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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神话系列

_15 清凉院流水 (日)
好想赶快进大学念书。我要进男女合校的大学,结交朋友和男朋友,再过着跟大夥儿一起看电影的日子。
可是,这个梦想终究无法实现,最後只是以梦想的形式收场。
高三的冬天,千鸟发现自己的视线时而会变得模糊。大概是念书过度导致眼睛疲劳吧?当时她是这样想的,也没去眼科求诊。时间就这样继续流逝。在时光河流当中渡河的人,从来就没有想过刺骨的寒风会将整条河给冻结了。
某一天,天空中万里无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天际却冒出了烟雾,看起来就像阴天时一样灰暗。
从房间的窗口看着外头的天空时,千鸟感到极度讶异,甚至怀疑是不是发生了日蚀?
接着她到餐厅去吃早餐,神清气爽地和正在看报的爸爸以及拿着盛荷包蛋盘子的妈妈打了声招呼。一如以往的日常生活,在千鸟问了一句r《『天的天气如何啊」之後产生了变化。父亲用开朗的声音说: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呢,千鸟,晴朗得连一片云都没有。今天的模拟考试要加油罗。」
好天气?万里无云?千鸟心中微微地产生了混杂着疑惑和害怕的感觉。
哪里晴朗了?天色明明这么阴暗……
最初的一瞬间,千鸟脑海里浮起最坏的可能性,可是害怕承认这个事实的心情却束缚、麻痹了千鸟的思绪。我的眼睛就要看不见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用餐时,千鸟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父母关於天候的事情。
——好大一片蔚蓝的天空呢。好久没有过的好天气耶。
从父母的态度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并没有欺骗千鸟,他们确实是看到了跟自己不一样的景色。当然……严格说来,每个人因身高(视线的高度)和视力的差异,看到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然而我们可以说服自己,在哲学家所谓的「妥当」标准下,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景色。问题是,当自己被排除在「妥当」的范围之外时—那就是异常了。
当时她就明白,异常的是谁了。
离开家之後,千鸟骑着脚踏车前往最近的车站。在电车上茫然地望着列车外的景色时,以及到达指定为全国统一模拟考试会场的补习班、和四周人开朗地—表面上开朗—交谈时,覆盖在她心头的那层雾始终没有散开过。视野依然是一片混浊。
即使是在考试时,她也没办法集中精神解题。应该是白色的答案纸看起来是灰色的,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她怕跟父母说出实情之後会被带到眼科去——万一已经太迟了怎么办?如果失明是无可避免的後果的话怎么办?
一闭上眼睛,心中的恐惧就越发强烈—万一失明,就算睁开眼睛,看到的景物也是这种状态。
想到这里,她连睁开眼睛都感到害怕了。万一睁开眼睛之後,眼前仍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话……
自己会歇斯底里地痛哭失声吗?
在这种状况下,「偶像」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了。
一格一格走过去的手表秒针,让人不由得想要诅咒起来。如果时间停止的话,就算不是最佳状态,也还是可以维持目前的视力的—
可是,秒针仍然冷酷地持续走着。
喀叽、喀叽、喀叽。
可是,我的眼睛真的会看不见吗?也许这只是暂时性的现象……我应该可以复元的。
闪过这个念头之後,她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尽快赶到医院去:然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只是她安慰乐观的自己的想法。於是千鸟就像钟摆一样,在两种极端的思考空间中摆荡,结果她根本就没办法专心地考试。
她想了许多事情,时间就在顷刻之间过去了。
模拟考结束之後,她依然没办法和笑嘻嘻地来找她讲话的朋友们交谈。因为她是「偶像」,她不能表现出怯懦的样子。只要一表现出怯懦的模样,她大概就会遭到众人的轻视了吧?而自己就会跟被她孤立的人们一样—或者更严重—为众人所排挤。
为凄惨的「欺负」行径赎罪……
她也不能找家人商量,因为找家人商谈,就形同死刑犯本身自行在死刑执行书上签名一样。她必定会被家人带去看眼科,千鸟的心头浮上医生的脸孔——遗憾地甩甩头,把冷酷的实情告诉患者的名医。
「很遗憾,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为时已晚……为时已晚!
千鸟一边骑着脚踏车从车站赶回家,一边哭着。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
她不能依赖任何人。
不知不觉当中,她完全孤立了。
*
千鸟直到病症进入末期才到眼科去,然後被医生告知她得了恶性的白内障。
当她点上散瞳剂接受诊察时,整个世界被无限的光芒所盈满,使得她没办法睁开眼睛。千鸟亲身感受到了即使睁开眼睛也看不到东西的惊慌。
以後,这个状态将会永远持续下去。不是被光芒,而是被黑暗所席卷……
失去光芒的千鸟,一夜之间彷佛变成了废人一样。
千鸟从女子高中学校休学,在家里过着绝望的日子。父亲不断地安慰她,母亲则租来影片,把故事的梗概说给她听,可是千鸟的心灵却一直处於乾渴的状态。她觉得应该站在她这边的父母好像也渐渐地离她越来越远。知道千鸟失明之後,朋友们都离开了她。一开始还有朋友来探望,但是在亲眼目睹堕落的「偶像」之後,似乎都对她失去了兴趣。
所有的喜乐都被夺走了,剩下来的只有苦涩。自己像是在绝望的大海当中过着溺水般的生活一样—再这样活下去也没用,千鸟好几次有这样的想法,她认真地考虑自杀的可行性。
但是,她甚至连自杀的气魄都没有了。
父母本来应该是千鸟的最後支柱,然而在不久之後,他们对一直沉溺於绝望当中的千鸟,也变得越来越冶淡了。
我的孩子为什么必须面对失明的命运?千鸟似乎可以从父母的言语当中感受到这种愤怒的情绪。千鸟开始觉得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下管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
无所事事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是伊馆郁夜将千鸟从深不见底的沼泽中救出来的,只有这个以前曾被千鸟欺凌的郁夜会定期单独前来探望她。郁夜的意图让千鸟感到不舒服,然而对千鸟而言,她的存在仍是非常珍贵的。她是千鸟在这个世界的最後一线希望。
郁夜在当地的邮局找到工作之後,就对千鸟的父母说:
「我想跟千鸟学姊住在一起。」
父母露出讶异的表情。很明显的,他们无法理解郁夜真正的想法。有谁会自行把沉重的负担揽到自己身上的?
「千鸟学姊是我最尊敬的学姊。她很值得信赖,只要跟她在一起,我的心情就会稳定下来。」
刚开始展开独立的生活,如果外出时能有个人留在家里,心里会觉得比较踏实些,回家时有亲密的人等着也会感到比较安心—这是郁夜的说词。
郁夜大概不用多久也会放弃千鸟吧—千鸟的父母虽然这样想着,不过还是答应了郁夜的要求,只要她们两人都同意这样做的话。老实说,父母也因为少了一件麻烦事而松了口气,他们对女儿的爱在此时似乎已经消退到某种程度了。
於是,她们两个人开始了同宿的生活。
「姊姊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郁夜称千鸟为「姊姊」,大概是受到少女小说的影响吧?郁夜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但是千鸟却莫名地感到不舒服。她不喜欢被人这样叫,可是还是乖乖地听郁夜的话。郁夜则要千鸟叫她「小E」(可能是取「郁」的谐音)。
郁夜早上外出工作之前会和千鸟共进早餐,然後再赶赴公司。她每天会帮千鸟做便当当午餐,晚上回来之後还会帮千鸟做晚饭,所有的家事也都由郁夜负责。千鸟除了感到畏缩之外,一开始时的那种不舒服也慢慢地变得强烈了—这个孩子企图把我封闭在密室当中。
「什么事情都要你做,真是不好意思。」千鸟觉得过意不去,这样对她说道。每次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郁夜一定都会强力制止她,下让她动手。
「我是心甘情愿的,没关系。」
白天郁夜不在的那段时间,千鸟几乎都是坐着发呆过日子的。而跟郁夜共处时,她的心情又会处於紧绷的状态,迟迟无法平静下来。有时候她会将电视或收音机开着,但是大部分的时间,她的思绪都用在回想过去。
假日时,郁夜会去租电影的录影带,或者买有趣的书回来读给千鸟听。市面上也有出售由志工朗读小说的录音带,但是郁夜却喜欢亲自念给千鸟听。
生活中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是被动的。千鸟很怕掌握自己一切的郁夜,然而,她的存在却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因为被孤立於这个世上的千鸟渴望着爱。
另一方面,千鸟始终无法理解郁夜的想法,有时候会觉得她的行为让人感到不自在。从郁夜的行为看来,她对千鸟的感情似乎从以前就比他人更重。由於感情过剩又太强烈,有时候郁夜甚至让人感到不耐。当时千鸟为了保持身为「偶像」的权威—也为了避免被独占,因此孤立了郁夜。一直到千鸟失明之前,郁夜一直都离她离得远远的。
而後郁夜回到千鸟的身边,很难让人相信她只是基於单纯的好心。以前千鸟曾害她被班上的同学孤立,她可能心存怨恨吧?郁夜是不是企图对失去光明的千鸟进行报复呢……
世界从眼前消失的不安引发了千鸟心中的惊惧。在感到畏怯的同时又感受到郁夜的好心,这让千鸟不得不怀疑郁夜的好心背後别有用意,她心中的阴影因此膨胀了好几倍。
千鸟养成了利用人车稀少的早晨外出散步的习惯。现在她也已经习惯点字了,跟早上散步时熟识的慢跑老人以及出来遛狗的少女也建立起了不错的关系。
习惯新生活之後,她的心情也渐渐沉稳下来了:可是对郁夜的畏惧却越发强烈。
为黑暗所笼罩的世界也有其乐趣—置身於密室之外时,她已经可以开始这样想了。透过心眼看这个世界,也可以发现美好的喜悦。
但是,置身於密室当中时,郁夜的存在便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朝着千鸟伸出魔掌。郁夜既温柔又体贴……千鸟无法坦率地接受她这样的付出,她的存在对千鸟而言是恐惧的根源。她害怕隐藏在善意背後—真的有吗?—的恶意,因此只能对郁夜言听计从。她害怕惹火郁夜,因此总是忠实地顺从她。
千鸟一边想像着散步时认识的老人和少女的脸孔,一边等着郁夜回来。她不「听电影」,不听故事录音带,没有打扫或洗衣服,更没有准备晚餐。单纯的「等待」是比肉体劳动更残酷而严苛的事情。然而,千鸟必须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郁夜回来,这是为了弥补自己以前所犯下的罪—她这样说服自己。老实说,千鸟也不可能不这样继续惧怕着,因为当千鸟被整个世界孤立时,郁夜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一道光。从那个时候开始,郁夜就占据了千鸟的部分自我。父母总有一天会死的,散步时认识的老人或少女也不可能永远都跟自己在一起。
每个人都从我身边离开……除了郁夜,没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尽管如此,千鸟已经不再孤独了,因为她有郁夜……
千鸟对郁夜心存畏怯,然而另一方面又开始对她产生了爱。
她害怕郁夜,同时又深深地爱着她。
*
伊馆郁夜非常满足现在的生活。
她从女子高中时代就一直深爱着大她一个年级的学姊美月千鸟。下是尊敬,也不是仰慕,是真真切切地「爱」着。
在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千鸟虽然拥有最高的人气,然而却时而会露出与她的人气不搭调的悲哀表情。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发现,然而郁夜很早就注意到了,千鸟是孤独的。
郁夜懂得,因为郁夜也是一个住在孤独世界里的人。自从她八岁时父母亲离婚之後,郁夜就由祖父母抚养,从此和年龄相差有五十几岁的老夫妻一起生活。他们对郁夜很好,然而那不是养育孩子的父母对孩子的爱,而是疼爱孩子的祖父母对孙子的宠。郁夜虽然渴望亲子之爱,但是伸手可及之处却没有父母存在。由於对亲情的渴望不断地累积,使得郁夜的心房很自然地封闭了起来。
她跟同年龄的朋友也从来没有建立过心灵相通的友情。朋友都有父母,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她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渐渐长大的。
千鸟是郁夜找到的第一个同类。每次和千鸟接触时,爱恋的情绪就涌上心头。和千鸟的邂逅,就宛如双胞胎长到了十六岁才发现另一半的存在一样,那种感动是笔墨难以形容的。
郁夜想要千鸟。她想把千鸟据为已有,/水远在一起。可是她是学生们的「偶像」,她们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飞越的深长鸿沟。当郁夜企图飞越那道鸿沟时,千鸟却对郁夜进行了沉痛的报复。不过郁夜本来就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因此被其他人孤立并未让她觉得跟之前有什么不同。但她变得谨慎多了,她和千鸟保持距离,静静地等待千鸟接受自己的那一刻到来。
得不到就在眼前的东西,这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同时强化了郁夜对千鸟的爱意。於是她静静地等待……不断地等待。
即使本质上是孤立的,但是就现实的状况而言,身为「偶像」的千鸟总是被许多崇拜者围绕着。但当她的光芒尽失时,那些并不是真的爱她的人们却相继离开了她的身边,只有衷心爱着千鸟的郁夜留在这里。
郁夜对千鸟是有同情没错,然而千鸟的失明对郁夜而言,无疑更是一个让人喜悦的意外。她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认为这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造物主,以其隐形之手将她们两个人的命运交缠在一起的。
我们是被交缠结合在一起的宿命——她不禁这样想。
郁夜慢慢地—但是确实地——接近被命运捉弄而受伤的千鸟。她以温柔的言词爱抚着被打落孤独地狱的挚爱的人,以无限的慈爱拥抱她。
郁夜伸出的援手,比溺水者溺水之前紧抓的那一根稻草还有价值得多。绝望中的一丝希望……千鸟紧紧地抓住郁夜那只纤瘦而华奢的手臂。
就这样,两人合而为一。
*
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响起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安装在公寓大门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千鸟摸索着墙来到玄关处,郁夜立刻将双手环上她的背,两个人热情地拥抱。
「姊姊,今天都还好吧?」
「不,比平常糟糕。」
郁夜的手搭在千鸟的肩膀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郁夜的语气中带着担心的情绪,大概脸上的表情也一样吧?千鸟带着微笑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比平常还寂寞,一定是因为我越来越爱你了。小E,我好爱你,打从心底爱你。」
这是事实。最近千鸟总是把对郁夜的爱排在其他情感前面,因为强烈地感受爱可以让她忘了害怕。
「啊,我好高兴啊,没想到姊姊对我这么好。」
「小E……」
千鸟双手抚摸着郁夜的脸颊。两张脸逐渐靠近,近得彼此的气息都呼到对方的脸上。
「思?」
「不要留我一个人。」
两人的嘴唇重叠在一起。郁夜将包包丢在地上,两人同时跃进爱情的大海当中。
女同性恋者鲜少对彼此的身体产生需求,那种情节往往只存在於小说或电影当中—郁夜曾经在书上看到这样的论点。然而她—她们——却无法自持地互相需索着。激情的爱使得她们出於本能地、强烈地想和对方合而为一。
但是,那跟单纯为了满足性欲、俗不可耐的同志交媾又不一样,对她们两人而言,这种确认彼此的爱的行为是非常神圣的。将一切毫不遮掩地裸露出来结合为一,是她们确认两人之间的羁绊的一种「仪式」。
爱就像悠游於海中时身边的水一般,包裹、爱抚着全身。两人沉溺於恍惚的情境当中,互相刺激着早就熟悉得不得了的对方的神圣领域。
「仪式」结束之後,两人仍然处於感动至极的状态当中,好一阵子身体一直抖个不停。她们都没有过男人,但是都认为即使和男人交媾也得不到如此强烈的喜悦。女同性恋(Lesbian)一词源於蕾丝波斯岛(Lesbos)上的女诗人莎佛,但恐怕就连她也没有如此地爱过女人吧——她们两人的神圣「仪式」就是如此地美好。
没有开暖气的走廊上应该是很冷的,然而即使全裸着身子,千鸟也完全感受不到寒意,就好像郁夜的爱流进了她的体内、炙热地燃烧着一样。正因为眼睛看不到,千鸟比郁夜拥有更强烈的感受,感受着被没有杂念的黑暗所包围、在密室世界里举行的秘密「仪式」……
「姊姊,要不要冲个澡?」
郁夜带着些许羞涩的声音把千鸟从陶醉的世界拉回了现实。
「你先去吧……」
「那我先去冲洗一下。」
浴室的门发出开关的声音。
像雨声般的淋浴声听起来是那么地舒服。「仪式」之後,千鸟一定会想像着郁夜的身体,想像着那副平滑的身体曲线—那个如同丰饶的大海一般具有包容力的身体。千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身体,但想像着她只能凭双手触摸的身体是一种甜美的喜悦,充满了永远无解的谜样魅力……所以,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对郁夜厌倦吧?
——可是,郁夜呢?
万一郁夜厌了我呢?想到这里,千鸟突然感到极度地恐惧,身体顿时整个冰冷下来。那不是千鸟平常从郁夜身上感受到的模糊的恐惧,而是真正的忧惧。
千鸟打了个喷嚏,赶紧否定了那种可能性。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她爱着我,我们应该会永远在一起的……
千鸟爱着郁夜,所以她害怕被郁夜所抛弃。万一郁夜离开的话,千鸟就真的被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一股巨大的惊惶从千鸟的潜意识里浮上来。
难不成,郁夜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这就是她的复仇吗?
是我的被害妄想吗?或者—
千鸟整个人为一股黑暗所笼罩。不是因为她失明,而是从生而为人的那一刻开始,千鸟就为黑暗所包围。必须在这个一切都是模糊的密室世界里找到可以相信的事物,那种痛苦……人是不能在没有任何寄托之下生存的。
所以,被自己所坚定信任的人背叛时,冲击才会如此地巨大。
淋浴的声音停止了,然後是浴室打开的声音。
嘎——
这时,连续响起两声某种笨重物体落地的声音。
静寂。令人下快的静默。
怎么了?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小E?」
千鸟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E!郁夜!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只是一片静谧。
千鸟赤裸着全身爬向浴室。她有不祥的感觉,当初失明时也是这种感觉。千鸟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冶,这是一种恶寒。
千鸟两手触到了黏滑的液体和表面光滑的濡湿物体。
……郁一仅和她的血?
千鸟扶起郁夜,摇晃着她的身体。
「小E……郁夜,你怎么了?喂,你振作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千鸟觉得郁夜的身体比平常轻。千鸟想抚摸郁夜的脸,然而她伸出去的手却扑了个空。千鸟说不出话来,嘴巴像金鱼一样无声地张合着——她发不出声音。她伸出左手想去扶住地面,却触到了一个球形的物体。
是郁夜的脑袋。
除了自己和郁夜之外,室内没有任何其他气息。房间上了锁,玄关的门铃也没响。
郁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个难以想像的可怕东西穿越墙壁、侵入浴室,砍下了郁夜的脑袋。
正因为眼睛不能视物,千鸟更能鲜明地想像那个可怕的影像。
拥有怪物一般外表的家伙在浴室里杀了郁夜。
千鸟之前曾经从电视上的谈话性新闻节目听说过这件事,也听郁夜跟她讲过,所以她知道「他」的事情。
他的名字叫密室卿。
某样东西在干鸟的心中戛然断裂。
「不要——!」
惨叫声在黑暗的密室里回响——
「第十六个被害者」一九九四年一月五日晚上
伊馆郁夜性别:女年龄:二十
身高:一六三体重:五十三
血型:A职业:邮局人员
尸体发现现场:茨城县
密室的暂称:浴室密室
现场的状况:
①被害者在浴室里遭斩首杀害。
②当时室内除了被害者之外,还有一个同性的同居朋友。她作证指出,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在(然而她双眼失明)。
③被害者家中上了锁,没有外人进出过的痕迹。
④现场的周边没有发现疑似凶器的东西。
⑤被害者的背上被人用被害者的鲜血写着「密室拾陆」——
密室十七高度三千公尺的密室
「掉下去了!」
自杀志愿者在天空高处拍打着双臂,两手像翅膀一般张开,纵身一跳,跃入半空中。强烈的气流从下方往上窜起,流动的空气宛如消防车水管中喷射而出的水,强烈地撞击在大庭利密的身上。
利密的身体以快如子弹的速度坠向地表。
从三千公尺的高度,坠向敞开怀抱、仰视上空的大地胸口……
好快!好快——好快!
降落伞可以撑到什么时候才打开?自己可以多接近极限?
利密想看看生死交界上的东西。他想体验之前已经尝试过几次,却尚未得见的神秘领域。
据说自杀失败的人因为体验过死亡的恐惧,因此绝对不会想再自杀—真的是这样吗?
这几年来,利密一直在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人生已经失去兴趣的利密下认为死亡有那么可怕。他觉得自己是人生的失败者,对他而言,自杀也只不过是人生的一种选择而已。
然而,他虽然试过自杀几次,却总是无法如愿,以致於仍然苟活至今。
死亡并不可怕。可是,或许自己根本是对死亡产生了兴趣……
如果一个人死亡之後会有某些东西在等着他的话,那么他希望在人生的最後一瞬间能够亲眼看到那些等在那里的东西。所以利密总是非到最後关头绝不打开降落伞,只为了想看看临终时的梦境,那个可以确认生死交界的美梦—
或许我只是在骗自己。虽然编了那么多理由,但事实上或许自己只是怕死罢了。
他的两手贴在身上,头下脚上往地面直冲而去。
划破劲风,成为一把撕裂天空的利刀,利密将身体交给了地心引力。重力加速度加速了坠落。利密的嘴角露出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将碎裂!
大地上将看到一具四肢曲成十字钩状的尸体,头部像破碎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脑浆和血水四处飞溅。
一个生命的终点终将到来……
*
「喂,你好歹也醒醒啊,利密。」
有人摇着他的身体,利密睁开眼睛。
—我是在作梦吗?
要说这是一场梦,那也未免太过真实了。气流刺痛肌肤的触感、撞击在大地上的冲击、丑陋变形的尸体—印象实在太过鲜活了……
难道这不是梦,而是位於生与死的境界吗?
在平行的世界里,或许自己已经死了。自己是否是看到了平行世界的情景—本来是不可能看到的死亡景象?
他茫然地想着,脸颊突然被人用力地拍打。并子敬端整的脸孔正审视着他,十人座的轻型飞机中响起笑声,後方有人嘲笑利密似地说「O吕dm日ninR了
原来我还没有跳出去呢。我还活着。
利密愕然地看着并子敬,他对利密点了点头。
「快要跳出去的时候,别打盹儿。」
他紧握着戴着手套的两只手,活着的真实感顿时涌了上来。他觉得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一样。
好下容易搞清楚了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之後,利密看着敬的眼睛说:
「……我作了梦呢。」
「什么样的梦?」
二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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