的我有过许多恐怖的经验,往后的人生当中,类似的经验应该只会更多吧。
不过有这些经验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让我学会了如何趋吉避凶的道理。例如,即使是忘了带东西回家,也绝对不要在入夜之后跑回学校(虽然之前已经破了戒)。
我总觉得人类应该尽最大的努力,避免经历恐怖的经验才对。
因此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肯花钱去买恐怖片的DVD回家自己吓自己?
影片才刚开始,恐怖的画画就迫使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之后发现只听声音反而比观赏画面还要恐怖好几倍,才只好又硬着头皮睁开双眼。
最后一连杀害好几对情侣的女主角,不知道是被前任男友还是奖金猎人杀死之后,电影就结束了。
画面开始播放片尾字幕,我才大大的吁了口气。
坐在旁边的学姊一点声息都没有。
原来早就睡着了。
难道学姊昨晚熬夜吗?我不禁心想。
看恐怖电影也能看到睡着,学姊的胆量着实令人钦佩。
甘拜下风的我打量着学姊的脸庞。
满可爱的。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状况。
一男一女独处一室。
学姊睡着了。
熟睡中的学姊穿着熟悉的衬衫。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学姊一连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
我的脑海中浮现衣衫不整的学姊,正以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我。
不妙。
感觉怪怪的。
这时脑海中的千早学姊身边,突然出现了山崎的身影。
「这不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不,这应该称之为不可抗力。不对,这应该叫作……
我摇摇头,试着摆脱脑中的非分之想。
跟千早学姊单独共处一室,迟早会出事。
于是我决定走出房间。
学姊睡得那么熟,把她叫醒似乎残忍了点,因此我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从玄关定出庭院。
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同样的动作重复几次之后,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呼,真是好险。还是让自己冷静一下吧。
于是我在庭院中信步而走。
虽然造访过学姊家好几次,但都没机会仔细欣赏学姊家的庭园。
我家也有个院子,不过跟学姊家的庭院比较起来,简直就像是濑户内海与太平洋的差异。学姊家的庭院占地广大,种植了许多庭树。而且还有专人负责照料。偌大的庭园找不到一根繁枝、看不到丛生的杂草,感受得出管理人所投注的心血。
我在庭园中漫步。
或许是地处台地的关系,沁凉的微风徐徐而来,吹得及腰的草丛沙沙作响。这种草好像在风子家的庭院中见过,我却想不起名字。
大家都说观庭园知其主。意思是庭园整理得井然有序的话,代表屋主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想必这个庭园的主人一定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顽固。
主人大概就是千早学姊的父亲吧。
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学姊从未跟我提起过她的家人。
我不禁怀疑学姊的父母是不是没住在一起。该不会是基于某种理由,所以学姊只好独自住在这间豪宅吧。
走着走着,我来到主要的建筑物,也就是靠近大门的那栋洋房前面。
仔细打量之俊,实在感觉不出丝毫的人气。洋房的外墙有些斑驳,不过整体而言还不算太过老旧。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栋洋房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绕到洋房的后面。
一棵大树挡在面前。从树干的粗细看来,这棵大树颇有历史。庭园的庭树以小树居多,眼前的大树显得十分突兀。
除此之外,大树也跟其他庭树不太一样,树根旁边长满了杂草,枝叶也没有修剪过的痕迹。至少我能确定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修整过了。
其他的庭树经过细心的照料,唯独这棵大树除外。
为什么?
这时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人。
「草加同学。」
回头一看,原来是千早学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学姊的声音十分冰冷。
「呃,出来透透气。」
「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透透气?」
「嗯……」
气氛有些凝重。
不妙。
如果道歉可以化解凝重,我当然不会吝惜,只是我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丢下学姊?还是独自跑到庭院?道歉也是一门学问,如果没抓到重点,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学姊的表情跟往常不同。
慢着,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说跟平常一样才对。现在学姊的脸上挂着「百万学姊」的表情,没有我在这个家中所看见的娇嗔与温柔,她的眼神冷酷、坚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