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第06集 新的开始

_2 蝙蝠(现代)
  “一共是一百八十二块,收您二百,找您十八……”他双手递出纸钞。
  取过纸钞的同时,一只纤纤玉指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温乐沣迅速地收回手去,那美女笑得花枝乱颤,盈盈一握的纤腰靠在台上,上身微微一低,让他看清里面诱人的蕾丝花边和丰满的两团。
  “今晚一起吃饭吧,帅小哥─”狐狸精一样的女人露出媚笑,说。
  “我不喜欢不同种族的。”
  在绿荫公寓所在的城市,鬼魂就像说好了一样积聚着,妖怪倒是很少;而在这里,鬼魂不太多,妖怪却是不少,就算有些大规模的鬼魂聚会也都是妖怪的鬼魂……果然是物以类聚……
  女子笑得胸前两团直颤:“讨厌,居然这么干脆就拒绝!姐姐可是很难得才喜欢上别人的,不要后悔哦。”
  温乐沣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会后悔,请狐狸姐姐让一下,非常感谢。”
  他拿起狐狸精身后客人买的商品,在感应器上一扫,发出嘀的一声。
  狐狸精可惜地摇了摇头,扭着屁股离开。两个保安的视线紧紧地黏在她的屁股上,连一个问路的老太太戳了他们几下,也没得到半点反应。
  又结了几位客人的帐后,一位女客人拿着一瓶杀虫剂举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举着杀虫剂的女客人。
  圆圆的眼睛,阔阔的嘴,圆乎乎的丰满身体,奇怪而协调的外表,不是美人,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喜欢买杀虫剂的妖怪!
  “你买这个干什么?”他问。
  “杀……杀虫……”女客人面无表情,说话却有点颤抖。
  “杀虫剂不卖给你,你走吧。”他把杀虫剂放到了柜枱里,确保她碰不到。
  一见他的行为,女客人哇地大哭起来:“你们超市欺负人!我又不是不付钱,凭什么不让我买!”
  见女客人哭,后面排成长龙的客人们聒噪起来,“是呀是呀,怎么还有这种事!你管得着吗?”
  温乐沣手足无措。他的确是在管闲事,因为那瓶杀虫剂绝对不能卖给她,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女子……
  女客人哭着跑掉,后面的客人更加激动地指责着温乐沣,温乐沣百口莫辩,一抬眼又发现经理向这边赶来,不由叹了一口气,低头……嗯?那瓶杀虫剂哪儿去了?难道是刚才……
  脑中掠过那女子捂着胸口飞逃的景象─胸口?他一惊,一把扯下身上的工作服,向女子跑掉的地方跑去。
  匡当!经理被他撞了个马趴。
  “小子你你你别跑!看回来我不炒你鱿鱼!”
  炒吧,等回来就让你忘了……他想。
  那女子边跑边哭,别看她圆乎乎的,速度却是飞快,在这闹市中温乐沣又不能脱体而去,所以拼了老命,才不好容易紧跟上她的步伐。
  一路上,他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却连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总之就是一直在跑、跑、跑!
  女子一口气从市中心跑到郊外,钻入一片小树林,最后停在林中的一条小河沟旁。温乐沣已有很长时间不怎么锻炼,真真让他累得个半死,才终于看到了她蹲在河沟边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
  真……真是的……难道这位瓢虫小姐是在这里出生的吗?还专门跑到这里……
  “你好过分……你好过分……”女子哭着叨叨,“呜呜呜……种族不同又怎么了……就因为种族不一样你就对我这么绝情!那你怎么不找个男人过活!男人和女人不也是不同种族么!呜呜呜……”
  怎么又是负心男啊……你好歹是妖怪吧……
  “我不想活了……我死给你看……我真的死给你看……”那女子哭哭啼啼地拿出刚才买的杀虫剂,拆开瓶盖就要往自己头上喷。
  温乐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了那瓶杀虫剂。
  “你干什么!”女子又踢又打,拼命挣扎,“让我死!让我死!”
  “那不行,”温乐沣晃了晃瓶子,“这是商品,你还没付钱。”
  女子愣了一下,又哭起来,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地上,喊:“给你!都给你!你让我死!让我死!”
  “白纸是不行的。”温乐沣在那些钱上踢了一脚,那些东西啪地一声变成了一堆真正的纸。
  女子又是一愣,挣脱了他,拍着地嚎啕起来:“啊─我就知道!人类不喜欢我!好不容易爱上我的男人讨厌我!现在连个阴阳师也来欺负我!连自杀都不准……”
  “我不是阴阳师……”
  “啊─这世界怎么能这样对我─”
  温乐沣叹气:“你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你家那个又听不到。”
  “你别管我!”女子哭着吼他,“反正我死掉算了!和你没关系!”
  温乐沣忍不住再叹了一声。
  “好吧好吧,看在同样和‘那个世界’有联系的分上,瓢虫小姐你能不能到我现在住的地方去,把你的事都告诉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帮你……”
  “真的?”
  “真的。”
  女子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真快……啊……
  瓢虫小姐的故事很恶俗。
  一个妖怪女人,和一个人类男人,在人类男人还没搞清楚对方身分的情况下就相恋了,然后幸福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再然后家里来了一个道士,声称降妖伏魔,硬是把她的身分全抖漏出来,于是她便被赶出了家门……
  “他一听我的真身是瓢虫,连问都不问就和那道士把我往外赶……呜呜呜呜……”瓢虫小姐换了第二盒面纸,“我的命好苦啊,和白素贞娘娘一样苦啊……”
  温乐沣无言地递给她第三个面纸盒,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狠狠擤鼻子。
  擤完鼻子,她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哭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的吗?古往今来变成女的就得这么辛苦吗?我也能变男人的!呜呜呜……”
  “问题不在那里吧……”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呜呜呜呜……”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或者,我们可以去那个男人家里,问问看到底他是怎么想的。”温乐沣拍拍她的背。他家就快要被她的泪水和面纸淹没了,还是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吧。真是失策啊,早知道应该和她在外面聊……
  “我不去!”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瓢虫小姐哭得比刚才更大声了,“不去的时候还有点幻想,一去就没转圜余地啦!我不去!我不敢去!”
  真是患得患失的爱情女人……不,女瓢虫。温乐沣无语。
  “但是,你不去的话难道要在这里哭一辈子吗?”
  “只要他死了就全结束啦!”她还是在哭,“请让我在你这里哭几十年吧!”
  温乐沣吸气。
  温乐沣呼气。
  温乐沣要忍耐。
  温乐沣绝不能把这个女人〈女瓢虫〉打出去……
  “那你能不能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哭?我有个朋友在崂山修炼……”
  “我要待在他身边!”她哭得更凶了。
  他没办法……“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再回他家一趟;二是去崂山我朋友那儿。你自己选吧。”
  瓢虫小姐哭泣的声音变小了,看得出来她正在计算哪个更划算一点。
  “那……你说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选第一项。”
  “我听你的!”她惊人的干脆。
  其实就是想去吧……胆小的小姑娘。
  瓢虫小姐的男朋友的家离得不太远,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瓢虫小姐一看到那男人家门就浑身发抖,怎么也不肯进去。最后温乐沣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让她妥协,两个人〈妖〉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那男人家的房门虚掩着,可以从缝隙看到门内的东西。不过那缝隙实在太小了,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门怎么会虚掩呢?”瓢虫小姐六神无主地叨叨,“怎么会虚掩呢?他最喜欢锁门了,家里有没有人都会锁门的,怎么会虚掩呢?”
  温乐沣看着那扇虚掩的门,不知怎的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心慌。
  “也许他是有客人呢?不如今天就不要进去了吧,我们明天再说。”他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被她用力挣开。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他没事才放心!”她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在她推开门的刹那,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劈头向她盖来,她尖叫一声,被死死兜在了网中央,网口一收,拼命挣扎的她就被拖了进去。
  已经许久不曾战斗的温乐沣,几乎是愣着看着这一切,直到她被拖走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网子的后部,想把它拉住。
  然而那东西另一头的人是用了猛劲,一个用力之下,竟连温乐沣也一起拖了进去。门在温乐沣的脚后关上,然后再从外面听,便已是无声无息。
  屋内,从他们进来起,周遭墙壁便传出了嚣张的大笑与回声。一个西装革履的长发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只手抓着蜘蛛网的丝结头,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呔!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受死!”
  温乐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们是什么妖怪,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也是。”那男人居然很同意地点头。
  “你是什么人!”瓢虫小姐从网中很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大骂,“你是贼吧!闯到我们家来杀了他,然后抢了他的屋子!温乐沣先生,你一定要帮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啊!”
  那男人讪笑一下:“你没病吧?是你老公请我来的嘛。”
  “胡说!那个人是个道士!”
  “……”这位瓢虫小姐似乎没有“换衣服”的概念……
  那个西装道士也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他向温乐沣举了举手中的蜘蛛网结,笑着说:“看见了吗?这叫做寒冰丝,是天山上稀有的寒冰蜘蛛结的网,妖怪们被抓进来就没有能逃得出去的,人类更别说了!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温乐沣看了他一眼,弯身将那网连瓢虫小姐一起拉起来,尝试着撕扯。
  “跟你说不可能的,要不你就快点走吧,反正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只要抓到这只瓢虫就算交差了……”
  温乐沣抓住一只网扣两边,猛地用力一拉,那被称为坚固无比的寒冰网“刷拉”一声,被他扯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瓢虫小姐被他从裂口中拉了出来。那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寒冰网!”他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据说连神仙也挣脱不开的寒冰网……”只是据说而已……
  温乐沣给他的回答是:“哦。”
  “哦什么哦!我杀了你!我珍贵的寒冰网啊!”
  瓢虫小姐偷偷摸摸地往屋内摸去。
  西装道士发现,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从袖中竟拉出一把拂尘来,拨出一道金光向瓢虫小姐打去。
  温乐沣一把抓住了拂尘的扫尖,西装道士恶狠狠地盯着他。
  “有一不能再二!你毁了我的寒冰网,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这个妖怪不可!”
  不由分说,啪啪啪啪便是一阵快攻,温乐沣见招拆招,只用一只手便能从容应对。在这当儿,瓢虫小姐已经钻到了里屋,突地,传来她的一声尖叫。
  温乐沣心一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双手往外一分,向那西装道士狂风骤雨般攻去。
  本来西装道士武功就不如他,现在更是一阵手忙脚乱,生生被他打中了好几拳,眼睛都肿了。
  这西装道士也是没有挨过揍的主儿,如今哪里受得了这委屈,愤怒地大喝一声,向后几个翻滚落到窗边,大吼一声:“雷神天将急急如律令!”
  刚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道道金色的雷电透过玻璃向屋里劈了过来。
  这道士……原来不是个只会欺负小妖怪的家伙嘛!
  瓢虫小姐一进屋里,便被惊得大叫一声,哭跪在地上。
  “小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叫于中的男人被捆在床腿上,嘴里被塞了一条毛巾。
  她一边哭一边爬过去,帮他把嘴里的毛巾取出来,然后努力地解绑着他的绳子:“怎么会这样的!那家伙果然不是道士对不对?他是强盗!咱马上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去!”
  那男人被松了绑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阿瞳!我不该听信那个骗子的话!你这么贤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瓢虫小姐愣了一下,开始使劲捶打他:“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信我?”
  “都是我被迷了心窍呀!”他后悔万分地说,“可是你还居然回来找我……”
  他的脸上,是真真正正的后悔,瓢虫小姐绝对相信这一点。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瓢虫小姐幸福地哭起来。
  太好了……原来他的爱情是真的……原来她没有受骗……
  “以前都是我的错!”他毅然道,“我以后都不会再不信你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那个骗子根本就是骗钱的!要不是你来,我说不定都被他杀了……阿瞳……我从今以后都相信你,绝对不会再相信你以外的人,真的!”
  “我信!我信!”
  “我爱你!阿瞳!”
  “我……小……我……哇─”瓢虫小姐大哭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他没见过……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个惊雷闪电不断地打在温乐沣身上,却像打在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上一样,没得到任何反应。
  温乐沣慢慢地在雷电的击打中向他走去,如同鬼魅。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西装道士颤抖地指着他,说,“不要过来……我让你不要过来!”
  温乐沣笑笑:“你不是很厉害的道士?怎么会猜不出我是什么东西?”
  他张开自己的手,继续向他接近。这个白痴!看了这么久还没发现,他根本没带身体来?
  西装道士举着拂尘,手抖得筛糠一样,“不怕雷电的……除非是万年以上的老妖……或者……或者……”
  “或者……是神仙?”还有魂魄……不过这一点他不打算提醒这个半吊子!
  温乐沣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本来神仙和妖怪都不与人类为敌,你为什么要专门和我们对着干?她和那个人类是自由恋爱,你管得着吗?”
  没有咒语,雷电逐渐变弱,终至消失。
  西装道士被他扼得直翻白眼,“是……是自由恋……但是……”
  “温乐沣先生!”
  温乐沣手上的劲道放松了些,回头发现瓢虫小姐拉着她情人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
  “找到你的情人了?”
  “嗯!”瓢虫小姐大力点了点头,“那个家伙果然是个强盗!他居然把小中绑起来!”
  温乐沣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一眼那个西装道士。
  西装道士咽了一口唾沫,“不……请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刚开始呢,我本来没有……”
  温乐沣肋下的手臂一拳砸上他的胸骨,那家伙嗷地一声被打飞,牢牢地黏到了墙上。
  “这就太好了。”温乐沣笑着说。
  “谢谢你……”瓢虫小姐感动得又开始掉眼泪,“要不是你我就真的错过了……真的很感激!你不仅救了我,还拯救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温乐沣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正想就这么出门,忽然想起墙上还黏着一个,便又回头走到那道士身边。这家伙是一定要剥下来带走的,否则在这里实在太妨碍人家小夫妻……
  站在道士面前,他一边想着瓢虫小姐用杀虫剂自杀的情景,一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个傻妖怪,要是以后想起今天的事,她一定会把自己笑死的吧。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扑”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受到袭击了,于是回头,发现瓢虫小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她没看他,她大睁的眼睛里什么也没看。
  然后他又听到了“扑”的一声,这回比刚才听得更清楚了,就像是有人把利器戳到肉里一样的声音。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把一穿而过的拂尘。
  瓢虫小姐倒在了地上,透明的血迹在地面上晕开。她脑后插着刻有符咒的短刃,从脑袋的裂口中,噗噗地直往外冒着透明的液体。
  ─根本没有什么强盗,也没有什么信错人的问题。
  ─骗人的,根本就是瓢虫小姐那个深情的男友!
  ─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他根本不该相信她的判断!
  “混─蛋!”温乐沣暴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向后挥去,但他的胳膊挥了个空,那个该死的道士早已料到他的动作,猛地拔出拂尘,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
  温乐沣胸口的鲜血狂喷出来,溅得满墙都是。
  他是魂魄……没错!他现在还是魂魄,但那是道士的拂尘!这拂尘穿过了他的魂魄,也伤到了他的躯壳!
  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个男人,想将他立毙于掌下。但他的能力随着血液的喷涌逐渐减弱,不要说造成伤害,连抬起胳膊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道士和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只是轻松地走几步,就可以躲开他花费全身力气的动作。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他连口中也吐着血,愤怒地说。
  “报应……哈哈哈!报应!”那两个人类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杀妖怪有报应呢?神仙说这是功德!功德积够了还能成仙呢!至于你,只要把你打得灰飞烟灭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哈……”
  “成仙……”温乐沣冷笑,“你他妈的做梦去吧……!”
  无效的追杀最终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倒在了瓢虫小姐的血泊上。
  血泊中的女人早已不见,只剩下了血中的刀,还有一只小小的瓢虫。
  瓢虫小姐,已经死了。
  “混蛋……”温乐沣闭上了眼睛,他最后吐出的虚弱话语,不知道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自己。
  也许他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也许他那时候就让瓢虫小姐自杀比较好。
  更也许他应该仅仅救下她,但绝不该劝她回家。
  他叹息。和那么多妖魔鬼怪战斗过那么多次,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抗争,到了现在却……真是阴沟里翻船……
  很抱歉,瓢虫小姐……
  “大师,怎么样?”那个于中踢了一下温乐沣的手臂,一脸的厌恶。
  西装道士得意的鼻子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哈哈哈哈……当然没问题!我连他的命门都戳碎了!他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哈哈哈哈哈哈……”
  “大师说得是!”于中谄媚地献上一根烟,西装道士摇手不要,“那,大师,这人怎么办?他难道就一直这样子?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杀了人哪。”
  西装道士露出了有点纳闷的表情,“说到这个我也奇怪,命门都破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该恢复原形了吧。怎么还维持着这个模样呢?”
  “啊!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急,”西装道士躬身摸上温乐沣的脚,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摸,“这种情况八成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宝贝,让我找找看,没准还可以增加法力延年益寿……”
  摸着摸着,西装道士的手忽然猛地一弹,像被电打到一样跳了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温乐沣的腿,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敢相信一样。
  “大师,怎么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士一边念叨着,一边颤抖着后退。
  “大师?”于中正惊讶着大师的奇怪变化,一回头,也惊得大叫,“啊!你你你不是─”
  温乐沣擦着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来。他左手拿着开盖的手机,身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黑光。
  “我不是怎样?嗯?”他冷冷地微笑,一如鬼魅,“你们以为……一个小妖怪就没有靠山了是不是?你们以为看起来很无能的人,就很好欺负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这样灭掉我们就没人发现?嗯?”
  他举起沾染血液的手机,向他们炫耀似的一晃。
  “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叫做传递工具。”
  西装道士的脸都绿了,“是魂魄行走……是魂魄行走!你是阴家的什么人!”
  魂魄行走,通过任何工具,只要它能将资讯传递过来,就能将魂魄的力量传递过来。温乐沣在这头,温乐源就在那头,只要他们之间还有这个手机,温乐沣就能使用温乐源的力量。
  这样的能力听起来很好,不过很累,如果不是太需要,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而这个摩登道士居然知道魂魄行走,也勉强算不错了。
  温乐沣稍微歪了一下头,笑笑:“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那个绿荫公寓的管理员,我和哥哥叫她姨婆。”
  西装道士惨叫着夺路而出,温乐沣用没有握手机的手向他一挥,好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挥过去了一样,猛地压在了道士的背上,把他压得惨叫着趴到了地上。
  二百公斤,是温乐源能控制的最大压力,他很幸运,温乐源从来没有对普通人用过这么高限额的力量。而温乐沣,也从来没有让他对普通人使用过这么强的力量,但今天他没有说话,到最后他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对温乐源而言,他不该伤害温乐沣。
  对温乐沣而言,他不该对瓢虫小姐赶尽杀绝!
  他犯了“禁忌”,所以他将得到“惩罚”。
  “饶命……饶命啊!饶了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啊!”
  道士还在惨叫。他居然没死,果然不是普通货色。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已经骨折筋断,死得很透了才对。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正在承受强大压力的背上,抬头看着躲在角落里,已经尿了一裤裆的于中。
  “记得我说过的,报应?”
  于中拼命点头……一会儿,又拼命摇头。他已经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们说想成仙是不是?没有报应?嗯?”
  温乐沣的手底下发出哢哢脆响。
  “报应总会来,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手下的人从喉咙里挤出的垂死声音,他的骨头正在一根根断裂,粉碎性的,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修复得了,他已经快完了。
  ─只要,没人救他的话。
  “大……大师!神仙!您放过他吧!”于中颤抖着大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快死了!”
  “哦,那你的妻子呢?”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他是人!不能杀人!”
  就在快要压断那道士心脏附近的肋骨,让骨头插入他心脏的时候,温乐沣忽然住了手。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哥,行了。”
  “……真的没事了?”
  “嗯。”
  温乐沣挂了电话,放开了奄奄一息的道士,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于中。
  于中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也不敢说话,只是一直打颤。
  “报应……没理由只有他一个人受,你说是吧?”温乐沣说。
  于中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既没有点也没有摇。
  温乐沣扯开道士的衣服,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开始在他的背上画奇怪的符号。
  画完之后,他走到了于中面前。
  于中一边颤抖一边后退,他一把拽住他,按倒在地,扯开衣服,于中死命挣扎,但他哪儿是温乐沣的对手?温乐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压住他,在他背部的同样位置也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符。
  “你说,不能杀人,”温乐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起身,后退,“你说,杀你妻子就是应当。好,好,你很善良。那我现在告诉你,其实我在你们身上画的是同命符。从今天起,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于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使劲用已经破烂的衣服擦自己的后背。
  温乐沣笑了:“没用的,你能擦掉血,但擦不掉符,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他死死看。”
  “不要啊!”于中扑过来,趴到他脚下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把这个符解了吧,把这个符解了吧!”
  “为什么要解了呢?”温乐沣惊讶地问,“他不是你的同类吗?不是不能杀人吗?反正只要他活着你就能活着,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于中死命拽他的裤腿,“我不要和他一起死!大师!求求你,神仙!我不想死!我不想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是啊……”温乐沣看了看瓢虫小姐透明的血液,冷冷地笑了,“谁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不只你一个。”
  他一脚踢上于中的胸口,于中倒在地上,痛得身体蜷在了一起。
  温乐沣走到瓢虫小姐的血液中,躬身捡起她小小的身体,托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瓢虫小姐伤心的房子。
  “我明明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拥抱,你给我一个圈套……”
  温乐沣打开手机,设定为歌声的铃声顿时断了。
  “乐沣?”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我闻到血气,还有杀气。”
  “没事。”
  “是你身上的杀气。”
  “我说没事!”
  “……乐沣。”
  “……”
  “你一定会处理好的,所以我不需要过去,是不是?”
  “……”
  “乐沣?”
  “……”
  “你在哭吗?”
  “没有。”
  “哦,那就好。”
  那就好。
  温乐沣就这样开着和兄长通话的手机,茫然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  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天荒地老。
第四章 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一
  一生,一世,秘密往事。
  永远地关上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说、不看、不听。
  “这是你的罪孽,都是你的错。”
  耳畔没完没了的私语。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消失在楼梯口。
  五岁的小男孩从走廊里啪嗒啪嗒跑出来,消失在太阳下。
  五岁的小男孩从楼梯上啪嗒啪嗒跑下来,消失在角落中。
  他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这么看着小男孩一次次跑出来又一次次消失,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冯小姐嘴里哼着“玫瑰玫瑰心儿坚,玫瑰玫瑰刺儿尖……”的歌儿在楼梯上飘浮,像坐电梯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温乐源坐在楼梯最低的台阶上,头靠在扶手上,强壮的身躯硬是把本来就不太宽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
  “冯小姐你别唱了……”温乐源熬不住了,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地说。
  本来冯小姐的嗓音不错,唱歌的效果应该也不错才对,可惜她毕竟是鬼,有哪个人听鬼唱歌不起鸡皮疙瘩的?
  温乐源的反应很正常。
  “要么你就回你房间去……要么继续听我唱歌……这里是我的地盘,不归你管。”冯小姐阴凉凉地给他一句之后又继续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
  就算这歌声如何动听……有人会喜欢看着一个光有背面没正面的女人,飘来飘去地唱吗?
  温乐源神经很粗,但不代表他的神经能比得上水管粗。
  温乐源终于忍无可忍……地四肢并用,开始往楼上爬,看来冯小姐是赢得差不多了。
  “玫瑰玫瑰……”
  爬到一半,温乐源的动作又停滞了,他想了想,倒退着爬了下来。
  “你又回来干吗?”冯小姐问。
  “我改变主意了。”温乐源坐回原来的位置,说。
  见自己的歌声没用,冯小姐也不唱了,转而选了温乐源背后的较高台阶站着,“温乐源……”
  “干什么?”
  “我可是你的长辈。”
  “是啊,你做我奶奶都够了。”温乐沣不耐烦地说。
  “所以,这么多年,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温乐源搓了搓脸,好像要把她说的话全都搓出去,“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这时候和乐沣整天待在一起就够难受的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会儿……”
  头顶上传来冷冷的声音:“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让哥哥大人这么为难。今天你不如就在那里一直待着吧,等舒服了再回来。”
  等温乐源大惊失色地抬头去看时,楼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看!你看!”温乐源埋怨地说,“又把他得罪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脾气暴躁,我都尽量忍着不敢得罪他了……”
  冯小姐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那怨谁?还不是你自己话太多?我刚才可是连一句都没说过。”
  温乐源痛苦挠头,“啊啊啊!都是你的错……”
  冯小姐:“……”你到底听进去我说话没有?
  “好了,”冯小姐用脚后跟碰了碰他,“这么大人了还整天看着弟弟眼色行事,像什么样子?奶奶来给你讲个故事,让你把不高兴的都忘了吧。”
  温乐源气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冯小姐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就开始讲她的故事:“从前有个男人杀了女朋友,结果血衣洗不干净,据说女朋友的鬼魂会藉着没洗净的血衣来找他……”
  “最后女朋友对他说‘因为你没用某某牌洗衣粉,笨蛋’,是不是?”
  冯小姐静默,一会儿又继续道:“那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一对夫妇带着小男孩出去玩,小男孩在树下高兴地跳来跳去……”
  “后来看录影带,才知道原来有只鬼手抓着孩子的头发一拔一拔,对不对?”
  冯小姐默然,再一会儿又继续:“再来个故事,你一定没听过,而且你们这些男孩子肯定爱听。话说有一个女孩子在澡堂洗澡,一个女鬼跟她说……”
  温乐源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对她吼:“我替你说吧!那女鬼说‘学妹你看我好惨我没有脚啊!’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就跟你一样絮叨!
  “别人都知道了还说!女孩气急了就跟我一样啊!转过来说‘学姐你看我更惨我没有胸啊!’就跟你一样只有背没有胸啊!
  “还要不要听?还要听的话,我还知道很─多!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本来温乐源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现在的嘴脸更是恐怖得像要吃人一样,面如锅底,眼如铜铃,牙龇得老长,说他是妖怪都不够形容的。
  如果冯小姐有正面的话,她现在的表情大概会清清楚楚刻上“目瞪口呆”四字。可惜她只有背,所以温乐源只能看得到她稍微往上飘了一点,再无其他异状。
  温乐源深呼吸几次,又坐回去:“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忘了那些事,不过我真的很烦,让我安静会儿……安静会儿……”
  冯小姐歪了歪头,好像在通过那双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眼睛看他。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讲个故事……”
  温乐源真的要绝望了:“姐姐!阿姨!奶奶!祖姥姥!你行行好吧!”
  “这个故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如果是从网路上看来的就不必了,胡果那个胆小鬼的存货,你看过的我也看了……”
  冯小姐轻笑:“这个故事我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他问:“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唉呀,我也不记得了,”冯小姐笑,“不过这也怨不得我啊,这么多年了,谁还老记得那么清楚呢?”
  “那好吧……”温乐源疲惫地说,“没听过的,你讲吧……”就当没听见吧……没力气了……
  有一个女人……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许是没落贵族的女儿,出嫁到外地去。
  虽说因为连年战争,家中已经逐渐萧条,但女儿出嫁这种事还是不能等闲视之,嫁妆当然不能少,大件的小件的凑合凑合,就是长长的一条龙。
  本来有朋友在军阀手下做官,愿意一路护着,结果出嫁前一天被调走打仗,可吉时又不敢耽误,出嫁的队伍就只好忖忖地出发了。
  果不其然,出嫁队伍刚走到一半,经过一个叫乌头山的地方时,忽然冲下来一队土匪,硬生生地冲散了队伍,开始大肆抢掠。
  那些家丁保镖哪是土匪的对手,只是稍稍做了些抵抗,转眼间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出嫁的新娘子在丫鬟婆子的帮助下逃出轿子,但女子的小步子怎能跑得过土匪的高头大马?
  只听得身后呼喝声越来越近,新娘子什么也忘了,只知道不停地跑,跑……
  马蹄声已然接近背后,丫鬟在身后猛推她一把,悲怆地喊:“跑啊!小姐!”
  身后,随即传来丫鬟的惨叫。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新娘子挽起裙子发疯地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又跑了多久,等她恍然之时,才发现早已甩掉了土匪,跑到了一个小城镇上。
  那个小城镇离夫家不远,她便用身上仅剩的钱,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农妇,请她们送她到夫家去。
  尽管遭遇那样可怕的事,所幸她身上还带着嫁人的信物,到了夫家,很快就被迎了进去,夫家一面派人去她家中通报她平安的消息,一边与她成了拜堂之礼。
  如果人生也能如故事一般,到了该结束的地方就结束,那必定能少了很多的遗憾。可惜,这不是故事。
  新娘子变成了少奶奶,新婚的几个月里,夫妻两个真个是整日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羡慕死人。
  但最甜的时间只有那段,结束之后,方才是地狱的开始。
  少奶奶的丈夫原本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大业大,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无恶不作;但因为还有两个稍成才的弟弟,他爹娘也就不管他。
  这回因新娘子貌美如花,竟能令他新鲜了几个月,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但仅仅这几个月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不久,他便又故态复萌,丢下新婚妻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玩在了一处。
  可怜少奶奶年轻貌美,却被丢在深宅大院中自生自灭,没了夫君相伴,又仿佛没有怀胎的消息,如今连到前院与公婆一同进餐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整日以泪洗面。
  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也许就是从夫君不再往后院来之后不久,少奶奶就得了一个怪病。
  每天吃罢早饭,她就全身酸软,必定要躺下睡觉,约莫半个时辰后,不管有没有人叫,她都会忽然醒来,此时就会发现她全身正在流水。
  那水既不臭也不黏,不像出汗,只有点淡淡的血腥气,流水的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每每要将床褥都浸得透湿方才慢慢停止。
  少奶奶怕死了这怪病,原本她就不再受那家少爷的宠,路上丢了那么多嫁妆,家里又无力再置办那么多礼品,夫家就在为这个不高兴,猜测是不是她家小气不愿出钱,收了她与儿子拜堂已是大恩德,现在又得了这个怪病,不赶她出门才怪呢。
  幸亏夫君新婚过了之后,便总也不在她这里住,就是住也住不到她发作的时候。
  所以这病也只有家里又补送来的陪嫁丫头们知道,到了时辰拿净褥来给她换掉,被水浸透的就悄悄拿去洗。
  奇怪的是,就算身体这样流水,她也不需要喝很多水来补,甚至逐渐不饿也不渴,连饭也不想吃了。
  有一个月,夫君全没到她这里来一次,她竟还稍有些庆幸,因为这样就不必紧张夫君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但之后的消息,才是真正打击了她。
  夫君,同时迎娶了第二、第三房妻子。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夫君必定会有第二第三个妻子进来,新婚之时她就听他说过,不过沉浸于甜蜜之中的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真的会出现。
  她的房和二房、三房离得很近,只隔了一道墙,从那天起,她就只能整日留在自个儿的房里,听着隔壁夫君和她们的调笑声。
  也似乎是从那时候起,每日,水流得更多了。
  刚开始还只是染湿了被褥,如今除了染湿被褥之外,还从床上流下去,流成一道蜿蜒的小河,在屋里诡异地攀爬。更怪的是,现在流出的水也不像以前那样清亮亮的,而是变得非常浑浊,带了些暗红的颜色。
  二房和三房的家境不错,虽然她家已经开始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两房家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家。
  可那两房并不因此就安分地做小,反而天天在夫君耳边叽叽咕咕没多少好话,搞得夫君偶尔到她这里来也是吊着一张脸,不多久就走了。
  她惴惴,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但夫君的眼色就是她的命运,若是夫君都这样对她,那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吗?
  可是变了心的男人就拉不回来了啊!她却还不明白,只一味地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拼命在自己生病后脸色就没有好起来的脸蛋上,涂抹胭脂水粉,每日每日,勾绘出好一副精致的美人图。
  但除了这些之外,她根本不敢去做任何事来挽回丈夫的心,更不敢有半点不满,她只希望夫君能回头,只要他回一下头,一定能看得到她为他盛开得多么漂亮。
  因而即使是这样美丽的她,夫君渐渐地连一次都不再来看她,牡丹开得再美,赏花人不在,也是不行的。于是牡丹又渐渐枯萎了。
  应该赏花的人不在,不代表别人就是死的;夫君不在,不代表他的兄弟们就不懂花开时的绝美胜景。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也许偷情才够刺激,不知从何时起,夫君的两个弟弟就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的小院里,明里暗里地对她挑来逗去。
  她可是从小便被教会要严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大惊失色。
  可不管她怎么躲,那两个人总能交替着出现在她面前,又是淫词又是艳语,把她臊得又羞又怒,却对这两个小叔子没有办法,若是告了公婆,反而会被骂做不守妇道、勾引小叔的淫荡女人。
  一次,夫君的大弟竟要强行将她往床上按,她拼命挣扎,结果二弟进来了,她向他求救,以为他能救她,没想到那兄弟二人竟是同样禽兽,扑过来就帮着按她的腿。
  她喊啊,喊啊,喊得嗓子也哑了,她知道娘家给她带来的丫鬟,必已被做了手脚,但她也知道至少隔壁的二房和三房肯定是能听到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房梁上回荡,她听到颤动的木床在耳边呻吟,但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来救她。
  ─有人来救她,可惜是在最不堪的时候。
  夫君的大弟办完了事,二弟刚要爬上她的身体,门就被撞开了,气得发抖的公婆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看着小屋里散发淫靡气味的三个人。
  “救救我……”她无力地乞求。
  但谁也没听到。
  “反了!反了!一个淫妇就把你们都弄昏头了!”婆婆扯散了头发,边哭边骂。
  公公举起拐杖,不由分说就向床上的她打来。
  被父母的莅临吓呆的两个禽兽终于醒悟,叫道:“爹!娘!是这荡妇她勾引……”
  拐杖不由分说地兜头打下,那两个禽兽套上衣服就仓皇逃窜,又被家丁们挡住。唯有她,无人理会,本就让血流了满床,又硬受了一拐,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见她这样,公婆也好像吓坏了似的,带着人火速退了出去,把她娘家的丫鬟仆从都丢进小院里,又锁上了院门。
  那门一锁,就是三个月。
  她受了严重的伤,且被关在这小院里,没有大夫来看,她的身体就很快地坏了下去。后来,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日复一日,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偶尔她稍微清醒,就觉得丫鬟仆从们好像少了。
  她想,他们也许是逃走了吧,不知道是从哪里逃走的呢?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悄悄逃掉。
  但是舍不得夫君啊……对了,夫君呢?为什么他不来呢?
  终于有一天她清醒的时候,发现连最后一个丫鬟也不见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有些痛苦,又有些放松,因为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受罪了,再有罪她自己受就好了。
  她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一日夜晚,她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给自己梳头。寒冷的夜里,院中竟还有小白花开着,她就看着那些白花,口中轻轻地哼歌。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只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她也不怕,她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知道夫君必定明白她的,总有一天,她会向公婆说清楚,让两个小叔子还她的名誉。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