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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_59 梁羽生(现代)
  段剑青神色黯然,说道:“我爹临死的时候,还在叫着叔叔的名字。他说他一生最遗憾
的就是做错这件事情。”
  缪长风安慰他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用不着太伤心啦。”
  段剑青道:“我的爹爹对不起叔叔,他生前没能弥补这个过失,我做儿子的只能设法替
他补过。缪大侠,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缪长风道:“世兄不用如此客气,请说吧。”
  段剑青道:“缪大侠、云女侠,你们两位是家叔的朋友,我想请你们帮个忙劝一劝他,
劝他回家。这个家本来是他的,要是他能够回来,我不但可以告慰先父子九泉之下,就是对
自己我也可以有个交代了。”
  缪长风道:“以令叔的性情,只怕他不能在家里做个王爷。”
  段剑青道:“我知道家叔不会稀罕产业,更不会稀罕祖先留下的虚荣。但即使他不愿意
长住家中,我也希望他能够口来见上一面,让我们叔侄重新相认。”
  缪长风见他说得情辞恳切,心里也觉难过,便道:“好的,要是能够见着令叔,我一定
帮你劝他。”
  段剑青道:“缪大侠,家叔不是和你们有约的吗?”言下之意,否则段仇世焉能知道他
们的行踪?
  缪长风道:“令叔是约我们到点苍山去见他的一个朋友,但他也到了大理,却是颇出我
们意料之外。”
  云紫萝道:“实不相瞒,令叔要我们去见的朋友,就是那个到过你们家里,貌似猢狲的
他的师兄。不过令叔只要我们来找他的师兄,他自己却说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我们是一个
多月之前,在蓟州的北芒山和令叔分手的。”
  段剑青道:“既然如此,家叔可能就在他的师兄之处。”
  缪长风道:“我们也希望如你所说,能够在点苍山见得着令叔。不过,令叔的脾气你是
知道的,所以还是让我们先到点苍山去探一探,待到有了令叔确实的消息,我再告诉你
们。”
  段剑青笑道:“我爹曾经得罪家叔那位师兄,我本来也不便贸贸然就见他。这样安排很
好,请你们顺便替我向他表示歉意。”缪长风道:“好的,我和云女侠打算明天就上点苍
山。”
  段剑青道:“武公子和武姑娘呢?”
  缪长风道:“他们兄妹是我师侄,和令叔却未见过。他们是因对大理的风景慕名已久,
是以跟我们来游览的。不过,明天我们到点苍山去,却不方便带他们同行了。”
  段剑青道:“大理名胜之地很多,这两天我可以陪他们游玩。待缪大侠云女侠回来之
后,咱们也还可以再上点苍山游览。”
  武庄笑道:“我们可不敢劳烦小王爷,请贵府的家人带引也就行了。”
  殷剑青道:“武姑娘怎么这样客气?”
  武庄正容说道:“不是客气。虽然你自己不承认是‘小王爷’,大理的人可都把你当作
‘小王爷’看待。你带领我们在城望到处闲逛,不怕别人注目吗?”
  段剑青道:“这个我毫不在乎。”
  武庄笑道:“你不在乎,我却是不想太过招摇呢。”
  那老家人见缪长风答应帮忙劝段仇世回家,心里十分高兴,说道:“缪大侠,你劝得少
爷回来,那就好了。我对大理最熟,令师侄要去哪里游玩,我给他们带路。嗯,有一件事,
你们还不知道呢。”
  武庄怔了一怔,道:“什么事情?”
  老家人笑道:“我们的小王爷和他的叔叔小时候一样,也是很喜欢练武的。你们兄妹是
缪大侠的师侄,武功自必也是高明的了。这两天我们的小王爷也正好可以和你们切磋啊。”
  段剑青给他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我这是自己偷偷摸摸的。只因发生过家叔那
件惨事,所以家父虽然或许知道,也没干涉我罢了。我这个盲人摸象偷练的几手三脚猫招
式,哪谈得上是什么武功?我只能向你们请教罢啦,切磋是不配的。”
  武端说道:“家父不幸早逝,我们兄妹学到的功夫也只是一点皮毛,少爷你别客气。令
叔是当代武学名家,他一回来,小王爷不愁没人指点。”
  老家人道:“是啊,所以我们的小王爷要找他的叔叔回来,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完成王爷
未了的心愿,一方面也正是要找个师父啊。”
  段剑青有点不大高兴,说道:“唉,我吩咐过你的,怎么你又忘了?还是在贵客面前叫
我‘小王爷’?不错,我是希望得到叔父的指点,不过,我找他回来,最主要的还是为先父
补过。”
  缪长风佯作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们谈起武功,我倒想向段世兄打听一个人了。”
  段剑青道:“是什么人?”
  缪长风道:“这人是个武林高手,名叫沙弥远,他是少林寺出身的,听说如今是在大理
定边将军府中,段世兄你可知道?”
  段剑青道:“我知道这个人,不过你们来得不巧,他如今已是不在大理了。”
  武庄吃了惊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段剑青有点诧异,说道:“武姑娘,你想会他?”
  缪长风连忙替武庄掩饰,说道:“大家同属武林一脉,能够见一见也好。是我想见他
的,不过见不着也就算啦!”
  段剑青道:“他是前几天奉韩将军之命,到外地公干的,大理的绅士给他饯行,我也叨
陪末座。但他去什么地方,那是公事的秘密,他没有说,也就没人问他,所以我不知道。”
  武庄说道:“那么他还是要回来的了?”
  段剑青道:“我想大概是会回来的吧。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你们,再设法让你们见
面。”
  缪长风道:“世兄也用不着特地为此事劳神,我只希望大家是在一种‘不期而遇’的场
合中相逢,倘若为了我特别去找他,那就太着痕迹了。说起来他到底是官府中人,我只是浪
荡江湖的闲汉,特别去找他,他恐怕会以为我是要巴结他呢。”说罢哈哈一笑,一副满不在
乎的神气,把这件事轻轻巧巧的掩饰过。
  这晚缪长风和武端同住一间客房,偷偷告诉他道:“明天我和云女侠走了之后,你们可
得特别谨慎一些。段剑青这个人,人很热心,看来也似乎可靠,不过咱们和他到底还不是一
条道上的人,在他未表明心迹之前,你们要为父报仇之事,不可让他知道。当然,将来报仇
的时候,也要尽可能避免连累他。”
  武端说道:“叔叔放心,侄儿懂得。”接着笑道:“看今天的迹象,这位‘小王爷’对
妹妹倒像是有点意思呢。”
  缪长风眉头一皱,说道:“我也是恐怕为此惹起麻烦。”
  武端说道:“妹妹和刘大哥虽然未曾定下婚约,但我知道他们是早已真心相爱的。不辽
妹妹毫无机心,人又天真活泼,恐怕她还未看出来小王爷对她有爱慕之意,是以叫小王爷误
会了。”
  缪长风笑道:“但愿咱们只是在忧,否则日后只怕难免彼此尴尬。”
  武端说道:“我一方面劝妹妹对小王爷庄重一些,另一方面,有机会的话,我就向小王
爷说明妹妹和刘大哥的事情。”
  缪长风想了一想,说道:“也不必操之过急,你提醒妹妹是应该的,但如果段剑青没有
向你表露心事,刘抗的事那也用不着就提。”
  武端笑道:“我不会那样莽撞的,万一咱们是猜错了,我那样紧张的去和小王爷说,岂
不是要闹出笑话来吗?”
  一宿无话,第二天缪长风和云紫萝就同上点苍山,去找段仇世的师弟卜天雕了。
  点苍山十九峰十八涧是大理最著名的风景区,十八条溪犹如人体的脉络一样,穿插在群
峰之间,通到洱海。每座山峰中间都流着溪水,围绕着主峰的玉塘溪更是冰洁晶莹,游鱼可
数。云紫萝诧道:“这些鱼倒是有点古怪,你瞧它们都是逆水上游的。”缪长风道:“你知
道这种鱼的名字么?”云紫萝道:“不知道。”
  缪长风道:“这种鱼叫做弓鱼,弓鱼是洱海的特产,也是鱼类中独一无二的有着怪脾气
的鱼。别种鱼都是顺流而下,只有它是逆水上游,永不回头!它从洱海逆游,沿着点苍山十
八溪的溪流,常常游上山顶!游不上去时就屈成弓形,射向前面,怎么也不退后,所以叫做
弓鱼。”
  云紫萝叹道:“如此说来,这种弓鱼也算得是鱼类中的‘硬汉’了,我们不能不佩服它
了。”蓦然地有感于心,暗自想道:“我嫁给杨牧是一个大错,现在我决意和孟元超斩断情
丝,宁愿受人诽谤,不知是否又是一个错误?唉,但即使我是一错再错,也只有像这弓鱼一
样,永不回头了。”
  缪长风道:“紫萝,你在想些什么?反正再过一会你就可以见着你的华儿了,用不着胡
思乱想啦。”他只道云紫萝是在想她的孩子。
  云紫萝霍然一省,说道:“我有一年多没见看华儿,不知他可还认得我这个母亲,唉,
我这个做母亲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见了他我也真感到惭愧呢!”
  缪长风笑道:“你的华儿能够多学一派武功,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呢。嗯,你瞧这里的风
景多美,我倒是有点害怕华儿舍不得离开这点苍山呢。”
  云紫萝把眼望去,只见阳光射在清澈的溪流上,碧波微澜,形成五彩虹霓般回旋看的层
层圈环,辉映着深紫、天蓝、碧绿、橙黄、鲜红等等色光;各种各式奇妙悦目的石卵嵌在水
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宝石,堆成了水底的宝藏。苍山顶上虽是积雪皑皑,山坡的气候却
暖洋洋的恰似江南的暮春。此时虽然刚是腊尽春初,早开的野花已经在绿草丛中迎风摇曳
了。云紫萝虽然是心事满怀,对此完景,也不禁精神为之一爽,笑道:“苍山洱海,美景果
然名不虚传。可惜咱们现在没心赏玩,待接了华儿下山,再慢慢游览吧。”
  缪长风道:“你瞧那边的一座形状似笔的山峰,就是段仇世所说的,他的师兄在那里养
伤的玉笔峰了。”
  云紫萝道:“好,那么咱们赶快走吧。”
  两人加快脚步,没多久就踏上了玉笔峰,正在攀登之际,山风吹来,隐隐似有金铁交鸣
之声。
  云紫萝吃了一惊,说道:“上面似乎有人打架!”
  缪长风侧耳一听,说道:“不错,好像有四五个人之多呢!”两人飞快的跑上去,不多
一会,上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见上面四个汉子,正在围攻一个中年妇人。这
四个汉子正是“滇南四虎”焦雷、焦电、焦凤、焦云。那个中年的妇人则是杨牧的姐姐,绰
号“辣手观音”的杨大姑。
  云紫萝看清楚是他们之后,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不好,段仇世中了他
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要知段仇世本来是去找“滇南四虎”给他师兄报仇的,但滇南四虎
却在这里出现,不问可知,自是他们已经探听到了卜天雕躲在这里养伤,于是来个“反客为
主”,趁着段仇世外出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先找到这里来了。还有她意料之外的,则是杨
大姑不知怎的,也在这儿。
  缪长风安慰她道:“滇南四虎正在和杨大姑交手,或许卜天雕尚未碰上他们,有杨大姑
在这里,又决不能容忍他们伤害你们的华儿。”
  云紫萝一想不错,杨大姑并不知道杨华不是杨牧亲生的儿子,当年她要从她的手上抢走
杨华,口口声声就是为了保全她杨家的骨肉。要是杨大姑在“滇南四虎”来到之前,已经在
卜天雕家里,她当然会拼命保护杨华。但怕的是“滇南四虎”另有党羽,先她来到已经把杨
华抢走。
  缪长风道:“别多想了,快去帮忙杨大姑吧!”他们本来是一面说话,一面跑着的,此
时已经上了半山,看得更清楚了。云紫萝抬头一看,失声叫道:“不好,杨大姑只怕要
糟!”
  只见杨大姑挥舞一柄拂尘,在滇南四虎包围之下,拂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但饶是她
招数精妙,泼悍非常,却仍是左冲右突,无法突围。
  “滇南四虎”是一母所生的两对孪生子,相貌相同,武功各异。老大焦雷,以内功深厚
著称,绝技是“奔雷掌”,每发一掌,大喝一声,山鸣谷应,威势煞是惊人。老二焦电,使
一条软鞭,号称“无影鞭”,使起来只见鞭影翻飞,当真是其疾如冉。老三焦风用剑,使的
是“追风剑法”,剑法也是快捷异常。老四焦云,功力虽然较弱,但却擅于点穴,使的是一
对判官笔,号称“铁笔判官”意思是在他笔下,可判死生。
  缪、云二人虽然加快脚步,展开了“草上飞”的上乘轻功,但这“玉笔峰”峭拔矗立,
当真是名实相符,好像一管插天的巨笔一样。他们距离峰顶,少说也还有半里多的山路,急
切之间,如何能够说到就到?杨大姑在“滇南四虎”猛攻之下,已是险象环生了。
  剧斗中,焦电软鞭霍地扫来,呼呼风响,卷起一团鞭影。杨大姑拂尘一沉,倏地缠上软
鞭,喝道:“撤手!”说时迟,那时快,焦雷已是双掌连环劈出,喝道:“泼妇还想逞
凶!”双掌朝着杨大姑头顶劈下,“奔雷掌”果然名不虚传,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云紫萝在
下面看见,心中暗叫“不好!”
  心念未已,只见杨大姑左掌一翻,已是和焦雷的右掌相交。
  杨大姑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拍出,毫不着力。焦雷心中暗笑:“到底是女流之辈,武功
再好,气力也是不济。哼,你若用拂尘应敌,我还有几分顾忌,你和我对掌,那不是自己找
死?”
  焦雷以掌力自负,只道杨大姑和他对掌,他就可以将她手到擒来。他也不想一想,杨大
姑称号“辣手观音”,岂是浪得虚名?
  双掌相交,只听得“轰”的一声,焦雷蹬蹬的倒退三步,胸口发闷也还罢了,虎口火辣
辣的作痛,更是难受。低头一看,只见半边衣袖,已是给杨大姑撕去,手腕一道指印,就如
火烙一般,不禁骇然。
  原来杨大姑所用的“金刚六阳手”乃是家传绝技,以掌力刚猛,驰誉武林。杨大姑虽是
女流,在“金刚六阳手”上的造诣,却是更胜乃弟杨牧。
  杨家的“金刚六阳手”脱胎于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手”,掌力的威猛稍逊,招数的变化
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故此称为“金刚六阳
手”。本来这种纯粹阳刚的掌力是不适宜于女子学的,但杨大姑却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在
家传的掌法上又再穷加变化,减少了几分阳刚,加上了几分明柔,变成了刚柔兼济的功夫,
是以拍出来看似轻飘飘的毫不着力,却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但杨大姑究竟吃亏在寡不敌众,她一掌震退了焦雷,拂尘又荡开了焦雷的软鞭,但焦
云、焦风从两翼攻来,她可不能应付周全。焦风唰的一剑刺向她胁下的“愈气穴”,杨大姑
刚刚荡开焦电的软鞭,这一招的劲道已衰,虽能及时反卷回来,却给焦风的长剑削去了她的
一缕尘尾。百忙中杨大姑一个“细空巨翻云”倒纵开去,饶是她倒纵得快,胁下的“愈气
穴”下面半寸之处已是给焦云的笔尖点着。幸而部位稍差,穴道未至被封,但气血的运行亦
已颇感不舒
  焦雷吃了亏大吼道:“休要放走这个泼妇!”滇南四虎退而复上,迅即合围。
  杨大姑气血不舒,胸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也是极不好受。而且她的拂尘被削去了
一缕,威力亦是不免打了个折扣。杨大姑大怒道:“好,你们来吧,老娘和你们拼了!”
  云紫萝看见了杨大姑以“金刚六阳手”震退焦雷,却看不见焦雷的判官笔点着杨大姑,
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得杨大姑声音嘶哑,似是中气难以为继的模样,不禁又是一惊。
  缪长风叫道:“不好!”一提真气,在峭壁上飞身疾掠,跃起数丈,几个起伏,到了山
上。但距离他们打斗之处,还有数十步之遥。
  此时杨大姑正遇险招,一鞭、一剑和两支判宫笔从她两侧和背后攻来,焦雷呼的一声,
又从正面向她的天灵盖击下。杨大姑双拳难敌八手,缪长风尚在数十步之外,轻功再好,急
切之间,亦是赶救不及!
  缪长风凝身止步,猛地一声大吼,随即喝道:“鼠辈敢尔!”焦雷每发一掌都是伴着一
声大喝的,但缪长风的吼声比他更大,只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奔雷威势,登时大减,杨大
姑霍的一个“凤点头”,沉肩移步,焦雷一掌打在她的肩头,杨大姑只是身形一晃,迅即还
击,“喀嚓”声响,一招“金刚六阳手”中的分筋错骨手法,扭断了他的臂骨。
  原来缪长风用的乃是“狮子吼功”,一吼的威力足以慑人心魄。“滇南四虎”中功力最
高的焦雷尚且给他喝得失魂落魄,其他“三虎”更是不用说了。焦电软鞭坠地,一片茫然,
焦风啊呀一声,转身便逃。焦云更加不济,吓得呆了。杨大姑练的是正宗内功,功力也比他
们深厚,听得吼声,虽然骤吃一惊,心神还能把持得走,趁这时机,拂尘一挥,打得焦云的
脸孔血痕纵横,一只眼珠凸出,报了刚才给他判官笔点穴之仇。
  焦雷见多识广,呆了一呆之后便猛然省起:“这似乎是江湖上传说的佛门狮子吼功,在
俗家弟子之中,只有一个缪长风会使,莫非是缪长风来了。”
  焦雷抬眼一看,只见云紫萝正在朝着他们跑来,而在云紫萝后面则是一个气宇轩昂的中
年汉子。他虽然不认识缪长风,见他和云紫萝同来,也知道白己所料不差了。云紫萝的本领
滇南四虎是知道的,杨大姑加上一个云紫萝他们已难抵敌,何况还有一个更其厉害的缪长
风!
  滇南四虎是在西双版纳的森林中长大的,登山越岭,如履平地,老大焦雷一声“扯
呼!”四兄弟回身就跑,转眼之间,已是不见踪迹。
  杨大姑剧战之后,心力交疲,强敌一去,再也支待不住,身形摇晃,恍似风中之烛,哇
的一口淡血吐了出来。
  云紫萝顾不得追赶滇南四虎,连忙跑上前去,把杨大姑扶稳,摇出了颗药丸,往她嘴里
便塞。杨大姑面色苍口,尖声说道:“不,不要你……”她口说不要,但嘴巴张开,云紫萝
将那颗药丸纳入她的口中,已是不由得她不咽了下去。
  云紫萝道:“这是我干爹刘隐农自制的参茸大补丸,功能补元益气。姐姐,你觉得好点
吗?”
  杨大站喘息稍定,精神一长,忽地使劲将她推开,冷冷说道:“不用你假献殷勤,谁是
你的姐姐?”
  这一下大出云紫萝意料之外,云紫萝退开两步,怔了一怔,苦笑道:“我虽然不再是杨
家的人,往日姑嫂之情还在,我给你治伤,难道反而是我错了?”
  杨大姑冷笑道:“没你的药丸,我也不会就死。嘿嘿,你以为给我一点恩惠,我就不再
追究你么?”
  云紫萝诧道:“你要追究我什么?”
  杨大姑悄声说道:“你把杨华藏到哪里去了,他是我们杨家的人,你没权将他带走,快
快将他交还给我!”
  云紫萝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什么,你,你没有见着华儿?”
  杨大姑冷笑道:“你别装蒜了,石屋里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么?”
  云紫萝茫然道:“什么石屋里的事情?”
  缪长风走上前来,说道:“我们是刚刚来的,紫萝根本还没有见着她的孩子。”
  杨大姑双眼一瞪,说道:“你是什么人?”
  缪长风忍住气道:“我们不是见过一次的么?你就不认得我了,我是缪长风!”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我还只道你是姓孟的呢,原来你是姓缪的。云紫萝的情人太
多,我确实是记不清了。”
  缪长风怒道:“你嘴里放干净一些,否则……”
  杨大姑冷笑道:“否则怎样?你要杀人灭口么?哼,你不许我说,我偏要说,云紫萝,
以后不许你再叫什么‘华儿,华儿’,我的侄儿没有你这个水性杨花的母亲!”缪长风给她
气得七窍生烟,可还当真奈何不了她的泼悍。
  云紫萝听得杨大姑向她讨取杨华,情知不妙,早已心神不定,哪里还顾得和她斗嘴?杨
大姑在那里唠唠叨叨的时候,她已是急急忙忙的跑进树林里找寻那间石屋了。
  杨大姑冷笑道:“原来你这贱人也还有羞耻之心,不敢听我再说下去了么?”
  缪长风怒不可遏,猛地喝道:“你这个泼妇,你给我滚!否则我不杀你,也非打你几个
嘴巴不可。”
  他这一喝,用的虽然不是狮子吼功,也把杨大姑吓了大跳。她一看缪长风这样发怒的神
情,不由得有点害怕缪长风真的要打她的嘴巴,这才不敢出言,连忙一溜烟的跑了。
  缪长风跟着走入树林,正要呼唤云紫萝之际,只听得云紫萝充满惊惶的声音,已在尖声
叫他:“缪大哥,我找着这间石屋了,你快来,快来呀!”
  缪长风连忙向声音来处跑,在密林处找着那间石屋,他一踏进去,定睛一瞧,不由得也
吓得慌了。
  只见卜天雕躺在炕上,双目紧闭,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死是活?地下还有一具尸
体,触手僵硬,确实是已经死了。
  云紫萝道:“卜大雕似乎还有一丝气息,缪大哥,你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缪长风上能一把卜天雕的脉搏,不由得心里一沉,原来卜天雕已是给伤了奇经八脉,纵
有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亦是回天乏术,何况缪长风只是粗通医学。
  云紫萝颤声问道:“缪大哥,他怎么样”?
  缪长风叹口气道:“如今只希望他还能说几句话。”当下驳指在卜天雕颈窝点,这是刺
激穴道令人苏醒片刻的手法,过了片刻,卜天雕果然悠悠醒转,张开了双眼。
  他神智未清,一醒过来立即便是一掌拍出,打在扶着他的云紫萝的身上。云紫萝一点也
不觉得疼痛,更是惊慌,连忙说道:“我是云紫萝,他是缪长风,我们是来救你的。”
  卜天雕张开了眼,似乎恢复了几分知觉,断断续续的呻吟说道:“凌,凌大哥呢,他,
他在哪里?”
  云紫萝将他扶了起来,让他看着地下那具尸体,说道:“这位是凌大哥吗?”
  卜天雕颤声叫道:“什么,凌大哥已经死了么?我、我连累他了!”双眼翻白,眼看又
要晕倒。
  缪长风出掌抵着他的背心,以太清气功助他运行气血,在他耳边唤道:“卜兄醒醒!你
有什么话要给令师弟交代的,快和我说!”
  那日段仇世在北芒山下和缪、云二人分手之时,曾经告诉他们,他是把卜天雕付托给一
位姓凌的朋友照料的,这人在十年前,也曾是西南五省一位颇负盛名的游侠,段仇世提起他
的名字——凌宏章,缪长风也是知道的。
  缪长风心里想道:“凌宏章我虽然未曾会过,也曾听人说过。据说他的武功只有在段仇
世之上,决不在段仇世之下。段仇世就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才放心得下的。按说只要他的
武功与段仇世相等,即使是滇南四虎联手,也未必就要杀了他。他怎的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身上又不见什么伤痕?”
  缪长风起了疑心,于是一面替卜天雕推血过宫,一面察看凌宏章的死因。细心察视之
下,这才发现凌宏章的太阳穴,用针孔大小的伤口,眉心隐隐有道黑气。缪长风心里想道:
“原来他是给毒针射死的,但滇南四虎可是从来不用暗器的呀。”当下问云紫萝道:“听说
辣手观音杨大姑擅于使用梅花针打人穴道,是真的吗?”
  云紫萝道:“不错,她的梅花针细如牛毛,发出之时,无声无息,专打人身穴道。她之
所以获得辣手观音的外号,一大半就是由于她有这么一套厉害的暗器功夫。不过我所知,她
的梅花针是没有毒的。
  “而且,他们杨家很要面子,祖遗宗训,禁止子孙使用喂毒暗器的。何况她是四海神龙
齐建业的侄媳,齐建业最讲究的是行事光明正大,她更不会使用毒针了。”
  缪长风沉吟道:“那么这个使用毒针射杀凌宏章的是谁呢?”
  说话之间,卜天雕已是重又醒了过来,他似乎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一开口就说道:
“仇人、仇人是滇南四虎和一个臭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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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游剑江湖》——第六十三回 大闹将军府
梁羽生《游剑江湖》 第六十三回 大闹将军府   湖海事,感尘梦,变朱颜。空留一剑知己,夜夜铁花寒。游侣半生死,忽见涕泪潺。
                         ——龚自珍
  他是给缪长风运用太清气功勉强救活的,说话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
  缪长风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问道:“那臭道士是谁?”
  卜天雕喘道:“我只知道是崆峒派的臭道士。”
  云紫萝看他就要气绝,赶忙问道:“我的华儿呢?”
  卜天雕嘶哑着声音道:“华儿,他,他……”说了两个“他”字,没气力说下去了。
  缪长风连忙给他按摩,让他在临死之前可以减少几分苦痛,一面说道:“你不必细说,
只须回答我是或不是。华儿他怎么样?是给滇南四虎掳去了么?”
  卜天雕喘息稍定之后,张开嘴唇,缓缓的吐出两个字来:“不是。”
  云紫萝道:“是那个崆峒派的臭道士吗?”
  贴近耳朵去听,卜天雕说话的声音更微弱了,不过云紫萝还可以听得见,仍然是“不
是”二字。
  云紫萝吓得慌了,不由得又再问道:“那么,我的华儿,他,他到底是怎么样了?”话
出了口,这才蓦地省起,卜天雕已在弥留之际,如何还能够把杨华的遭遇告诉她呢?
  不料正在云紫萝心头沉重之际,卜天雕忽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说道:“还好—
—”声音虽然微弱,却比刚才响亮得多。
  云紫萝又惊又喜,连忙扶他坐稳,说道:“你歇歇再说,他——”忽觉触手冰凉,云紫
萝惊得“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定睛看时,只见卜天雕双目已经紧闭,嘴唇还在微微开阖。
但这不过是霎那间事,转瞬间他已是寂然不动了。
  缪长风黯然说道:“他已经死,救不活啦!”
  原来卜天雕为了想要支持片刻,好把杨华的遭遇告诉他们,自己咬破舌尖,刺激自己。
可惜他受伤太重,依然事与愿违,霎时的刺激,只能说出“还好”二字。
  云紫萝十分难过,说道:“我不该苦苦追问他的,这倒是害了他了。”
  缪长风道:“他伤了奇经八脉,早已油尽灯枯,我勉力施为,也不过令他苟延残喘而
已,你也不必太难过了。咱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是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云紫萝默默的点了点头,看看外面,只见暮霭苍茫,已是黑夜将临的时分了。
  缪长风道:“今晚先给他们做一副棺材,明天再把他们安葬。”
  石屋里留有粮食,也有斧头镰刀等等用具,他们胡乱吃了了顿,当晚就在树林里斩树
木,做了一副粗糙的棺材,第二天便把卜天雕和凌宏章二人合葬。
  在离开石屋之前,缪长风在墙上以指代笔,指力到处,石屑纷飞,写出六个字:“卜兄
遇害,欲知究竟,请即回家,弟寓尊府。”
  云紫萝道:“这是留给段仇世看的?但怎知他会不会回来?”
  缪长风道:“他为人机警,在西双版纳找不着滇南四虎,想必会赶回来。即使他不能马
上回来,我留字给他,也好让他知道咱们曾经来过。”
  云紫萝道:“不错,能够用指头在石壁上写字的,当也没有几人,你用不着署名,他也
应该知道是你所为了。段剑青盼他回家,你这样做倒一举两得。”
  缪长风笑道:“说起段剑青,我倒有点担心武庄不会应付他呢。卜天雕的后事已经料
理,咱们也应该赶回‘王府’了。”
  云紫萝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们回去,又得准备帮忙他们兄妹报仇了。”
  缪长风见她郁郁寡欢,安慰她道:“卜天雕最后说的是‘还好’二字,想必你的华儿不
是落在坏人手里。”
  云紫萝叹口气道:“但愿如此。”
  缪长风道:“段仇世或许会知道那个崆峒派的道士是谁,待他回来,咱们再行打探。只
要抓到一条线索,就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云紫萝道:“缪大哥,你不必为我担忧,我找不到华儿,心里当然难过,俱我这一生遭
遇的拂逆之事大多,伤心也伤心惯了,如今我对一切不如意的事情,倒是比较看得开了。咱
们回去,专心一意,先办武端兄妹的事吧!”
  缪长风道:“咱们这样快回去,他们一定意想不到。只这几天工夫,他们大概也不至于
就闹出什么事情来的。我担心的只是,咱们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沙弥远才能回到大理。”
  缪长风以为武端兄妹不会闹出什么事情,岂知竟是完全猜错。
  麻烦并非来自段剑青,而是他们兄妹碰到一件意外的事。
  缪、云二人离开“王府”之后,他们兄妹每天一早就找那个老家人陪他们到大理各处游
玩。大理是个山城,地方不算很大,只两大工夫,他们已经走遍了各条主要街道,对“定边
将军府”附近的地理形势,尤其留意,牢记心中,准备他日之用。
  第三天,也就是缪、云二人从点苍山下来这天,他们和那个老家人到郊外游玩,目的地
是大理一个非常特别的名胜——观音庵。
  观音庵各地都有,但大理的观音庵却与别不同,它是整座观音庵建筑在一块大石上的,
所以又名大石庵。
  武庄大为惊奇,说道:“你们王府那块大石,巍然耸立,峰峰突兀,我已叹为平生仅见
的奇石,谁知还有比它更大更奇的石头。”武端说道:“整座庵堂建筑在一块大石之上,也
算得是鬼斧神工了。”
  那老人家道:“这座观音庵又名大石庵,有个故事。据说主时候有一批强盗,要来洗劫
大理,观世音菩萨化成了一个老妇,背着那块大石,强盗见了,非常惊诧。观音说道:‘我
年纪老了只能背这块小石头,城里的年青小伙子,经常背的石头,比这块大十倍还不止。’
强盗听了害怕,不敢进城,便逃跑了。这个故事叫做‘背石阻兵’,当然只是个古老的传
说,不能信以为真的。”
  武庄笑道:“虽然是个无稽的传说,倒也很有意思。”
  那老家人叹了口气,说道:“大理如今正在抽丁,据说是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打仗。
观音可以背石阻兵,可惜咱们没有观音的‘神力’,却是不能阻止这次刀兵了。”
  武庄说道:“神力不能阻止,那就只能依靠人力来阻止了。俗语有句话,叫做人定胜
天。人力也未就输于‘神力’呢。”那老家人听了她这番说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块大石旁边,有一条清溪流过,清溪上有小桥横跨,可以直通庙堂。武端笑道:“咱
们别在这里发议论了,还是进去观光观光吧。”
  那老家人道:“其实庵堂里面是没有什么可以观光的,尼姑住的禅房游人不能进去,只
能在供奉观音大士的殿上进香,不过观音殿外面有个小小的花园,种有几株异种茶花,可以
供给游人喝茶歇脚。只可惜现在不是茶花开放的季节。”
  武庄说道:“大石庵是大理一景,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看看,喝喝茶也好。”
  正当他们踏上小桥,走向庵堂的时候,忽听得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说道:“沙和
尚回来了,你知道吗?”另一个道:“真的吗?几时回来?”
  “听说是昨天晚上。哈,沙和尚这一回来,咱们的好机会也就来了。”
  “什么好机会?”
  “你还不知道吗?他一回来,韩将军就要出兵西川了。韩将军是文人出身,打仗的事并
不在行,他还能不依靠沙和尚么?”
  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武端兄妹是练过武功的人,听觉特别灵敏,却是都听见
了。”
  武庄心中一动,暗自想道:“他们说的沙和尚,莫非就是沙弥远?”
  那两个人还在继续谈话,其中一个欢喜得跳了起来,说道:“不错,沙和尚是韩将军跟
前的大红人,咱们正可以找他替咱们活动活动差事。”
  另一个道:“是呀,我也不指望有什么好差事,只求能够当上一个给大军押运粮草的小
官,后半大也就不愁吃喝了。”
  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那老家人和武端兄妹刚好步下小桥,踏入庵堂。
  那两人一看见段府的老家人,登时停止谈话,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胁肩谄笑地说道:
“段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小王爷好吗?”
  那老家人道:“原来是葛大爷和金大爷,你们两位今天怎么这样好兴致呀?”
  那姓葛的道:“忙里偷闲罢呀。这两位是——”
  那老家人道:“他们兄妹是王府的远亲,前几天刚来的。”
  那姓葛的忙道:“幸会幸会,公子贵姓大名?”
  武端说道:“我姓文。”胡乱捏造了一个假名,那老家人虽然觉得有点诧异,但他老于
世故,当然也不会当面说破。
  那姓葛的说道:“我叫葛进财,他是我的朋友金光斗。”那金光斗接着便道:“我们经
常在‘王府’走动的,你们兄妹大概是初次来投亲的吧?”武端说道:“不错。”
  全光斗道:“怪不得我从前没有见过你们,你们两位新来,我们应当稍尽地主之谊。想
必你们尚未遍游大理,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随时陪你们游玩。”
  武端正要说“不敢当”,武庄却已抢先说道:“那好极了,全先生住在什么地方,我们
进城就来找你。”
  全光斗掏出一张名帖,说道:“我和葛兄是住在一起的,在朝阳街学台衙门左面的那条
小巷,巷口数过去第三间就是我们的寓所了。”名帖上面本来就写有他的住址,不过没有他
说的详细。
  武庄接过名帖,说道:“过两天我和哥哥一走来找你们。”
  葛进财跟着说道:“我们本来要去王府拜访贵亲的,不过今明两天恰巧有点事情,恐怕
要到后天才能去了。请段公公和文公子、文姑娘代我们先向王爷问候。”
  那老家人道:“两位贵人事忙,不必客气。”
  葛进财“啊哟”一声叫了起来,说道:“段公公莫开我们的玩笑,我们正要仰仗公公在
小王爷跟前多多美言呢,‘贵人’二字,我们如何担当得起?”
  金光斗说道:“我们也不是为了什么事忙,不过恰巧沙将军昨晚回来,听说他后天就要
走的,所以我们明夫非得去谒见他不可。”
  武端故意问道:“哪一位沙将军?”金光斗道:“就是京城里派来在将军府做参将的那
位沙将军,贵亲段王爷知道他的。”
  果然不出武庄所料,他们口中说的那个“沙将军”就是沙弥远。
  原来沙弥远是少林寺出身,是做过和尚后来还俗的,所以大理官场中人,私底下叫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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